“啊……”二爷爷双手揣在一起,点点头,“小屿一般不喜欢谁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
江宴:“……”
他的表情由晴转阴。
“林屿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
他说完这句,特理直气壮地跟二爷爷说:“我是一个演员,小有名气那种,林屿亲口跟我说,我是他偶像。”
所以,林屿应该是喜欢自己的才对,不管是哪种意义的喜欢。
“他怎么会讨厌我?”
江宴特别接受不了。
随着他说的话越来越多,电子屏数据上的显示越来越波动。
林屿的身体也开始烦躁地动作起来。
“不要。”他还在不断地说着这两个字。
“哦。”二爷爷这会儿听明白了,“小屿喊你名字,是不要你的意思,不要,江宴。”
江宴:“……”
嗯,他知道,他分析出来了。但他就是不开心,不想走。
二爷爷把头一扬,示意他走。
江宴叉腰,看看不安的林屿,无奈点头,行,我走。
出了卧室,他心里不爽,给王剑打电话,跟小孩告状一样,委委屈屈:“王医生,王剑王医生,林屿讨厌我。”
“啊?”王剑听完噗嗤一笑,“你才知道啊。”
江宴听着王剑十分淡定的语气,马上追问,“你什么意思?你好像早就知道林屿讨厌我?他之前偷偷告诉你了还是跟张医生说过?”
他慌了,林屿讨厌自己,还怎么追?
“我是他偶像,他说他三年前第一次来H城,看到我代言的一款手表巨型海报就对我……”
江宴摇头不愿相信:“林屿不能讨厌我!”
“不要慌,不要急,这是好事儿啊!”王剑故意不说重点。
“好事儿?”
“主要原因还是你太主动了,把林屿这个小单纯吓到了。”王剑告诉他,“张医生的分析诊断书里有这么一条预料结果,就是林屿会抗拒你。但他看你这么一头炕热,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没透露。”
“什么?”江宴急。
“就林屿那个情况,你一下子塞给他的安全感太多了,他接不住。”王剑也是听张升阳这么说的,“中医有句话叫做,虚不宜大补,你得先慢慢调理。林屿也是,他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首要需要的有人可以理解他的痛苦,而不是马上给他很多“爱”。”
“你会把他吓跑。”王剑声音渐渐严肃起来,“因为他会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接受你的好,也没能力还清你的债。你给林屿增加了另一个心理负担,导致他更加自卑觉得自己没钱没能力不该接受你好的负担。”
江宴:“……”
这也太复杂了。
但他不是不听劝的人,他接受王剑这个半吊子心理医生的指导。
毕竟教半吊子说这些的人,是专业医师张升阳。
“行,我懂了,林屿要苏醒的这段时间,我消失。”
“他醒了以后,我们会根据他的情绪反馈,通知大影帝要不要探望。”王剑顺坡下驴。
江宴:“?”
连探视权都没了?
“行行行,听医生安排,只要林屿心里舒服,我完全配合。”江宴妥协后威胁王剑,“兄弟这事儿你要是不看着办……”
“我懂!放心!我一定会用我三寸不烂之舌,让林屿对你爱得刻骨铭心,一天不见如隔三秋!”
江宴:“别贫得这么顺溜,办实事儿!”
“瞧好吧!”王剑保证。
江宴挂了电话,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病房。
二爷爷留着心眼子,听着客厅动静。
江宴打电话的声音让林屿一直很不安,他抽着空地安抚着,这孩子才能安静一点点。
这会儿江宴走了,二爷爷便踏踏实实开始忽悠林屿赶紧醒过来。
“走啦,江宴走啦!小屿快起来,看看二爷爷的小黄狗,他跟大黄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喊它名字,它会歪着头,回应你。嘿嘿,可讨人喜欢了。”
他从小看着林屿长大,这孩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个眼神一个腔调,二爷爷基本都能猜对。
不过刚才他听着林屿沉睡中的梦话,那语气带着委屈,并不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厌恶江宴,只是很抗拒,就是不愿意见到。
用过来人的经验去体会,就是小两口闹矛盾后的赌气情绪。
二爷爷顺其自然地想着,林屿就是跟江宴赌着一口气,醒了让江宴好好哄哄就行了。
这孩子不记仇,但是需要被人哄。
而且相当好哄,记得林屿十一二岁的时候,他跟大黄狗闹别扭了,闹脾气躲在家里不出来跟大黄玩。
大黄在林屿院门口蹲了小半天,嚎了小半天,林屿也不肯原谅它。
后来大黄把二爷爷家养的一只老母鸡给林屿叼过去,把林屿逗得噗嗤一笑,就原谅大黄了。
林屿当时生气的原因,就是因为踢沙包总抢不过大黄。
他很孩子气,虽然是村里长大的孩子,但他姥姥把他养的是在自己能力之下的“娇生惯养”了。
林屿也很懂事,知道姥姥不容易,被宠着,也很早独立,性格比一般孩子成熟的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夜十点多,二爷爷都不敢睡,一遍一遍跟他说着小时候发生的事,还时不时念叨两句他姥姥的坟头要是长草了谁去拔之类的话。
这些话对林屿很管用。
他的梦境开始虚虚实实。
他想要把自己困在一方天地,出现任何逻辑错误也不想承认。
可他的耳边总是出现二爷爷的声音,一次一次把他带到梦境临界点。每次都只差一步,人就要跨出去,可身后的江宴,沐浴在灿烂阳光下的江宴身体开始模糊,他就不想走了。
林屿经过反复挣扎,似乎知道了自己存在的地方不是真实世界,他能有意识告诉自己,他应该是在梦里。
在梦里,他可以选择和自己倾慕了三年的偶像在一起,因为他不用背负现实世界里的可以预料到的一切后果。
身份的悬殊,会让他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他没有自知之明,攀着江宴这个高枝。
而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偶像,会有一天救下自己,还对自己这么好,甚至,要求他试试做他男朋友。
他不敢,他一点都不敢。
能静静的,偷偷的喜欢江宴他就很知足了。
林屿也很担心,江宴不过是一时兴起,自己不敢再踏入关于感情的任何范围。
所以想要逃避江宴。
可是梦里他不用逃避,他可以肆无忌惮接受江宴的一切好。
反正,都是假的。
他不想梦醒。
可是二爷爷说,姥姥每年要扫墓四次,林屿必须要做这些事。
万般纠结在心里,他很难选择。
林屿不得不承认,在遭遇过蔡新宇长达三年的“感情”折磨后,很快,甚至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地贪图起来江宴对自己的好。
他原以为,自己脱离蔡新宇后,从此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有信任感,也不会恋爱。
可是自己沦陷得这么快,他不敢表现出来。
“江宴……”他轻轻喊了一句,看着姥姥的小院里,一脸温柔笑意的江宴对自己招手。
“林屿,过来。”
“小屿啊,我活不了几年了,我走了,就真的没人给你姥姥拔草烧纸钱喽。”
可二爷爷的话不断拉扯着林屿离开江宴。
“林屿……回来。”江宴的脸又开始模糊,声音也带上了难过。
“不要……”我不要走,林屿内心挣扎。
“小屿,你还答应二爷爷,你报考美术学院的作品,要画一幅二爷爷的肖像,你画了没?这三年你读着大学没?”
二爷爷的话又一次把林屿的意念拉扯着。
“大学……”林屿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拿到了最想报考的艺术学院通知书,却没有钱上学。
姥姥突然心脏不舒服,就是在他开学前的那几天。
林屿卖了老家的房子,凑了点钱,放弃上学,带姥姥来H城看病。
城里人都说,鸿博医院的蔡新宇是专家,很多心脏疾病的人都被他挽救回生命。
于是林屿带着姥姥去找蔡新宇看病。
结果……
想到这里,林屿的情绪沉入谷底。
“小屿,二爷爷其实有点私心。我没儿没女,还想着,小屿你会不会给我送终,我肯定不拖累你给我养老,就是想着,我死了,别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二爷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林屿一直认为他因为太想念二爷爷,才会在梦里看到二爷爷,听到二爷爷的声音。
小时候的糗事,都是他知道的事儿,可二爷爷这会儿的内心独白,让林屿一下子恍了一下神。
他好像,反应过来,二爷爷真的来看他了!
“二爷爷?”
“诶!”
“二爷爷!”
“诶!!”
二爷爷看着病床上一句比一句清晰喊着自己的人,再看着电子屏胡乱跳跃的数据,一声高过一声的应着。
他有预感,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快醒了!
二爷爷明白是自己自私要林屿给自己收尸的话,让孩子有了更大的反应,他就不要这老脸了,直接要求:“小屿!二爷爷打小对你好,你不能没良心,你得养我老,送我终,扫我坟,叫我声爷爷!”
说着说着,二爷爷眼里转了一圈眼泪。
他是打心眼里喜欢林屿这孩子,但是他却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被林屿认可。
“二……二爷爷。”
林屿眼角流出泪,他的身体紧紧团在一起几秒钟后,缓缓放松。他的手在二爷爷的手心里轻轻动了动,眼睛缓缓掀起来一条缝隙。
他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抹着泪。
“二爷爷……”林屿虚弱喊着,“你真的来看小屿了?”
说完,他不等二爷爷反应过来,猛地坐起来,扑进老人家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二爷爷……”
“小屿!小屿!哈哈,呜呜呜……”二爷爷怀里的人冰冷僵硬,眼泪却烫得吓人,他紧紧抱着孩子,用力拍着他的背,也控制不住情绪,又哭又笑,“这些年在外头遭了不少罪吧,二爷爷没用啊,帮不了你。”
“啊!醒了!啊啊啊!”王剑看着监控画面,激动不已。
这半个月的努力,终于看到了最好的结果!
这就是他们做医生能获得的最大情绪安慰!
成就感满满!
他连续扒拉了三次坐在一旁的江宴:“你怎么这么平静?”
江宴紧紧盯着屏幕,面无表情。
“不,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他开心到脚趾都要把鞋底抠破了,他怎么会不激动!
只是太激动了,反而做不出表情了。
王剑忽然收起兴奋表情,说:“对对对,我这个时候不能太开心,毕竟林屿哭得那么伤心,我太没同理心了。”
他虚心:“我要向你学习。”
江宴:“?”
对哦,林屿这么伤心,他却在开心,这不合适。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开心啊。只要人醒了,从此往后,江宴就一定能满足他任何需求!
“我要给林屿姥姥翻新坟墓!”江宴突然站起来,打电话就安排手下干活。
王剑:“……”
“你是懂怎么往林屿心里头可劲留好印象的,你这么干,小心这孩子躲起来再也不见你!你让他怎么还?”
“这是作为他男友应该做的很正常的事儿。”江宴交代完,挂了电话。
王剑:“……”
“果然有钱人压根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太霸道了!”
江宴:“我做完了我该做的事儿了,其他的交给你了。”
王剑叹气:“你男朋友我来替你追?我不敢保证在你的一意孤行下,我有本事劝得动林屿接受你。”
“你劝得动。”江宴重重拍了一下王剑的肩膀,“好兄弟!加油!”
王剑:“……”
“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病房内, 抱着二爷爷哭了几声的人,忽然安静下来。
吓得二爷爷以为他呛住了,还好随后感觉到林屿的身体起伏缓慢他才放了心。林屿呼吸声很重, 整个人开始慢慢在自己怀里往下滑。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他的心又提起来了。
林屿很累, 刚才一股子冲劲儿冲到了二爷爷怀里, 几秒过后, 他身体承受不住了。挣扎着又往二爷爷的怀里钻了钻, 却使不上力气。脑袋昏沉, 手脚麻木,并不能很好分清现在究竟是梦,还是真的抱着二爷爷。
可不管这是梦还是真实世界, 林屿都不想松开二爷爷。
他的安全感缺失了太久,撑了三年的林屿想抓住一切可以让自己停靠的东西。
“二爷爷,我好累。”身体和心里,都异常疲惫。
“小屿, 咱躺下, 歇着。”二爷爷拍着他的后背,拖着浑身瘫软的人。
“不要,二爷爷,我害怕。”林屿语速很慢, 发音僵硬。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 微微侧头,看着病房大门。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又倔强地逃避着什么。
神色忽明忽暗。
江宴明媚如秋阳的脸, 浮现后被他狠狠撕碎。
怎么敢奢望, 江宴会持续守在自己身边?
有二爷爷就够了。
林屿空然望着大门。
“二爷爷,小屿一直以为, 你对我好,只是可怜我和姥姥过得太苦。”他清楚听见,二爷爷带着浓烈的感情,对自己说,要给他养老送终。
林屿很想,他很愿意。
姥姥过世后,林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爷爷。
可是他担心二爷爷嫌弃自己年纪轻轻不出门打工,却回家啃老,而这个老还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觉得二爷爷只是热心肠的邻居,没敢想过自己可以把失去姥姥的伤痛,甩到二爷爷身上去释放。
林屿觉得自己这样废物且肮脏的人,只有自杀才能解脱。
现在二爷爷对他说的话,狠狠契合了林屿想要一个家的急切空白心理状况。
他把对姥姥的思念,失去的安全感,全都扑在了二爷爷身上。
“二爷爷,小屿一定好好赚钱,小屿不想着去找姥姥了。她希望我出息,我就要努力,我赚好多钱,养着二爷爷。”
林屿趴在二爷爷肩头,紧紧抱着他,小心翼翼问着:“二爷爷,不会不要小屿吧。”
“要!二爷爷最喜欢小屿!嘿嘿。”他赶紧答应着,“不过,你跟二爷爷回了家,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吃红薯。这日子,苦啊。”
“二爷爷,我不要你种地,我去打工,给你在这里租房子住。”林屿拖着疲惫的身子,声音虚弱地保证,“等一下我缓缓力气,就出院。我努力赚钱,养你,还江宴钱。”
“还钱?你欠他多少?二爷爷还有点存款,我自己存了五万多,够吗?”二爷爷没进过城,不知道为什么谈对象还会欠钱。
他们村子人,只要谈了,就不分什么你我,该花就花。
“江宴怎么这么小气?跟你处对象,还……”
“不是的。”林屿越加没有力气,解释不动,喘气声很重,开始出现头晕恶心耳鸣症状。
看着监控的江宴发现林屿状态不好,催王剑,“你再不安排护士进去,我的林屿就病危了!”
“别急,”王剑说,“林屿的情绪稳定,会对他的生理疾病有很大的恢复效果。你看电子屏数据,相当平稳,不着急让护士检查那些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他问题不大的东西。”
刚醒过来的后遗症,正常现象。
他拍拍江宴的肩,让人稍安毋躁:“我心里有数,让他们爷俩再说会儿话。”
江宴手指不停磕着桌子,他很焦虑。
病房监控可以听到声音,他听到林屿刚醒就要出院,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又想着不要欠自己更多,才急着走。
“我得给孩子找个赚快钱的工作。”江宴在脑袋里搜索,什么工作不费力还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