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单纯漂亮的男孩才21岁,已经被蔡新宇折磨出来如此严重的心理问题,要是再一次面对打击,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江宴不忍心将他唤醒。
可是他总这么躺着也不行,身体功能会慢慢衰弱。江宴每天都要帮他翻身,拉拉手臂,抬抬腿,避免肌肉僵硬。
王剑用胳膊肘顶他一下,继续劝:“你不能拦着专业医生的治疗方案,我已经够纵容你了,再闹给你打镇定,睡上几天。”
江宴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难得安稳昏睡了半个月的林屿,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抱歉,林屿,王剑要残忍戳破你的梦境了。希望你醒来,不要太难过。”他把锅推得一干二净。
王剑送他一个白眼:“行行行,恶人我来当。快点份红豆粥,试试干预林屿,让他醒过来。”
半个小时后,一碗甜香的红豆粥被外卖小哥送进病房。
“下雪了?”江宴在大门口看到小哥身上有浅浅一层雪花,他说:“辛苦了。”
小哥一眼认出这人是江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嘘,低调低调。”江宴在对方的热情下签了个名,返回病房。
他有些忐忑。
上次林屿对红豆粥的反应,很激烈,几乎把自己噎死式的吞咽,太吓人了。
“万一……万一这粥的味道不仅没唤醒他,还让他在梦里出事怎么办?”江宴担心,他拎着餐袋不肯给王剑。
“出现意外的情况并不大,按照张医生的诊断分析,以及这台仪器的精密测试,我们可以提前随时控制他的情绪。”王剑已经耐性给他分析林屿情况不知道多少次了,他知道江宴听得懂,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道坎儿。
“目前他情绪稳定了一周,而且每次听到你喊他名字,数据显示,他会产生愉悦的情绪。这个时候,唤醒他很有必要。我们预测他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激烈反应的现象只有30%左右。所以,江宴,信我好吗?”
王剑看着江宴几秒,见他还在犹豫,直接抢过红豆粥,烦气他:“江宴你很烦诶!大老爷们,做事犹豫不决,我瞧不起你!”
江宴手上一空,看着多年好友的自信,终于下了决定:“边去!信你,信你。”
等林屿醒了,他一定好好补偿这孩子,梦里得不到的东西,他会想其他办法补上空缺。
“来,负责叫~”王剑打开包装,淡淡甜香的红豆粥味道传入鼻腔。
他语气颇为放浪。
“叫?”江宴皱眉。
“叫他名字,想什么呢?”王剑有心逗他,让他情绪放松。
“数据变了。”江宴目光一直在林屿和电子屏上来回切换,粥的香气飘出来那一刻,林屿的眼皮轻微颤动一下,代表高危情绪的红色曲折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
“不行,把粥拿走,他开始激动了!”江宴去夺碗。
他舍不得林屿内心再经受任何创伤,他会好心疼。
“江宴!”王剑神色很严肃,他高高举着碗,阻止,“不要再妨碍我治疗他,行吗?”
“你看不到数据飙升吗?我都反复说了很多次了,他对红豆粥的反应非常激烈,你和张医生就是不信!”江宴态度也很强势。
“江宴!我们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我们所有的方案都是经过几个专业医生开会决定下来的!而且关于林屿治疗的每一个会议和方案我都使用私人权利,全部让你参与了。你就算是门外汉也应该明白我们不是想害死林屿,对吗?你给我一边待着去!”王剑态度强硬,“你就负责喊他名字,不要给我捣乱了!”
“王剑……”江宴的神色忽然夸了下去,好像坚硬无比的冰山瞬间在熔化,破碎到再也无法拼接。
王剑一下子被他的状态吓到了。
“江宴?你怎么了?”难道是这半个月一直熬夜照顾林屿,身体扛不住了?
“我就是很怕……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很喜欢林屿,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过程,就这么,被他狠狠地抓住了心。他一难受,我觉得心脏都会破掉的那种疼。我不敢让你用红豆粥刺激他醒过来,如果他的梦境那么美好,醒来后的世界会不会再一次崩塌?我真的情愿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过着他想过的生活。”
“你……”王剑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江宴。
他一瞬间有点心软,但是站在医生的角度上,他还是狠下心,把江宴推开。
“兄弟,我要先完成我医生的职责,再跟你讲情谊。”说着,他喂了林屿一小口红豆粥。
江宴盯着电子屏上波动十分剧烈的数据,紧张不已,他抓着林屿冰凉的手,轻轻哄着:“林屿,不要激动,有我在,不难过,好不好?”
“林屿,林屿……”他一直温柔地唤着。
忽然,林屿的手浅浅动了一下,轻轻勾住了江宴的手。接着全身轻轻颤了一下,口中的红豆粥溢了出来。
他没有吞咽,他抗拒吞咽这个味道。
江宴去看王剑,满眼都是怎么回事?
这半个月他们给林屿喂食食物都是做成糊状,每次还算顺利,都能吃一点维持体力。
他头一次出现不吞咽的情况。
这个现象让王剑心里也拿不准。
显示屏的数据飞快变化,林屿的情绪开始出现异常激动。
“姥姥……”
“他说话了!他说梦话了!”江宴紧紧握着林屿的手,心里好急,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林屿,林屿你的梦里有没有我?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们不激动不要难过,我陪着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姥姥……”林屿的手忽然发力,狠狠地抓住了江宴,不停在喊姥姥两个字。
在他潜意识不愿醒来的梦境里,姥姥端着一碗红豆粥,慈祥的脸却渐渐模糊起来。
林屿很抗拒红豆粥,所以在这半个月里,他的潜意识没有出现过红豆任何相关的食物。
可现在姥姥突然捧着一碗甜香的红豆粥让他喝下去。
“姥姥……”他不想喝,可是这代表姥姥对他的爱,他不想让姥姥伤心。
当他假装喜欢接过粥碗后,这段时间温馨日子的逻辑被破坏了,林屿猛然想起来。
他的姥姥,过世了啊!
如果姥姥真的活着,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熬红豆相关的食物?
“不对……不对……”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要杀了蔡新宇,然后有很多强烈光,救护车来了,把蔡新宇救走了。
他没有杀了蔡新宇。
“那我……在哪里?”林屿的情绪开始起伏,姥姥的脸已经几乎看不清。她身体冒着火,不断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他觉得耳朵好痛。
“不!姥姥!”
正在吃饼干的大黄狗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口吐鲜血倒在他的脚边。
林屿看到大黄不甘心死亡的眼睛,痛苦盯着自己。
“大黄……”
原本家里的小院变作荒无人烟的田野,晴朗的天幕忽然乌云密布,倾盆大雨砸在林屿身上。
他发现了更加不对的逻辑。
这些天他和姥姥在一起,分明是炎炎夏季,蝉鸣蛙声。可他一直穿的都是冬天的衣服,是江宴买给他的大衣,毛衣,还有格子围巾。
“不对……”哪里都不对。
林屿在大雨中看着几乎被冲散的红豆粥,香气却依旧那么浓烈。
浓烈到他产生了想吐的生理反应,却也感觉到了一阵难忍的胃疼。
他很饿,很饿。
讨厌极了红豆粥,却也想念极了姥姥的味道。
狂风暴雨中,林屿神色空然,脑袋里关于他打伤蔡新宇的回忆和这几天和姥姥相处的日子交织着,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林屿用手抓着混着雨水的红豆粥,塞进嘴里,他含糊不清地喊着:“姥姥……”
他一边吞咽一边干呕,蹲在泥泞之中,机械重复着往嘴里塞粥。
守在病床边的江宴和王剑,看着昏睡中的林屿不断出现吞咽空气和呕吐动作,连忙把他扶着坐起来,以免口水呛到他。
张升阳也赶了过来,是他一直强烈要求王剑执行喂林屿红豆粥的方案。
现在出现的情况很棘手,他听到林屿含糊不清一直在喊着姥姥,对江宴说:“告诉林屿,姥姥让你去找江宴。”
江宴:“?”
“听我的!”张升阳催促,“快!”
林屿只对江宴的声音有感应,听到江宴喊他的名字,情绪会得到很大的舒缓。
以前他们开会分析林屿潜意识里会出现最爱的姥姥,但并没有确定答案,就很不好针对性治疗。
他们也分析过,林屿有可能会因为对姥姥情感太深,潜意识反而会出现自我保护机制,梦境里,完全不会出现姥姥。
现在张升阳确定了,林屿见到了姥姥。
失而复得再失去,这会让林屿相当抗拒。
“有的人会在潜意识里,发觉到各种不符合逻辑的存在,但是他愿意沉入这种潜意识不醒过来。江宴,你是他最关键的一环,你必须这样对他说!”张升阳简单阐述。
江宴懂了。
他的手已经被林屿指甲抠破,正在流血,这孩子的情绪好似崩溃到了极点。
“林屿……去找江宴。你去找江宴,听话,听姥姥的话。”
江宴另一手握住林屿狠狠用力攥出青筋的手,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梦境之中,林屿在大雨弥漫着白雾的荒野中,看到了他一向信赖敬重的二爷爷。
二爷爷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着为他挡雨。
他说:“小屿,你姥给我托梦了,她说你呀,太重感情。她让你,去找一个叫江宴的人,快去吧。”
“二爷爷……”
“二爷爷?”江宴听着林屿口中的字眼,看了一眼张升阳。
这是不是什么关键人物?
“想办法联系林屿的二爷爷!”张升阳眼里划上救人的急切和希望光芒。
任何一个在潜意识里提到的人名,想到的人,都是有概率让病患请醒来的关键。
“这个二爷爷万一也过世了呢?”王剑提出担心。
“先查!如果健在我马上接他过来!”江宴开始打电话安排团队查林屿的二爷爷。
“等会,”王剑按住他的手机,“去问蔡新宇更快。”
江宴:“!”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鸿博医院门口,车里下来两个身材魁梧戴着黑色墨镜的保镖。穿着一样的制服,脚下生风,进入办公区,目标明确直奔副院长办公室。
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一个保镖不等回应推门而入,二话不说,打开手机开始录像。
“诶你们怎么……”蔡新宇今天刚升职,心花怒放精心布置自己的新办公室,没人通报就闯进来两个人,很破坏心情。他趾高气扬拿着副院长身份刚想发脾气,就认出来气势汹汹的两人,是江宴保镖。
他认得这身衣服。
这半个月他住了两次院,都是穿这身衣服的保镖们揍进去的。
蔡新宇瞳孔瞬间一缩,身体条件反射地产生了记忆疼痛。
他跌坐在椅子上,声音发颤:“你们!你们有没有王法了!还要打我几次!”
“问什么答什么,今天不打你。”保镖A推出来一张椅子给同伴,自己也坐下,把手机镜头对准蔡新宇。
他命令:“去关门,上锁,关闭监控。”
蔡新宇害怕:“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保镖B:“别废话。”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骨头咯吱咯吱响。
艹!蔡新宇敢怒不敢言,毕竟挨打是真的疼。他缩着身子关门,关闭摄像头。
“林屿先生的二爷爷还健在吗?”保镖A单刀直入,一句废话不问。
“啊?”蔡新宇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江宴问这个干嘛?”这半个月他过得胆战心惊,并不知道林屿一直昏迷不醒。
两个保镖看他一眼,犹如活阎王在世。
蔡新宇吓得咽了一口唾液,马上回答:“健在,健在!”
保镖A:“在哪。”
“在林屿老家。”
“地址。”
“呃……”
保镖见他不配合,站起身。
“在在在的地方很难说出具体地址,不通车!”蔡新宇抱着头赶紧快速回答。
“走。”保镖A拿着手机,按下暂停键。
“走?”蔡新宇一脸蒙逼。
保镖B不耐烦补充:“带路,去接林屿先生的二爷爷。”
蔡新宇:“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们找人要自己带路啊!
不就是林屿想见见那个穷酸的老头子,那让江宴开车带他回去不就行了?干嘛要折腾自己?这也太欺负人了!
他心里狂怒,面上却带着笑脸拒绝:“二位大兄弟,你们看,我今天刚升职,好多事情等我处理,这,这不太方便跟你们走啊。”
“不方便是吗?”保镖A面无表情,抡着拳头径直朝着蔡新宇大步跨去!
“哎哎哎!方便!我突然特别方便!”艹!蔡新宇马上怂。
当他像个小鸡子模样被两个保镖前后押送犯人一样地走出办公室,面对路过护士和医生的奇怪眼神,蔡新宇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太丢人了!
他现在可是堂堂副院长!
林屿你可真是抱了个好大腿,得势了是吧,报复我?呵……蔡新宇眼底染上一层冷意。
保镖驱车两个半小时,在蔡新宇的指路下,在一座靠山的小山屯里,七拐八拐找到了正在拉着小狗崽遛弯的一个老人家。
林屿的二爷爷。
他皮肤黝黑,双手都是老茧,六十来岁,双目却很有神。
二爷爷穿着黑色棉衣,大老远看到一辆黑色小汽车,眼里露出来一丝开心的神色。
他们这个小村子,就出息了林屿这么一个高中生。其他小年轻早早放弃读书出去打工,后来过上好日子都不回来了。
有的接走自己爸妈,有的狠心抛弃爸妈。
他们村的人越来越少了,就剩了一群老骨头守着村,等下葬。
只有林屿离开这三年,回来过一次,是林屿姥姥过世的时候。
林屿回来后跟他聊天,哭得很厉害。
他以为林屿也跟其他孩子一样忘本,不愿意回来。只是在孩子的口中,他似乎明白了,是他回不来,他的男朋友不让他回来。
那天林屿,也是坐着小汽车进了村子。
二爷爷现在期望着,这辆车里,也有林屿。
可是他没看到林屿,看到的是那个不让林屿跟二爷爷多说几句话就把人拉走的,所谓的男朋友。
二爷爷对蔡新宇印象很不好。
那天他送林屿和林屿姥姥的骨灰盒回来村里下葬,满嘴污言秽语把瞧不起他们挂在脸上和嘴上。
在这守灵三天,蔡新宇经常发脾气,嫌弃脏,说饭菜恶心,讨厌村里孩子们吵,觉得鸡鸭牛狗都是细菌。
二爷爷知道,小屿跟着他,日子一定不好过。
左右找了找,没看到林屿,他就不打算搭理蔡新宇。
他哼着小曲儿,跟自家的小狗说话,“咱们以后可不能狗眼看人低,往上倒三辈,谁还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农村人了。”
蔡新宇听着老头子给自己话听,脾气上来了:“老不死的你会说人话吗?”
二爷爷刚想骂回去,就见他身后的一个墨镜小伙子一脚把蔡新宇踹在地上,他说:“江总说过,要尊老爱幼。”
蔡新宇:“哎哟。”
腰差点断了。
二爷爷笑出声,抱起来嗷嗷对着蔡新宇这个坏人狂叫的小黄狗,夸他比人有良心,知道护主。
蔡新宇听着老头再一次明着讽刺自己,却不敢狂了。
挨打真疼,他妈的。
“老人家您好,请问您认识林屿先生的二爷爷吗?”保镖A摘下墨镜,带上亲和力满满的笑容。
“你们是?你俩跟他不是一路人吧,我就是小屿的二爷爷,他怎么了?”二爷爷是个明白人,刚才那一脚,他就知道了,蔡新宇怕这两个人。
“太好了,”保镖A朝着他微微鞠躬,“林屿先生想您了,我们接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