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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三傻二疯)


“陛下亦不宜自苦,世上总有些大事是料理不了的……”
皇帝咂了咂嘴:“朕知道仲卿的意思。所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朕也不过是借着手上的这点精兵强将,乘势将该做的能做的料理一二,尽力不为后人遗留隐患而已……为此难得的君臣际遇,即使如公孙弘一般稍有出格,朕亦能容忍。”
这一番似是感慨似是拉拢,但言下之意委实叫人悚然——皇帝并非没有察觉公孙丞相改革公羊派的心机,但数年以来不闻不问有意无意宽待纵容,却正是要存后人消弭隐患。
天书固然不肯泄漏后世那所谓“王莽篡位”的细节,但仅仅是只言片语,也足够皇帝猜测出一二了:王莽是以“禅位”、“再受命”谋夺的皇位,而公羊派——为朝廷所推崇流布大行于世的公羊派,除了大一统大复仇等等理论以外,最为重视的便是什么“天命终始”、“圣王天授”;再联想王莽那饱学鸿儒士林高贤的身份,整个经过便呼之欲出了!
现在看来,多半是公羊派儒生念经入脑走火入魔,居然真的妄图在人间实现儒家的理想国,为此不惜造势推出了他们心中的“圣王”。只不过如历史上任何一个案例一般,实践理想国的结局是将整个帝国炸成了十七八块,顺便葬送掉公羊派经术一切的声望。
所以,公羊派好用是好用,但那种不顾一切追求再受命的疯批作派委实是副作用太大;而今公孙丞相愿意以自己的威望出面调整,无论背后隐匿如何的私心,至少都并不违背皇帝的利益。
……毕竟吧,东汉尚且不论,西汉亡国是真的毫无征兆、莫名其妙,成、哀、平诸帝并无显著的苛政恶行,而天下百姓仅仅因为一群疯批的理想国实验便遭遇数十年的生灵涂炭,那也真正是冤枉到了极点。公羊派的魔怔大儒们未必有什么坏心眼,但往往是这种人物才最难对付——若天幕的泄漏没有差错,那么后世自昭宣至元成,公羊派算是与大汉朝廷搏斗终生,不死不休,最终在王莽之乱中颜面扫地,同归于尽为止。
所以,还是让公孙丞相将公羊儒生旺盛的精力引向边地吧。虽然那套新复仇理论是有点吓人,但总比念念不忘的“再受命”更好。
不过,这套新式的公羊学说会不会产生更加复杂的问题,那便是至尊也无法预测了。皇帝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朕为后世计谋深远,但所能顾虑的也仅止于此了。真正的大主意,还是要后人自己来拿……无论今日据儿有如何的决意,朕亦不能以强力弹压。”
这样的婉转沉吟,真是从未有过的姿态。卫青心中微微一动,竟尔一反谨慎的本性,低声开口:
“陛下的意思是……”
“朕犹豫不决,其实不能下什么决断。”皇帝坦然以对,径直交待了自己的心意:“所以,这最后的结果,多半要着落在太子身上了——据儿若能坚定不移,担当得起这个重担,那朕便让他做这一回主。”
即使早有预备,卫青仍不由悚然而色变:所谓“担当重担”者,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力若千钧;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能够为万世万姓担当起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重任的,又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某种意义上,这恐怕算是皇帝对爱子——不,对汉室继承人最大也是最严苛的考核,而且字字句句直至根本,丝毫没有搪塞敷衍以谀辞逢迎圣心的余地!归根到底,当今圣上绝非旧情难舍的中宗孝宣皇帝,他或许会对卫氏霍氏有那么一点怜惜,但绝不会因此“遗爱”,而纵容一个“必乱我家”的继承人!
考核与试炼来得如此苛厉而突然,真是丝毫不给利益相关的卫氏宗亲一丁点的反应时间。但面对心腹亲近的卫将军,皇帝却依旧是言笑晏晏、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大事临头紧迫专注的气氛。眼见爱将神色诡异,嗫嚅难言,他也只是随意抬起了一只手:
“好了,等一等据儿的回话罢!”
当日巳时三刻,在宣室内殿与天子造膝密陈三个时辰之久的大将军与太子终于接连返回府邸,舅甥俩神色都是疲惫倦怠之至,仿佛在御前遭受了极大的刺激。任凭但随从亲信冒昧打探,这二人却均一言不发,只是默然盘坐牛车之上,一言不发。
待到双方的车驾于上林苑外分道扬镳,卫青终于翻身下车,紧紧握住了外甥的手。在遭逢今日那匪夷所思的变故以后,大将军心中天人交战、波澜起伏,激烈处真不亚于生平任何一场大战,但措辞良久,却唯有吐出一句真心诚意的嘱托:
“殿下,今日宣室殿中的种种际遇,一定要向汲太傅一一详述,请教主意才是……”
犹豫片刻,他又以手抚太子后背,低声道:
“……风急浪险,殿下还是要多珍重。”
虽然有卫将军的嘱托,但太子却并未能将这至关紧要的消息即时转述给亲近的师傅——汲公年老体弱,犬马之病复发,而今高卧养摄,委实不能到东宫点卯。皇太子思虑再三,只能派太子少傅石庆于汲公宅邸视疾,顺带着送去至关紧要的口信。
石庆虽然鲁直敦厚并无惊人之才,但品行却为时议所重。皇帝派遣此谦谦君子辅佐爱子,往来传递消息时也从不避讳,或有意或无意泄漏过不少天机。而今石庆奉命送信,也是一板一眼绝无避讳,仔仔细细将太子的话交代了个清楚。
汲公气虚体弱,仰卧榻上,听到这细致入微而精心动魄的讲述,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是苍白一片,毫无变更。他沉默片刻,低声开口: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事还能拖几年,而今看来,变故总是超出寻常的预料。”
石庆被太子反复嘱托,一定要留神汲太傅任何的回应,因此立刻躬身询问:
“汲公的意思是?”
汲公并未接话,反而是稍稍咳嗽两声,平静开口:
“石少傅,殿下将所有的事体都交代清楚了么?”
石庆微微一愣,肃然道:“君不密则失臣,有些事东宫也没有与我细说。太傅若有疑虑,只能面陈太子。”
虽说“君不密则失臣”,但太子在少傅面前隐瞒的,却有且仅有一项——当皇帝如此咄咄难当的考验劈头而来,被逼着当机立断的东宫皇太子,帝国继承人,最终又给出了什么样的回复?
这回复牵涉的恐怕不仅仅是东宫及其臣属的富贵荣辱生死祸福,更是草蛇灰线而伏笔千里,必将波及此千里万里江山社稷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运势;其影响之巨,恐怕不能不令人心神动摇、难以自持——这也就是石少傅老实笃诚绝无异样的心思而已,否则换一个心思稍有浅薄的人选,恐怕都按捺不住这份躁动亢奋的情绪。
但汲公只是摇了摇头:
“要是太子稍稍迟缓数日,恐怕老臣也不能窥探清楚局势了。但殿下既然如此急促迫切,那么此行的结局便真正是昭然若揭了……”
说到此处,他不觉闭目吐气,而后声音渐转低缓:
“……天下从此多事了啊。唉,也不知千秋万代以后,后世的人又该如此议论此刻的决定?”

“太傅是说……”
“虽然说一动不如一静,但太子要是选了守之以静的道路,那实在不必大动干戈,让石少傅来告知我这个病夫。”汲黯幽幽叹气:“再说了,东宫再如何沉着镇静,他毕竟也是姓刘啊……”
自高皇帝以降,姓刘的有几个安分守己听天由命的?更不必说当今皇帝的爱子!
汲公身处局中,思路尤为敏捷,仅从石庆转告的诸多细节之中,便敏锐察觉了事情的关窍:皇帝固然对种种抉择犹豫不决,但内心未尝没有不可言说的倾向,否则又何必要咨询于年幼气盛,少壮不知世事的太子?
一个尚未见识过权力最狰狞面目的意气少年郎会做出何等的选择,难道还很难猜吗?
不过,皇帝特意要让太子做决断,除了考核继承人以外,恐怕还是要为胸中那被权谋诡计阴毒谋算所阻遏的热血,稍稍留一点喘息的余地吧。
……身为天子,能放纵到这一步,大概也就是至尊的极限了。
这种种委婉曲折的隐秘自然不必告知石少傅。汲黯只是摇了摇头:
“事秘难知,多言贾祸,石少傅实在不宜追究得太深。将来县官若有驱遣,谨奉如命即可。”
这是顾虑万石君家风笃实敦厚,委实不能搅和进诡秘难言的惊变中,因此委婉给出的建议。石少傅虽然并无翻云覆雨渊深高明的手腕,但还是相当之听劝的,闻言连连点头,奉命唯谨,却又小声开口:
“汲公,太子还要让我带去回话……”
汲公微微沉吟,语气沉缓:
“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只是盼望殿下能知晓轻重缓急而已……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那么便不可再回头。将来大动干戈之时,东宫也绝不能置身事外——不过数年之间,朝廷必定要多事了。”
既然已经选择了“动”,那么革新一往无前,再无回环的余地,从此摧枯拉朽攻坚破难,不知将有几多磨折;这样的动荡风波来回拉锯,正是天下一切革旧鼎新所不可逃避的难题,也不出乎石少傅的意料之外。但汲公居然斩钉截铁,要东宫不能“置身事外”,这态度就未免令石庆既惊且疑了:
“子议父政,似乎不符合《春秋》的大义……”
自然,什么《春秋》与否不过是托辞,真正令石少傅惊惧不安者,却是东宫群臣早已有之的定论——自古强主的太子最为难堪,而当今天子又实在是强势果决得匪夷所思,决不能稍撄其锋芒,因此太子依违其中,只能是安分守时韬光养晦,静候天时而已。可如今汲公言之凿凿,一开口却是要东宫“不能置身事外”——作为身份敏感之至的储君,寻常朝廷风波避之犹恐不及,而今怎么能主动沾染?难道以为至尊的刀不够锋利么?
汲公笑了一笑:
“少傅多虑了。一者,陛下未必会斤斤计较到如此地步,一,者东宫总该有些担当,既然已经为君父下定决心要革新到底,如何能袖手作壁上观?这样的事不关己,恐怕更为激起至尊的忿怒啊……”
汲太傅果然是数十年磨砺出的名臣,一语便指出了关窍——归根到底,变法革新是最得罪人的事情;而如今大事底定,太子既然一句话便替皇帝下定了这变法到底的决心,那便再也不是寻常局外人可比。设若畏葸不前退缩自保,任由君父替自己冲锋陷阵,那又是为人臣子该有的心思么?
——更不必说,以至尊那百折不挠、莫可阻挡的心志,一旦确定变革的方向,便再不回留任何反悔退缩的余地;为了彰显此断然之决心,也必定要身为天汉储贰的皇太子出面做事表态,以此平息朝野一切可能的疑虑与窥伺——要知道,皇帝不可游说便寄希望于太子,那可是历代士大夫的惯伎。
归根到底,有天幕殷鉴在前,天子真要将变革推行到底,必不会容忍朝堂上出现如赵宋末世王安石变法一般的景况,所谓颠来倒去翻煎饼,来来回回转石磨;北宋数十年间由熙宁变法元佑更化而至绍圣绍述,三次翻案地动山摇天下鼎沸,甚至间接引出了轻佻散漫昏庸无能的道君皇帝,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亡国之争。而为避免此亡国之争,皇帝的手腕恐怕会相当之坚决,乃至酷烈……
某种意义上,他们这些老臣而今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念及此,汲太傅悠悠再叹了以口气。
“让太子加一加担子吧,有些事也该让东宫担起来了。”他平静道。
皇帝的动作一向是雷厉风行,果断激烈而不留丝毫余地。当年十月中旬,霍去病于陇西边陲料理西域事毕,以钦使的身份折返长安;在返程时冠军侯一反常态,谨言慎行小心行事,不但收起了一切仪仗车马,还遣散随从打叠衣料,仅以单车匹马奔赴关中,谦虚低调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此大违本性的作派,正是出自丞相公孙弘的叮嘱。公孙丞相人老成精,早就料到自己与冠军侯汲黯等人的这番翻云覆雨必然激发圣上的不满,因此特意暗示霍去病在料理边境事务以后低调行事,以此聊表惶恐不胜而席蒿待罪之意,降低至尊被欺瞒后的怒意。
不过,纵使是机关算尽略无遗策的老官吏,也委实不能预料圣上的决心。霍去病由陇右行至京畿一带,在长安城郊接到了皇帝派遣使者送来的诏令——并非是随心所下达的中旨,而是丞相与御史大夫一起副署,等同于朝廷留档背书的正式诏谕;谕令中洋洋洒洒盛赞冠军侯不劳一兵一卒而平定西域的盛大武功,并以此殊功特加冠军侯食邑千户、赐金百斤,擢为骠骑将军,得预机务。
如此荣宠非常,骤然而至,霍去病受宠若惊之余,更多的则是不可理喻的茫然与呆愕:皇帝固然有一时上头的习惯,但绝非随心所欲赏赐亲信的昏庸君主;他或许会给予心腹爱臣以超常规的拔擢,但毫无疑问,一切超常的拔擢荣赏与恩赐都需要臣子们以千倍百倍的功业奉还,而绝不能容忍任何的尸位素餐、辜恩溺职!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嘛。
而以冠军侯的自知之明,仅仅平定西域动乱,显然是不足以抵偿这高昂得超出预料的赏赐的……爵位赏金还在其次,一十余岁的少年将军便能荣膺特进入朝议论机要,那简直是当年高皇帝招揽淮阴侯的待遇;可皇帝又是有如何的期许,才能赏赐下如此惊人的前途呢?
这种种的诡秘委实令霍去病迷惑不解,但更为诡异者,却是宣旨的人选——至尊不知是有何用心,居然千里迢迢,将公孙丞相的长子,山阳太守公孙度调入了京中,特意承担这份向冠军侯传话行赏的差事!
而公孙度宣读旨意已毕,却环视左右屏退随从,而后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霍去病的手;大抵是时间极为紧迫,公孙太守甚至无暇解释前因后果,只是低声开口,迅速说出了自家老父再三嘱托,一定要转告给霍去病的话:
第一句是“陛下一定要变法”,第一句是“陛下恐将用事于朝鲜”!
这两句话杂七杂八,毫无联系,听得冠军侯微微一愣;长久以来作为武人的心态难以转变,下意识觉得变法与否似乎与一个将军牵连不大,最关心的还是对外的战事,于是出乎武将的本能,冠军侯自然而然的开口:
“平定朝鲜的事,朝廷早有定议,小子何敢辞让……只是不知丞相见教,是否知道陛下的心意,何时要复此辽东汉家故地呢?”
所谓当仁不让于师,在此开疆拓土底定武功的大事面前,霍将军也不必谦虚退让了。
出乎意料,公孙度居然摇了摇头。
“不知何时。”他简洁复述老父的叮嘱:“虽尔必有一战,但还是越晚越好。”
这句话委实是不可理喻之至,震得霍将军都微微瞪大了双眼,错愕惊异,不能自已——所谓兵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事前再三筹谋预备,犹恐不及,怎么能如此轻窕随意,以一个“不知何时”来搪塞敷衍?再者,皇帝并非不通军务的昏庸之主,既然已经下定征伐辽东的决心,又怎能推三阻四,拖延到“越晚越好”的地步?!
如此怪异扭曲,莫名其妙的举止,简直超越了霍去病十余年来一切的见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是陛下与朝中重臣已经昏聩而不能自主,中枢瘫痪到文恬武嬉的地步;要么便是秘不示人,有非同寻常的用心——
霍去病忽的灵光一闪。
“陛下是一定要变法了?”他低声道。
“是的。”公孙太守语气沉缓,却斩钉截铁:“至尊决心已下,丞相府数日内便会下令调度朝中人事,从此再无转圜的余地。”
传旨的钦差居然敢纵论朝中人事,这与其说是私下告知,倒不如说是奉旨泄密……而正有此奉旨泄密,才隐约呼应了霍去病一切的猜想,于是乎雷霆震耳,惊心动魄,刹那间便揭开了一切迷茫的关窍。
为什么皇帝在朝鲜辽东战事上要送来如此含糊、朦胧,大大违背军事常理的消息?
除非这预备良久的一战,并非是出自于军事的目的。
变法变法,固然前途光辉璀璨,道路却是回环曲折,幽暗难以揣摩;设若一往无前,顺风顺水,自然是尽善尽美的境地;可前进中一旦遭遇波折险阻,乃至于料理失当,又该如何应付反弹的汹汹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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