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足以见得卢家小心谨慎。
给慕江下的药,应该是康财亲手配的,没有经过其它人的手。
里面两味致幻的罗婴花和枯薏根是西域来物, 需要从胡商手中购买,其它配药大都都能在寻常药馆里拿到, 甚至太子府上的仓库里就有。
宁繁想要的解药不单单是这些引药的解药, 他怀疑孝颐皇后在位时起, 已经陷入了一场阴谋,所以他不敢贸然医治,就怕和他想的不一样, 出什么差错。
慕江顺势躺在了宁繁的怀里,狭长眸子盯着他看, 看了一会儿他眼中带了些许笑意:“宁繁,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孤, 所以才对孤的事情那么上心。”
宁繁似笑非笑:“半天不见, 太子脸皮又厚了许多。”
慕江去捏宁繁的脸:“你的脸皮才厚。”
几日后北方各郡给太子立生祠的事情调查出结果了。
这个结果让文武百官和皇帝都吃了一惊。
甚至宁繁都有些诧异。
真不是各地郡守为了讨好太子逼着百姓立的,而是百姓自发的给太子打造了一个铜像和庙宇, 还说以后有钱了给太子弄个金身。
太子当初解决了二皇子党派之后,北方政治清明。没有贪官污吏压迫,当地百姓都很感激太子。
当时慕江看着当地天灾人祸,让朝廷免了他们三年田赋,并放开了当地几个城镇的商业贸易,减了一些关税和杂七杂八的苛税。为了防止太多农户从商,或者商人和官员勾结,他还新制定了一些条例约束众人。
听起来轻飘飘的几句话却给了当地百姓许多活路,以至于今年过年庆祝时,当地格外热闹,众人筹钱给太子立了生祠。
太子做的这些决定在下达之前都告诉了皇帝一声,皇帝没想太多由着他乱来。
现在皇帝和回过神来的大臣们想想,太子在安抚百姓招揽人心方面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
皇帝怎么都没有想到,从生下来就众星捧月的太子,在外期间居然纡尊降贵的和百姓吃一样的饭,还帮百姓盖房做事。
他深感欣慰,赏赐了一大堆东西下来。
几个城府深些的老臣研究了一下太子对北方的新政策和条例,以及太子提拔的官员来历,他们表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都向太子投诚去了。
太子府登门拜访的人太多,恰恰好给了慕江充分的理由离开。
他对外称病,将手中事情安排了下属处理,连夜带着宁繁出京了。
大臣和皇子还以为太子不想出风头,在家里装病休息等事情平息。
春寒料峭,宁繁哪怕系着披风,捂得严严实实,手上依旧有点凉。
慕江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暖手。
两人的马儿系在旁边的树上,京河之水往东流淌,初春里冰雪消融,河水比往日清澈许多。
慕江看着远处景象:“这天下明明是孤的,孤才出了两次远门。”
宁繁懒洋洋的打盹儿,午后暖阳落在两人身上,若是没有风吹,应当很温暖的。
骑了几个时辰的马,宁繁有几分疲倦,靠着慕江的肩头小睡。
慕江看旁边野花居然开了,地上草根都没长全,裸--露的田野上青色极不均匀,还有些荒芜的样子,这朵野花开得这么早,被慕江掐下来插在了宁繁发上。
他看着宁繁忍不住轻笑一声。
宁繁闭着眼睛把花拿下来,放在鼻端吻了吻,小野花没有一丝香气,他拿了一会儿反手插回慕江的头发上。
慕江看了看四周再无别人。
水流匆匆平原广阔,草叶泥土的气息混合着宁繁身上幽幽药香,天地间仿佛就他们两个。
他凑到宁繁耳边说了两句话。
宁繁闭着眼睛轻笑:“你做梦吧,老天爷看我们青天白日在田野间做这个,一道响雷打我俩身上。”
慕江拉扯宁繁衣服,在他脖颈间轻吻。
宁繁下巴被迫抬起,雪白的面容上染了几分薄红,眸中波光潋滟。
两人夜间只找到一家破旧的小酒店,各自洗了个澡睡下。
路上坎坷,好不容易才到了莜郡,宁繁说他家就在前面。
慕江想着等下就能休息,谁知道方圆几十里都是宁家的地盘,田庄与青山相绵延,一直等到傍晚的时候,两人才到了宁府。
看门的男人看见宁繁回来,激动的说了一串话。
慕江听着他们的语言不是莜郡方言,或许是巫医族的语言。
宁繁点点头:“让家里的人说官话就好。”
看门的男人往里面传话,很快府门大开,一群人走了出来,府里的灯笼慢慢都被点亮起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跟在宁繁的身侧,问宁家一家子的安好。
宁繁淡淡的道:“家里人都好。我出来游玩,恰好路过家里,便过来歇息两天。纪叔,此事不用告诉族里其它人,更不要知会京城。”
纪叔点点头:“是。三爷这位朋友是——”
“京城的一个王爷。”宁繁道,“他和我住在一处,让人准备晚膳和热水,我们两人过去就好。”
纪叔赶紧退下了。
慕江挑了挑眉:“对你家里的人,也不能告知孤的身份?”
宁繁看看左右:“我和你成婚的事情,族里不知道。”
巫医族可没有汉人这种嫡长子继承制。宁繁和家里人都想着让大哥继承宁家,毕竟大哥良善负责,大嫂聪慧能干,他们身在京城,受京城影响多些。
族里更偏爱宁繁,想让宁繁继承一切。
继承宁家的前提得是和本族的姑娘结婚,而且还不能是普通姑娘,必须要本族地位高的姑娘。
慕江眸子闪烁了一下:“当初你要是真的不想嫁给孤,只需要告诉族中人,让族里对你父亲施压,你父亲迫于压力不得不退婚。”
宁繁继续往前走:“我家是怕太子和陛下生气,日后打击报复,这才让我和你成亲。”
慕江冷哼:“你怕皇权?以你的性子,你真不想和孤在一起,谁还能逼你?”
“我是想看太子登基,日后得一块大大的封地罢了。”宁繁道,“谁不想要从龙之功呢?说实话,和你成婚三天,我就后悔了,太子府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慕江握住他的肩膀:“你就不能说是喜欢孤?哪怕为了哄孤开心。”
宁繁:“……好好好,我喜欢太子,万分喜欢行了吧?把手放下,我肩膀要被你捏碎了。”
这边的宁府毕竟是老宅,比太子府大三四倍,宁繁住处在里面,两人走了一刻多钟才走到。
宁繁推门进去。
他的房间经常有家仆进来打扫,里面干干净净。
只是春夜微寒,房中一片冷气。
宁繁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筒,蝴蝶从竹筒中飞出,四处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宁繁的手上吸血。
族中人大多擅长蛊毒,为了避免遭人暗算,进入长时间不住人的屋子,宁繁会让他养的灵蛊查探一番,自己家里也是这样。
宁繁将灵蛊收回去,外面下人已经送来了热水和衣物。
沐浴更衣后,晚膳也送来了。
纪叔解释道:“三爷来得匆匆,没时间准备什么菜品。”
“无碍,我只待两三天。”宁繁道,“让人把偏房收拾一下给王爷住。”
“是。”
两人几天赶路早就困了,好不容易有了温暖的大床和被子,沾上枕头便睡下了。
宁繁夜里和慕江睡在一张床上,半夜里宁繁睁开眼睛:“太子?”
旁边完全没有声音。
宁繁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暧昧的捏了一下。片刻之后,身旁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睡得极熟。
宁繁从床上下来,点亮旁边一盏油灯,拿了自己的衣服穿上。
他进入自己的卧室,从匣子里取出一枚夜明珠,吹灭手中油灯,很快到了卧室床头。
宁繁把床上被褥收拾去旁边,摸了摸床头贴着的几块砖,按到一块空的之后,整张床突然从中间分开,下方出现一个洞口。
他把床帐拉下来遮掩四周,正要跳下去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孤以为你要来这边睡觉,宁繁,你在搞什么鬼?”
宁繁:“……”
宁繁回头:“太子方才装睡?”
“不装睡,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
宁繁从洞里跳下去,慕江紧随其后。
原以为下方地方窄小,没想到能容纳数人。
一道高高的石门立在眼前,宁繁放出蝴蝶试探门上有没有毒。
“你来这里找解药?”
“密室里藏着我们族里记载的各种东西,说不定就写着药方。”宁繁道,“康财下的毒太古怪,能问的人都问过了,完全查不出线索。”
蝴蝶飞回宁繁肩膀上,宁繁拿出匕首在手心割了一下,将血滴在石门右侧的狮子头顶。
片刻后石门缓缓打开,慕江把宁繁的手包扎一下,和他一起进去。
这种禁地一般人进去会死,宁繁放出蝴蝶在前吸附毒气,自己拿了两颗解毒的丹药,递给慕江一颗。
两侧道路约有一人宽,石壁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祭祀的图案,每隔十丈便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
走了约摸半里路,前方又有一道石门,宁繁引血开门。
这回打开之后,宽阔密室里是数不尽的藏书。
书室后面还有石门,这道石门用血打不开,只有令牌才能打开。
宁繁没想再往里面去,只在这一道门内停留。
他按着指示去寻找相关的书架,不经意的往石壁上一扫。
宁繁:“……”
石壁上挂着十多个祖宗的画像,这些画像都很诡异,无论自己站在哪里,都觉着老祖宗在盯着自己看。
宁繁乖乖祭拜一通,口中念念有词,说是带儿媳妇进来,没带别人,带来的儿媳妇不懂事,让老祖宗不要怪罪。
慕江没听清宁繁自言自语什么,他翻看了几本,书简上的文字都是巫医族的古文,密密麻麻像是图画一般,寻常人完全看不懂。
“在别处寻不着的东西,这里能查到记录?”
宁繁回过身:“先祖几百年前行医济世,去过各种地方,甚至是一些偏远的外族,见过的怪病无论大小,都会记录下来。有位先祖去过西南,当时西南还不属于魏朝,他在那边住了七八年,记载了很多当地的事情。”
宁繁让慕江翻看魏文记载的部分,自己翻看了另一部分,一目十行迅速看过。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外面的天色可能快亮了。
宁繁把书简放回去,想着早点出去,等天黑再来一趟。
这时候他看到了另一个书架,这个书架记载的是命卜之事。
宁繁知道有些祖先不仅擅长行医还擅长命术,有鬼神之通,但宁繁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有学得太深。
他把这个书架上关于西南的游记拿了出来,漫不经心的扫看几卷。
看到一处时,宁繁怔了一下。
慕江那边同样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走到了宁繁身边:“外面天色可能亮了,要不要先出去?”
宁繁突然问道:“孝颐皇后出生时,可有什么异常?”
“母后是老镇南侯嫡长女,据说出生时极不寻常,天有彩云满室紫光,算命先生说她是凤命,一世荣华富贵。”
“先祖三百多年前在西南的时候,听说了一桩奇事。”宁繁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个小部落的首领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命格极为贵重,祭司预言她将来生下的儿子能够统一当地九个部落,成为了不得的大汗。
“后来,大女儿嫁给了一个大部落的首领,小女儿嫁给了首领的弟弟。
大女儿生的王子少年时便有头疾,性格暴戾残忍,杀了许多重臣,最后死在叛臣手中。小女儿生的儿子夺得权位,带兵统一了当地九个部落,成了新的大汗。”
梦中景象与这些年的过往相连,一切似乎都有了原因,慕江停留在原地。
宁繁垂眸:“这是当地被禁百年的秘术,过去数百年,难怪我在京城查不到任何相关。”
胎儿还未出生,贵重的命格便被别人盯上了。
先从未怀孕的母亲身上着手,再用药物控制生下来的孩子,一步步将对方逼上绝路。
对于这样的结果,慕江并不觉得太意外。
和早先的梦境结合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有没有办法医治?”
宁繁点了点头:“康财下的引药大多是常见的药物,解药同样常见,宫里就能配出来,吃两三年的药,体内余毒会消失殆尽。对方请了高人布局排阵压制太子的命数,不想办法破掉这些,一切很难回到正轨。”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慕江仍旧不信什么歪魔邪道。
或许早在他做了那些梦的时候,所谓的阵法已经破了。
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早就回到了他的手中。
“镇南侯世子。”宁繁道,“应当是他。”
卢观和慕江年龄相差太大,只有他的儿子能背负慕江的命运。
其中有能耐往皇后身边安插人手且做得天衣无缝的,只可能是卢观的正妻。
镇南侯世子与慕江同岁,这些年来慕江身为太子背负着残暴之名,镇南侯世子却名声远扬人人夸赞。
“孤回去会好好调查这个人的身份。”慕江眸色冰冷,“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浮出水面,孤一定要试试他的能耐,看他是不是有资格享用孤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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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听到扑簌簌的声响, 一抬头看到宁繁的蝴蝶往上飞去,翅膀好像沾了一下墙上的老祖先,挂画扑簌簌都变成了齑粉落下来,落了他俩一头一身。
宁繁:“……”
慕江:“……”
宁繁一阵头疼。
他突然想起来几个前朝的老祖宗是反对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 难怪他们老人家生气。
今天晚上他们千万别闯入自己梦里揍自己一顿。
慕江看看上面:“会有什么后果?”
宁繁:“如果进来的只是我一个人,家法伺候。”
“咱们两个人呢?”
“……家法伺候。”
慕江还没有受过宁家的家法, 他只是听说宁繁从小就很皮,被自己老丈人收拾了很多次。
“回京城之后,孤一个人受两份,把你这份顶了。”慕江道,“岳父打人疼不疼?”
宁繁似笑非笑:“你到时候当着他的面喊他岳父,看他打你疼不疼。”
出来的时候宁繁想掰下来一个夜明珠带回京城当夜灯, 拳头大的夜明珠在外面太罕见了。
夜明珠镶嵌在石头雕的蟒蛇嘴巴里,这些蟒蛇雕刻得栩栩如生, 它们的眼睛轻轻闭着, 每一个鳞片都像真的一样, 宁繁很不喜欢蛇类或者其它爬行的虫子,他忍着不适去掰蛇口里的夜明珠,试图把它掰出来。
幽幽绿光闪过, 宁繁抬眸,与冰冷的蛇眸互相对视着。
宁繁:“……”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些蛇居然不是石雕, 而是活生生的蟒蛇。
好在自家先人用血浇灌出的蛊虫有灵性, 宁繁进来时划了两次手心, 手上血腥气息很重, 蟒蛇只“嘶嘶”吐了蛇信子去尝尝宁繁的血,并没有做什么。
宁繁着实害怕这东西, 一想起整个密室里不知道有多少蛊蛇,他便觉着头皮发麻。
但他又舍不得拳头大的夜明珠。
“给我好不好?”宁繁深吸了一口气,“都是一家人,再说少这一颗不碍事。”
蛊蛇慢悠悠的闭上了眼睛,毒牙却未收敛半分。
慕江把他拉出去:“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回头孤给你找找。”
宁繁十分惋惜,让蛊蝶把自己手上毒液吸食干净,跟着慕江一起出去了。
外面天色果然亮了,宁繁和慕江灰头土脸的,让下人烧水送来。
两人晚上睡得不大好,用过早膳便去睡了。
宁繁一想起自己房间床下连通的密室里的灵蛊便觉着不舒服,依旧和慕江睡在了一处。
等到下午的时候两个人才醒来。
慕江检查他手上的伤口:“我们明日一早回京?”
宁繁看起来有些懒倦,没睡醒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道:“恐怕太子要先回京城,我在家里再待几天。来去匆匆,会惹他们怀疑,他们会向京中写信询问我父亲缘由。”
“好,那你最多在这里待上半个月。”
“半个月?”宁繁在他腰上掐了一下,“这边的园子是这两年新修缮的,你晓得花了多少银子么?两万两!我去年春天没住几天,就被叫去京城和你成亲,今年才回来看看,你让我半个月就走?”
两人推推搡搡打成一团,慕江全程让着宁繁,没舍得对他做些什么。
这时候外面咳嗽一声,是纪叔的声音:“三爷,族里几位长辈知道您回来了,都在前厅等您。”
宁繁从床帐里探出半边身子:“我这就过去。”
纪叔道:“三爷房间收拾得不合心意么?怎么和客人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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