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周家不愿领情,也不能怪我们不肯帮她了。”
闻越果然没有辜负青岩的希望。
漱石被打得奄奄一息,即将断气时,他满脸焦急的推开了拦在坤宁宫宫门前的宫人们,管也不管的冲了进去。
行刑的老太监看见他吓了一跳,刚叫了声大皇子,就被闻越一把推开,摔倒在地,闻越红了眼眶,低吼道:“不许打了!不许打了!谁再敢动他一下,不如先来打死我吧!”
那行刑的老太监被推的摔了一个屁股墩,手肘撑着地,不可置信的颤巍巍道:“大殿下,这……这可是万岁的意思,难道您是要抗旨不成?您推小的没有关系,可小的也是奉旨办事,万岁和娘娘可还在里面呐!”
果然那老太监语毕,潜华帝便和齐皇后出了殿门,潜华帝沉着脸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齐皇后也觉出不妙来,对旁边站着的玉有荣斥道:“本宫不是说了!叫大皇子在永仁宫好生呆着,不许放出来一步!你们究竟是怎么办差的?!”
“是谁告诉他……”
闻越却红了眼眶,疾声道:“不用谁来告诉儿臣!儿臣却也知道,母后定是要打死漱石的,娴儿和孩子没了,母后气恼儿臣可以,要处罚儿臣,儿臣也都认,可漱石是无辜的,母后有什么火,冲着儿臣发也就是了,何必牵连了他!”
“母后若真要怪,也该怪儿臣纠缠于他,今日之事,都是儿臣一人所为,也是儿臣一定要追着漱石不放的,儿臣不知道那时娴儿也在……也在千鲤池,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闻越从前一贯乖顺,即便犯了错,也是听教训、知悔改的,无论齐皇后如何责备斥骂,他也从不曾顶撞违逆。
因此齐皇后虽然对这个长子的天资,其实并不那么满意,也觉得闻越仍是可堪雕琢的。
谁想今日,他却竟敢当着他父皇的面,这样顶撞自己?
齐皇后气的指着闻越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祥嬷嬷连忙在背后替她顺气。
齐皇后怒极之下,没说出话来,旁边的潜华帝倒是把她那只手挡了回去,看着闻越沉声道:“混帐东西!”
“你母后当初替你苦心寻觅,又劳动你皇祖母亲自替你和周家说媒,你才得了这桩好亲事,你倒好,半点不知珍惜,却同个下贱的奴才纠缠不清。”
“你自己不嫌腌臜,瞒着朕与你母后做出这等丑事,累得你的结发之妻和亲儿子一尸两命,如今你母后要替你处置了他,那是在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可知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周家还会好生生的给你陪笑脸吗?届时连朕也没法和周老大人交代。”
“朕还没有追究你的不是,你倒是先来兴师问罪了,还敢怪朕与你母后迁怒于他,若不是你不知轻重、狂悖浪荡,他又何必一定要死?他纵使真的无辜,却也是你自己要朕,要你母后取了他的性命!”
“朕倒还没问你,如今你连朕宫里的人也敢碰了,倒是好大的本事,朕看你这些年在太学堂,该学的廉耻礼义是半点没学到,胆大包天、狂悖忤逆却是学了个十成十!果真是……果真是愈发长进了。”
齐皇后闻言,却吓了一跳,她虽然心里也恼恨闻越忤逆,不知轻重,但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潜华帝对闻越动真火而袖手旁观,短短几息功夫,便在眼里蓄了泪,颤声道:“万岁息怒,越儿……越儿年少轻狂,不知世事,才会被这没根儿的下贱奴才蓄意勾引了去,他也是受人设计,否则今日,怎就那般巧遇上了娴儿?”
“只恨那设计之人,好生歹毒的心肠,要臣妾的儿媳和孙儿一尸两命,真正该死之人,却是那居心叵测的,越儿也是无端尝了丧妻之痛、丧子之痛的啊……”
商有鉴跟在潜华帝身后,闻言眼睑微微一动,却也没有出声。
宸妃站在边上,倒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何必指桑骂槐?臣妾今日本是看着大皇子妃一人招待郡王与县主辛苦,这才作陪,后来怕大皇子妃走的累了,才请她在池边小坐歇息,谁想到就能撞见了大殿下的丑事?这难道也要怪臣妾……”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潜华帝便沉声斥道:“你闭嘴!”
宸妃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说了。
齐皇后却被她方才那几句话激怒了,道:“好一个好心作陪!你若不是别有居心,娴儿大着肚子,你为何要阴阳怪气激她顶着烈日同行?她七个多月的身子,千鲤池离御花园那般远,你又为何非要叫上她走这么远,你安的什么心?”
甚至这个女人,搞不好早就从哪里知道了儿子和那奴才的丑事,这根本就是她有心设下的毒计。
齐皇后心里恨极,可却又碍着闻越是自己和那奴才纠缠不清,不好当着潜华帝的面说出来,一时气的双目赤红,瞪的宸妃看了也气短三分,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潜华帝怒道:“够了!你们都给朕闭嘴!”
祥嬷嬷不动声色的拉了拉齐皇后,齐皇后才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不吭声了。
潜华帝面无表情的走到闻越身前,看着扑在那已昏厥过去的内侍身前的儿子,道:“你既不懂事,朕和皇后是你的亲长,自然该替你料理残局,让你以后还能捡的起脸面,做这个东宫储君。”
闻越闻言,嘴唇微微颤了颤,却没回话。
潜华帝冷冷道:“把大皇子拉开,行刑。”
内侍们领了命,上前去架住闻楚的胳膊,道:“大殿下,得罪了。“
老太监又抡起了扁杖,要开始行刑。
闻越看着已经昏死过去,面如金纸、嘴角渗出血迹的漱石,眼眶却红了,身上不知哪里涌出来一股大力,把按着他的两个内侍都挣脱开来,推倒在地,匍匐着上前去趴在漱石身上,哭喊道:“父皇要打死他,不如先把儿臣打死吧!漱石若是死了,儿臣……儿臣也不活了!”
潜华帝闻言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闻越,齐皇后见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连忙上前道:“万岁,越儿这是不清醒了,万岁千万别和他置气,臣妾这就叫人把他带回永仁宫去……”
潜华帝却沉声道:“不必了!皇后也不用一再的替大皇子求情了,皇后总说他年少轻狂,朕看着倒不是如此,大皇子心里分明是有主意、有担当得很。”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让朕打死他,他只是奴才,你却是朕和你母后的长子,一个奴才,凭什么能连累了你的前途,你若是能说出个道理,朕就饶了他。”
潜华帝面无表情的如是道。
闻越一怔,不想父皇竟果真被他说动了,君无戏言,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那漱石是不是真的不必死了?
他这么想着,紧张之下,手心都冒出汗来,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镇定了许多,半晌,才咬了咬唇道:“儿臣……儿臣自小,便知道儿臣是父皇和母后的长子,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所以儿臣从来不敢松懈,父皇和母后要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
“先生说儿臣的功课不够好,儿臣就拼了命的学,比二弟、三弟他们都费更多功夫的去学,就是不想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儿臣自小……便被教诲不能有喜欢的东西,儿臣小时候和三弟玩蛐蛐,儿臣的那只比三弟的勇猛许多,三弟输了,便去找母后哭诉,母后知道了,命人弄死了儿臣的蛐蛐,告诉儿臣……儿臣是将来的储君,不该玩物丧志,儿臣虽然很伤心,可还是听了母后的教诲。”
“后来无论是儿臣身边的什么东西,但凡儿臣露出一点喜欢的模样,若是死物,母后就一定要收走,若是活物,别管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母后也一定要弄死,就连儿臣十二岁那年,喜欢吃一道鸳鸯鸭子,母后发觉了,也一定要换了那掌勺的厨子……”
闻楚说着,却好像被牵动了伤心事,语音竟隐隐有些哽咽:“儿臣知道儿臣是父皇和母后的长子,和其他兄弟都不一样,所以儿臣从来没怨过母后,从来不敢有一点不满,也从来不敢求什么,可是……可是父皇,儿臣也是人啊,儿臣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儿臣就求您一次,就求您这一次……不要杀了漱石……儿臣求您了……”
“儿臣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漱石,若是……若是漱石死了,儿臣……儿臣……”
潜华帝却打断了他,问道:“你要如何?难道也跟着他一道死不成?”
闻越一愣,沉默了半晌,闷声道:“漱石若是死了……这世上便再没什么是儿臣想要的东西了,儿臣不敢求死,可对儿臣来说,活着……的确也再没半点意思了。”
他说罢,跪下磕了个头:“儿臣求求父皇,就网开一面吧,儿臣以后一定勤勉孝顺,儿臣知道漱石只是个奴才,儿臣心里也是有分寸的,不会让他乱了纲常,再说……再说当初皇叔祖不也是和一个内侍……还是父皇亲自将人赐给皇叔祖的,父皇不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吗?”
潜华帝闻言却再也绷不住了,瞬间勃然大怒,抬手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怒道:“孽障!你知道什么?你皇叔祖当年护着朕和你母后千里奔袭,夺回帝京,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天放进存稿箱忘记定时发布了,刚才醒来才发现,晚了一个多小时更新,给大家磕头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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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青碧如洗
坤宁宫究竟发生了什么,青岩自然是不会知道巨细的,只是翌日悄没声洗的遣人去了一趟殓事堂,那宋管事大约是自知有了把柄在七皇子手上,倒也很配合,把昨日夜里并没有从坤宁宫送来漱石尸身的事如实相告了。
青岩心里的大石这才稍稍放下,毕竟昨日他虽铤而走险,但若闻越真是个脑子清醒的,亦或者是待漱石无情些,并不去给漱石求情,他的行险也只会是白费功夫。
但闻越还是去了。
闻越毕竟是帝后长子,他若以死相挟,潜华帝和齐皇后就算再生气,大约也不会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只是不知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的漱石,又被发落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周老大人夫妇翌日一大早,便赶着进宫了。
青岩得知此事后,心里不由得冷笑,暗想齐皇后恐怕还以为自己把这事捂得严实,觉得能再瞒周家两天,如此两三天内把周月娴发丧送出宫去,也不会显得太过仓促、做贼心虚。
只可惜她却不知,真正设计之人却远不是宸妃,背后还有着一个二皇子闻远,闻远煞费苦心好容易才把闻越置入死地,哪可能给他翻身的机会?
只怕昨日夜里,闻远就已经叫人给周家递了消息了。
果然周老大人和老夫人不知到坤宁宫和齐皇后说了些什么,青岩虽没法子知道,但想必双方都不会太愉快。
毕竟周老大人就算碍于身份尊卑有别,不能在皇后面前表现的太过恼怒,但一日之间好端端的孙女没了,他进宫一趟,竟然连孙女的尸身也没瞧见,哪还能猜不到此事里面必然有鬼?
闻楚和青岩稍一商榷,没有在这日周老大人离宫时遣人去和他相见。
一则,现下为时太早,且又还在宫中,闻楚宫中的人若去见了周老大人,定然瞒不过齐皇后,万一那头因此起了疑心,恐怕反而不妙。
二则,周月娴昨日情绪失控,恐怕说的话也并未经过仔细思量,要为她和周家重新牵线搭桥是个险招,周月娴自己的意愿便是其中极大的变数,因此青岩和闻楚都需要再次确认她的想法。
因此翌日,青岩单独去见了周月娴一面,闻楚并未同行。
毕竟白日里春晖殿除了德喜德春几人,也是有其他婢仆的,若是闻楚与青岩同行,如此大张旗鼓,难免引人注意。
只是青岩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避开旁人注意,悄无声息的进了那偏殿时,瞧见的却是周月娴手里捏着一块瓷片,正要往颈间割去的模样。
青岩顿时大骇,还好他身上多少会些功夫,周月娴此时又身体虚弱、动作迟缓,他这才赶得及闪身上前,一把夺过了周月娴手中瓷片,疾声道:“您这是做什么?!”
周月娴被他夺过手中瓷片,只是呆呆怔了片刻,才抬起头看着青岩,道:“谢掌事为何拦我?我只是想去我该去的地方罢了。”
青岩道:“姑娘昨日不是还说想要回家吗,如今自寻短见又是为何?”
周月娴沉默了片刻,道:“昨日是我失态,说的都是胡话罢了。”
“如今这局面,我如何可能回得了家?七殿下昨日肯救我,又把我藏在这里,没有交回永仁宫去,已是为我犯险,他在宫中处境也不好过,我如何好叫他再为我行险?”
“况且……就算他肯,送我出宫又谈何容易?一旦被发现,恐怕你们、我、还有周家,都不能善了了。”
“何况……何况我已是嫁出去的女儿,周家早就绑上了永仁宫这条船,当初是万岁和太后娘娘,逼着祖父站的队,我若是此刻回去了,让周家往后如何自处?况且就算祖父祖母肯容我回去,二叔三叔知道了,也必然不肯为我犯险,我如今若是不死,此事如何收场?”
青岩听她这般娓娓道来,才知道她昨日看着虽然状似疯狂,可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一时也不知是该心酸还是该怜悯,沉默了许久,才道:“就算回不了家,哪怕回永仁宫,姑娘也不肯吗?”
周月娴闻言,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颇多讥嘲和苦楚,她抬目看着青岩,眼里却已满是泪意:“我自然知道,我是该回去的,我回去了,他的难处就能一一化解,周家也能继续在永仁宫这条大船上坐的妥当,可人活在世上,难道就只能将就吗?要我回去看着他,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孩子是怎么没的,会永远记得昨日在千鲤池听他说过的那些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我往后该如何自处?若回了永仁宫,嫔妃自戕是重罪,祸及家族,可要我就这么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难道心存怨恨的算计一世,做个深宫怨妇吗?”
“我不愿。”
周月娴眼里虽含泪意,可却越说声音越笃定,青岩本想劝慰,此刻听了她这番话,也不由得无言,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劝起了。
周月娴喃喃道:“如今,我也唯有一死了,好歹死在这里,可以清清静静。”
“掌事与七殿下悄无声息的把我的尸身处置了,也不会连累了你们,我只下黄泉路去,陪我的孩子……叫他一个小娃娃不至孤零零的害怕,这样既不会连累了祖父祖母,我也不必回去强颜欢笑,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青岩听及此处,心头虽觉酸涩,但也还是强自敛了诸般情绪,沉声道:“姑娘只想着自己死了不必连累周老大人,可知为了姑娘,今日老大人已经进了宫中?和皇后娘娘大大撕破了脸皮,大有不顾将来周家前程,也要替姑娘讨个公道的势头。”
“难道姑娘以为自己一死了之,周家就真能落个干净吗?”
“姑娘,小的是个奴才,自知不该和姑娘说这等冒犯的话,可如今却不得不说了,寻死是这天底下最懦弱的行径。姑娘只想一死了之,可知这世间有多少人为了像个蝼蚁一般苟活一世,费尽力气,欲求生而不得生?”
“小的知道姑娘是心有傲骨之人,不屑于苟活于世,亦不屑于委曲求全,可姑娘又可知?如小的这般命贱的奴才,生下来到这人间就被人撅断了脊梁骨的滋味?”
“小的……小的当初若也和姑娘一样一死了之,小的在宫外的骨肉至亲如今早不知落得什么下场,姑娘求死容易,可知姑娘身边的椒兰、荟兰两位姐姐,昨日夜里被杖毙在坤宁宫,殓事堂一张破草席盖着就草草抬出宫去不知在哪里埋了?”
“姑娘说死就死,可对的起为姑娘和皇后娘娘撕破脸的周老大人?可对得起因姑娘而死的椒兰、荟兰两位姐姐吗?”
青岩一番话说的如连珠炮一般,听得周月娴怔然失语,许久许久,她才涩声道:“……椒兰,荟兰,都已经没了?”
青岩道:“为着不叫昨日的事传出去,姑娘身边的侍女,自然都被皇后娘娘灭口了,姑娘是最聪慧不过的,总不会猜不到其中的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