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
他一时竟然有些词穷,不知该说什么了。
时至此刻,青岩自然也明白过来了,他与闻楚怕的是周家人知道周月娴还活着后,不但不敢收留她,反而宁愿大义灭亲,也要保得自家儿孙前程顺遂,往后平安无虞,虽说这是最坏的结果,可万一周家真这么做,闻楚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私藏大嫂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今日既不得不和周家人打哑谜,也不敢把话说死了。
而周老大人担心的,却是以为闻楚捏着周月娴,是要和他讨价还价,讲点条件。因此本还打算端着些,至少不能把救回孙女的心表现的太过急切,免得闻楚这边拿准了他们的软肋,狮子大开口,谁知道摊上了周祁这么个猪队友,如今就是再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两方都不相信,对方只是想救周月娴这个小女子而已,两方也都觉得,对方可能暗怀鬼胎——
偏偏有时候,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反而就是真相。
青岩叹了口气,道:“周姑娘,你出来吧。”
内间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很快走出一个人,正是男装打扮,泪眼朦胧的周月娴。
周家祖孙三人闻声扭头去看,都是怔在原地,他们虽知道周月娴可能还活在世上,却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这样和她见面。
周祁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一阵旋风似得从青岩面前刮过,上前去抓住周月娴的肩膀不可置信道:“娴儿……是你……是你么?你果真还活着,你果真没死?”
周月娴哑声道:“大哥,是我……”
周祁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山洪迸发了,他一把将周月娴揽在怀里,哽咽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知不知道,娘她为了你,这一个月来把眼睛都哭坏了,天天自责当初不该答应这门亲事,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二哥有多难过……”
周月娴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在周祁肩窝里默默流泪。
那头周老大人也红了眼眶,侧过头去没有说话。
青岩并未出声打扰,他斟了第三杯茶,这杯却是给自己的,仰头饮下,入口微涩,涩后回甘。
真好啊。他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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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两位侍寝
事了后送走周家祖孙,周老大人和周祁兄妹先行下楼登车,周祯倒是留下和青岩拱了拱手道:“烦请阁下转告,殿下的人情,周家承了。”
青岩笑了笑,没答什么,只是抬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那意思是叫周四公子不必多礼,可以回去了。
周祯却没走。
“方才我与堂哥都已自报家门,阁下虽是七殿下的说客,可若连个名姓也不肯相告,是否有些失了礼数?”
青岩微微一怔,抬眸看周祯,却见他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那眼神里颇有些探究意味。
青岩沉默了一会,道:“小人不过一介说客,今日所言也都是替殿下转达罢了,小人身份何足挂齿,四公子又何必深究?”
周祯道:“阁下此言却不尽然,小殿下如今尚未封王建府,久居内廷,却能有手段在宫外,谋得阁下这般心腹。从前总听传闻说小殿下年幼丧母,性情恭谦顺和、寡言少事,然则观他今日所为,小殿下若真是胆小怯懦,焉敢行此险招?”
青岩道:“恐怕四公子误会了,我家殿下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哪里就有四公子所说那般老谋深算?周姑娘被救一事,背后其实另有隐情,殿下亦不过恰逢其会,之所以愿伸出援手,一则顾念当初姑娘还是殿下长嫂时,诸般照拂之恩,二则……”
他顿了顿,道:“若是小人说,殿下别无所图,恐怕四公子也未必肯信吧。”
周祯目光落在青岩脸上,没说话。
青岩见他似乎心中还有疑虑,倒是忽然想起那日闻楚的话,抿了抿唇道:“四公子可是觉得,这世上人做什么事,都一定是别有所图的?”
周祯反问:“难道不是吗?”
青岩也觉得的确是。
只是青岩当然不可能替闻楚承认,他很明白,如周祯这种人,就算面上表现的再亲和贴地气,心里也定是端着、且有几分自命清高的,若说实话虽然真诚,但太过流俗未免为他所不齿。
于是青岩敛了笑意,沉默片刻,道:“士之所求,何足止利?”
周祯闻言怔然,半晌才道:“好一个士之所求,何足止利……即便不为小殿下,只是在下想和尊驾交个朋友,尊驾难道也不肯将名讳相告吗?"
“在下表字子吉……”
青岩听他竟然连字也报上来了,瞧这架势,恐怕把他当作了什么闻楚在宫外结交的才俊,心里倒是觉得很有些可笑,也不知周祯得知他真实身份后,要作何感想。
他免不得起了几分促狭讥嘲的心思,便勾了勾唇角,垂目躬身揖道:“小人春晖殿掌事内官,鄙姓谢,承蒙周翰林抬举,只是小人不过一介阉人罢了,哪里配与周翰林以字相称?万不敢冒犯了翰林大人,老大人和大公子恐怕已在下面等的久了,您就快下去吧。”
周祯闻言微微张口,惊得险些没合上嘴,上下打量了青岩两圈,道:“你……你……”
也不知怎么的,看见周祯这副模样,青岩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行了个礼便悠悠然笑道:“时辰不早了,咱家也该回去给殿下复命了,周翰林,回见吧。”
语罢也不等周祯回话,施施然下楼离去,只留下一个怔在原地的周祯。
回去时德喜已经请来驿站的人修好了马车,又从驿站叫了个车夫,两人上了车马,便叫那车夫赶着马儿快步追着御驾出城去了,大约晌午时分,到了青鹭山脚下,看见停驻在山脚的浩浩汤汤车马队伍,想必帝后闻楚等人,已经下车上山去了。
好在青岩和德喜只有两个人,年纪又轻,体力脚程都颇佳,很快追上了前头。
闻楚见他们回来了,又不见周月娴身影,心知无论她是回了周家,还是离京南下,想必都进行的颇为顺利,倒也没多问什么。
等到上了青鹭山顶,陪着帝后进了金台寺大殿进过香,请师父给燕嫔添了海灯,众人在寺中用了素斋以作午膳,潜华帝要听那方丈讲禅,齐皇后作陪,便放了众人在青鹭山上转悠,等天昏时再一道下山回宫。
青岩跟着闻楚在山顶一块巨大的青石台上驻足,石台边的山壁上逆着崖壁长着一棵三四人合抱粗的老槐树,巨木参天而去,浓荫蔽日,树下凉风习习,枝叶抖动声簌簌,很是惬意。
闻楚转头看了一眼,德寿德喜便停了脚步候在不远处,并未近身,闻楚才道:“周家那头怎么说?”
青岩道:“接回去了。”
闻楚点了点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道:“怎么去了这样久,周家那边难为你了?”
青岩道:“不曾,只是老大人带了周大公子和四公子同行,因此费了些口舌。”
闻楚点点头,道:“辛苦掌事了。”
“小的分内之事。”
闻楚笑了笑,忽然低声道:“掌事的分内之事,是陪着我欺君罔上吗?”
青岩:“……”
有了这大半年的相处,闻楚如今一见他这般低垂眼睑,但又喉结微微滚动的模样,便能猜到青岩此刻心里正不知怎么腹诽他,不由得大乐。
青岩哪能猜不到他这点促狭心思?一时颇觉无语,也懒得再继续装那幅谦恭顺从的奴才模样了,索性舒展开一直躬曲着的背脊,扭头垂目朝着山下看去——
青鹭山虽不陡峭,但山势却并不低矮,站在山巅朝下望去,山腰处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山脚下疏疏落落如小黑点的屋舍,再望远些,一国都城尽然在望,如此景致,难免叫人胸怀开阔,豪气顿生。
青岩看了一会,也觉心旷神怡,倒也无怪潜华帝年年都愿意来登青鹭山了。
人在看景,景亦宜人。
闻宗鸣今日才发现,青岩竟如此适合穿青色。
三四年过去,青岩大了年岁,换了眉目,身形也稍稍长开了些,再不是当年应王府里那副有些瑟缩着舒展不开的模样,谢澹从前虽然貌美,然而美则美矣,却像一株柳枝般柔嫩易折,好像失去了他的保护,便不能继续生长下去。
可如今的青岩,身上却有着一种崖间苦树般、经了无数风吹雨打,却仍沉默着向上生长的柔韧和固执。
他好像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如今的谢青岩,既像树,又像兰。
青岩感觉到闻楚在看他,扭头回去看了闻楚一眼,道:“怎么了,殿下?”
闻楚沉默了一会,道:“我最近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掌事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了,掌事会否离我而去?”
青岩想了想,道:“自然会。”
闻楚呼吸微微一窒。
青岩笑着道:“所以殿下快些长大吧,殿下拥有的多些,小的自然也就不舍得离开了。”
想了想,又道:“不过,可能有朝一日,若殿下发现小的并不似殿下以为的那般有用,殿下也会了结了小的。”
“刀可能会反噬主人,主人自然也能折了刀。”青岩笑着道,“不过用人用物都是如此,杀马易,驯马难,殿下以后要驯的,可不止小的一人,还望殿下可万莫松懈,反遭其噬。”
闻楚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
“自然,烈马难驯,我知道的。”
四载春秋,倏忽一逝。
春晖殿庭中原本只有半人高的枇杷树,如今已经长得亭亭如盖。
德喜德春几人正领着传膳的内侍们候在膳厅门外,心里很是忐忑。
果然没多久里面传来一个微沉的男声,道:“传膳吧。”
德喜德春对视一眼,心里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内侍们弓着腰托着盏碟鱼贯而入,只是还不等他们把膳食在八仙桌上布好,闻楚的目光已经在厅中逡巡了一圈,没找到人,蹙着眉道:“谢掌事呢?”
德喜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来了。
“掌事……掌事去尚寝局了。”
德喜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无奈春晖殿的主子偏偏是个耳力极佳的,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德喜话音一落,膳厅中顿时死寂一片,只有几个布菜的内侍硬着头皮布膳的叮叮当当碗筷声,听着莫名叫人有些心惊。
膳布好了,侍膳的小内侍端着碗筷递过去,闻楚却半天没接,气氛一时更僵几分,德喜无法,只得解释道:“殿下……今日是皇后娘娘派人来让掌事去尚寝局那边接人的,掌事他……他也不好回绝呀,总不能违抗娘娘懿旨吧?再说了,咱们春晖殿里都是内侍,一个伺候的宫女也没有,这……这倒也不好,如今殿下到了年纪,眼瞅着又快要婚配了,按例尚寝局那边,是理当送人过来的,掌事他也不是故意和殿下您对着干的……”
闻楚沉着脸啪一声把碗筷放在桌上,道:“你们是真当我什么都不知?如今马上要婚配的是五哥,坤宁宫叫去尚寝局领人,也是叫的五哥宫中的人,若不是他凑上去说我也到了年纪,非要让尚寝局那边捎带上我,人家岂会越了六哥,先给我安排侍寝?”
“他不是故意的?我看他就是上赶着要去替我领人,上次就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貌美的,非要我收下,我没答应,这次好容易又有了机会,岂能舍得放过?”
德喜一张脸快要皱成苦瓜,道:“这个……这个……尚寝局安排侍寝,也没有规矩说一定就要按照年龄齿序来呀,当初大殿下还没成婚时,永仁宫里一个侍寝也没有,那三殿下宫里,不也是照样往尚寝局要人么,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呀,皇子长大了通晓人事,这本就是旧例,谢掌事这也是为了殿下好,您说您又何必……”
“怎么,如今连你也开始学会教我做事了?”
德喜一哽,没说完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里,不敢再吭声了。
德春犹豫了片刻,也劝道:“殿下,其实殿下原不必这样抗拒的,尚寝局那边的姑娘上次小的也跟着掌事去相看过,都是模样俊俏,性情柔顺的,即便殿下暂时不喜欢,收回来养在宫里也多个人伺候,兴许殿下往后看着看着,也就顺眼了呢?这样以后出了宫,抬个夫人,也多个女子给殿下开枝散叶……”
德春边说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谁知那头的七殿下关注点压根不在什么抬不抬夫人上。
闻楚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道:“什么,他先前就已经带你去过尚寝局了?什么时候的事?”
德春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惊觉自己一不小心竟说漏嘴了,顿觉不妙,正想补救,外头却小步跑进来一个小内侍,欢天喜地通传道:“殿下,谢掌事带着两位侍寝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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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件美差
两位侍寝一个姓吴,一个姓申,吴侍寝丰腴美艳,申侍寝袅娜纤细,青岩从尚寝局把她们两个挑回来,其实倒也颇费了些功夫。
倒不是说,以闻楚皇子之尊,要选几个美貌侍寝有多麻烦,只是在乌泱泱一片尚寝局调|教的宫女里,要不着痕迹的跳过某些人有意安插到春晖殿的,还恰好挑出她们两个来,的确费了青岩好一番麻烦。
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快进春晖殿的宫门时,青岩顿住了脚步,回首看了她们两个一眼,两个姑娘也若有所觉似的,顿住了脚步,噤若寒蝉的垂着眸子大气不敢出一下,青岩淡淡道:“你们都是聪明的,按说我原不必再多提点什么,只是人忘性大,几年过去,我也很怕你们忘了轻重,既然路都是当初自己选的,从今往后进了春晖殿的门就没有再后悔的道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申侍寝叠掌在胸前,低声道:“自然的,义兄大恩,我们至死都不敢忘的,以后一定好生伺候七殿下,还请义……”
她话说了一半,抬眸瞥见青岩望着她的眼神,微微一怔,立刻回神过来,这才连忙改口道:“还请……还请谢掌事放心。”
“往后进了春晖殿,七殿下才是你们的主子,殿下是个心细如发的,可再没这样说错话的机会给你们,若被他觉出端倪,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明白吗?”
吴侍寝和申侍寝应道:“明白了。”
青岩这才领着她们进了宫门。
有内侍见他领着两个姑娘回来,他们早知今日谢掌事去了尚寝局,立刻猜到了这两位美貌女子的来历,那膳房传膳的小内侍瞧着面生,年岁不大,大约是新来补缺的,并不清楚宫里这位殿下的性情,还以为捡着了什么美差巧宗儿,自告奋勇的进门去替青岩通报了。
青岩和两个侍寝候在廊下,见她们两人都有些紧张,倒是一改方才冷厉颜色,语气缓和了些,低声道:“倒也不必这般紧张。”
那吴侍寝微微咽了口唾沫,道:“可是……可是掌事先前不是说,七殿下原不大情愿从尚寝局接人的,还让我和蝶儿妹妹做好准备……”
青岩失笑,道:“他和旁的少年郎,性情是有些不太一样,不过男子哪有不爱美人的?就算嘴硬了些,以后看着你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天天在身边,哪能不动念?顶多也是刚开始给你们些冷脸受受罢了,再说咱们殿下远不是刻薄之人,就算一时不肯受用,也不会亏待了你们两个的。”
吴侍寝听他这么说,果然稍稍松了口气,拉了拉旁边申侍寝的手,正此刻那传话的小内侍却出来了,道:“殿下请三位进去。”
青岩于是领着她们俩进了门,果然见桌上布着膳食,闻楚神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德喜几人侍在一旁,桌上碗筷却没动,像是还没来得及吃饭。
青岩揖道:“小的回来晚了,搅了殿下用膳,不若先等殿下用过了,再和两位侍寝照个面吧?”
闻楚道:“不必了,你把人都领回来了,眼下这不是见着面了,还要怎么照面?”
青岩听出他语气不对,不过是男孩子到了十六七的年岁,多多少少都会变得几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闻楚近来总是如此,他倒也已经习惯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