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心领神会,浅淡一笑。那笑容温润平和,在鼻息相交的距离不期然绽开。
这一次,轮到谢隐愣住了。与秦淮不同,那股火辣的灼热感来自谢隐的内心。像一股无名盛火,霎时间在胸腔里烧了起来,烧得他自觉耳根微烫。
他赶忙松开揽住秦淮的手臂,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只手的指甲都快抠进肉里了。活见鬼了,两个大老爷们,说两句话而已,脸红个什么劲。
容光焕发,一定是容光焕发,谢隐不住地给自己心理暗示。
“你们认识,那就太好了,”刘德全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小谢啊,A城作为我们C省的省会城市,治安压力一直都很大。这位秦老师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多有涉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是我们省公安厅高校人才库中的佼佼者。”
谢隐越听越不对劲,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
“所以,接下来,秦老师会协助你们A城刑警队,做刑事案件侦破的工作。”
至此,谢隐才明白为什么刘德全会和秦淮一起出现在这里。
耳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脚指头都能猜到是这群猴崽子在议论着,确切地说,是雀跃着。
谢隐却没有他们那么兴奋。谢隐警校毕业,专业就是刑事侦查。科班出身的他对于学院派倒没有那些老刑警那么抵触,但此刻,一股隐忧浮上心头。
刘德全副厅长也是刑警出身,他慈祥地拍了拍这位优秀后辈的肩膀,说道:“你们认识,看起来关系还不错,这样开展工作就顺利多了。好好努力吧,年轻人。”
所有人还沉浸在“队里又来个大帅哥,还是个禁欲系大帅哥”的喜悦当中,谁也没想到谢隐会在这时候干脆利落地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的那种。
谢隐:“刘厅,我不同意。”
韩易最先反应过来,想上前去拉头儿的袖口,可想了想,又缩回手来。他发憷。
时间倒退二十年,那时的刘德全副厅长,也曾是A城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那时候刘德全的威名传遍整个公安系统,活阎王在世,夜空中最硬的钉子。别说呛着他肺管子了,就是在他面前大点声都要回家考虑好几天。如今地位提升,凶戾之气不再,更添了几分稳重,整个系统对他又敬又怕。
韩易心中暗暗祈祷这两位活阎王别在这掐起来,虽然头儿气势不输,但毕竟官职小了不少,硬碰硬没胜算啊。
谁也没想到,刘德全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后,却很快就释然了。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同意。”
这个谢隐,刘德全是听说过,也见识过的。身手好,业务强,脾气暴,全厅表彰会上敢打怂包同事。
当时在场的刘德全虽给了谢隐处分,却还是放了水。他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愣,倔,有冲劲……刘德全觉得,像他年轻的时候。
谢隐其人,闲来时臭美嘚瑟爱插科打诨……缺点不胜枚举,但一回到工作中,却转脸换了一副模样。在谢隐看来,警察这个职业,倒不必非要起高调说它有多神圣,但却不折不扣的具有特殊性——协作要求高,危险性大,更主要的是,心理素质也必须要好。
尽管交情不深,但经过焚尸一案,谢隐看到了秦淮的实力。在对案情细节无权知情的情况下,每每能够切中要害,给谢隐以提示。谢隐并不怀疑秦淮的专业性,但他仍旧不能接受让秦淮成为自己并肩作战的同袍。
因为谢隐并不能确定,秦淮为弟弟摆碗筷,对着虚空自说自话的怪异举动,究竟是对死者缅怀,还是创伤之后出现的心理问题。
他同情秦淮的遭遇,甚至可以理解秦淮的做法。可他不能放心这样一个有着巨大心理包袱,甚至可能有精神类疾病的人成为自己的战友——警察的工作太过于危险,作为领导,那是对其他战友的不负责任。
“没有原因。”谢隐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
尽管它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说服刘副厅长,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犹豫的举动落在秦淮眼中,又有一番别样理解。其实秦淮明白谢隐的顾虑是什么,也做好了伤疤被当着这么多人面揭开的准备。
然而此刻谢隐话头戛然而止,宁可得罪领导也不愿道出实情,秦淮心头一热,感动不已。
说到底,这个谢警官,是个性情中人。
刘德全不明所以,就算对精兵强将再包容,也架不住下属当着这么多人面拂他面子。脸色渐沉,正欲发作,救命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韩易赶紧冲过去接电话,意图冲淡空气中尴尬的气氛。
然而韩易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撂下电话,也顾不得领导在场了,大喊了一声:“头儿,出命案了。”
谢隐开着的车一路风驰电掣,车内气氛压抑到极点。
韩易坐在车后座上,一双大眼睛左看看驾驶座上的谢隐,右看看副驾驶上的秦淮,想讲个笑话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一来没那个幽默细胞,二来……他惜命。
命案发生在A城西南方的集约工业园区内。十年前A城为打造中心腹地物流中枢的城市定位,建造了这个工业园区。如今借着区块链的大势,慢慢发展成了集物流、仓储、生产、加工为一体的工业园区。园区内有大大小小各类厂子三十多家,就业人口高达211万。园区配套的宿舍、商场、家属楼……俨然一个“城中城”。
今天的命案就发生在工业园区腹地的一所公办夜大里。这所公办夜大是由A市著名985高校A城大学牵头办学的,据说师资全部来自于A大,旨在让工业园区内的打工者提升专业素质,认认真真读下来,能拿到中专文凭。
所谓夜大,就是夜间办学的大学。好学者白天上班,晚上到夜大来读书,一般授课时间是在晚上6点之后,最晚的课程能到凌晨1点。
今早A大后勤人员报案,说有人从四号教学楼11楼坠楼身亡。后勤人员赶到11楼之后,打开排练室大门,发现还有两个人躺在血泊之中。经过后勤人员简单检查,发现其中一人仍有呼吸,就同时打了110和120。
车子停在夜大四号教学楼门口,后排的三位年轻民警第一时间开门。韩易下了车一回头才发现,前排的两尊大佛压根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机灵,拍了拍另外二人的肩膀:“走,咱们先去勘察现场。”
车内只剩下了谢隐和秦淮,很显然,他们俩都有话要说,可却谁都不肯先开口。
逼仄的车内空间里,时空都仿佛停滞了。终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声音。
谢隐:“那个……”
秦淮:“那个……”
秦淮转回头喘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回头说:“你先说。”
情况危急,谢隐也没心情谦让了。他直接开了口问:“为什么会选我?”
秦淮一愣,很显然,他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在接到出警电话之后,原本打算长篇大论教训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后辈的刘德全只能长话短说了。他压抑住满腔的怒火,用冰冷且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谢隐说道:“你以为秦老师是省厅摊派给你的任务?秦老师是我们公安厅一直想请都请不到的专家,这次人家特地指名道姓要来协助你!甭跟我说那些里格楞,这是命令,从今天起,从这个案子起,秦老师正式进入A市刑侦队,协助你办案!”
谢隐憋了一路,终于在不受外人干扰的情况下,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问题。
秦淮想了一下,坦诚回答:“因为我选择了很多人,但你是最适合的。”
谢隐不解:“什么意思?”
秦淮:“你是唯一一个踹开那扇门的。”
谢隐怔住了。他尽可能让自己跟上秦淮的思路,但他还是觉得很困惑。门?什么门?
二人并不多的交集回忆涌上心头,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不断排列整合,半晌,谢隐才明白秦淮的意思。门——秦淮家里,他弟弟房间的那扇门。那扇被谢隐踹坏了又修好了的门。
秦淮家的种种诡异让谢隐怀疑他有诱拐儿童的嫌疑,最终踹开了那扇门。如今想来,那些明显示人的怪异举动,显得太刻意了。
谢隐终于提出了他的疑问:这一切,只是个考题?秦淮的怪异,是演出来的?
似乎看透了谢隐的内心,秦淮说道:“不全是演的,我确实有个失踪多年的弟弟。我请过很多警察到我家吃饭,各种理由各种原因,但你是唯一一个踹开那扇门的。我不怀疑任何一位警官的专业性和职业道德,但我选中你的原因,就是你哪怕犯错也要一试的勇气。”
拨云见雾,谢隐终于明白了秦淮的意思。
“所以,你来我们警队协助破案,而你的条件是让我们帮你找弟弟?”
秦淮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淡淡的笑容,他直接将右手伸了过来,“之前的案子就当作见面礼了,所以谢警官,合作愉快?”
谢隐却没有伸手。对于秦淮的说辞,他不确定几分真,几分假。
谢隐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但也认认真真学习过一阵子辩证法——如果秦淮的所有异常举动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那今天自然的坦白同样可以有表演成分。
孰真孰假,唯有秦淮一人知晓。然而谢隐作为警队的负责人,却不得不作出自己的判断。
秦淮敏感聪颖,于细枝末节处也能感觉到谢隐的心思。他深邃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坦然磊落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的猜忌,但我还是希望可以试试我。或许多年后你会发现,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夏日的阳光被路边斑驳树荫切割开,不规则地在秦淮的脸上游走着。唯有一双眼直直暴露在谢隐的审视下,坚定不曾游离。
良久,谢隐清了清嗓:“我表示感谢,但并不喜欢你的见面礼。就在不久前,我曾经给一位······受害人科普过,警察不会和任何人做交易的。”
话说得算决绝么?秦淮想想,倒也未必。虽然并不中听,但秦淮还是在其中找出了松动的口子。
果然,谢隐的下一句话朝着秦淮期待的方向去了:“我们警察破案,从来都只为固定案件的固定受害者。你想找弟弟,我可以帮忙。但破其他案子,我希望你不要掺杂这种邀功的算计。”
秦淮笑了:“所以,你同意我加入了?”
谢隐干脆利落开门下车,留给秦淮一个精壮的背影,和一句话。
“就按你说的,试一试。”
警戒线外簇拥着不少围观群众,谢隐好言好语说了几句“让让”,压根没人理他。还是吼了两嗓子之后才开出一条血路来。
秦淮跟在后面会心一笑,乐得享受其成。
四号教学楼窗下是一片低矮景观灌木丛,一具女性尸体压倒一大片植物——确切的说,大部分被压倒,但其中几根树枝仰天直立,残忍地将尸体刺了个对穿,让尸体没有平躺在地面上,而是头脚着地,臀部却微微撅起。女人身上穿了一条疑似白色的长裙,早已被血液染得斑驳不堪,被不规则的树枝挑了起来,露出女人粘着血的内/裤。长发混着血水黏腻地铺在地上,像刚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血衣女鬼。
区里的法医正在和白超然讨论死者情况,几个拉警戒线的保安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尸体,不一会就有人受不住,冲出人群去呕吐了。
谢隐磨着后槽牙,也想骂娘。不到一个月时间,看见两具坠楼尸体。谢隐怀疑自己最近犯什么邪了。
白超然走过来:“区里的法医已经初步勘验了,死者应该死于高坠伤。但死者右手腕处有明显的切割伤口,不像是普通利器划伤,具体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谢隐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尸体,不禁咋舌:“先割腕后跳楼?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不都多此一举么?”
白超然点头:“楼上还有一具呢,走,上去看看。”
一行人在保安的指引下,坐电梯来到了9楼。
谢隐纳闷:“不说11楼么?”
保安解释道:“我们这栋楼一共有11层,不过10楼和11楼都是排练室和练功房,不通电梯。”
所以想要到达命案发生地点——11楼练功房,需要从9楼下电梯,先爬一段很陡的铁艺楼梯到10楼,再爬木质楼梯上11楼,然后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
谢隐身量高,上这楼梯格外困难。他一边爬一边心中问候设计者的祖宗,回头看向身量更高的秦淮,表情却云淡风轻。
切,还挺能装。
谢隐一回头,目光扫在铁艺楼梯那已然开始生锈的栏杆花纹上,凸起的残缺部分上挂着一小块布料。
谢隐眼尖,一眼就看出那布料上的黑斑。应该是血迹。
谢隐赶紧让白超然把这块布料装入物证袋,直觉告诉他,这块布料很可能有大用途。
发现布料的地方位于10楼要拐向11楼的转弯处,很有可能是某个人——嫌疑人或者受害人,在奔跑过程中剐蹭下来的衣服布料。
对于破案而言,哪怕到不了“旗开得胜”的地步,也算得上出师顺利。谢隐吩咐扩大封锁范围,在9楼电梯口就拉起了警戒线。
11楼的走廊贴着瓷砖,在阴面。即便正值盛暑,却有股说不上来的阴凉之感。走廊尽头是排练室,那里的门半开着,钥匙还留在门锁上。阳光刺眼,远远看不清房间中有何物。
只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断断续续飘过来……是血的味道,谢隐最讨厌的,血腥的味道。谢隐时常怀疑自己被这种血腥味熏染多了,会不会性情里都带着一股子阴森。可这位热血中年余光里瞥见了身后的白皙……白皙中年。
算了吧,他更阴森。
能够慢慢浸入骨髓的阴冷逡巡不去,谢隐一行人逆光而行,终于在到达排练室门口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血手印赫然印在门板内侧。干涸的血迹半死不活地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态势,反射着暗红色的幽光,让人触目惊心。
谢隐俯下身,仔细打量起这只血手印来。
从手印的大小来看,最长距离大约15cm左右,十指相对纤细,应该是一个女性的手印。从手印的着力状态来看,五指和掌心均十分用力,且五指末梢处甚至有抠划的痕迹。结合血手印距地面不足20公分的位置来看,很有可能是女性受害者趴在地上,用力拍打门板所至。
血手印之下,有丝丝缕缕的条状血迹。
谢隐顺着手印的方向向房间内看去,其中惨状,让人不禁汗毛倒竖。
太过于触目惊心。
这间排练室规模不算大,但80平米左右的地板已然成为一片血泊。
仔细观察,可以看出血手印不仅存在于门板上,而是从门板处向窗口处蔓延,一路都有,只是清晰程度不高——不是被杂乱的脚印给踩没了一半,就是被大量血水冲得只剩一点了。
手印的方向并不相同,由窗到门方向居多,由门到窗方向的不甚清晰,但也存在。谢隐猜想,女性被害者是从窗台下穿越整个房间,爬向了门口处,并且猛烈敲击了门板。应该是为了求救。
如果没猜错,这枚手印属于楼下那具坠楼尸。
这位有能力向别人求救的被害人最终却出现在了楼下的灌木丛里。她为什么又折返回窗口了呢?是自己惊恐过度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呢?秦淮也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房间的最里侧,也就是窗台下,躺着一具男性尸体。这具尸体附近的血液量最多,仔细观察,发现这具尸体不仅被割了手腕,颈动脉处也被割断了。一把血红色的电剪刀赫然摆在死者的手边,与身体平行,摆放得诡异的“整齐”。
喷溅血迹遍布窗台下和地板上,然而男性尸体的前襟大面积却是干净的。
也就是说,这名死者很可能是在无意识,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躺在这里被割喉割腕的。
按照规定,案发现场应该让痕检部门先进入,谢隐和秦淮要等他们作业完成才能入内。谢隐和秦淮目光交错,二人谁也没说话,但心照不宣,想到了一起——同一凶手作案,为什么两名死者的死状会相差这么多?
谢隐看向领路的小保安:“还有一位伤者,送医院了?你们发现他的时候躺在哪了?”
小保安被冷不丁的问话吓得一激灵,起先他只直直盯着自己的脚,不得已才抬起头,却始终不看看向案发现场的方向。
声音都是飘忽哆嗦的。
“送医院了。就······就躺在那儿了。”
他的手指指向房间中央,男性尸体脚下的位置。谢隐叹服,不用眼睛看都能指得这么准,足见第一次发现现场时给这位年轻保安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相似小说推荐
-
从无限游戏回来后(时今) [穿越重生] 《从无限游戏回来后》全集 作者:时今【完结】晋江VIP2023-8-1完结总书评数:34538当前被收藏数:1012...
-
请分我一点阳光(韩北继) [推理悬疑] 《请分我一点阳光[刑侦]》全集 作者:韩北继【完结】晋江 2023-08-08 完结文案:本文又名《他从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