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知道, 这五味瓶一样的眼神背后,一定有一段李凤臣无法接受的故事。
但现在他不得不把这个故事如同旧疤一样揭开,给谢隐看。
为了他的女儿。
“莘莘不是第一次自杀了。”
谢隐手指轻动,给韩易发信息,让他马上下楼,带着记录本。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5月1号。服用大量艾司唑仑。”
“为什么自杀?”
李凤臣又深吸了一口烟,良久才说出来一句,“我也不知道。”
说实话,谢隐同情李凤臣,出于人之常情的同情。但此刻的谢隐感觉像被耍了似的愤怒,他双手一摊,坐进沙发里,厉声问:“所以,你就是来和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的?”
李凤臣却丝毫不理会谢隐的愤怒,又吸了口烟,把烟蒂照旧掐灭在小山一样的烟灰缸里。
“我真不知道。5月1日那天,劳动节放假。她还和我吃了早饭,早饭吃的小笼包,油条,豆浆······”他兀自沉浸在回忆里,旁若无人地说着。
赶下来的韩易开口打断:“李董,说重点。”
谢隐却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说话。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细节,却是李凤臣对于女儿最珍贵的回忆。谢隐也说不准这种情愫对于破案是否有用,但总不会有负面影响。
“她还跟我说了学校里的事,跟我说金渐层最可爱了,跟我说让我吃点维生素少熬夜······”李凤臣哽咽着,“她看起来那么正常,可结果吃完饭,就回到房间吃了安眠药。”
“谁发现的?”
“家里阿姨打扫卫生发现地上的药瓶了,赶紧告诉我,送医院洗胃,救过来了。”
谢隐和韩易对视了一秒。之前在学校走访,没有任何同学老师提起过李莘曾经自杀过。
李凤臣仿佛看懂了谢隐的目光,回答道:“今年情况特殊,学校五一放了五天假,莘莘抢救过来以后歇了几天,就正常上学去了。
“这件事你没和任何人提?”
“对。毕竟······毕竟自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想让她的老师同学知道。”
谢隐感觉一时间语塞,他想要骂人,可脏话涌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一个孩子,心理出了问题,甚至到了轻生的程度。她的父亲不第一时间想办法疏导,却第一反应是瞒着全世界。
谢隐扭了扭脖子,才意识到秦淮家的沙发椅太软了,睡一宿对颈椎不好。他坐回在李凤臣对面,也点了支烟,兀自抽起来。
“所以,你今天来要和我们说什么。”
李凤臣:“虽然我不知道莘莘为什么会自杀,但我想······和马骏有关。”
韩易一听马骏,立马凑上前,打开笔记本,“为什么这么说?”
李凤臣:“莘莘被抢救过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疯了似的问我马骏在哪······那时候我都不知道马骏是谁。她只是一遍一遍摇着我,问马骏在哪。”
李凤臣再度哽咽,其中懊恼悔恨的情绪居多。一个父亲,一个作为成功人士的父亲,对于唯一女儿的生活,竟然到了毫不知情的程度。
“后来,我从学校打听出马骏就是莘莘的数学老师。我去找了马骏,他听说莘莘自杀了,很慌张。那种慌张,不正常。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事,可我差点和马骏动了手,他也没说和莘莘有什么关系。”
“李莘也没说?”
“是,听说马骏还在学校以后,莘莘坐在病床上愣了好久好久,才说了句‘算了’。之后无论怎么问,莘莘都不肯说了。”
谢隐强压心头火,问:“所以,你所猜测的,马骏和李莘的死,到底什么关系?”
李凤臣:“我怀疑······马骏可能对莘莘······那种······”
谢隐冷冷补充:“你的意思,是马骏可能对李莘进行了性/侵犯。”
李凤臣沉默片刻,沉沉地点了头。
谢隐心头的三昧真火终于压抑不住了,他拍案而起,恨得差点咬碎后槽牙:“你怀疑一个男老师对你的女儿施行了性/侵犯,你不调查不报警不疏导女儿,反而把她又一次送回到学校里!警察几次三番找你核实情况,你都在演戏隐瞒。现在怎么想起来找我们了?现在人死了,你想起来有什么用!”
谢隐的怒吼引来了一楼大厅的保安,见是谢隐在发火,保安又默默回到自己的岗位了。刚上班时候队长就交代过,少惹刑侦的谢煞神。
李凤臣沉默了,眼眶愈发红,头也愈发低。谢隐发了火,也出了气,坐回到沙发上,示意韩易继续。
韩易:“所以,那辆保时捷是你买给李莘的?”
“是,女孩子嘛,喜欢这些粉嫩的东西。”
韩易到嘴的“她还未成年”并没说出口,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继续问:“那马骏为什么有那辆车的钥匙,车平时停在哪,你知道吗?”
李凤臣摇头。
韩易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情绪,耐着性子说:“李董,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帮李莘。”
说到这,李凤臣才有气无力地掏出手机,拿出一张截图来。
“这是我昨天看莘莘留下的手机时发现的。她的外卖订单,一直都送到一个叫湖岸盛景的小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那个小区。”
谢隐马上拿出手机搜索“湖岸盛景”,就在湖岸中学不到1.5公里的地方。
谢隐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他指着李凤臣手中的手机:“这是李莘的手机?我能看看吗?”
这是一个自杀身亡的女孩的手机,并不是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害人,谢隐想要翻看其中隐私,必然需要经过家属的同意。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凤臣也不想隐瞒什么了。况且他自己早就翻过了,这个手机里,丝毫找不到什么和马骏相关的东西。
他把手机递给谢隐。
谢隐看了看通话记录,被删除了,不过技术队能修复,倒不是问题。他又看了眼相册,里面只剩下二十几张照片,不是李莘的独照,就是和闺蜜同学的自拍。
翻到最上面,是一张多人合影。照片里的人拉着条幅,写着“湖岸中学—永安村手拉手活动”,每一个湖岸中学的学生旁边都有一个瘦小许多的孩子,应该是他们的帮扶对象。
谢隐在其中艰难找到李莘,尽管并不十分清晰,但能看出她笑得格外灿烂。
一条年轻的生命啊······谢隐不禁感叹,指尖向下滑。就在下一张照片已经出现一半的时候,谢隐的手指却滞住了,他愣了片刻,把照片滑了回去。
李莘旁边站着的黝黑瘦小男孩,谢隐在哪里见过。
是李富贵!那个偷了马骏手机的李富贵!
卢晓明负责调查湖岸盛景G6栋2单元402室,很快便联系上了房主。经过房主证实,这个房子租给了李莘。
房主见这么多警察赶到他的房子,心生不妙,一个劲问发生了什么。他一边开门锁,一边哆哆嗦嗦,估计是害怕一推门,里面出现几具干尸之类的。
但好在,房子虽然乱,但里面没有人。
房间里垃圾成堆,脏得那叫一个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主要是没扔的外卖包装盒,当然,还有没吃完的汤汤水水。发酵的酸臭味弥漫着整个房间,谢隐皱眉,心中暗想,以后自己一定要做到吃完外卖第一时间扔掉,不然真的······呕。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太多摆设,很显然是临时住所。
卧室的床上被子拖着地板,衣柜门半开着。谢隐走过去,打开衣柜,里面杂乱堆着一些几件男性T恤和女人的裙子。
谢隐示意检验科的人过来,带回去化验。
拉开衣柜下层的抽屉,一股······更说不出什么味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谢隐只瞥了一眼,就惊呆了。
里面乱七八糟堆放着男式女式的情/趣/内/衣,不仅看起来材质低劣,更主要的是,全都是用过没洗的。
谢隐的胃脏终于难以承担起职业操守的重担,汹涌澎湃地干呕了起来。
好在秦淮今早小气的没给他做早饭。不然,也糟蹋了。
随后,他们又在垃圾桶里发现了用过的套,连同之前的东西,一并拿回去化验了。
这番搜证过于容易,几乎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在,只需耐心等待结果即可。
谢隐把现场留给了检验科的人,领着荆哲大跨步出了房门。二人走到走廊尽头,才敢摘下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应该就是李莘和马骏······”荆哲没想好准确的措辞,“二人生活的地方吧。”
谢隐点点头:“看检验结果吧。”
找到了这处住所,不可谓不是重大发现。可这个住所即便能够指向二人一起生活过,也只能证明二人发生过性/关系。要知道李莘虽然未成年,但也早已过了16岁。如果没有证据证明马骏强行施行性/行为,根本无法指认马骏违法。
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马骏杀过人。
截止到此,谢隐他们所掌握的所有证据,都太过于边缘化。想要触及这个命案的核心,谢隐需要拨开的迷雾实在是太多了。
他该怎么办?谢隐点了根烟,他最近的烟都变频了。
就在这时,谢隐灵光乍现,猛然想起今早在秦淮家中看到的,秦淮留给他的字条。
“不妨回到最初的地方。”
秦淮的话一直玄而又玄。可不得不说,每一句都有用。在对案情几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秦淮几度指引谢隐寻找到了线索。
这一次,又是什么意思呢?
谢隐拍了拍荆哲的肩膀:“走,跟我去案发现场再看看。”
从湖岸中学到喜乐村案发现场,谢隐特地留意了导航上路线,两个方案都要经过旗华大道,而两个方案无论怎么拐,都要和嵩山路交汇——李莘被交警扣留的地点。
谢隐一边开车,一边思考,李莘那日无证驾驶被抓,一定也是往喜乐村案发现场方向赶去。
可问题是李莘开车那天是4月30日,第二天她自杀未遂。在自杀的头一天,去喜乐村附近干什么?
谢隐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韩易。
韩易:“头儿,那个叫李富贵的小子找到了!奶奶的,这熊孩子压根不住在南城城中村的发廊里,他住在他老家,永安村。我们一顿好找。”
谢隐:“你们在永安村?”
韩易:“还在往永安村赶,奶奶的,这村子,比喜乐村还偏。连国道都不经过。下了国道得从喜乐村穿过去!”
这句话犹如惊雷震耳,让谢隐倏忽间通体透彻!
谢隐停在路边,把导航改成了永安村。果不其然,想要去永安村,需要经过喜乐村所在的国道,也必须经过案发现场附近!
李富贵出现在李莘的合照里,很显然他是李莘的帮扶对象。而李富贵又“恰好”在警方寻找马骏的时候,偷了马骏的照片。
不可能这么巧合,不可能。
谢隐感觉精神一振,他突然明白李莘在自杀前一天匆匆赶往城南是为了什么了。她想最后再见一次李富贵。
谢隐直接改道,去了李富贵家。韩易他们几乎和他前后脚到的,李富贵坐在炕上,正和同龄人一起打扑克。
还是那副老样子,人小胆大,见了警察一拥而进,李富贵也只抬了抬眼皮,又出了个王炸。
“哟,各位警察叔叔,又来看我啊。”李富贵努了努嘴,示意警察可以坐在炕上,“先说好啊,我们可没玩钱,纯粹娱乐,不算赌博啊。”
谢隐已经习惯了他的混蛋样,直奔主题:“认识他吗?”
是马骏的照片。
“不认识。”
谢隐皱眉:“一次都没见过?”
李富贵不屑地摇头。
谢隐“啧”了一声,然后说道:“你偷了他手机,还说没见过?”
李富贵出掉手中的最后一张牌,这才抬起头睁眼瞧谢隐,“警察叔叔,偷手机又不需要提供售后服务,我还得记住他长什么样?”
韩易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小王八犊子,奈何这身警服束着他,不能乱来。
谢隐倒是不太生气,索性坐在了炕上,带着伤疤的眉梢一挑,看向几个社会二流子一样的少年。这股子天生煞气让少年们乖乖自觉遁逃了,走的无声无息。
“那她呢?她你总认识吧?”
是李莘的照片。
“莘莘姐呀,她我认识。湖岸中学的,和我们村手拉手一对一帮扶,总给我送钱送吃的,好人。”说到这,李富贵这根小油条学着社会上的套路,很自然地问了句,“问我莘姐干啥,她最近好吗?”
谢隐停顿了一秒,才开口:“她死了。”
这是第一次,谢隐在李富贵的脸上看见了悲伤,也第一次看见了良心。
李富贵愣了好久,眼眶慢慢红起来的过程都落在了谢隐的眼里。他一挥手,苦涩一笑:“净扯淡,我莘姐好好的,咋能死了。你们这群警察太能扯淡。”
说罢,他起身想要往屋外走,被谢隐死死扼住的手腕,他猛地一甩,没有甩开,恼羞成怒地吼着:“滚蛋!滚!我莘姐不会死!你们给我滚!”
也不知道用了多久,大概是半个小时吧,蹲在地上的李富贵才缓缓抬起头,接受了这个事实。
谢隐:“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所以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李莘枉死,对不对?把你知道的,关于李莘和马骏的事告诉我,我才能帮李莘。”
男孩终究是个孩子,即便社会气重,也终究城府不够深。他抬头问:“莘姐的死,和马骏有啥关系?”
谢隐一摊手:“小朋友,我曾经向李莘科普过,今天再和你说一遍。警察不会和任何人交换信息,也不会向任何人吐露案件细节。说与不说,全在你自己。全在你和李莘的感情上。”
李富贵纠结了,他的一双黑黢黢的小手不断互相攥弄着,手臂上还能看见谢隐划下的几道疤痕。
谢隐看得出他的犹豫,趁着这个时间间隙,他站起身左右打量起这个房子来。
房子是新盖的,看风格应该是村里扶贫项目,统一修建的。屋里没什么装饰,只有一张大镜子挂在墙上,上面还贴了几张照片,都是李富贵和他姐姐李师师的。
谢隐又往厨房的方向走了走,屋子不大,也不算干净。灶台上还放着剩饭剩菜,和两副碗筷。谢隐想想,这姐俩,都够邋遢的了。
回身的时候,谢隐脚下一趔趄,差点摔着。他低头一看,是菜窖的盖子。这小破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估计也存不了什么菜,村里给他盖个菜窖也是浪费了。
“考虑怎么样了?”谢隐转回来,问李富贵。
对方无应答。
谢隐继续瞎溜达,驻足在一个破旧沙发边看墙上的照片是,突然感觉踢到了什么东西。
谢隐不自觉低头看去,半只脏得要命的鞋露了头,剩下的都掩在了沙发套里。
谢隐俯身把鞋子捡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这双鞋几乎有43码这么大!想想李富贵家中已没有成年男性,李富贵又瘦小得要命,哪里来的这么大一双鞋!
直觉又一次告诉谢隐,这里有问题。
他闭上眼,脑子飞快转动着。大码数的鞋,灶台上的碗筷······谢隐眉头紧皱,他感觉他想要的就在眼前,就差一点······
就在这时,他猛地睁眼,犀利的目望向厨房的菜窖口,沉声问李富贵:“菜窖里,放着什么?”
李富贵终究也只是个小屁孩,被猛的一问,当场慌了起来。
“没,没啥。放······今年地窖渗水,放不了东西了。”
谢隐没动,因为他没有搜查令。但他还是定定地看向李富贵,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施加给李富贵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富贵终于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的。
他底气看起来不足,但好在没哆哆嗦嗦的。打开菜窖口之后,地下空洞洞的,漆黑一片。
一位民警先点了根蜡烛伸进去,两分钟后发现蜡烛没灭,才顺着梯子往下爬去。
几分钟后,民警上来了,身上湿漉漉的,摇了摇头。
“下面都是水,得有一人多高,没见有人。”
民警话音一落,谢隐清楚地看到李富贵长舒一口气。这种释然的表情太反常了,却又不知为何。
李富贵想要让谢隐他们回前屋去,谢隐却没动。菜窖的出入口一如一张巨大的嘴,其中黑洞洞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谢隐就这样盯着深渊,仿佛想把深渊看穿。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也在疯狂转动着,思考着诡异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一人多高的水······这么久了,不见有人动弹,也不见有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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