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天,手背蒙在眼睛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胸口不断来回翻滚的情绪,他起身下床。
外面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谢清许疼的实在没有力气开灯,一个人坐在漆黑死寂的房间打开外卖。
那双眼睛不再总是笑着的了,那张唇唇角弧度也不再总是微微扬起,那道身影搭着夜色走近,显出几分无端的成熟默然。
隐在暗夜中,似乎要和这漆黑的夜融为一体,周身一股难测的疏离沉郁。
十年没见,以前总想着,再见面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可真到了这一刻,坐在车里,瞧着边上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陆谨言却想不出什么话头。
直至行至半程,陆谨言才终于像是从某种情绪里抽离出来,想到一件要紧事:“今晚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没有。”夏锦驰不知在想什么,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怔了几秒,才应声:“本来想住酒店,但你也知道,我不太习惯一个人住……”
说着,他偏头看向陆谨言,眼底带着试探。
夏锦驰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带着点强颜欢笑的苦涩:“不过,要实在没办法,也只能是住酒店了,没事,总要习惯的。”
当年夏家出过一件事,夏锦驰父母忽然出了一场车祸双双离世,只留下夏锦驰一人,没过两日,公司和家里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家里一直沉默寡言的管家接管了公司大权,又紧接着堂而皇之的携一家老小住进了夏家的老宅。
彼时夏锦驰正抱着抱枕哭的困极睡去,半夜隐约察觉有人影在头顶晃动,睁眼,老管家阴恻恻看着他对他说,要么他自己离开,要么跟他父母一个下场。
陆谨言会知道这事,是因为临走前一晚夏锦驰来找他,在他这睡的,虽然当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晚夏锦驰始终紧紧抓着他衣服,还做了一晚噩梦,不停的说着梦话,来回就是那一句话,不要让我一个人。
所以此时听夏锦驰这么说,心底不可避免的溢出几分当年太过年少没能护住他的遗憾,静了几秒,陆谨言还是开了口:“来我这边住,到你找到住处为止。”
夏锦驰观察着他手上的动作,待走进屋里,盯着那道高大的背影,开口询问:“谨言哥哥,你房门的密码,是我的生日吗?”
夏锦驰眉间松下来,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房门,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说好了办完事情回去找你,别急。”
门被打开一条小缝儿,一道清瘦的人影站那儿,手里抱着一个抱枕,有点可怜的声音顺着门缝儿传进来:“谨言哥哥,我还是,不大敢一个人睡……”
年少时不是没睡过一张床,这会儿倒客套疏离起来,陆谨言掀开被子下了床:“我睡沙发,你到床上睡。”
夏锦驰手指陷入抱枕,抓了几下,他松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浅浅一笑:“好。”
陆谨言闭着眼,忽然就想起有回在老宅,老太太留了两人多住一晚,谢清许执意要睡沙发,他连床被子都没给人拿,谢清许就那么蜷缩着在沙发上入睡。
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当时他尚且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却又没由来的想起来。
正出着神,安静间,陆谨言忽然听到夏锦驰的声音:“谨言哥哥,我刚刚在房间里看到一个刷牙杯,这两天,家里有客人吗?”
陆谨言不想再提到有关谢清许的任何,须臾,不冷不淡的扯了个借口了结了这个话题:“可能是我用完扔那儿的。”
总觉得,这个时候,那里应该有道人影,已经备好他喜欢吃的早餐,隔着热腾腾的白雾安静的朝他看过来,对他说一声早。
让他再一次想到每日出门前,谢清许被他迫着整理领带,眼睫总是垂着不看他,却像蝴蝶翅膀一样煽动。
陆谨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继续将视线投向电脑屏幕,一张脸被屏幕散发的微光衬的格外冷淡:“几点了?”
姜明成知道陆谨言跟夏锦驰的一点事,他以为,夏锦驰回来陆谨言能好一点,毕竟自从跟了陆谨言,这五年间,陆谨言就一直在让他调查夏锦驰的种种蛛丝马迹。
又过半小时,手头的事终于忙完,算是再无事可忙,陆谨言靠在椅背里喝完最后一点咖啡,拎了外套回家。
到家时将近凌晨,夏锦驰竟还没睡,抱着电脑在沙发上边忙边等着。
“事情没有干完的时候,今天干不完就明天干,尽量别熬夜。”夏锦驰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对了,今天有人送过来一个快递。”
陆谨言生性内敛,哪怕在年少时,他都鲜少见他有失了方寸的时候,眼下,却好似被这份快递惊的波动不小。
看来谢清许此人,确实不同寻常。
是个小纸条,上面的字体清隽,只写了一行字——不必永远停留在过去,27岁的陆先生也一样很好。
彼时的他正坐在画室,低着头,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捧着一本书,整个人浸在午后如水般的阳光里,面容散漫沉静,有种别样的美好。
画的下面,是一个古朴木盒,里面放着老太太送他的羊脂玉吊坠,完好如初,好的像是收下礼物的人从来就没想过会将这份礼物真的收归己有。
陆谨言翻开,里面内容不多,记得是这半年来从卡里出去的每一笔花销,什么时间,用作什么,写的清清楚楚。
不,也许他做的更糟,以至于谢清许每走一步都谨慎至极,送出去的东西全部妥善保管,因为知道迟早有一天要全部退还,花出去的帐全部清晰列出,一分都未多花,甚至没有一笔用作私人。
陆谨言尚且陷在刚才的情绪中暂未脱身,没什么交谈的兴致,眼皮垂着,表情寡淡的应了一句:“没什么,我去洗澡。”
第一天他什么都没做,在宿舍里睡了整整一天,从天亮到夜色漆黑,凌晨时分,删掉了姜明成和陆谨言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早起去了一趟海边,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花钱旅行,在海边坐了整整一天,夜里头一次纵了自己一回,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三天他去了医院守了叶淑音一天,叶淑音在傍晚醒来,瞧着他的模样,心疼不已:“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谢清许摇摇头,好好陪了叶淑音两小时,将许久没有好好说过的小事一样一样说给叶淑音听,直至叶淑音睡着。
谢清许抽完最后一支烟,在散尽的白雾里彻底清醒,对自己说了一句别回头,往前走,然后收拾了东西去兼职。
谢清许低头看着散落地面渐渐枯萎的银杏叶,好半晌,等周身全部都冷下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学校。
学校门口,却被人截下。
松氏谢清许听说过,同样是近年来新冒头的上市公司,跟盛蔚算同一个行业,只是风头似乎比不过盛蔚。
“没有也不要紧,再过不久,你会知道的。”松靖嘉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陆谨言为什么挑中了你?”
不过只是一瞬,谢清许将不该有的痛意按下,没直接答,转了话题:“松总应该清楚,我跟陆总,已经分开了。”
“有听说。”眼睛从电脑屏幕掠过,在和陆谨言对上视线的一瞬,夏锦驰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桌面的那张合照上:“这张照片你还留着?”
这张照片就像是一个见证,见证了他们十六七岁时意气奋发的少年时光,也见证了年少时他曾藏在心口未能说出的遗憾。
夏锦驰离开的这数十年间,陆谨言曾无数次的看着这张照片,无数次的想着如果有朝一日夏锦驰再回来,他一定要借着这张照片重新捡回过去那段时光,将当年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通通讲给夏锦驰听一遍。
陆谨言看着这张合照,心底莫名乱成一团,脑海里就像是无数根线缠在一起,他站在中间,却不知该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一步,抑或是后退。
夏锦驰没料到陆谨言会就这么将话题岔开,愣了下才应道:“还没,我人生地不熟,对江城的住房不是很了解,还在找。”
“那我让姜秘书帮你看看。”
和丰最近有个医疗方面的案子,利润很大,如果能拿下这个案子,盛蔚将一跃成为这行的龙头老大。
陆谨言面色沉稳:“去。”
夏锦驰站的近,陆谨言跟姜明成的通话基本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眼底略过一道暗光,直接开了口:“谨言哥哥,你需要舞伴的话,能带我去吗?”
没吵到,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好像更加习惯同另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书,他只是,突然又想到谢清许。
车子停在松氏楼下,松靖嘉从里面走出,车门前,待看到谢清许,眼底闪过一道玩味,方才坐进车里:“果然是人靠西装马靠鞍,这么一看,我倒知道陆谨言为什么会选中你了。”
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灯将厅内照的熠熠生辉,台上摆了展品,周围是各种酒水小食,旁边一支乐队在奏着悠扬的乐曲,周身人头攒动,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松靖嘉环顾一圈,似乎没找到想要找的人,便带着他朝着今晚宴会的主办方,和丰的董事长付盛林走过去。
谢清许只能端了一杯香槟跟着他应酬。
又过十分钟,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谢清许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却被周围人影遮住,什么都没看清。
他收回视线,继续耐着性子听着边上一群人阿谀奉承。
不等他回神,手腕忽然落下一股凉意,陆谨言蓦的扣住了他的手腕,再下一秒,谢清许听到他冷到到极致的嗓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视线里只有陆谨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和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他只在合照里见过的男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另一只手手腕被人握住,然后又用力一扯,痛意传来的瞬间,谢清许后背撞上一具胸膛,带着有些浓郁的香水味,刺鼻到让人有些眩晕。
眩晕里,他听到松靖嘉似乎格外愉悦的声音:“呦,这不是陆总吗?看来,你跟我的舞伴似乎……认识?”
明面上说是舞伴,但到场的人其实都心照不宣,带来的人岂会是舞伴那么简单,要么是自己的爱人,要么,是床\\伴。
纯粹的关系在这里简直少之又少。
谢清许终于在数道仿佛观赏什么好戏一般的视线中回神,目光掠过陆谨言身侧的人,思及自己和陆谨言的关系,片刻,从陆谨言手中挣脱,低下头去,极力平静道:“一切已经结束,陆先生,请自重。”
没成想会在这里看到谢清许,他一直以为,这些日子的偶尔记起,不过是因为习惯,直至隔着人群看到谢清许握着一杯酒跟在松靖嘉身侧应酬,陆谨言才意识到,不是因为习惯。
如果因为习惯,他不会在听到谢清许说出“陆先生,请自重”的这一刻险些失态,差点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带着谢清许离开。
目光再度从谢清许面上扫过,陆谨言喉间滚了又滚,轻晃手中酒杯,擦着谢清许上前一步,朝眼前的人微微颔首:“付总。”
周围一帮人见陆谨言上前敬酒,也都先后从刚刚的一出好戏中回神,想起自己今晚此行的目的,纷纷涌上前来,继续谄媚巴结,生怕落了下风,连口汤都喝不着。
经历了刚刚那一出,又被人挤来挤去,谢清许心口闷的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从松靖嘉手里挣开,他低声道:“我去趟洗手间。”
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逆着人群出去,再没法四平八稳的交谈下去,眼见着付盛林要抛出橄榄枝,陆谨言后撤一步:“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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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靖嘉瞧着陆谨言匆匆追出去的身影,眼底闪过得逞的笑意,指腹刮过酒杯,顶了陆谨言的位置迎上去。
付盛林身边又挤进了什么人陆谨言丝毫不关心,他直直追着那道清瘦的身影而去,连身后低声喊他的夏锦驰都未理会。
谢清许一直以为他已经把陆谨言忘了,他那么忙,从早到晚不停连轴转,每天沾着枕头就睡,明明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过这个人了。
可为什么,在嗅到这股雪松气息的刹那,还是会忍不住的鼻尖发酸。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许才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被酒浸过的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跟松靖嘉,又是什么关系?”
他还没问陆谨言刚刚站在他身侧的是他什么人,他倒先像他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
“那你呢?”谢清许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唇角扯出一抹弧度,终于抬眸盯住陆谨言:“你不是吗?”
明明是一句再轻不过的反问,却像是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浇灭心头刚刚冒头的怒意,逼得人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陆谨言站那儿,头一次这么哑口无言。
“我一直替代的那个人,是今晚站在你身边的那个男生吧。”谢清许笑着,眼睛却微微发了红,好在一切都隐在夜色中,不那么清晰:“画上的那个字母简写,是他的名字对吗?”
“所以,既然陆先生心底真正的人已经回来,那就,到此为止吧。”夜风吹的眼睛一片干涩,涩到发疼,谢清许重新低下头去:“我以后做什么,都跟陆先生没关系,而且,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伤害陆先生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这一刻,嗅着鼻尖抽离的气息,陆谨言忽然就慌得不成样子,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要从他生命中消失,如果他不伸手,也许就再也抓不住。
“不走能怎么?陆先生会让我重新回答你身边吗?还是,再结一次婚?”目光触及前方不远处出现的那道人影,谢清许阖了下眼:“陆先生,你的心上人,来找你了。”
陆谨言下意识想去抓,却听到夏锦驰渐进的脚步声,和一句低低地询问:“谨言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清许再回到大厅,刚刚围在一起攀谈的人早已散开,舞会也随着大提琴悠扬的乐音随之结束,很快,台上要拍卖的第一件展品被推出。
松靖嘉满脸笑意的走过来,显而易见的心情不错,手掌虚虚扣在他后背:“刚刚会老情人会的开心吗?”
发酵的酒气混着有些刺鼻的香水味儿,更加叫人难受,谢清许后撤同他拉开距离:“我不知道松总在说什么。”
掌心一空,瞧着谢清许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松靖嘉眼底一道暗光流转,转瞬,挑了眉:“别装糊涂,我可看的清清楚楚,见你走了,陆谨言都急坏了。”
心底到底烦乱,谢清许一路低着头,等走近了,再次嗅到一股熟悉的雪松味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边上的人没应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谢清许隐约察觉到一道目光在他身上流转片刻,再下一秒,陆谨言低低的嗓音方才响起:“三千五百万。”
“三千五百万第一次,三千五百万第二次,三千五百万第三……”台上主持人眼见要一锤定音,右手边,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松靖嘉意味不明的笑着:“四千万。”
八千万,这个价买这颗蓝钻早已是绰绰有余,任何一个在商场中摸爬滚打数年的商人此刻都不会再继续叫价。
不,不用商人,哪怕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再做这种蠢事。
这念头刚落,安静了半晌的会场,忽的又响起一道沉沉的嗓音,带了必把这颗蓝钻拿下的疯劲儿:“九千万。”
差不多有两三秒,松靖嘉手指在座椅扶手轻扣几个来回,视线从谢清许脸上转过,最后停在陆谨言脸上:“九千五百万。”
说完,他眯起了眼睛:“陆总,还跟吗?”
须臾后,台上响起主持人有些亢奋的声音:“一个亿,这颗名为’挚爱’的蓝钻,归陆谨言陆总所有!”
流理台前,陆谨言弯腰洗手,听到边上传来松靖嘉愉悦至极的笑声:“三千万抬到一个亿,陆总好大手笔。”
陆谨言没作声,连眼神都没给松靖嘉一个。
松靖嘉也不在意,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以前激你从来没成功过,这倒是头一回,陆谨言啊陆谨言,想不到你有天也会栽在情之一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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