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是Z97的母体。
落地的黑球接连破裂。
几十只重获自由的母体甫一出现，便产下透明子体的卵袋，然后扭动着触足向埃菲尔铁塔奔去。
大片膜衣浸泡在黑色粘液中，被丢弃在坠落点。
是H793！
林辞终于想起来了。他不止一次见到过这东西，在前往昆仑古遗址的路上，在南极基地的研究室（克里斯带回的膜衣样本）。
那些坠落在南极洲的虫群，也是因为有了膜衣的保护，才成功落地的。
南极基地的研究员们曾以为这些黑色粘膜是H793虫卵的卵衣，但现在看来，这东西显然并不属于那些低级的虫子。
“坐稳！”
第二批时空穿越者的加入让战斗中心的机甲群压力陡增。
莉莉简单地提醒了林辞一句，便控制着机甲冲进了战场中心。
虽然只有热感成像仪所呈现出的画面可以显示出子体的存在位置，但火红的机甲仍在众多看不见的子体间行如流水，灵活躲闪，还不时地配合着同伴，作出各种难度极高的进攻动作。
这个刚刚归队的女人显然是这只小队的武力输出中心。
不愧是一毕业就进入了SOE的学霸尖子生。
剧烈的晃动让林辞不得不将晕机的情况暂时搁置——莉莉对机甲的极限操作让他的心脏仿佛要被直接甩出胸腔了。
这样的动作，除了哨兵，大概就只有这个女人才能做到了。
一只，两只，三只……林辞一面将自己的身体紧贴在座椅上，一面暗自替女人数着击杀敌人的数量。
五分钟内，仅莉莉一人，便击杀了不下十只怪物。
其他的向导虽然可能不及女人，但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与人类战队相比，Z97的子体虽然在数量上具有绝对的优势。但有了热感成像仪，失去“隐形”能力庇护的它们，已经不再是无法战胜的敌人。
一枚梭形炮弹自机甲胸部的炮孔弹出，在空气中炸裂，喷洒出漫天的白色粉末。
林辞耳边又响起了子体濒死前的尖叫。
热成像画面中的黄色能量源又消失了一个。
完成了这一操作的女性向导却状若平常，不为所动。
女人继续驾驶机甲在空中高速抬升，于距地1800米的垂直距离上高速骤停，下一秒，整个机甲便头重脚轻般，向后仰倒九十度，并同时侧翻，再次投放了一颗粉末炸弹。
又一个能量源从屏幕上消失。
林辞被安全带勒住腹部，抓在工具箱上的手指因用力抓握而变得惨白。
他一面压着冲到了嗓子眼的酸意，一面告诉自己：不能动手！绝不能因为晕机就暴露自己可以吞噬精神力的能力。
“那是什么？”林辞努力将注意力放到其他的地方，比如监视器中，机甲小队用来击杀子体的粉末炮弹。
“特制弹药。”
林辞没想到女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答自己的问题，他看了眼驾驶座上背对着自己的向导。
莉莉的右手在操作屏上快速敲动，已经出现了残影。
机甲成功躲过一只子体的背后偷袭，并顺手用激光炮所产生的热浪，将对方冲飞：“我们一般管它叫‘空气清新剂’。”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操作会让后座的林辞极为痛苦，莉莉这才愿意额外分出一点精力用在给这个废物男人作讲解上。
“是庄大校被困在TP基地的时候发明的。”
“原理是一种复杂的气体反应，既不污染环境，又可以快速解决这些东西。”当然，她现在没时间给男人详细解释。
“这场战斗大概会持续多久？”
“多久……”红色的机甲在空中做了个大回环，接着开始螺旋下降，莉莉捏了捏鼻根：“这次出现的Z97有点多，我们大、”
“小心！”
突发的大爆炸染红了热感显示器的整个画面。
一股忽然出现的莫名拉力将红色的机甲提前拖离了爆炸范围。
莉莉虽因训练习惯，始终没有松开抓握在操纵杆上的手，却还是因惯性作用而无法发力。
咚！哗啦啦！
红色机甲暂时失去了所有者的控制，只能僵硬地维持着防御驾驶舱的姿势，横飞出去，砸穿了两栋高楼废墟，速度才有所减缓，最后，半挂在一面倒塌的承重墙上。
“刚刚那是……什么？”从缓冲气囊里钻出的莉莉甩了甩头，吐出半颗带着血的臼齿。
突然的爆炸席卷了大半个战场，莉莉亲眼看到了队友的机甲被火焰和浓烟吞噬的画面。
而她和她的机甲，本来也应该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那个奇怪的拉力……
莉莉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半年前，她驾驶机甲从舰艇跃下，落入南岛时所看到的场景。
瘦弱的男人满身是血，孤零零地站在驻地的废墟之上，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
在距离男人不远的地方，有一具枯死的Z97母体，一个失去了头颅的哨兵的尸体，一个生死不知的向导。
没有Z97的子体。
很奇怪，但她还有着其他更为紧急的任务，所以她没有多看就快速地离开了那里。
再后来，她听说，这个E-S级向导不知什么原因变成了S级；她听说，那个死去的哨兵是S级哨兵，是哨兵杀死了Z97的母体和子体；她听说，这个男人只是侥幸活了下来。
真的只是侥幸吗？
林辞痛苦地从因撞击而变形的座椅中爬出。
刚刚，他为了将重达几吨的机甲提前从爆炸范围里拉出，只能将全部的精神力一股脑用在了拉拽上，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制作一个防御缓冲层。
将破碎的工具箱和弯折的锤子扳手放到一旁，林辞庆幸：要不是这个箱子和里面的东西，他肯定会被变形的座椅挤成重伤。
“林辞，刚才那个……”莉莉飞快地重新启动了机甲的发动机，一面简单测试，确认机甲的受损情况，一面试探地同林辞说道：“刚才那个，是不是你、”
“滋啦滋啦……S-1805听到……回答！S-32……0听到……滋啦滋啦……S-209……回答！”恢复通电的耳机只有右侧还能发出声音，虽然电磁信号受到影响，但莉莉还是听到了小队长的呼叫。
女人暂时放下了对林辞的追问。
“S-2091收到！S-2091目前损坏情况……”
“滋啦滋啦……检测到有Black出现，检测到……出现Bl……编号为03，赫菲斯托斯。”
莉莉汇报情况的声音瞬间消声。
“Black-03，赫菲斯托斯。”莉莉喃喃着，重复道。
Black！
林辞听到了她的话，眉头紧拧，向前方的驾驶舱走去：“Black有编号和名字？赫菲斯托斯？”
莉莉这次没有回答林辞的问题。
女人恢复锐利的视线扫过林辞，道：“你去副驾驶。所有的战斗机甲都是在两个人的操作下，才能发挥最大性能。”
林辞点头，钻进了一旁本属于尼克的操作舱。
刚刚戴上耳机，林辞便听到了机甲内部的通讯语音。
莉莉：“Black很难对付……不，是无法战胜。”
林辞愣了愣，神色变得严肃。
他失去了所结合的哨兵，又因病在伦敦基地“长期修养”。对于他这样的边缘角色而言，有关Black、战争，甚至Z97这样的外星生命体的信息，都根本无从得知。
在那样的环境下，只凭他自己能够了解到的内容，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谣言和新闻报道中语焉不详的字句。
“他们是冲着向导来的。”
静静地为自己系着安全带，林辞等待着女人后面的话。
“塔岛那晚，他们入侵了除TP基地外，地球现存的全部九十五座基地，并于一分钟内杀死了共117个高级向导和其哨兵。这其中包括2对S级向哨和33对A级向哨。”
“杀死这些高阶向哨，他们只用了一分钟——从我们看到他们进入大气层开始计时。”
塔岛那晚，那个硕大的光球，那些闪着白光的碎片，原来是Black进入大气层时引起的燃烧现象。林辞抿唇，搓了搓手指。
莉莉继续道：“在这之后的半年，也就是到今天为止。他们一共随虫洞出现了13次，最长的一次有43秒，最短的一次只有10秒。但每一次有Black出现的战场上，在场的向哨都全部被杀，无一幸存。我们现在所持有的，有关Black的信息都是从幸存的Mute机甲驾驶员口中，以及残存机甲的数据记录匣中得到的。”
“这半年，我们一共失去了301位同伴——301对向哨，1167个普通Mute士兵。”
“你之前问我有没有见过Black。”
莉莉摇头：“我没有见过Black。见过Black的向哨都不在了。”
女人说着，操作着残破的红色机甲从废墟中站起，跃下高楼的瞬间，五色的粒子尾焰喷发，承托着红色机甲快速拔高，直线上升。
“1分45秒。”莉莉快速调动着监控视频的画面，向四面八方扫视检查，拉进推远，放大缩小，直到找到了一个悬浮在半空的人形黑点。
那就是赫菲斯托斯，Black-03。
“这是Black目前出现在地球的最长时间。”林辞口中干涩，只能用咽口水的动作压下强烈的呕吐感。
“是。”莉莉说着，将激光炮的炮口对准了远处的黑影：“我不知道我们的生命还剩下多久。但，我们是向导，是人类生存进化的灯塔和引路人。”
“即使现在就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秒，我也要拼尽全力把这家伙留在规定战斗区域内。直到他消失，绝不让他踏出这里半步！”

赫菲斯托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火与工匠之神。
他善于建造神殿，制造金属武器和器具。传说，地震与火山爆发都是在他打铁的时候诞生的。
“而Black-03，之所以被定名为赫菲斯托斯，就是因为其控制金属、火焰与温度的特殊能力。”莉莉说着，猛地按下了操纵杆顶端的发射按钮。
两道灼人的高能激光束撕裂了之前爆炸所遗留的灰霾层，带着飞尘燃烧的星点火光，在毫秒之间直扑赫菲斯托斯而去。
像素模糊的显示器中，黑色的人影骤然扭头，一双纯黑色的瞳子没有半点光亮，直勾勾地盯来，像是在与摄像机对视，又像是在透过摄像机审视着机甲中的两人。
高温高亮的激光很快便抹去了显示器中的画面。
时间仿佛被拉长至停顿，机甲里的两人在失去监测前的最后一秒注意到：赫菲斯托斯没有躲闪机甲发起的攻击。
竟然不躲？
“左移！β52追踪通道启用，释放U92。”莉莉对着麦克风大吼，向林辞下达了操作指令，同时后拉操纵杆，控制机甲从原地撤离。
轰隆隆——
接连的空爆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亮白的激光束与火红的机甲相继从发射点向不同的方向飞去，一快一慢，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几毫秒。
奔向Black的激光束快若闪电。
红色机甲也在瞬间跃上了万米高空，暂时隐蔽在密密的云层之后。
剧烈的颠簸震动中，林辞不小心咬破了舌尖，淡淡地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去，倒是意外地帮他压制了眩晕与呕吐的感觉。
林辞透过驾驶舱的通明玻璃看向莉莉。
女人急促地喘息着，在衣服上用力蹭去手心的冷汗，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它没追上来。它……或许没发现。”
林辞却只是盯着脚下的云层，没有回应莉莉。
Black-03拥有操控火焰和温度的特殊能力，激光炮并不能对他造成伤害。
但那两发攻击也不过只是个幌子。
女人最后让他释放的小型追踪核弹头才是她用以攻击赫菲斯托斯的真正武器。
“我们、说不定……能打中！”
“没有二次爆炸。”林辞泼了女人一盆冷水，他的精神力还能感受到Black的存在。
有什么东西破云而出，在距离机甲不过百米外的位置拉起了一道倾斜向上的白色尾巴。
是Black-03，赫菲斯托斯！
“来不及了！”莉莉下意识地下压操纵杆，却也知道只凭他们的速度根本无法逃离Black的攻击。
“趴下！”
看不见的振动波在空气中泛起巨大的涟漪，向外层层扩散。
林辞只觉精神域内一片震颤，Black落在他精神力防御层上的攻击仿佛顺着精神束的链接，一锤砸上了他的大脑。
但至少，在这一次的攻击中，他们的机甲和小命暂时保住了。
林辞在莉莉震惊到无以加复的眼神中从操作台上爬起，重建防御层的同时，也放出了用于捕捉对方精神力的精神束——Black既然长了一副人类的样子，传言中又将他们与哨兵画上了等号，那这些家伙便极有可能与人类一样，也拥有精神力。
而且，他能够感知得到那些东西，不是吗？
只要有精神力，他就可以将对方吞噬斩杀！
林辞一愣。
他的精神束竟然扑了个空。
莉莉惊诧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它……消失了？是时间到了？”
林辞顺着女人的话看向驾驶舱正前方的显示器——不论是热感成像画面，还是普通监测仪所显示的画面中，都空空如也。
Black-03，赫菲斯托斯真的消失了。
“滋啦滋啦——S-2091听到请答，S-2091听到请回答！莉莉，你那里怎么样？受伤情况和机甲损毁情况如何？赫菲斯托斯是不是……”
“报告！”莉莉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辞，驾驶机甲向低空落去：“机甲损坏程度为22%，暂定程度为——轻度。金属外壳有非撞击造成的异常变形，但还好，没有影响机甲性能，目前仍可执行S级以下对抗任务。Black-03号，赫菲斯托斯已消失，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Black的突然消失，让本已经做好了牺牲准备的战斗小队成员们捡回了性命。
但幸存者们并没有时间为同伴的死亡悲痛，为自己的劫后余生庆幸。
战场范围内，还有大量的Z97母体与子体在等待着他们的清理。
SOE不愧是专门执行针对宇宙生物的高危、高难任务的人类最强军。
严明的纪律，完美的配合，高强的单兵作战能力——一个小时后，所有的Z97入侵生命体被全部消灭。
“莉莉，Black是冲着你来的。”小队长极为严肃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
莉莉将机甲停靠在埃菲尔铁塔的底座上方，浑身浴血的尼克正背着那个大喇叭播放器，向铁塔上方快速攀行。
“S-1805，S-3203的驾驶员都只是普通Mute。你是赫菲斯托斯第一次攻击范围内唯一的高阶向导，也是咱们组内等级能力最强的向导。”小队长顿了顿，继续说：“或许，我不该再让你继续留在战斗的一线部队……你毕竟是、”
莉莉拧着眉，打断了小队长的话：“皇女？你让我离开一线部队是因为我的姓氏吗？伊丽莎白·拉斐尔？”
小队长有些艰难地组织了下语言，语重心长地同莉莉道：“向导是人类得以在大宇宙时代生存的最重要力量，特别是高级向导。那些怪物，它们的目标，始终是向导。您是欧洲大陆血统最纯粹的贵……”
“波利娜，你清醒一点。国家的概念早就没了，这些所谓的皇族身份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论是你，还是我，我们现在都只是地球人。我和大家一样，都只是一个向导。我有义务，也有权利，选择留在一线小队。并且，Black也未必就是冲我来的，明明那个、”莉莉忽然住了嘴。
女人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副驾驶舱，继续道：“那个……可能只是凑巧。再说，唐少将不会认同你们口中这套‘皇族血统’的理由的。少将不会让我离开，我也不会选择离开，当一个逃兵。”
“……抱歉，莉莉。”小队长过了半秒才低声同莉莉道歉。
咔嚓——哐啷！
驾驶舱尾部的舱门挣扎着开启。在之前的战斗中，它因撞击而发生了轻微的变形，滑轨运动时会发出稀碎的杂音。
莉莉又看了一眼身旁毫无动静的副驾驶舱：舱内的男性向导正趴在操作屏上，一动不动，和他当年趴在前往塔岛的飞行器小桌板上的姿势一模一样，像是在睡觉。
“尼克，你先不用跟着我了。”莉莉摘下耳机，同刚刚进门的哨兵道：“去帮波利娜的忙吧。S-1805和S-3203的碎片收集也够她忙的了。我送这家伙去基地就行，最多一个小时就回来。”
高大的A级哨兵听话地点了点头，放下喇叭，转身跳出舱门，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喂！出来吧。我们聊聊，刚刚那些都是怎么回事。”莉莉走出驾驶舱，斜靠在弧形的舱壁上，对副驾驶里的男人喊道。
她不相信有人能在战场上睡觉。
林辞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莉莉一惊：真的睡着了？还是？难道是之前抵挡Black的攻击让他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