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啦——林辞听到自己正对面的滑门开启。
很快,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伴着看守的怒喝出现在房间里。
对面的滑门关闭了。
密闭的房间里响起了战斗开始前的预备音。
倒计时三十秒:滴,滴,滴……
林辞的手指却在保险栓上定住了。
在接下史密斯递来的渺茫希望时,他曾告诉自己:不过是杀人而已,不过是杀死一些素未蒙面的人而已。为了哥哥姐姐,为了仅剩的亲人,他可以做到!林辞你可以做到!
但直到现在,当那些口中说出的简单字句真正变成了现实,林辞敏锐的耳朵为他捕捉到了那些同样来自于贫民区的可怜人的声音——林辞失去了打开手枪保险栓的勇气。
倒计时的播报在头顶冷漠地叫嚣着:滴,滴,三,二,一,开始!
林辞蜷缩着,将手枪牢牢抓住,护在胸口。
雨点般的拳脚疯狂地落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打啊!他瞎了!没法还手,也不敢还手!打死他!”
“林小子,你既然都不反抗了,就把枪给他们吧!让他们给你个痛快,总好过被这样活活打死……也算是成全我们这些人。”
嘈杂的声音中,有林辞不认识没听过的,却也有林辞熟悉的。
那人……好像是小时候街角那家面包店的老板啊,他曾经用一芙拉,在那人的店里买到了三包面包边。
那个看起来油滑狡诈的瘦男人其实心地还是不错的,他记得他给自己装面包边的时候,一面耷拉着眼角,一面多塞了几夹子……
“狠点,再狠点!你们还想不想活了?”
“抢他的枪,抢枪啊!你们这群废物,就这么大点地方,都围着打要什么时候才能打死!”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没有人想死啊!”
这十个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是啊,不要他的命,他们怎么活下去呢?
没有人会真心想死。
一声巨大的枪响从人群中响起。
刷拉拉!
原本围住林辞的十人瞬间散去。
林辞握着打开了保险栓的枪,从地上爬起。
“呵,总算要动手了吗?”防弹玻璃后的向导冷笑道。
“总算要动手了吗?”向导得意地笑着,一副了然的模样。
但下一刻,却只见房间角落里那个握着枪的青年,抬手,将枪管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林辞那漆黑一片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幻觉:偌大的房间,四面单侧可见的防弹玻璃,十个满脸恐惧,骨瘦如柴,面色枯槁的男男女女,甚至还有玻璃后的向导和哨兵。
还有他那被关回牢房的哥哥、姐姐……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是因为愧疚?懊悔?
因为他是个怯懦胆小,瞻前顾后的废物?懦夫!伪君子!
因为他下不去手。
不论说得多么好听,他不得不承认,面对这十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陌生人,他下不去手。
他没办法对着他们开枪。
想活下去不是罪,想活下去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向导,是史密斯!
面对十个无辜的生命,甚至是面对后面更多的,那一千个生命。他做不出选择。
这不是偷东西,不是普通的打架,不是欺诈。
这是杀人啊!
他不该接下史密斯递来的“希望”。
他救不了吴炎和戴焱。
他应该自我了结。
林辞扣住扳机的手指就要压下。
砰砰砰!
浓烈的火药味同骤然响起的机关枪扫射声将林辞包围。
手臂被擦伤,林辞的手枪砸落地面,两次弹跳,摔进了暗红的血泊中。
枪声停了。
斗兽场内只有林辞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立。
“看来你还不怎么清醒。”史密斯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
林辞机械地扭头,看向向导藏身的那块玻璃的方向。
单面可视的防弹玻璃后。
哨兵极为奇怪地看着房间内的那个Mute。
史密斯却只顾着发怒,恶狠狠地说着:“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至于这场战斗,你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这天,剩下的后续两场战斗没有再进行。
林辞被人从斗兽场里拖出去的时候,已经连站立都极为困难。
或许是因为之前已经经历过暴打,史密斯不想让他的乐子就这么死亡,林辞没有再被虐待,只是被关进了一个狭小黑暗的小房间。
他本以为这就是史密斯口中的惩罚。
直到深夜,他再一次被人从小房间提出,送回牢房。
牢房里很安静,除了林辞自己,再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戴焱和吴炎被关去了别处?
林辞看不见,只能蹲身摸索,缓缓向房间深处移动。
但不过两步,他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扑倒在地的青年愣了下,忽然疯狂地向身体四周摸去。
而后,他就摸到了一只早已冰冷僵硬的手。
那是吴炎。
苦涩咸湿的液体浸透了包裹着双眼的纱布。
林辞拉着那只手,继续沉默地四下摸索。本该漆黑的视线中,那总是出现的幻觉随着他愈发紧绷的神经,愈加清晰。
终于,林辞停下了动作。
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黑暗牢房的每一个角落了。
牢房里只有吴炎冰冷的尸体。
戴焱还活着。
第二天,斗兽场。
林辞手中提着一把型号老旧的冲锋枪,孤零零地站立在房间的一角。
枪里仍旧只有十五发子弹。
“上将说:今天,你的武器就是这把SMG54。你可以在那些垃圾进来的时候用它进行扫射,不需要准头,爆裂弹会替你解决所有敌人。这是他今天对你的‘优待’。希望你能够成功保住那男人的命。”将林辞送入房间的哨兵如是说。
是威胁,也是怕他打不中人,无法为他提供“乐子”。
林辞低着头,紧紧地握着枪把,一语不发。
不需要爆裂弹,他打得中。
从昨夜开始,那种仿佛获得了另一种视觉的幻觉便一直存在,没有消失。
林辞虽然目不能视,但他其实什么都“看”得见。
他“看”到那些被送押送进房间的贫民区百姓,神色不一的十张脸。
还“看”到了玻璃后的向哨,和呆若木鸡、面如死灰的戴焱。
然后他举起了枪。
林辞从未使用过枪械。贫民区的人一般搞不到这东西。
史密斯大概是为了他口中的“公平”,每日丢给林辞的枪械型号几乎没有重过样。
但林辞很聪明,他是个善于举一反三的人。特别是,他弹刀片的准头很好。
很快,每场战斗结束后,林辞弹夹内的子弹开始有了剩余,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最多的一次,甚至有六个。
永无尽头的战斗,永不休止的杀戮。
林辞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大概有一千?还是两千?
当然,他也并不总能因手持武器而彻底碾压对面的十人。
生死之间,没有生命的武器未必能比一个发起狠的人更恐怖。
俘虏们大部分会一齐冲上来抢夺他的枪,又或者趁抢夺的机会死命殴打他。
在那样的情况下,人性是不存在的。
扑向他的人没有了人性,他自己也没有了人性。
直到最后的那天。
这还是史密斯的哨兵提醒了他:“上将说,这是最后一场了。只要杀光这最后十人,你们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两个字重重地撞击着林辞的耳膜。
前九个很顺利。
林辞的准头很好,几乎没让他们感受到任何痛苦,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直到林辞的枪口对准了最后一个人。
他握着枪的手僵住了。
满是恐惧的眼瞳,柔弱干瘦的身躯。
站在他“视线”中的是个抱着破烂布偶的小女孩。
这是林辞这些天来见到的唯一一个孩子。
看模样大概只有七八岁,正是菲奥娜那般的年纪。
林辞稳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是最后一个了!杀了她!杀了她!
你和你的亲人马上就可以获得生命、自由与未来,你已经杀死了那么多人,你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只要一枪。
开枪啊,林辞!
你的哥哥还在等你!
砰的一声枪响过后,林辞手中的枪掉落地面。
子弹在女孩脚边砸出了灰白色的浅坑。
林辞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去捡拾武器的动作。
他是个废物,他下不去手。
他总是在高估自己。
他以为自己狠得下心,用千人的性命换取亲人的活路;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亲人的牺牲,换更多人活下去的可能;他以为自己已经摒弃了所有的人性,可以轻而易举地手刃千万无辜的生命……
但他还是败了。说他矫情也好,说他良心发现也罢,即使这双手早已不再干净,他也做不到亲手扼杀一个与他的弟弟妹妹们年纪相仿的幼小生命。
抱着娃娃的矮小女孩看到林辞的样子,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瘦弱的身体晃了晃,忽然试探地向林辞走来。
林辞安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女孩的目标是自己落在地上的手枪,也知道女孩怀中的布娃娃里藏了一把满是鲜血的锋利匕首。
一个能活到现在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
但没关系。他实在是,太累了。
腹部传来刺痛的同时,林辞听到了枪械上膛的咔哒声。
砰砰砰砰!
子弹划过林辞的侧脸,那条几乎烂在了他脸上的纱布终于彻底断裂,掉了下来。
女孩大睁着一双褐色的眼瞳死不瞑目,那倒下的幼小身躯被鲜血染红,千疮百孔。
三台自动式机关枪熄火,缩回了天花板上的暗格。
“为什么?为什么?!”林辞嘶吼着,“看”向身侧的防弹玻璃。
“你竟然真的知道我们的位置?”史密斯惊讶的声音仍旧是从喇叭里响起的:“默克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
“向导。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林辞压抑着情绪,躬身从女孩余温尚存的小手中拿过了那把枪。
“干什么?”林辞“看”到史密斯从座椅上站起,同哨兵打了个手势。
哨兵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肥硕的向导对着话筒高傲地说道:“当然是用事实告诉你们这群废物垃圾。在这个世界上,向导才是人类命运的灯塔,是最伟大的引路人。没有人可以违背向导的命令和意愿。与向导为敌的家伙,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咯吱——
向导身后的拉门打开,哨兵回来了。
回来的高大男人手中还拖着个半人高的铁桶。
那里面的人是戴焱。
砰砰砰!砰砰砰!
六发子弹接连撞上玻璃帷幕,却没能造成一丝划痕。
林辞愤怒地疯狂扣动着扳机,但那把枪已经没有存弹了。
那“咔嚓、咔嚓”的扳机扣动声在空荡的斗兽场内回旋,可笑,又可怜。
“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林辞丢掉枪,扑向单面玻璃,狠狠地用拳头击打着那道将他与亲人隔开的天堑鸿沟。
“放心,他还没死。”史密斯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嫌恶的表情,他同哨兵挥手,示意他将铁桶拖远一点。
“只是突发奇想,试一下古书里说的‘人彘’?是不是真的还能活。”史密斯说着,重新坐回椅子:“这书还是你们亚裔先祖留下的呢!用筷子的亚裔?哈!”
“你不是说,不是说只要我能赢到最后,就放我们……”林辞趴在玻璃墙后,低声喃喃着。
“你没有赢到最后。我也从来没想过,让你们这群垃圾活着。”
“无论你们做了什么。最后,都必须给我去死。”史密斯示意哨兵动手:“先是这个肮脏的东西。最后一个就是你。”
哨兵抬掌,击向戴焱唯一露在铁桶外的头顶。
“啊!!!——”
单侧可见的防弹玻璃碎了一地。
高傲肥胖的向导呼吸骤停,蓦然倒地,微微凸出的眼球里封存着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里的不敢置信。
还有那非人般强悍无敌的哨兵,忽然红了眼,击向戴焱的手掌一转,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他便开始了疯狂的自残。
发生了什么?
林辞好像记得,又好像完全不知道。
是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他的痛苦与崩溃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的记忆总是被疼痛和悲伤搅成一团,混乱不堪。
他只能从那些被自己深埋心底的影像中竭力抓取,抓取到一个个破碎的片段。
一时是史密斯被利刃切割成上千块的残尸,一时是哨兵失去了身体的脑袋从鞋边滚过,一时又是那个被断手断脚、割舌挖眼,烙铁烧身的男人的声音,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儿子,史密斯和他的哨兵都已经死了,你已经替我们报仇了。放下吧,逃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已经,报仇了吗?
他替哥哥姐姐、替贫民区的大家,替那些惨死的人,报仇了吗……
林辞不知飘去了何处的灵魂渐渐复位。
灰蒙蒙地天空中,雨水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刻不停地洗刷着这个肮脏的世界。
他正站在一片废墟当中。满地的碎玻璃碴昭示着这里就是之前的那间困兽之笼。
血,好多血。
林辞轻轻转动了僵硬的脖颈,看向四面八方——他的视力竟然恢复了——数不清的枪管黑洞洞的,将他包围。
而那些持枪的Mute士兵的眼中则满是恐惧。
滴滴!滴滴!
怪异而欢快的警报声飘荡在阴云密布的伦敦基地上空。
林辞是后来才知道的,那警报是基地的向哨监测系统,每当它响起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哨兵,或向导。
林辞被基地尖锐的警报从噩梦中唤醒。
三架喷着彩色粒子尾焰的机甲划过夜空,细密的雨帘在粒子光束的照射中一闪而过。
原来是敌袭预警,不是向哨监测系统的警报。
是了,那些事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林辞本能地松了口气。
通讯器的虚拟投屏在黑暗中亮起。
凌晨三点。
摸了摸被冷汗浸透的睡衣,林辞干脆直接将衣服脱去,在微凉的空气中赤膊走到靠窗的书桌边。
差点就要隔夜的冷茶顺喉而下,失律的心跳速度渐缓。
林辞倾身,将紧闭的窗扇推开了一条细缝。雨水毫不客气地透过缝隙钻进屋内。
这里是伦敦基地。
绵绵的阴雨还是和当年一样,喜欢不分昼夜地随心而落。
时间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在他梦中出现过的雨夜。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与没有丝毫光亮的世界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沉默对视。
只不过,彼时,贫民区的夜晚是因为没有路灯才会这么昏暗,而现在的伦敦基地则是在为战时节省能源,所以关闭了路灯。
是因为回到这里,所以才做了那样的梦吗?
那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的旧事,那些被他刻意深埋在心底,从不翻看的旧事。
林辞任由雨水打湿了自己的手臂,却说不出究竟是雨更冷,还是他的皮肤更冷。
轻轻搓捻着指腹,向导有些出神: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过去的那些事?
他早就在当年手刃了仇敌,为贫民区与向哨、基地、富人区之间的仇恨画下了句点。
而且,他也答应了戴焱,放下无谓的仇恨,忘记过去的自己,好好活下去。
林辞突然感到一丝怪异。
他昨夜的那个梦好像确实与一直以来的噩梦不太相同。
从前的噩梦虽然同样会让他感到恐惧与绝望,但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对回忆这些事情的抗拒,以及兄长的遗言对他产生的影响,那些让他感到害怕、绝望、无助、悲伤的人与事,其实都已经被梦境具象化成了一些单一的、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令人畏惧,却又实实在在地触及他软肋的东西。
比如,那永远横在视线中的麻布纹理,是他当时失去视觉,看不到周边所发生的一切的不安;那被鲜血渐渐染红的灰白视野,是亲友相继死亡的缩写;那条束缚了手脚的麻绳,是他作为一个普通Mute面对进化人时的无力反抗;还有那总是炙烤着自己的滚烫烙铁,是他想要代替兄长承受那些残忍酷刑的愧疚与执念……
自从决定按戴焱的嘱托生活下去,林辞其实早已将自己的恐惧分析透彻。
他早就看开了,即使放不下,也看开了。
可今夜……从他再次来到伦敦基地,已经过了半年多,怎么偏偏就在今夜“触景生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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