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一把实体化的锋利精神力长刀在向导的操纵下猛力砍向触手。
H793的金属铠甲极无比坚韧，林辞没能砍断。
但怪物有触觉，能够感觉到疼痛。
它颤抖着，发疯般摇晃了几下，身上的棘刺根根竖起，大小不一的吸盘抽搐收缩。接着，它便定住了，将愤怒矛头彻底对准了青年。
这正是向导想要的。
与朴智恩战斗消耗了他大量精神力，晕机甲也让他的身体极度不适。
林辞此时已经非常疲惫了。
但他仍趁触手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瞬间，使用能力沙化了四分之一的机甲。
哗啦啦！
骤然失去支撑的女向导和哨兵随“机甲沙粒”滚落废墟。
触手被这突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
林辞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明明没有耳，没有眼，却仍能对外界的声、视变化作出反应。
但没关系，有反应就够了！
向导趁机越过触手，从沙化而来的出口跳下，向远处——与朴智恩和哨兵落地点完全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高低起伏的瓦砾之上，狼狈的向导踉跄逃跑。
林辞一面拖着疲惫的身体构建防御层，一面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向触手怪物抛出随身携带的柳叶刀片。
虽然造不成伤害，却可以吸引那东西的注意力。
这可真是……林辞喘息粗重，暗道：为了配得上格雷，他好像把自己变成了个同情心泛滥的傻X圣母。不仅不对敌人物尽其用，甚至还尽可能地保护他们？
这是个多么天真而愚蠢的行为啊！
触手的攻击紧跟身后，林辞听到了那东西破风的声音。
林辞瞬间扑倒在地，姿势难看地向侧方滚去，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触手突然加速袭来的攻击。
除了相对的灵巧一些，他在体能和战斗上可是连一个普通的Mute士兵都比不过。
这样的自己，竟然还打算“关心爱护”一下朴智恩和S级哨兵的生命？
见鬼的！他要怎么战胜这个东西？
他刚才大概是脑子进水了吧？！
林辞用满是擦伤的手背蹭去腮边的碎石子，并迅速从地上爬起。防御层已经重新建好，他继续无规则Z字形奔跑。
进水就进水吧。
他不喜欢为已做过的事懊恼后悔。
张德安已死，想要得到更多信息，朴智恩的命就必须留下。
再说，偶尔当一次圣母的感觉其实也不坏。
林辞厌恶满手鲜血的自己。
一直都很讨厌。
扭动的触手贴地攀行，追逐着向导的动作，不停地变换着方向。
林辞第三次因体力不支，奔跑速度下降而被怪物击飞。
吐掉口中的血沫，男人不知第多少次，将被击碎的防御层修好。
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让他的嗓子和胸肺火辣辣地抽痛。
但已经很近了。
林辞紧盯着左前方半层楼高的瓦砾堆。
触手就是从那里面伸出的。怪物的主体就在下面！
向导的能量消耗已经超过极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接下来的战斗，他必须用最少的损耗，得到最大的收益。
与触手的缠斗毫无意义，斩杀怪物主体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数条实体化精神束从林辞身后迸出，直/插/乱石堆。
嗡嗡嗡嗡！
林辞脚下忽然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高频震动。
向导眉头紧锁，脸色难看，但操控精神束的动作没停。
八只藤蔓绕成的巨大触手从地底钻出，猛地向内收缩，像一张遮天盖日的网，将攻击范围内的一切包裹吞噬。

漆黑一片的“牢笼”里，弥漫着海洋生物特有的腥臭味。
林辞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就在自己的周围，怪物的八条触手正挤挤挨挨，无节律地扭曲摆动着，快速向内收缩。
林辞可以肯定，自己之前的攻击一定对怪物的本体造成了伤害。
但很可惜，不是致命伤——他实在太虚弱了，没能将那些实体化的精神束维持到最后。
脚下的碎石缝隙中咕嘟咕嘟地翻涌着气泡，是怪物分泌出的消化液。林辞能感觉到自己所站立的平面正在渐渐下降。
尖锐的荆棘倒刺在向导的皮肤上留下刮痕，牢笼内的空间所剩无几。
林辞轻声吸气，在疼痛的刺激下，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另一侧躲去，却再次撞上了大片尖锐。
被扎死？被挤成肉泥？又或者被强酸腐蚀成一滩浓水？……
林辞摇头，听起来哪个都不太美好。
他一点都不想死。
但刚刚那一击，却是他仅剩的、最后的能量了。
别说反击逃生，他现在已经连一丝用于防御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很累、很困，眼睛像是拥有了自主意识，强迫着他放弃反抗，听天由命：睡一会儿吧。只要睡一觉就好！只要睡一觉，就可以再也不用为眼前的困境痛苦挣扎，艰难求索……
但是，不行。
即使是最后一刻，他也绝不可以放弃。
他好不容易才与自己的存在和解，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现在的自己。
朋友，爱人，希望，未来——他充满希望的全新人生才刚刚开始。
还有格雷，他的哨兵还在等他。
他想要活下去。
林辞抬手，将满是伤痕的掌心紧紧地贴上了“牢笼”的内壁，试图用疼痛唤醒大脑，压迫神经，继续寻求逃生之法。
一定可以的，一定还有办法……
一股不正常的热量忽然沿着指尖的皮肤快速传来。
“嘶！”林辞忍不住惊呼出声，条件反射地抽回双手。
柔和的月光莹白如潋，倾泻在向导被烫起了水泡的十指指尖。
林辞惊讶抬头，便重新看到了头顶那一轮静若止水的缺月。
围困他的藤条触手在瞬间化成了一堆黑色的碳粉，铺落在与怪物主体相连的腕足根部。
这是……格雷！
是格雷的能力！
是之前格雷从克里斯那里得到的特殊能力！
林辞欣喜若狂：格雷还活着，他没事！他之前还说自己无法控制好这个能力，现在却已经可以只除掉怪物而不伤及被抓住的自己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石子正中林辞的后背。
向导从突然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现在可不是瞎高兴的时候！
林辞重新看向触手怪。
被烧焦的八条残足疯狂地抽搐着，粗大的断腕截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出数以百计的幼嫩藤蔓，重建着自己最为强力的武器。
他不敢再耽搁，趁那东西暂时顾不上自己，强撑着酸软的四肢，提气狂奔，跑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跌倒在一块没有完全倒塌的墙体后，林辞顺势将其当作掩体，躲避起来。
本以为没有武器，能量耗尽的自己面对怪物，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现在，既然格雷出现，那这东西就可以对付了！
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嚷着“疼”、“痛”，林辞急促的喘息着，脸上的表情却放松了许多。
——格雷，你在哪？
林辞向格雷传递信息。
他本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得到对方的回复。
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钟过去了。
向导的耳边除了怪物挣动产生的杂音，再无其他。
哨兵没有回应。
怎么会这样？
林辞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空无一人的南岛驻地，死亡的任务目标，敌方哨兵残缺不全的尸块，突然出现的未知宇宙生物……向导本就高度紧绷的神经就快要被挣断。
哨兵为什么不出现？他是不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才无法行动？可刚刚的事又要怎么解释？难道救他的不是格雷？那格雷又在哪里？
哗的一声，就在向导出神的时候，他背靠的墙体温度再次瞬间升高。
林辞急忙躲避，作训服的后背却还是被烧出了一个窟窿。
向导抿唇皱眉，忍痛脱掉了还冒着猩红火星的上衣，丢到身旁。
带着绿植青涩气息的焦糊味小范围地弥漫开来。
转身看向触手怪那只刚刚成型便被再次烧毁的断肢，林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因心神不宁，差点就被怪物偷袭成功。
是哨兵再次保护了他？
林辞却不敢确定了。
——格雷？
仍旧没有回应，攻击怪物的人也没有出现。
林辞习惯性地用力搓捻指尖，却忘记了指腹上高高鼓起的水泡。
“嘶！”向导咬住舌尖，用以抵消十指连心所带来的剧痛。
不论是不是格雷，他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是助力，不是累赘。
林辞收心，微微垂首，眼神凌厉地看向怪物：即使已经没有能量使用精神力，他也要战斗到底！
第二次攻击被打断，怪物被彻底激怒，躲藏在砖石瓦砾下的本体发出了阵阵尖厉的嘶鸣，扭动着向外钻出。
那是个外皮透明的球状生物，与林辞想象中借用了“乌贼”梭形外貌的家伙完全不同，其内部混乱复杂的生理结构幽幽地散发着荧绿色的微光，一收一缩间，像是在呼吸，又像是……不，那是在培育着什么令人更加恐惧的东西！
是那种看不见的外星生物！
是他和格雷在在普若刚日冰川之上遇到的那些东西！
林辞的指甲狠狠掐入破损的指腹，他深深吸气，再缓缓呼出：触手怪竟然是无形怪物的母体？而他现在竟然可以明确的感知到那些无形的怪物的存在？！
人类拥有“形、声、闻、味、触”，五感，但林辞现在用以感知无形怪物的“感觉”并不在其中。
引起这特殊的变化的原因或许和他能够读取安琪尔记忆的缘由相同，向导眼前忽然浮现出阿卜杜断作两截时的场景。
那是他吞噬的第一个属于哨兵的精神力。
青绿的藤蔓自怪物母体内荧绿色光团的边缘生出，纠缠着，冲出透明的体表，将残缺的触手填补成型。
林辞看到那团透明的生物转动着，露出了一直埋在地面的“胸腹部”，也可能是“口腔”——密布着排排狼齿的圆形开口花朵般绽放，黄绿色的粘液最先流出，劈啪作响地腐蚀着残砖废瓦。
然后，是那些还未被完全培育的“无形怪物”。
林辞“感觉”到那些虫卵般聚缩在一起的幼年怪物，被“母体”斩断了联系，推出体外。
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怪物们被强制唤醒。
林辞知道，敌人的下一次攻击马上就会降临——伴随着数十个强大的、以空气为承载物的隐形怪物——他没有胜算。
林辞灰头土脸地滚下废墟，躲过了一只无形怪物的攻击——如果这里有其他人在，大概只会对他突然的行为感到莫名与不解。
幸好这些怪物都是未发育完全的个体，幸好母体重新催生的触手比不上原先的灵活强大！林辞一边逃跑，躲避着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一边尝试调用精神力。
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能用就行！
可惜，他的身体素质只是个普通人，能量的恢复速度也只有普通人的水平。
林辞越过一道触手砸出的沟壑，又用别扭的姿势抽身躲开了正前方无形怪物的扑面袭击。
满身是血昏倒在不远处的女性向导忽然出现在林辞的视线中。
他不知不觉间，竟然绕回了机甲附近。
吞噬是一种进化。吞噬的感觉却好像进食。
林辞脑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两句话。
是啊，他可以吞噬向导的精神力，从而获得能力的提升，补充能量和精神力……
圣母这种东西，他只要当一次就好了。
只要，杀死朴智恩，他就可以……
林辞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脏。他左肩上的伤口早已痛到麻木。
不，没有精神体，你根本没法吞噬精神力！
而如果精神体肯出现……林辞摇头：他却又不再需要吞噬他人的精神了。
——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的话就出来！
林辞在精神域中搜索精神体的存在。
那个一身浓雾，手持镰刀的“死神”却依然毫无踪迹。林辞找不到它。
嗡的一声耳鸣！
男人早已透支的体力再也支撑不住他如此剧烈的运动。
林辞眼前一花，向地面扑去。
“啊！”

但这并不能被算作好运。
向导面露痛苦，抚上左腹——一段蛇尾粗细的触手贯穿了那里，耀武扬威地扭动着，让撕裂的伤口愈发严重。
像是一场等价交换，新生的幼嫩藤蔓吸食他的鲜血和生命，换他可以“站立”在这片废墟之上。
腥甜的味道伴着疼痛，涌入喉间，林辞嘴角溢出粘稠的暗红色血液。
根据被刺穿的位置和身体反应，向导确定自己伤的最重的地方是胃，这不至于让他即刻毙命。可一旦怪物将触手抽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大出血而脑死亡。
又或者……
林辞看着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聚来的无形怪物，惨笑。
他或许根本等不来脑死亡的瞬间，就会先被怪物母体“产下”的这些幼崽啃得渣都不剩。
这次是真的不行了啊。
精神体始终没有出现。
那个救了他两次的人也没有再伸出援手。再一再二不再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格雷……
救他的人不是哨兵，那他的哨兵现在又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死亡的威胁带来寒冷，让疼痛麻木，让意识困顿，让思念更甚。
林辞终于倦倦地合上了双眼。不需再看，无形怪物的利齿即将落下。
“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将林辞的意识从黑暗边缘拉回。
同时，也在千钧一发之际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
怪物暂时放过了向导。
林辞重新睁眼，强撑着看向声音的来源：是那个叫崔浩宇的S级哨兵醒过来了。
巨人般强健的哨兵浑身浴血，在黑夜与月光的拉扯下，疯癫地大喊大叫着，将自己的头一下下重重地砸向地面。
这里是南岛。
林辞突然意识到。南岛在白塔之外，不受白噪音保护。
——失去了白噪音保护的未结合哨兵会因五感的过度进化，从生活中收集过多无用信息。
——而这些无用信息，则会对哨兵的精神造成压迫，导致狂躁、暴力、自残、伤人等一系列严重的问题。
这是印刷在向导生课本上的基础知识。是在登上塔岛之前，珍妮丝曾对所有向导生说过的内容。
崔浩宇是S级哨兵，通常情况下只有S级向导可以与之进行精神结合，让其在塔岛外获得正常行动的条件。
崔浩宇先前能够与朴智恩结合，是因为女向导借助模拟器，提升了自己的精神力等级。
在停车场的战斗中，林辞切断了他与朴智恩之间的精神结合，之后又对其成功进行了“行为管控”。
正是因为行为管控，失去了精神结合保护的S级哨兵才能“老老实实”地跟随林辞乘坐机甲离开北岛的范围。
但现在……
连自救都无能为力的林辞，根本不可能再对哨兵造成任何精神层面的影响。
而朴智恩，则还在昏迷中。
当然，就算女向导能够醒来，她也无法帮助这个可怜的S级哨兵消除五感过度收集信息所带来的“副作用”。
女人的受伤情况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次提升自己的精神力等级了。
咚咚咚！
林辞脚下的地面在震动。
“啊！……啊！！啊！！！”
S级哨兵的强悍人尽皆知，林辞眼睁睁地看着狂躁的哨兵高声嘶吼，疯狂自残。
血染红了哨兵狰狞的五官，废墟地面被砸出了一个硕大的坑洞。
哨兵的动作忽然停了。
林辞屏息。
地狱恶鬼般的黑影石化了似的，静立了片刻，忽然扭头看向身侧。
哨兵看到了朴智恩。
月光是个冷血无情的吝啬鬼，林辞只看到那黑色的人影弯下腰，拉住了女向导的手臂。
刺啦——
肌肉撕裂，骨骼分离的声音令人胆颤。
早就昏死过去的女人不知是从未醒来过，还是被疼醒后根本没能发出声音，便又昏死过去。
鲜血的味道溢散在空气中。
除了海浪和树叶的沙沙声，南岛安静极了。
扯掉了朴智恩一条胳膊的疯狂哨兵终于又动了。
他看向林辞所在的方向。
一场惨烈而血腥的速斗。
能够感知到无形怪物存在的林辞，目睹了一场S级哨兵与外星生物间的激烈战斗。
发了疯的哨兵是冲着林辞来的。他看不到无形的怪物。
但哨兵身上散发出的血气吸引了那些东西。
鲜血让怪物兴奋，它们在哨兵抬步的瞬间，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一齐涌向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