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范四，一个C级哨兵。”张德安耗费了一点时间，在记忆中进行搜索：“我记得那个孩子。你和他的关系是最好的。在地上生活区的时候，他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你。我很感激他。”
“感激他？所以杀了他？”格雷冷声道。
张德安被噎了一下，叹气道：“这件事，我很抱歉。但他的牺牲确实是自愿的。并且……如果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Mute，你的朋友不会牺牲，我的女儿也不会死。”
作者有话说：
实在憋不出小标题了，先凑合用这个吧！

古董相机快门的轻响吸引了四周哨兵的目光。
与此格格不入的，只有街角矮小的老人。张德安反应飞快地背过身去，避到下属背后。
模拟器可以迷惑向哨的精神感知，却无法对相机的成像造成影响。拍照的人“看不见”他，相机却可以。
“人老了，警惕性也变差了。这是连哨兵都没有办法逃过的自然真理。”张德安无奈地感叹：“模拟器发出的波频可以改变物品在人脑中的既得影响。比如，把坏掉的东西‘修复’，变得完好无损；又或者让明明存在的痕迹，不再具有存在感，然后被彻底忽视……我们时常认为眼前所看的世界就是真实，但这个小东西却可以通过改变的脑内活动，修改那些仅存在于脑中的真实。”
模拟器的工作原理是影响人类的精神域，或者说脑电波，从而对人类的认知造成干扰，制造幻想。老人原本也是一位科学家，所以才能制造出这种东西，格雷暗想。
“不过，真理和所谓的真实还是不同的。”张德安继续道：“人类的技术总有尽头。有两种东西是这个模拟器无法影响的——不存在的东西和活着的人。”
“因为无法确定那孩子是不是真的拍到了不该拍的内容，我只好安排人去检查。”
“趁她不注意地时候拿走相机。如果有，就删掉，再快速还回去。”
“张莹莹是你的女儿？”格雷插问道。
张德安口中的死去的女儿是谁并不难猜——两人姓氏相同，且在外表上，都是亚裔人种的特点最为明显。
只有年龄——按138号文档的时间推算，张德安今年已经86岁。
他怎么可能有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儿？这简直匪夷所思！
但格雷也并没觉得张德安撒了谎。
他没必要。
而且，诡异荒谬的也不止张德安和张莹莹的关系。
还有他自己。一个今年刚刚24岁，却真实地存在于60年前的实验中的实验体。
“莹莹啊，”听到格雷的询问，张德安拉长了语调，过了半晌，才点点头，遗憾道：“她本来是不该发现相机曾经丢过的。也不用在这里送命……”
被安排检查相机内容的人是村上。
他是店老板，组织内的哨兵借点、取餐顺走相机，交由他躲在餐台后处理是再合适不过的。
但也正因为这个人是村上。
“那Mute发现照片后并没有立刻删除，反而动了歪心思。”
村上加入超新星的目的是想要补偿赵雯——只要推翻向导的统治，他的女儿就可以脱离塔岛。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超新星组织内部始终没有大的动作。
女儿恨着他，拒绝与他见面，拒绝接受一切他递去的好意，还做着岛上最下贱的工作。
作为一个父亲，他始终活在无尽痛苦的煎熬中。
得益于他是连接哨兵和南岛驻地两方组织成员的桥梁，村上知道超新星在向导的管理系统中安插了人手，也曾远远地见过作为首领的张德安。
柜台后，男人看着相机中略显模糊的照片，蓦得欣喜若狂。
他不怕死。
那个让他赎罪的机会来了！
村上没有将本该删除的照片，甚至偷偷藏匿了相机。
他要用那张照片威胁组织上层，立刻让他的女儿获得与向导结合的机会，逃离这个鬼地方！
至此，才有了后面张莹莹和莉莉发现相机被偷的事情。
两个年轻的向导在西图澜娅餐厅内不依不饶地闹着。
村上借口向南岛汇报情况，派人前往南岛，自己则偷偷带着相机离开了内城区，找到菲尔丁。
他只是个Mute，想要同如此庞大的哨兵组织对抗，他需要帮助。
而人选，是菲尔丁——这个将他的女儿当做亲妹妹的青年。
“愚蠢。”珀西忍不住骂出了和一年前完全相同的话。
找到菲尔丁的村上说明了来意，并向哨兵展示了自己的“发现”，却并没有得到哨兵的支持。
“菲尔丁那孩子其实很好。忠诚，义气，识时务。”张德安夸赞道。
格雷没说话：看来，张德安并不知道菲尔丁曾私下找过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菲尔丁这样一个“忠诚，义气，识时务”的人，临死前却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最重要的人加入自己曾经为之效力的组织呢？
他知道了什么？又想了些什么？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格雷闭了闭眼。
菲尔丁已死，这些事或许将会被永远埋藏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
张德安口中“忠诚义气识时务”的菲尔丁没有同意村上的提议。
他要求村上马上按照组织的要求行事，并差点忍不住暴打这个男人一顿。
村上是个勇敢的父亲，却也是个虚伪而胆小的普通男人。
他的勇气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的。
与菲尔丁密谈后，他害怕了，想要再把东西还回去。
可此时，相机丢失的事情已经被闹大了。
村上哪里还敢自己将东西还回去？
垂头丧气地走在返回内城区的路上，无意中，这个男人看到了正因相机丢失案而被集合的低级哨兵。
与格雷走在一起的范四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是负责给哨兵传递消息的中间人，他比组织内的很多人能够接触到的哨兵都多得多。
如果没记错，他认识范四，他知道，这个C级哨兵也是超新星的成员，一个普通的外围成员。
反正，只要把消失的相机“送”回去，那些向导应该就能消停了吧？就不会再抓着这件事不放了吧？她们最多做多，也只会将怀放到那个发现了相机的哨兵身上……
慌乱中的Mute已经丧失了用脑子思考的能力，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利用组织内的特殊记号，村上伪造了任务，让范四解除了部分模拟器的作用，“找到”相机。
“他想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可别人又不是傻子。”珀西满脸不屑。她瞧不起Mute。
调查出事件的起因不能再简单——模拟器、在场的组织成员，村上自己犯的蠢。
张德安不舒服地揉了揉耳朵：“对组织有二心的人不能留。”
格雷皱眉，这才注意到，老人带了只隐形耳机。
闹出这么大乱子的村上被处决了。
因为爆炸的动静太大，所以他们没有选择用模拟器结束男人的生命。
处决人是菲尔丁。
他是作为“证人”，用以证明村上曾经有过背叛的行为才被带进内城区的。
而让他成为处决者的原因，则是张德安在得知所有的原委后，“大方”地给予菲尔丁的“奖励”。
“你们派菲尔丁来监视我？”格雷问。
张德安笑了笑，平和地说道：“那孩子确实接到了任务。不过不是监视你。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向导，是不是真的适合成为你的……向导。毕竟，我最初只以为他是个E级。弱了点。”
格雷紧蹙的眉头冷若霜寒。原来，他们一早就知道林辞精神力的不同了。
“说回你想知道的事，关于范四，你的朋友。还有六十年前的实验，甚至更早一些的真相……”张德安示意格雷找个地方坐下：“Gray，别着急，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事无巨细。而我也相信，这次，在你知道了一切之后，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加入我们，成为那颗全新的希望之星……”

村上愚蠢的计划败露，范四便也得知了自己被利用的事。
“他确实是自己选择死亡的，为了组织。”张德安说：“那孩子在知道组织会因为这件事、会因为他，而遇到麻烦，有被发现的风险后，自愿选择用自己的死为这场意外划下句号。”
“什么麻烦？精神审查还是精神刑讯？”格雷感到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气：“他已经被向导选中，他或许根本不会再被抓去审问……”
“呵，你也说了，是‘或许不会’。”张德安打断格雷：“孩子，你知道的，那个向导并没有真的想要他做自己的哨兵。而我们的行踪，早就是南岛那些家伙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格雷紧紧握拳：是的，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见格雷不再激动，老人继续了之前的话：“他相信组织会为全体哨兵带来自由。他怀揣着最崇高的信念，选择用自己的生命，为更多的人换取未来。他的离去并不悲伤。”
“你们是骗子。”格雷寒声道。
虽然不知张德安的确切目的，但不久前的对话让格雷确认，超新星的目的一定与自己有关。
“羽化不能畏惧谎言，变革需要牺牲。”
格雷不说话了。
剥去了伪装的老人永远不可能、也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道不同，不相与谋。
格雷无法想象范四生前最后几日的心情。
一面是所有哨兵梦寐以求的离岛机会，一面是重压在他肩上的十几万哨兵的未来——即便这两样也不过都只是那个烂好人的“自以为”和“想象”。
他被骗的很惨。
但他走的时候，或许，是真的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开心和自豪吧。
格雷深吸了一口气。
“动手的人是谁？”哨兵低声询问：自愿与否是范四自己的事，替朋友报仇，则是他的事，二者互不相干。
范四是被超新星组织内的人杀死的，而杀死他的人——
“是我。”珀西接过张德安的话头，承认道。
“怎么动的手？”
“潜能。”高傲的女人只回答了他简单的两个字。
格雷皱眉。哨兵生活区没有任何可让哨兵自由使用的武器枪支，即使是S级哨兵也没有。
而他，也曾在TP基地调查过：洛兰·珀西，这个S级哨兵的潜能是体术，与造成范四死亡的“枪伤”毫无关联。
还有那个在范四死后仍然工作的定位芯片——不过，既然张德安和珀西已经出现在南岛，驻地的研究人员中有他们的人也不算奇怪。
或许不只是范四的芯片，格雷又想起了菲尔丁曾经“操纵”南岛飞行器照明灯的行为——这显然也是潜伏在南岛内部的超新星成员的帮助下完成的。
这就与菲尔丁无法进入内城区，只能在外城区与村上交接的事对上了。菲尔丁只是个普通的D级哨兵，他只是为了揽罪而撒谎，他没有特殊能力。
格雷看着高壮的女人：“我会为我的朋友报仇。”
珀西摊了摊手：“随时奉陪。”
“那我们继续？”老人并没有理会两个年轻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他只关心自己的计划。
格雷点头。他需要真相，也需要一点时间。
“菲尔丁和你的女儿又为什么非死不可？”
张德安：“菲尔丁是为了救他妹妹，当然，也是为了保护组织的安全。”
格雷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如果真是如此，菲尔丁不会跑来告诉他那些。
“而莹莹那个孩子……怪就只能怪那个孩子的运气不好了。为什么要有摄影这么古旧的喜好？又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备份的照片？”
老人脸上的悲痛不是作假，但格雷却只感到不适与恶心。
“她死了，那些储存在云端的备份就再也没有人能得到。”
二十七、二十八……没有人能得到？
格雷想起林辞曾经删除的那些照片。
张德安用那些监视器监视着整个组织的全部成员，自以为全知全能，掌控了一切，但实际上，他也有被蒙骗的事。
三十三，三十四……
“那个向导，一年前，她才十八岁。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她确实是我的女儿。”张德安略一停顿：“她是出生在六十四年前的，我的亲生女儿。”
四十……七。
张德安的话让格雷震惊。
“Plan D是在六十年前暴露，被取缔的。我也是六十年前的人。”
“是的，你也是。你诞生于5002年，是延续了上百年的曙光计划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相对成功的实验体。你是最接近Black，黑暗哨兵的。所以，他们叫你Gray。”
为什么六十年前的人可以……
“六十年前，你对你的女儿做了什么？对我做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冻存。我用冻存技术保存了唯一的成功样本，也就是你。”张德安双手交握放于腿上，淡淡道：“当年的冻存技术还不成熟，莹莹作为测试体，先于你用于冻存实验，以确保你也可以经受冻存，在多年后得到‘复生’。”
“你用自己的女儿做实验？”
“没有办法，时间不够，条件也不允许。我找不到更合适的测试体。”张德安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又不是那些向导，不可能在没有实验案例的情况直接将你冻存。万一你再也醒不过来呢？”
六十八。
格雷对张德安的话不做反应。
这样的疯子与玛德琳、索菲亚等人又有什么区别？
六十九。
“你这么做的原因，曙光计划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从普通人变成哨兵的，还有，你组织超新星究竟是想做什么。”
八十三，八十四……
“啊，我还有这么多疑问没有解答啊……”张德安叹气，又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时间的浪潮，历史的长河，不是渺小的人类可以用只言片语轻易说清的。这些事，说起来，其实应该从更久之前讲起。”
“那我们，就从向导和哨兵的诞生说起吧……”

向导和哨兵是人类进化的产物。
因为进化，人类最终才得以从强大的外星入侵者手中保留下物种延续的火种。
这是属于当前全体人类的共同认知。
“为了应对外星生物而产生的进化？因为人类这个种族就要灭绝了，所以‘刚巧’产生了这样的进化？”张德安露出嘲讽的笑容：“都是民众爱听的故事罢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九十五。
格雷握拳，他对张德安接下来的话有所猜测。
那是个，足以颠覆世界的猜测。
“格雷，我看着你从八岁，这么高，”老人说着，在身旁比出一个高度：“就这么高，渐渐长大……”
“比起莹莹，你才更像是我的孩子。”张德安收回手，慈爱地看着格雷：“我知道，你总在因自己的实验体身份而自卑。”
“可是，”张德安略一停顿：“所有的向导和哨兵都是实验体啊。”
老人的话宛如一击石破天惊的闷雷，炸响在格雷耳边。
“据我所知，‘Gray’这个词，原本是用来形容所有向导和哨兵的。”张德安继续道：“而，那些被掩盖的，真实的历史，其实是……”
旅行者号为人类带来了灭顶之灾，天罚降临。
人类引以为傲的科技武器几乎完全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那些强大却低智的外星生命体疯狂地捕杀、掠夺着人类的智慧基因，用以强化自己，催生进化。
不过五十年，地球人口骤减95%，人类文明和工业产业彻底崩溃，被耗尽的弹药库昭示着那个被注定了的悲惨未来。
于是，幸存人类的领导者终于将手放到了核按钮上——既然人类终将灭绝，那便拖着入侵者和整个地球共沉沦！
“人类真是种矛盾的生物。既自私自利，又无私忘我。”张德安感叹。
核按钮最终还是没有被按下去。
因为科学研究院研制出了融合了外星生命体基因的改造人。
被采样的外星生命体自称Black，那是唯一一个混在低智外星生物中的智慧体，而“他”将人类称为“White”。
“杂糅了‘Black’与‘White’基因的改造人，就是我们，Gray——哨兵和向导。”
想要成为“Gray”，必须通过基因改造，将科学院破解的外星种族基因与人体基因融合。
两个物种之间的生殖隔离是只属于宇宙真理的密锁，想要完全破解并不现实。
“人类基因与外星生命体的基因并不能完美融合。并且，人类那由简单碳基结构构成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如此强悍的外来基因的能量。所以，我们遗失了许多Black所拥有的能力，并且，作为主战力的哨兵，其身体还会像气球一般无法控制地‘膨胀’起来。就像要被这本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所撑爆一样。”张德安说完，不明显地磕绊了下，才继续道：“但这对于当时的人类而言，已经足够了。能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