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娇滴滴的女声透着森森的阴寒，传入耳中，熟悉又陌生。
“我不是在第一时间发现这家伙的。”林辞起身，看了眼被爆炸冲击波击昏的罗利，继续道：“他跟了我那么久，怎么可能没向上级汇报？可他的报警装置是完好的。巡逻队也没有来。”
林辞说着，随手掐断了从哨兵那里收缴来的金属圆片：“所以，要么是超新星已经完全控制了这里，要么就是你们的人混进南岛，截断了信息——当然，我只是猜测。我也不知道来的人是你。”
越野车残骸上的烈火熊熊燃烧，女孩的身影和罗利一样，仿佛是撕碎了空间，逐渐在林辞眼前出现。
“好久不见，安琪尔。”林辞淡淡地招呼道。
金发女生还是那样小巧可爱，脸上的表情也还是那样神经质：“好久不见，林辞。”
“你为什么……”漂亮的女孩满脸天真，却在瞬间释放出了磅礴的精神力，直扑向林辞：“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模拟器？看来，这东西确实并不是只能进行行为暗示。”站在精神力风暴中的男人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被安琪尔的精神力影响：“你的精神力强度……已经和莉莉的差不多了吧？”
“当然，不然我要怎么才能追得上她！”提到莉莉，安琪尔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绯红，在灼灼火光的映射下，让她显得更加扭曲病态。
林辞冷冷地皱眉，略一侧身，躲过了背后袭来的攻击，接着反手打出一道由精神力化成的实体刀锋：“让你的哨兵别费力气了。你就站在我面前，我还能不知道他也在？”
“阿卜杜，回来。”安琪尔见哨兵偷袭失败，愤愤道。
C级哨兵领命，放弃进攻，绕过林辞，返回安琪尔身侧。
“模拟器可以让你的精神力在段时间内提升至A级，却不能改变你所能结合的哨兵等级。”林辞注意到，安琪尔的哨兵依然是那个一年前同女孩一起离开塔岛的男人：“帮助你们‘隐身’的也是模拟器？”
问归问，但林辞并不是真的需要安琪尔的回答。他已经基本确认了那个早就被他丢到了南冰洋里的“黑米粒”的作用。
当然，安琪尔也并没有回答他的想法。女人死死地盯着林辞，眼神好奇而阴鸷：“你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的？你不是根本就没有使用模拟器吗？”
“你不是知道我隐瞒的能力吗？”林辞反问。
安琪尔撇了撇嘴，不做回答，只再次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原来并没有这么强？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原来并不知道？
林辞眼珠一转，摊了摊手，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模拟器对向导而言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有那个东西在，林辞的探查精神束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发现敌人的存在。
能提前预知安琪尔的袭击，全是因为罗利·罗德的心理防线太差，只是被他吓了吓，就露出了马脚。
罗利的任务应该并不是跟踪他，而是监测汇报他的动向，并顺便安装模拟器——汽车引擎、剧烈的爆炸、战斗，都没能将普通巡逻队和无人机引来，足以证明，这附近的大片区域都已经被模拟器收入囊中，“隐”去了属于它们的真实状态。
而纳尔森，那个脑子不太好的A级哨兵其实运气是极好的，他选择的藏身点应该恰巧就藏着个模拟器，这才能躲过连千米外无人机都能发现的向哨二人的搜查，差点成功埋伏了两人——可惜，他不是超新星的成员，并不会使用模拟器，所以在动作的瞬间，就被林辞和格雷发现了。
到处都是模拟器，那这里会不会还隐藏着其他的敌人？
林辞一面思考，一面尝试激怒安琪尔，以试探周围是否还有隐藏着她的其他同伙。
但安琪尔却没像林辞预料的那样发怒。
女孩静静地卷着自己胸前的发梢，继续好奇道：“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骗我的吗？我明明看见你把模拟器吃掉了啊！”
林辞盯着安琪尔在逆光状态下泛着苍白月光的眼睛，想了想，伸开手掌，向对方展示了下手心里已经碎成了两瓣的金属片。
“可惜，这里没有玫瑰。我一般喜欢给女孩子看玫瑰花的表演。”林辞幽幽地叹息，捏着那两瓣金属片，在指尖搓了搓：“啊，不过，你好像配不上那么娇艳的花朵。”
下一秒，只见他五指纷飞，手腕极快速地一转，再向安琪尔张开手掌的时候，金属片已经消失不见了。
林辞向对方展示了那只手的正反两面，笑了笑，另一只手在唇边轻轻擦过。
反射着火光的金属片出现在他的贝齿间，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了他的唇角，一滴滚圆的血珠无声地消弭在金属片的缝隙中。
“不好意思，好久不玩这套，生疏了。”林辞吐掉口中的报警器，舔了舔伤口，又呸了两口血沫——手边没有合适的道具，这金属片上有罗利难闻的手汗味，比血腥气更让他难以接受。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你这个骗子，你是个骗子……不，不对！这是魔法吗？竟然连哨兵都看不出你的手法？”安琪尔垂下头，神神道道地念叨着，声音忽然变得狠厉：“阿卜杜！你、没、有、看！出！来！”
跟在安琪尔身后的C级哨兵一言不发。
“他看不出来不是很正常吗？你知道的，我有特别的能力。”林辞道。
一年前，他在假吞模拟器时，于那东西上使用了精神力的“隐身”能力。
“这就是你突然变得这么厉害的原因？！”安琪尔抬头，追问。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你了，安琪尔。”林辞摇头：“我不告诉你。”

女向导报复性地再次对他发动了狠厉的进攻。
“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啊！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获得这样的能力的？你……”安琪尔一边进攻，一边碎碎地低声念着。
以防守为主，林辞躲避着安琪尔和阿卜杜的双面夹击，同时对二人进行了仔细的观察，用以确认这里是否还有其他超新星的成员藏匿。
爆炸声在停车场的范围内渐次迭起。
很好，这里只有安琪尔和阿卜杜两人。林辞确认。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打不中你？这到底是什么？你究竟是在用什么和我战斗？……”安琪尔更换弹夹，再次举枪，一股脑打出了全部的子弹。
填满了火药的金属弹丸破空而出，笔直地冲向它们的目标。
被瞄准的男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专心应对着C级哨兵的进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安琪尔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在女人崩溃的连问中，所有子弹再次于距离林辞一米处停止移动。
啪嗒啪嗒，子弹直坠地面，失去了动力。
与子弹的冲击一同消失的还有安琪尔的精神攻击。
林辞看到安琪尔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去。
向导的攻击方式有三种：哨兵，武器和精神力。
向导自身的精神状态会影响精神力的使用。
刚刚的战斗中，除了射击，安琪尔的精神力也一直在试图冲破林辞的精神域围墙。
但即便借助外力提升了自己的能力，她依然不是林辞的对手——几次进攻都被瓦解，甚至还差点被林辞强悍的精神力反噬。
这人是个疯子。
明知两人间能力相差巨大，她却像是感觉不到恐惧般，拼命地催动体内的模拟器，不顾一切地向他袭来。
使用那种不知名的奇怪装置看来是有副作用的，林辞收回精神束。
不管怎样，安琪尔不再使用精神力攻击是最好的，他一点都不想再让那东西出来，吞噬任何人的精神力了。
来自安琪尔的攻击暂缓，阿卜杜的进攻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塔岛被白塔所包围，即使哨兵暂时失去了与向导之间的精神结合保护，也不会陷入疯狂。
让过哨兵挥来的拳风，林辞灵巧地移动着，顺手将昏迷中的罗利丢到十米外的非战斗区。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底层哨兵的样子。
并不是所有哨兵都拥有格雷那仿佛“生死人肉白骨”的恢复能力。
若不使用能力，这些普通的底层哨兵的伤口虽然会自愈，速度却缓慢了许多。
而且，这些哨兵还可能因为撞击而像普通人一般昏迷。
“你竟然还有心思救一个哨兵？！”安琪尔虽然暂时无法继续攻击林辞，视线却始终没有从男人身上移开。
女人不敢置信的话让林辞一愣：超新星是一个为哨兵利益服务的组织，至少，他们是这样向外宣传的。
安琪尔厌恶向导，所以加入了这个组织。
可现在，她面对哨兵所表现出的态度，却实在称不上友善平等。
“你为什么加入超新星？”林辞停下避让的脚步，不再隐藏实力，直接使用行为管控，“接管”了阿卜杜的身体。
C级哨兵的双眼渐渐失焦，攻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安琪尔惊讶得再说不出话来。
她和她的哨兵败得彻底。
林辞：“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变强的， 对吗？”
精神力攻击无效，又失去了哨兵保护的向导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安琪尔点头。
“回答我的问题，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变强的。”林辞“指挥”阿卜杜将罗利从杂乱的战场中扒出，安置在一旁。
“好。”安琪尔答应道。
“模拟器具有增强向导精神力，进行行为暗示，即时定位，以及自爆的功能。对吗？”
“……对。”安琪尔顿了下，才回答道。
她本以为林辞会直接询问自己加入超新星的原因。
“取不出来的吧？”
“取不出来。它会勾在你的胃部，先制造一个小小的伤口，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躲进去，等待伤口愈合……那个过程其实是会疼的，但它携带的少量麻药会麻痹你的神经……”安琪尔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呢喃着情话。
这个女人痴迷于痛苦。
林辞继续提问：“一年前，你找我的时候，其实根本不知道我的能力对吗？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被林辞从幻想中拉出的女人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失去了自主意识的哨兵，回答：“他。”
阿卜杜？
这个哨兵的实力在C级中或许可以名列前茅，但他毕竟是个C级。
他不可能看到自己和格雷在张莹莹房间里的那场战斗。
这个回答出乎林辞的意料，但向导没有纠结：“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加入超新星？”
“这个问题，我也回答过你啊！”终于等到了林辞的这个问题，安琪尔莫名地兴奋起来，笑嘻嘻地把林辞曾经抛给她的回答抛了回去。
林辞皱眉，看着女人。
“我在最开始就告诉你啦！”安琪尔拉长了语调：“超新星的爆炸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全新的生命！我愿意牺牲自己，成全……”
安琪尔说着，将亮晶晶的目光投向林辞，示意他过去，一副想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成全什么？”林辞站在原地，没动。
残破的汽车零部件被袭击者彻底踏碎。
“阿卜杜，不能杀了他！”安琪尔尖叫着。
红色的血，断成了两截的尸体，巨大的黑色镰刀。
“那是、什么？阿卜杜？”安琪尔愣住了。
嘶嘶——嘶嘶——
又来了。
林辞厌恶这种声音。
林辞厌恶精神体吞噬他人精神力的声音。
但哨兵的动作太快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普通的C级哨兵竟然可以挣脱自己精神力的控制——模拟器的功能大概不只是他提出的那些，而且，这东西除了向导，哨兵也可以使用。
使用实体化精神力进行防御攻击的时间比不过全力一搏的哨兵的速度。
林辞只能任由精神体从精神域中脱出。
由浓雾构成的黑色死神手持巨镰，漂浮在林辞背后。
向导重新看向目瞪口呆的女人，询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加入超新星？你想要成全的是……什么？”

无数陌生的画面在瞬息之间涌入大脑。
精致的雕花栅栏，满脸冷漠的女佣，饥饿、欲望、疼痛，还有一朵盛开在荆棘丛中的卡罗拉玫瑰。
这不是他的记忆，林辞意识到。
“恭喜啊，兰彻斯特公爵！小少爷刚满周岁就觉醒了向导能力，不愧是A级向导！”
“同喜同喜，听说您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哨兵也怀孕了？……”
一句句或真心或假意的道喜声从窗缝飘出。
“妈妈，爸爸在给弟弟过生日！有好大的蛋糕，闻起来真香啊！”趴在窗沿上的女孩踮着脚尖，洋娃娃般漂亮的大眼睛水灵灵地，对追到身后的健壮女性哨兵说到：“为什么安琪尔没有生日呢？安琪尔也想过生日？”
“乖，只要安琪尔乖乖的，爸爸他……以后就会给安琪尔过生日了。”女哨兵的语气中充满了恐惧，她快速地看了一眼热闹的宴会厅，战战兢兢地将女孩拉走。
“真的吗？那太好啦！安琪尔想要一个红色的蛋糕！就像院子里的花那么红！可漂亮啦……”跟在母亲身后，女孩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她实在是太小了，看不出母亲的异样。只一面期待着父亲的关注，一面开心地幻想着那个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苍老的手，满是褶皱，粗糙得像是枯死的树皮，与孩童白皙嫩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人望而生厌。
没有生日，没有蛋糕，一直告诉自己要做个乖孩子的女孩，等来的是亲生父亲的背叛。
他将她送上了想要巴结讨好的老畜生的床。
这是“上流社会”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尊贵的皇室后裔、无上的向导身份——将高位者踩在脚下，亵玩不可触碰的纯洁是深植在畜生劣根性中的本能。
而那年，她才七岁。
不是没有反抗过，但反抗只能换来暴力与饥饿。
没有成为A级向导，是她们这辈子犯下的唯一的错。
母亲肿成核桃的双眼和悲痛无力的解释是烙印在女孩心上永恒的伤口。
“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你明明是这个家里最强的哨兵，你明明可以轻易打败所有人！
“安琪尔乖，你要听话，要乖乖的……姐姐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只要你的向导能力彻底觉醒，只要你成为真正的向导，就可以逃离这个牢笼。对不起，是妈妈没用，是妈妈没用！对不起，因为妈妈是个哨兵，都因为妈妈只是个哨兵！”
哨兵？哨兵不是很厉害吗？
“对不起，安琪尔，对不起……”
我好疼啊，妈妈。
精致的雕花栅栏上爬满了带刺的艳红玫瑰。
六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在管家的带领下相继坐上专车，驶离大宅。
啊，别看她们现在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庄重矜持的样子，其实呀，她们心里一定都在偷着笑呢！
只要进入向导学院，她们就再也不用服侍那些半个身子都埋进棺材里的老东西了！多好啊？多好呀！
真羡慕啊，好羡慕啊……
女孩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紧紧地抓着满是荆棘的栅栏，任由猩红的血弄脏了自己雪白的袖口。
“七小姐，约克公爵还在等您。”满脸冷漠的女佣用着最机械的语气，说着最恭敬的话。
女孩最后看了一眼栅栏上那比血更红的玫瑰，跟在女仆身后离开。
还有一年，最晚还有一年，距离向导能力彻底觉醒最多只剩一年。
她已经九岁了。
“安琪尔听话，安琪尔听母亲的话。”
只要再忍一年。
不知是什么人的窃窃私语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就是她？”
“就是她，兰彻斯特家族的小女儿。”
“啧，兰彻斯特公爵也真是够狠的，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是哨兵生的。低级向导哪有钱和权重要。”
是呀，是呀，钱和权对那个魔鬼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重要到明明已经过了一年了，明明她已经在向导学院就读了，明明……
女孩背着书包，兴冲冲地穿过人群，奔向没有栅栏阻挡的繁华街道。
她是走读生。但今天，家里的车会“莫名其妙”坏掉，没办法准时到达。
终于，可以逃跑啦！世界这么大，随便跑去哪里！只要能离开那个“家”，只要能从那个老头的视线里消失！哪里都行！
“你是……安琪尔·兰彻斯特？”
饥寒交迫中的女孩抬起头。
天已经黑了，稀疏的星空下，是一张陌生的脸。
“我是莉莉·伊丽莎白·拉斐尔，你的同级生。我家就住在你家旁边，你……认得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