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她认不出，她对学院里的人毫不关心。
但她知道伊丽莎白·拉斐尔这个姓氏。这个女孩是最正统的皇室家族的人，是个皇女。
于是，女孩点了头。
她已经整整两天滴水未进了。
她好累，好饿，好冷。
她或许就要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迷路了吗？”
安琪尔摇头，她没有迷路，她本来就不认识路。
“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莉莉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满身泥泞、脏兮兮的安琪尔。
莉莉应该是是刚参加完一场舞会。
莉莉的车上很暖和，车座上有她换下后随手丢开的华丽礼服，小冰箱里还有气泡饮料，玫红色的三角蛋糕，莉莉说蛋糕是蔓越莓和玫瑰的味道，让她喜欢就多吃点……
莉莉·伊丽莎白·拉斐尔——她说她家住在自己家的旁边。
她们是邻居。
在蛋糕奶油的香气中，安琪尔回到了那个被称为“家”的地狱。
魔鬼仍在，但与莉莉成为点头之交的时光却充满了温暖的味道。
“今天……是我的生日，父亲替我向学校请假了，我不去上学了。”
“天啊！今天竟然是你的生日！怎么办，怎么办，就要到上学的时间了……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今天，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莉莉焦急而愧疚的样子让安琪尔露出了笑脸，更像是精致漂亮的人偶娃娃了。
“我想要那个！你送我当礼物可以吗？”安琪尔指着栅栏上盛放的玫瑰，对莉莉撒娇道。
“这朵吗？”
“嗯！这朵开的最高，但也开最大！”
“好的，没问题，看我的！”
莉莉没有丝毫犹豫，抓着荆棘藤蔓攀上栅栏，为朋友亲手摘下来那朵美丽的卡罗拉玫瑰。
“送给你，生日快乐！”
安琪尔抚摸着玫瑰上那丝属于莉莉的鲜血，痴痴地看着离去的女孩。
“七小姐，约克公爵还在等您。”
“知道了。”

莉莉虽然是皇女，但从不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她行事作风利落稳重，成绩又好，在学校几乎受到了所有老师和同学的追捧。
安琪尔也喜欢粘着莉莉。
两人是邻居，安琪尔能够见到莉莉的时间远比其他同学多得多。
少女喜欢和莉莉说话，喜欢向莉莉撒娇，只要能够引起对方的关注，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她想让莉莉的视线永远只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当然，安琪尔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行为都可以用来吸引莉莉的目光。
比如，她还喜欢在某些莉莉看不到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人：赶走那些怀抱不纯目的接近她的人，不论手段，无论男女。
这样的付出，让她能够忘掉一切不开心的事，沉迷其中。
他们不配和莉莉说话。
但后来，她的保护被莉莉发现了。
“安琪尔，我不会只有你一个朋友，你也不能只把我一个人当做朋友。”
“可是我只有你啊，莉莉。”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去接触别人。安琪尔，你该学着去和大家交往，不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我只有你啊，莉莉……”
或许是教养所致，莉莉并没有再对安琪尔说什么过分的话。她甚至没有任性地对她说“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但看着少女毅然离去的背影，安琪尔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失去了莉莉。
可她不后悔。
形形色色的人因莉莉·拉斐尔，在少女的视线中停留又离去。
少年时期的朋友总会随着班级的分配而改变。
只有我才是永远站在她身边的人。
在那个叫张莹莹的女孩出现之前，安琪尔是这么想的。
一个等级为A的女性向导，有着傻到天真的性格，虽然是日耳曼贵族后裔梅克伦家族的养女，却也是那位大公唯一的“女儿”，养尊处优……
多么干净的一个人啊，莉莉身边站着的就应该是这样的人，而不是她，一个将灵魂浸泡在欲望和鲜血中的疯子。
好嫉妒啊，好嫉妒啊，她好嫉妒啊！
为什么无论用什么手段恐吓、欺负那个女人，她都无知无觉？
每天来到学校，她总会碍眼地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然后理所当然地站在莉莉身旁，接收来自莉莉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每一丝关注……
为什么她们可以在同一个班级朝夕相伴？
为什么张莹莹明明只是个养女却可以那么干净？
为什么我不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我的小甜心？是我给的还不够吗？”
好想吐。
要怎么才能把这个老不死的烂肉烧成灰？
要怎么才能将那个被叫做“父亲”的男人……碎尸万段？
“安琪尔，这是妈妈最后能为你做的了。去找他们吧，去找他们。把这个罪恶的世界毁掉……是妈妈没有能力，妈妈胆小怕事……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安琪尔麻木地盯着女人在弥留之际塞进手心的纸条。
上面是一串陌生的通讯号码，以及一个单词“Supernova”。
毕业前夕，安琪尔同纸条上的通讯号码取得了联系，获得了加入超新星的机会。
正式加入超新星是到达塔岛，选定结合哨兵之后。
安琪尔按通讯号码的指使选择了阿卜杜作为自己的哨兵，并借由“去哨兵生活区”，与C级哨兵碰头，得到了那张加入超新星的门票——模拟器。
关于模拟器的作用，哨兵为女孩解释得极为清楚，特别是关于会爆炸这一“副作用”的相关内容。
即使是哨兵，很多人也会在在得知模拟器的作用后会对是否吞下它产生犹豫。
但安琪尔的动作干净果断，没有半丝迟疑。
她咽下了那颗掐住了自己生命之喉的监视器，并笑嘻嘻地对哨兵说：“这个世界已经坏掉了，就让我们一起为人类带来一次刻骨铭心的新生吧。”
超新星是为了哨兵而存在的组织，安琪尔知道的。
但她根本无所谓超新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只是想要毁掉这个被魔鬼掌控的世界，还有，保护那个她决心保护的女孩。
然而，那个在她与阿卜杜见面时突发的意外，是安琪尔没有料到的。
她在成为了超新星的成员后，立刻接到了第一个任务——监视拍到了照片的张莹莹和莉莉。
虽然相机里的照片已经被组织成员设计删除，但他们仍然不放心。
安琪尔被要求，一旦发现与照片有关的情况，她就需要立刻向上级汇报。
这对安琪尔来说很简单，却也很困难。
因为必要的时候，知情人将会被处理掉。
要保护莉莉，要获得新生，要保护莉莉，要……
坐在莉莉对面的男性E级向导问道：“拍的照片，你有备份吗？”
“有，只要在……”
有备份？
有备份！
安琪尔失手，金属餐盘掉落地面。
“莉莉！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们……”
你怎么能有备份呢？你怎么能把备份给莉莉看呢？你为什么要把莉莉牵扯进这件事情！
张莹莹……你这个没有脑子的贱女人，你该死！
张莹莹从莉莉身边彻底消失了。
这是件好事。
第二个任务是用阿卜杜教给她的话诱骗林辞加入超新星。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莉莉因为张莹莹的死而倍感自责，意志消沉，不吃饭了。
这样不行，会对身体不好的！
“莉莉，你就吃一点吧，不吃饭人会受不了的。饿肚子的感觉很难受的……”安琪尔捧着一份餐盒，站在莉莉的帐篷前，不停地劝着。
帐篷里的人却全无反应。
“莉莉吃一点吧……张莹莹她、也不会想想看你为了她，变成现在的样子的。你要打起精神来，为她报仇……”
女生压抑的痛哭隔着一层薄薄的帆布料传来：“你说得对。我吃饭，你进来吧。”
安琪尔的心都揪了起来。
该死的！竟然还要靠提到那个贱人才能让莉莉吃饭！
死都死了，还要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
“第三个任务，销毁莉莉手上的照片，保护莉莉~”这是安琪尔瞒着阿卜杜，为自己设计的任务。
她只向上级汇报了张莹莹保存了照片备份的情报。
莉莉也有照片这件事，将会被她永远地烂在肚子里。
没有人会发现她的莉莉，没有人可以伤害她的莉莉！
——林向导~第一个任务！请删除莉莉发给你的所有照片，并……
安琪尔心满意足地看着通讯器屏幕上“信息发送成功”的字样，会心一笑：这下，莉莉就不会再将怀疑的重心放在照片上了！然后，只要她再想办法，把莉莉那里的备份彻底消除，就永远没有人能够伤害她了！
“知道为什么会越级把你调来南岛吗？”穿着尖头高跟鞋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后，询问安琪尔。
“不知道，朴首席。”安琪尔敬了个军礼。
“Supernov。”朴智恩却无视了那个专属于向导的敬礼，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单词。
“你真的看到他将模拟器吞下去了？”
“亲眼所见。”
“那为什么他的定位讯号会在南冰洋？我们得到的消息可是他们已经向塔岛来了！”
“这，我……”
“学院这么多年的教育，就教出了你这样的废物？！安琪尔，就因为你的失误，我们现在丢失了Gray的位置信息！”
被指着鼻子斥责，安琪尔抿唇，低下了头。
“行了，朴首席。”坐在主位的老者挥手，发话道：“去开Gray的定位芯片。
“可是，单方面开启定位芯片对芯片和主控系统的距离有极为严格的要求。”
“放心，他一定会来的。去看着主控系统吧。”
朴智恩狠狠地瞪了一眼安琪尔，离开了昏暗的房间。
“没关系的，好孩子。是人便会有失误。你不需要为这件事而感到自责，抬起头来吧。”
安琪尔听令，抬起头，看向面前矮小的老人。
这里是南岛，首席研究员的私人办公室，但坐在主坐上的却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哨兵。
“这个世界早已崩坏，向导不过是李代桃僵的那颗酸李。人类需要全新的秩序与生命带领才能够继续前行。Gray，才是人类的希望，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孩子，你愿意为了新世界而牺牲吗？”
“我愿意。”只要能让那些该死的向导死无葬身之地。
“你愿意为了成全Gray，而像超新星那样燃烧生命，奉献自己吗？”
“我愿意。”只要是为了莉莉——人类的未来，那个莉莉以后生活的世界需要Gray，她可以为了那个人燃烧自己，献祭生命。
“好孩子，好孩子……那就去告诉他们吧，杀死Gray，活捉向导。”
“是。”
记忆的片段是跳跃的，并不连贯。
但拼拼凑凑，林辞依然理清了那些瞬间撞入脑内的信息，那是安琪尔的过往，是他想要从女人那里得到的回答与真相。
“你想要成全的是……什么。”
没能说完的问题，提前获得了解答。
他们想要成全的是Gray——格雷？

林辞焦躁地掐着指尖。
“那是什么？”就在向导为哨兵的安危担心时，安琪尔的态度由最开始的震惊，转变为不正常的兴奋。
女人指着林辞身后的精神体激动道：“它就是你能够变强的原因！我能感受到它的强大。它是那么的迷人，拥有它就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为什么只有你得到了它？”
林辞微微皱眉，不答。
“你不是想知道我加入超新星的原因吗？想知道我究竟想要成全什么！不是吗？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只要你能帮我获得力量，我就告诉你！只要……”安琪尔的脸上挂着神经质地笑意，她举起双手示好，一双青蓝色的瞳子紧盯着浓黑色的精神体，试探地一步步向林辞靠近。
“不用了。你打不过我，也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它。并且，这家伙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林辞淡淡拒绝，看着仿佛疯魔了一般的女人，突然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什么？”安琪尔脚下一顿，不知是因为林辞发现了自己的意图，还是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林辞不再说话，摇着头，浅浅地后退了一步，在身前建立起防御屏障。
一道耀眼的金色裂缝出现在女人五官姣好的面部中央，将她脸颊两侧被火舌寥焦的发尾和震惊的表情映得金红。
“嗬、嗬……啊——！！！”痛苦的惨叫划破天际。
是女人体内的模拟器发生了爆炸和自燃。
因为背叛“组织”所以被处理掉了？
林辞心情复杂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只是，她究竟是因可怜而变得可恨，还是因为可恨而越发的可怜呢？
林辞撤掉防御屏障，收回精神体。
格雷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他得尽快赶往南岛。
嗖的一声轻响，破风而来。
轰隆隆——
小停车场内爆炸迭起，瞬间被冲天的浓黑烟雾掩埋。
——任务目标在南岛！
——收到。
当林辞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时，格雷正站在芯片监控室的中央。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上千台泛着短波荧光的显示器正在勤勤恳恳地卖力工作。
——我已经见到他……了？
格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待那阵尖锐的耳鸣终于停止，哨兵皱眉，看向坐在主控台前的老人：“你做了什么？”
他失去了同林辞间的精神交流通道。
“一点小手段。”回答格雷的是站在张德安身后的S级女性哨兵，洛兰·珀西：“不过是暂时干扰了精神力的波动频率。你那个E级小向导不会出、额，肯定还是活着的。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珀西的“宽慰”并没能让格雷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哨兵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雄狮，始终保持着攻击的姿态。
“格雷，你回来啦，外面的世界很大吧？”坐在皮椅上的老人忽然开口，一句普通的寒暄宛如邻家老者在同子侄辈的孩子对话：“比这座岛有趣多了。”
“张德安。”
老人没有反驳哨兵对他的称呼：“这个名字，让人有些怀念。”
“你想对我的向导做什么？”
珀西一脸嫌弃地撇嘴：“都说了不会死，Gr、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不过是个向导而已。”
“洛兰。”张德安打断了女哨兵不客气的声音：“我的命令是‘击杀哨兵，活捉向导’。放心了吗？那个向导不会出事的。我还需要他……”张德安笑了笑，却不再说下去了。
监控室里变得安静。
一老一少相隔十数米的沉默对峙着。
看着张德安隐藏在暗处的浑浊双眼，格雷知道再问不出其他。
他深吸一口气，放弃继续在林辞的问题上纠缠。
就像自己之前说的那样，他相信他的向导。
“一年前发生了什么？范四，菲尔丁……那些人，你的理由是什么？”将盘踞心头最久的疑惑提出，格雷短暂的停顿，没等到张德安的回答，干脆直接将所有全部的问题一齐抛出：“六十年前发生了什么？Plan D是什么？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哈哈，洛兰，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出过岛，就是不一样了啊。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说这么多话？”张德安对格雷毫不客气的提问不以为忤，反而高兴地指着青年同珀西道。
“王，我从来没见过。”洛兰·珀西态度恭敬，说话却带着简慢，那是她身为S级哨兵的骄傲：“而且，一年前我也根本不认识他。又要去哪见？”
张德安闻言，脸上依然挂着笑，他用苍老的手指点了点女哨兵，看向格雷：“你问，一年前？范四？菲尔丁？哦，是那那件事啊……你还记得那件事是怎么开始的吗？”
“相机。被相机拍到的人是你。”格雷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等待着那个迟到了整整一年的真相。
格雷的回答让张德安略感意外：“你早就知道了？”
“谁偷的？菲尔丁根本没有特殊能力，也无法进入内城区。范四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被牵连？”
张德安像是根本没听到格雷的问题，垂着眼，眉头紧皱地快速转动着浑浊的眼珠，但很快，他便重新抬头，对上了年轻人凌厉的视线：“不，你当时还不知道是我。”
虽然好奇格雷是从哪里得知相机被偷的真正原因，但这件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拿走相机的是在场的哨兵，‘抹去’痕迹的是模拟器。就是这些用来阻隔精神力的小东西。”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黑色圆珠，展示给格雷看：“但其实，我最初并不想把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