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林辞再次找到大卫的信息表。
25岁的成年男性……林辞的视线从“身份”一栏扫过。
研究员（高级）
大卫原本是南极基地的高级研究员？
林辞纷乱的思绪紧紧黏在这张信息表上。他又将早就看过的内容重新仔细地研读了几遍。
——备注上写的是“你是我一生的骄傲”，落款时间是5051年的7月。
——大卫是原南极基地的高级研究员。
——大卫与玛琳娜相爱，结婚，生下了丹·梅薇丝。
林辞带着怀疑查看了手中剩下的其他资料。
其中一半都是该次实验的实验体信息。
但这次的实验体都是成年人，年龄与大卫相近，且身份无一例外，都是南极基地研究员。
并且，实验结果一栏全部填写的是：失败，进化消退，生物体活性丧失。
进化消退？
成功的案例只有大卫一人？
林辞一口气将资料翻到底，却只剩下一堆他看不懂的公式、曲线和表格。
“没有了。”林辞合上资料页。
通过这份档案，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搞懂。
“第二次的实验，保留了失败实验体的数据信息，但在大卫之前，没有其他失败实验体的资料……”林辞试图将自己的发现与猜测结合，组织成句：“试验成功后，玛琳娜将大卫称作自己一生的骄傲。而那些后续的实验体，他们的信息资料，好像都是参照大卫……”
格雷：“他们后续的实验体选择都参照了第一例成功案例的个人数据，包括年龄、身高体重、还有智商测试水平。”
“他们想要复制大卫的成功。”林辞经过格雷的肯定，确认道。
林辞想了想，再次补充：“第二次的‘兰提’后面都有标号2。”
“白玛时期使用的兰提与玛琳娜时期使用的并不是同一种。兰提（2）或许是该药物的第二代。”林辞的思路清晰起来。
格雷：“也可能两种药物并不是同一种。”
林辞：“对，两代兰提之间的药性并没有继承关系，更像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研发的两个药品。”
林辞对整个实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曲珍白玛的项目研究时代，所有的成功实验体都出自这个女人之手，而在她离开项目组后不久，实验便被迫终止，是因为只有她一人成功掌握了将Mute转化为向导的关键。
而那个空白的离职原因，或许是因为白玛阿婆只是一个Mute？
以向导为主导的管理层不会允许这样的技术掌握在一个Mute手中。
白玛阿婆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离开了，且没有留下那个促使进化成功的关键信息——原因不明。
失去了天才少女研究员的实验终究没能继续下去。
而三十年后再开的实验，前期并没有任何实验体信息出现，是因为他们还在对“兰提”进行研究。就像报告中说的，这时的研究目标是对药物进行改良，降低致死率。
实验一直没有进展。
直到玛琳娜少将研制出兰提（2），并在自己的爱人身上使用，获得成功。
是的，按照丹·梅薇丝的年龄推算，玛琳娜少将应该在23岁时便产下了这个女孩。
丹·梅薇丝的父亲则是在她1岁时，才“进化”成为向导的。
如此一来，丹·梅薇丝是两个“向导”的后代的事，也就说得通了。
而那个女人，她既然知道兰提，就一定知道这件事情。
林辞恍然大悟——梅薇丝对E级向导的厌恶与针对，大概与她的父亲脱不了干系。
当然，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猜想。
无法解释的事情还是多如牛毛。
本该尸骨无存的大卫为什么会被冰封在海底？
那些横贯三十年之久的冰洞疑尸又是怎么一回事？尸体后颈的针孔可以确认这些尸体全都是“失败的实验体”。可三十年的时间跨度又要怎么解释？那可是远远超过了第二次实验再开的时间。
还有考察途中遇到的奇怪外星入侵虫族，以及那三幅生死轮回图……
虽然这些事或许与他们的任务目标毫无关联，可林辞还是想要探查下去。
他总觉得，那个遍找不见的138号资料袋，那份60年前的绝密实验资料，或许……
“格雷，”林辞顿了顿，抓紧了手中的档案袋：“虽然我根本找不到她这么做的原因。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可是……”
黑暗中的哨兵不言不语，静静地等待着向导的分析。
“白玛阿婆给我们的这幅图，会不会和那个兰提有关？还有138号资料袋。庄一鸣和杰拉德显然都知道兰提和当年玛琳娜少将的事，这么秘密的信息他们是怎么知道？兰提这种药物好像对向导和哨兵都具有特殊作用，那个138号资料袋里装的，是不是就是有关兰提的……”
咔嚓，咔嚓！
林辞的话没能说完，宿舍内的照明灯忽然一盏接一盏亮起，驱散了黑暗。
二层的供电系统恢复了。整个楼层内都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基地内所有工作人员请注意，基地内所有工作人员请注意！所有人都务必在原地待命，禁止离开所在位置……”
广播里传来一道冷硬的女声通知。
竟然是玛德琳少将？！她回来了！
林辞下意识地就要找地方将档案袋和唐卡藏匿。
“把资料销毁。”格雷快速地探查了宿舍内的监控设备，抽过林辞手中的唐卡画卷，放回行李箱：“他们还没修好监控系统，不要怕。”
听到监控没有恢复，林辞略略放松。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手中的资料，这些东西对解开那些谜题很重要。
格雷坚定道：“放心销毁，所有的内容我都记住了。”
林辞惊讶地看向格雷，点了点头。
他怎么能忘了呢，他的哨兵，是个超人啊！
释放精神力，林辞飞快地将手中厚厚的档案袋化作了一团散沙。他这手能力无法用在太大的物体上，但对付钢笔、档案袋之类的小东西还是很好用的。
黄白色的纸张粉末被向导随手抛散在地毯上。
恢复了电力供应的清洁机器人嗡嗡叫着飞来，把垃圾打扫了个干净。

“一直都待在宿舍？”
林辞点头：“是的。刚停电的时候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只有我屋这样，想让他出去找人维修来着。不过开门看到走廊也断电了，就让他回来了。”
“为什么走廊断电就让哨兵返回？”
“怕有危险。”林辞解释地自然，“基地内不可能没有备用电机，刚刚却出现了大面积停电的状况。我有理由怀疑是有外星生物入侵基地。那么，我的哨兵自然应该优先保护我的安全。”
Mute审查员将向导的话记录在册，看了眼哨兵，又审视了两人的房间。
短绒地毯上散落着一只被人踩碎的瓷碗，粘稠的热粥撒了一地，早已冷却成坨，一串黏着米粒的鞋印一路延伸至房门，在宿舍门口的走廊徘徊了几步，又返回房间玄关。
与向导所说一致。
“好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基地确实遭到了外星生物体的入侵，但危险已经被解决。”审查员合上手中的记录册，走出宿舍：“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请您这几日得到通知前不要离开宿舍。这是少将的命令，还请理解。”
“好的，我知道了。”林辞说完，毫不客气地关上宿舍门。
格雷已经开始沉默地打扫被米粥弄脏的地毯。
看来监控器已经被修复了，林辞暗道。
在监控的注视下，林辞和格雷在狭小的宿舍房间内度过了整整七日“正常向哨”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虽然看起来休闲惬意，无所事事，但无时无刻的伪装让林辞感到无比心累。
叮咚，叮咚！
七天来，宿舍门第一次发出声响。
解除禁足的通知终于到了。
给二人带来这个消息的还是位老熟人。
“林先生！”伊万站在走廊里，看到开门的人是林辞，惊喜道。
“进来坐？”向导在宿舍里没穿制服，只套了件简单的针织衫，休闲裤，看起来随意而清隽。
伊万摇头：“不行的。不过，林先生，你们可以出来了！这个周，少将着人排查了整个基地，再没有发现外星生物，现在基地内很安全。”
“那不错，我都快憋死了。”林辞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您快去换衣服吧，我是来带您熟悉您现阶段的工作的。基地人手不足，又耽搁了这么多天，咱们这就得去了。”
林辞点头，和格雷快速更换了制服，像刚来时那样，跟随伊万离开宿舍。
“……所以，下午咱们组的人准备为新科长举行一个小型的欢迎仪式。少将也认可了大家的想法。”伊万带林辞和格雷进入了那台无编号电梯。
电梯上行。
“那梁j……梁科长现在怎么样？”运行中的电梯内很安静，林辞的询问很清晰。
“梁科他……”说到梁晋，伊万的状态有了明显的低落。
外星生物入侵基地造成大规模停电时，暂时失去了哨兵助力的梁晋独自与入侵者进行了战斗，身受重伤——这是玛德琳少将对外宣称的“真相”。
“少将说梁科在经过救治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伤的很重，现在只能在无菌室调养。我们不能进去探望。”伊万说着，叹了口气。
他非常想去探望自己的暗恋对象。
林辞皱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正是因为梁晋目前正在“养伤”，所以他们所在属的深海动物研究科室的科长、兼基地二把手的职务才会被临时分配给那位即将到来的“新领导”。
叮咚——电梯抵达基地三层仓库。
“没关系的，林先生。我相信梁科，他一定会没事的！”伊万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带林辞二人在仓库内左右穿行。
“就是这些东西。”伊万在一个巨大的储物柜前站定，掏出一大套钥匙，找出配套的那把，打开储物柜，又将其拆下，递给林辞：“您的哨兵需要将这些物资分运到基地外的集装箱中。哪些物品去几号箱包装袋上都有标注的。”
林辞捏着温凉的金属钥匙，看了眼储物柜内部，惊奇的发现里面的每一层竟然都是一条不停运转的静音传送履带。
颗粒凸起的黑色橡胶带上堆满了一箱箱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和午餐肉罐头。
“林先生，您只要看管您的哨兵工作就好。”伊万也看到了那些物资，上面安排给这对E级向哨的任务其实就是打杂。
伊万红着脸，讪讪道：“其实这些本该是由其他Mute士兵是工作人员搬运的。但，咱们发现的那个冰洞里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运出。大家都在忙这个，极夜的时候基地的人手是真的不够用。”
林辞点头：“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科研人员，那些研究项目我也帮不上忙。做这个正好。”
见向导没有生气，伊万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过，伊万，”林辞看着伊万手上的那一串钥匙，用打趣的口吻道：“你是不是升职加薪了啊？”
研究员的脸果然肉眼可见地更红了一点。
“嗯……是玛德琳少将。可能是运气好，我之前回答了几个关于H793的问题，就被少将记住了名字。前两天，少将亲自将我定为A级研究员了！”
“你现在是去少将那边做研究？”林辞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但伊万因为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说话，并没有看见向导的表情变化。
“不，不是。少将让我负责那块乌贼尸体的相关研究。这个研究现在算是咱们科室最重要的项目……我，算是新科长的副手吧。但是，我现在也可以去给少将送研究资料了！”
林辞用力搓着手指，张了张口，但最后还是只道了句恭喜。
“那，林先生，我就先走了。你们忙完别忘了！今晚八点，二层西面的8009研究室，迎新会！”伊万还得去通知其他人复工，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向林辞道别。
林辞同伊万挥手，格雷则已经找来了小型搬运车，搬运起储存柜中的饼干罐头。
搬运车的容量有限，将纸箱堆得差不多后，林辞跟着格雷，推着搬运车，经无编号电梯返回二层，再经二层缓冲层，乘胶囊舱来到基地建筑外部。
巨大的五色集装箱周围灯光大亮，散布着不少忙碌的人群，有Mute士兵和工作人员，也有部分C、D级的向导和哨兵。有的人和两人一样在运送食物，有的人则是在运送武器零部件和一些生活用品。
基地的人手看来确实非常紧张，被安排打杂的不止林辞和格雷。
按照箱子上的标记，两人找到对应的集装箱，排队等候负责清点装运的工作人员进行接收。
极夜时，即便是南极洲沿海地区的温度都会有明显的下降。林辞呼出一口浓白的雾气，转瞬间便化成了细碎的冰碴，随风消散。
天太冷了。
林辞看着头顶一层层无声律动的极光带，顺势缩进了格雷的怀里，并抓着哨兵温暖的大手，将手插/入了对方的外套口袋。
哨兵轻轻夹紧肩臂，将向导包裹在胸前，用身体隔绝自然的寒冷。
而那隐藏在口袋中的交握的双手，是他们习惯的对话方式。
林辞：梁晋……
格雷：他大概是被软禁了。
嗯——林辞装作不耐烦地样子，探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队伍前列，再次缩回哨兵怀里。
他之前或许将梁晋这个人想的太过复杂。
目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梁晋与玛德琳少将所在的向导至上的极端派系并无瓜葛，而同时，他也不是真的清楚庄一鸣和杰拉德所在的平权派系的事情。
至于那个致力于为哨兵服务的超新星，梁晋更是不可能知道。
这个浪荡淫/乱的家伙还真的只是生活作风不够检点，但无损“德行”——从他对克里斯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向导至上，将哨兵和Mute不当人看的家伙。
这样的人，庄一鸣和杰拉德竟然没把他拉入伙？从梁晋对自己的试探看，这个S级向导大概是隐约猜到了自己的朋友正在做的事，且很想成为对方的同伴的。
真不知道这对朋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林辞想着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加入的人他们不要，自己和格雷这种并不想蹚浑水的人却被硬拉进去。
林辞：如果可以，我们能帮就帮一下他吧。
林辞指的是梁晋被软禁的事。如果玛德琳发现了他们偷走的档案袋，这事大概就会被算在梁晋头上。
梁晋怎么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S级向导，还是男向导。应该不会被用刑什么的吧？林辞忽然有些同情那个家伙。
虽然梁晋确实也看了那份资料……
格雷：看情况。玛德琳并不想伤害他，或者，不能伤害他。
哨兵的分析是合理的，林辞同意。毕竟S级男性向导的珍贵程度世人皆知。
若是玛德琳真的想要处置梁晋，就不会编出那样一个“受伤”的借口。
现在，更应该担心的，应该是伊万。
玛德琳少将亲点的A级研究员——第二次试验开启后的实验体都是高级研究员，而那个冰洞中最晚的受害者，可就是不久前才失踪的。
林辞之前就觉得伊万其实不比一些高级研究员差。他很聪明，对研究也算极为痴迷用心。
“一本南极基地的百科全书”是林辞对这个人的印象。而他迄今为止，还没有在其他接触过的高级研究员身上获得这样的感觉。
再加上被“洗白”后的梁晋对伊万的态度：虽然看起来恶劣，甚至有恶意打压的嫌疑，但林辞始终觉得梁晋并不是真的讨厌伊万。
现在看来，姓梁的很可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伊万。保护他不被玛德琳少将注意到。
“到我了。”就在林辞深陷思考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格雷的提醒。
暖湿的呼气喷洒在颈部耳尖，有些痒。
林辞忍不住抽手摸了摸耳垂，离开了哨兵的怀抱：“嗯，你去吧。”

格雷将小型搬运车放回原位。
林辞最后一次检查了被清空的储物柜，将柜门锁好：“走，去8009。”
向导说着，随手将钥匙放进衣袋。
三层仓库的照明灯随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一盏盏熄灭。
“你们在岛上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些东西？”电梯下降的过程中，林辞随口闲聊道。
不久前，他从其他工作人员的口中得知：哨兵搬运的这些物资和集装箱都是要送去塔岛的。
为全球人类服务的人形兵器理应由全球人类“供养”——哨兵们的大部分生存消耗资源，由全球九十六座基地共同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