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巨兽的触手不停挣动，期望从内部打开这个坚实的玻璃球。
克里斯抓着触手的手背青筋暴起，他虚弱地笑着，点了点头：“而且，它的钩子上还有毒——针对哨兵的。我的潜能被压制了。”
黑人哨兵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哦，谢谢梁科的痛觉屏蔽，我感觉好多了。不过，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是没法把它做成烧烤章鱼。不全是因为我现在不能使用能力，主要是，它是一只乌贼，我没办法把它变成章鱼，您知道的，乌贼和章鱼完全是两个……”
“闭嘴！你信不信我会让你在失血过多死亡前，先被活活痛死？”梁晋忍无可忍，扯过伊万和瑞恩，护到身后，抬高了音调：“别废话了，说现在怎么办？”
“我对付它，你们修潜水器。”
说话的是格雷。
“可是，可是连克里斯先生都……”瑞恩的声音还在颤抖。
“您，您真的决定要这样做吗？”伊万是第一次主动同格雷说话。
梁晋和克里斯却都沉默着，没有出声。
“格雷。”林辞看向哨兵。
格雷知道林辞的意思，他轻轻摇了摇头。
林辞的精神力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展露。
“相信我。”格雷对林辞低声道。
在通讯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安抚地捏开了林辞又合在一起不住搓动的手指。
向导在紧张、担忧或者思考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像是不把指腹搓掉一层皮便不肯罢休一样。
格雷：“你见过的。”
林辞知道格雷在说什么，他见过哨兵被抑制潜能后的能力。可这里是深海，海水冰冷，水压巨大，还有一只明显异常的巨大怪兽在外虎视眈眈。
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忙都帮不上！
该死的！
林辞已经数不清自己这究竟是第多少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你……要小心。”林辞褪下通讯器，套在哨兵的手腕上。
“一个小时，你必须在一个小时内解决它。然后回来，从内部关闭最外层的两道闸门，然后手动开启发动机所在舱的排水系统。”梁晋看到林辞的动作后，便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器照明功能。
格雷应声：“好。”
“或者，你也可以考虑抛下我们，自己返回海面。地面那些家伙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向你保证，没人会责怪你的。”克里斯忽然道。
两个研究员被克里斯突如其来的发言吓得一个激灵——如果格雷弃他们于不顾，潜水器里的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我的向导还在这里。”格雷无视了克里斯奇怪的提议，走到金属舱门边：“我会和他死在一起。”
“失去了向导的精神力庇护，你即使能够成功回到海面，最终也会……”梁晋皱眉，缓缓道。
“你准备好了吗？”格雷握上门垛。
克里斯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吱嘎——厚重的舱门在哨兵的控制下，只在海水的冲击中打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隙。
水流惊天落石般，咆哮着灌入驾驶舱，但只是瞬间，格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重新闭合的舱门后。
克里斯腹部探出的触手尖端忽然一阵疯狂扭动。
被血水浸透了半身的S级哨兵用肉眼难辨的速度，硬生生将那截被斩断的触手拔出身体。
神精反射作用下，触手上的吸盘和小钩子还能动，哨兵的血肉器官也被拖拽而出。
克里斯毫不犹豫徒手扯断了自己的肠子，并飞快转身，将手掌贴上金属舱门。
高温融化填补了舱门上碗口大小的破损，哨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破口，防止液体金属被冲散。
驾驶舱内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冰冷的海水让彤红的金属瞬间凝固。
玻璃球所包裹的空间被再次同南冰洋的海水分隔开来。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S级哨兵跪倒在舱门前，不远处是还在蜿蜒扭曲的怪物断足，以及血肉模糊的内脏残片。
“我们现在不能分析乌贼毒素的组成，没法给他解毒……怎么办，怎么办啊？”
“瑞恩，冷静点！伊万！绷带，止血药！在驾驶座下面，快……”
梁晋三人奔向陷入昏迷的克里斯。
驾驶舱内一片混乱，唯一的光源来自梁晋手上的通讯器。
黑暗吞噬的角落里，林辞始终追寻着玻璃罩外那道微弱渺小的白色光点。
光点悬浮在广袤无垠的深海中。
光点在飞舞。
光点在战斗。

血红的触手扑了空，再次匿进无边黑暗。
格雷调整通讯器的照明强度。本就微弱的光晕被关得更小，视线也随之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但格雷不是依靠视觉与怪物战斗的。
洋流悄然涌动。
格雷警惕地留意着水流的速度与走向，高速运转的大脑不停地将触觉搜集到的数据转化成可用信息。
他目前所处的深度已超过五百米。
冰冷的海水刺激着全身的神经，巨大的水压如山般从四面八方推挤而来。
在这种压强下，常人早因氮气溶血，血管爆裂而死，只有哨兵宛若外星生物般强健的体魄才能承受。
四周一片平静。
格雷轻轻晃动手腕，微弱的光亮随之摇曳。
水动了！
格雷猛然拍水，再次躲过下方两道触手的攻击，游鱼般一个翻转，横身水中，于另外四只交叉而来的触手缝隙里钻出。
一脚蹬在乌贼足腕，格雷借力游离巨兽的攻击范围。
虽然不知乌贼是如何屏蔽哨兵的感知，将自己隐身的。不过……
游动中，格雷飞速摘下通讯器，向与自己运动轨迹完全相反的方向抛出。
乌贼具有一定的智慧，但与人类、甚至一些高级的陆地动物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水流的改变将乌贼的动向传递给格雷。
它果然向着通讯器下落的方向追去——虽然只有一瞬间，巨兽的行踪便再次消失。
格雷仍旧抓到了它的身影。
已经不再需要探知，格雷停止游水，任自己在水中下沉。
哨兵屏息默数十秒，突然抽出绑腿上的战术刀，离弦的箭一般，踏水前行，直扎向通讯器正上方的黑暗。
战术刀划破海水的阻力，狠狠刺入乌贼眼球。乌贼哀嚎，终于发现了格雷设计的陷阱。
乌贼挣扎发狂，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挂在身上的哨兵极易定位。
格雷的腰被触手缠绕。粗壮粘腻的肢腕猛地收缩，想要将猎物生生扭断。
同时，无数细小的爪钩扎进哨兵的皮肤，释放出与抑制剂相似的毒液。
怪物的毒素不若抑制剂起效的快。但格雷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哨兵潜能正在被渐渐压制。
不能松手！
这必须是最后一击。
格雷扭转刀刃，以扩大伤口。
脆弱的晶体眼球被搅烂，巨兽乌贼终于忍不住疼痛，翻滚着庞大的身躯，甩动触手，想要将哨兵从自己身旁拖离。
格雷死死地抓着匕首，催动特殊能力，短匕插/入乌贼眼球的部分开始变形，化作一根尖锐细长的钢针，斜斜的穿透了乌贼硕大的头部和半个身躯，最后破体而出。
可哪想，即使头部被刺穿，乌贼依然具有超强的攻击性。
低等生物的生命力顽强地令人难以想象。
哨兵潜能正在被抑制，格雷能感觉得到自己体内剩余的可用能量正在飞快减少，他甚至难以维持皮肤的坚硬程度。
乌贼挣扎地愈来愈剧烈，扎入格雷皮肉的弯钩疯狂拧动，剜下一块块带血的肌肉组织。
格雷不得不分出能量修复身体。匕首化成的细长钢针有了恢复原貌的迹象。
这样下去不行。
厮杀中，格雷忽然想起了克里斯同自己说的话——实战经验不足，能量的使用分配不均……
格雷突然撤掉了几乎所有用来强化自身机体的潜能。孤注一掷地再次催动了特殊能力。
深入怪兽体内的钢针开始沿垂直面拉伸，薄如蝉翼，锋利无比。
巨大的水压下，格雷七窍渗血，脑内嗡鸣。他握着短匕的手一松，被强劲的水流冲飞。侧肩直挺挺地撞上了一座水下冰山。
但哨兵知道自己成功了。
撞击产生的碎冰无声滚落。
就在格雷的眼前，林辞的通讯器静静地沉在海床上。微弱光晕照亮的地方，是一段一动不动的巨兽残体。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格雷的攻击将硕大的乌贼脑袋和整个身体从内部切割成两截。
不知名的小鱼小虾疯了一般涌了上去，欢天喜地地分吃着这座天降的食物宝库。
海水替哨兵抹去了浑身的血迹。
所剩无几的能量再次催动了哨兵潜能，重新强化了格雷的身体，水压带来的耳鸣消失。
挥手推开一块脑袋大小的浮冰，格雷弯腰捡起林辞的通讯器。
窄窄地金属手环防水性能极佳，指纹传感器感受到格雷指纹的瞬间，弹出了虚拟投屏——虽然他飞快地挪动了手指，投屏只是一闪而过。
格雷将手环戴回手腕的动作还是出现了一丝停顿。
但最终，哨兵坚定地将通讯器套了回去，就像不久前向导为他戴上它那样。
无论答案究竟是什么，也不管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至少“喜欢你”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
现在，他该回到潜水器，关闭舱门，排出积水了。
通讯器发出的微弱光芒在黑暗中闪过。
格雷回游的动作一顿，调亮光照。
那是……
格雷游向被自己撞塌的海底冰山。
通讯器渺如尘埃的光点在漆黑的海水中急速移动。
林辞看不见潜水器外正在发生的战斗。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光芒。
光点的移动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在洋流中呈现出自由落体的样子。
林辞紧张地扒在玻璃上，死死地盯着缓缓下坠的光点。
通讯器最后应该是落在了海床上。
担心，焦虑，恐惧……
哨兵是在战斗中遗失了通讯器，还是？
林辞不敢再往下想。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深海中唯一的光亮，驾驶舱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或许只有十几秒，也或许更久。
林辞度秒如年。
消失的声音终于回归，打破了向导死寂的世界——那静止的光点开始向潜水器的方向直线移动。
他没事。他回来了。
林辞吐出一直压抑在胸口的浊气，将满是冷汗的手心在裤子上擦过。
“啧！”
轻微的疼痛传来，林辞这才发现，自己右手的四个手指指肚竟然被指甲抠破，渗着粉色的血丝。
只是小伤。
“他要回来了！”林辞对还在给克里斯做包扎的梁晋几人道。
普通向导与哨兵间是可以进行精神域的感应联系的，几人对林辞的话并不意外。
梁晋松了口气，留瑞恩和自己一起继续处理克里斯的伤。
伊万被派去主控台，等待配合格雷，重启潜水器。
没过多久，驾驶舱内忽然响起了规律的电子滴滴声。
在主控台的伊万得到舱门被关闭，海水被排除的信息提示。
“梁科，外面的水已经排出，发动机正在重启，我们很快就可以返航了！”
“开门。”林辞急切地站在舱门前。
“林先生，您等一下，制氧机刚刚启动，外面的氧气含量还……”
“给他开门。”梁晋看了眼林辞，对伊万道。
拉开沉重的舱门，林辞不再掩饰自己的担心，飞快地奔向潜水器后舱的发动机室。
“格雷！”
林辞推开发动机室虚掩的金属门。
缺氧和剧烈运动所带来的头晕目眩间，一个冰凉的、满是海水咸腥气味的胸膛撞了上来，环住林辞。
淡淡的铁锈味出现在林辞鼻尖。
巨兽乌贼具有抑制剂类的毒素，哨兵受伤不轻。
“伤哪了？让我看看！”林辞喘息着，挣扎着，想要脱出格雷的怀抱。
圈在腰间的强健双臂却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依旧箍得紧紧的。
格雷没有回答向导。
男人只是轻轻地拍抚着林辞的后背，想要捋顺他的呼吸。
无声的宽慰下，林辞慢慢安静下来。
“毒素很快就会被代谢干净。”直到发动机室内的氧气含量回到正常浓度，格雷才松开了林辞。
离开哨兵的怀抱，林辞抿唇看着男人布满全身的细碎伤口。
“冰山下面有东西。”即使潜能被压制，格雷依然发现了向导指尖的伤口，他虚虚地握着林辞的手指，不敢触碰。
哨兵带回来的消息让林辞愣了下：“什么？”
“打斗中撞碎的冰山下面，有人工修建的封闭空间。里面有很多机器和……一个冰棺。”
格雷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林辞。
冰山下的封闭空间面积不大，若不是他撞碎了冰山底部，导致冰层变薄，通讯器的灯光又恰好照到金属器材上发生了极为微弱的反射，没人能发现那个诡异的人造空间——只从原本的冰山外部看去，即使是最强悍的S级哨兵，也不可能发现里面的玄机。
全密闭的空间内部是气体，没有水。格雷只靠近观察了一下，没有贸然破坏仅剩的冰层。
“冰棺？里面是……”既然是棺材，那里面一定有人。
不知为何，林辞最先想到的是那满满一个冰洞的疑尸。
他下意识地推测，冰棺里的人一定也是基地的人。
“里面的尸体穿着基地的制服。十年前的款式。”格雷印证了林辞的猜想。之前搬运冰洞中的尸体时，他们曾见到过基地历年的制服样式。
林辞皱眉，略微沉吟，道：“走，我们回驾驶舱，把消息告诉梁晋。”

潜水器停在冰山脚下，强光灯直直地打在冰面上，将冰层内部的空间照亮。
“这些仪器很旧，基本都有锈蚀。型号是十几年前的最新款，符合格雷先生所说的‘尸体’的生活年代。外围这圈主要是起支撑保护作用，里面有两台好像是……制冷机？左边那台竟然还在运行！”伊万通过瑞恩操控的探测仪，仔细地观察着冰洞中的情况。
瑞恩不解：“在这么冷的深海里使用制冷机？”
“应该是为了那口‘冰棺’。”坐在驾驶座上的林辞道。
潜水器需要双人驾驶，克里斯伤的很重，还在昏迷。驾驶员便换成了格雷和林辞。
瑞恩闻言，调整探测器，对准冰洞中心的冰棺。
“冰棺那一面……好像有花纹？”伊万眯着眼，忽然惊讶道。
隔着一层一米多厚的冰层，众人看的并不清楚。但在探照灯的几次反射移动下，可以确定伊万所说的那个表面并不平滑。
林辞看了看格雷，因为通讯器照明灯的强度有限，哨兵最初并没有发现这点。
瑞恩调整照明和探测器的角度，想要尽最大的可能将冰棺上雕刻的内容拍摄下来。
可惜，冰层较厚且不够纯净，他们始终无法看到清晰的画面。
“行了。”梁晋按住瑞恩的肩膀，神色严肃地下达指令道：“破拆，把冰棺和尸体带走。”
驾驶舱内的两个研究员均是一愣。
“梁科，这么大的水压，破拆会……”伊万看着梁晋冷硬的侧脸，说着说着便不敢再继续出声。
“破拆会破坏冰洞里的痕迹线索。”林辞淡淡的声音透过播放器传来，接上了伊万的话。
梁晋却一意孤行：“破拆。”
驾驶座上的向哨启动机械臂与捕捞网。
咔！一米多厚的冰层被炸碎。
海水在压力的挤压下冲进冰洞，大量气体咕嘟咕嘟地从小小的破口涌出。
机械臂同捕捞网在哨兵的操作下探入洞内，成功在冰棺被水流冲走前进行了固定打捞。
两分钟后。
潜水器内传来滴滴的提示音。冰棺已经由下部舱门被拖进了潜水器内部。
梁晋同两个研究员立刻赶去检查。
林辞与格雷对视一眼，也离开驾驶座，跟了上去。
暂时用来存放冰棺的舱室温度被调节至-5℃。对于只穿了制服的研究员来说，还是有些冷。
瑞恩打了个喷嚏，红着大鼻头，声音闷闷地叫道：“真的有花纹！”
“是一幅画？没见过的画……”伊万的情况同瑞恩相比好不到哪里去，但年轻人一心扑在全新的发现上，像是完全抛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感知。
林辞也在打量着这具冰棺。
在冰棺的正前方，确实雕刻着一副精美繁复的画作。经过海水短暂的冲刷，冰雕表面其实已经开始融化，不过并不影响观察者们看清楚雕刻的内容。
林辞眉头微皱。为什么伊万口中从未见过的画面，他却莫名地觉得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呢？
一时想不出答案。林辞暂时按下思绪，继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