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银鱼！它竟然真的用两条长翅‘站在’地面！海樽！连成一串了，好像灯带啊……超大的海星和海绵！那海绵要有三米多长了吧？！”
“三米五，监测数据是3.506米。这简直是‘极地巨大症’最好的案例……”瑞恩和伊万同样激动，却不敢和伊万一样咋咋呼呼。研究员克制着难耐的欣喜，报出数据。
“海绵是世界上最原始、结构最简单的多细胞动物。南极环境恶劣，海水温度极低，这些生物的生长速度非常缓慢，但它竟然能够长到这么大！”伊万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了那块海绵上，拔不下来：“能下来真的是太幸运了！”
眼前的生物群确实令人惊讶，林辞对伊万的感叹表示赞同。
“早在古人类时期，南冰洋专家克劳德·德布罗亚就提出了“极地巨大症”的概念。就是说，这里的一些生物会比那些在热带、温带的同种族群体大几倍，甚至十几倍。人们猜测，极地巨大症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冷水中的氧离子含量更多，但直到现在，学术界也仍未给出确定的结论。”
“但我们这次的探索或许可以让这方面的研究更进一步！”瑞恩同样目不转睛，宛如看见心上人一般地看着那只海绵。
被吵得头疼的梁晋接上了他们两人的话：“所以，你们现在就该闭上嘴，专心对着监测数据，收集信息，而不是像来旅游似的，大惊小怪，让领导给你们当司机！”
在南冰洋中驾驶机甲非常危险，所以操作者只能是梁晋和克里斯。
“啊！是小飞象章鱼！你看它的鱼鳍，就像是小飞象的大耳朵！”
“天哪，快看它那由网状皮肤连接的触手，那优雅的姿态……”
驾驶舱外忽然出现的红色小章鱼再次引起两位研究员的躁动。
梁晋之前的话约莫是白费了口舌，被忽视的男人不爽道：“那是半深海烟灰蛸的一种！什么小飞象章鱼？小飞象又是什么东西？地球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能飞的大象……”
林辞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好笑，他看向格雷，发现哨兵的嘴角也挂着一丝微翘的弧度。

在两位研究员持续的激动中，潜水器结束了对500米海床的探索，继续下潜。
脱离海床后，热闹的海洋再次回归寂静。
伊万与瑞恩也渐渐平静下来。
冰冷的海水有时不若人类所想象的那么空旷无边——泛光灯为众人划出的可视范围内，挤满了上下悬浮的海樽，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小虾追逐着浮游生物和藻类摆尾而过。
“喔！那是……那是冥河水母！”捧着监测器的瑞恩忽然指着潜水器左侧的黑暗水域道。
监测器在向导和哨兵的操作下调转方向，冷白色的灯光照亮了研究员所指的区域。
四条褐红色的超长触手洗去黑暗的掩藏，出现在众人面前。
“十米……不，十三米！”瑞恩激动地调整着监测器，探查巨大水母的详细数据信息。
跟随绸缎般的触手，潜水器的泛光灯缓慢地调整角度，寻到了水母的主体。
黄粉色的“伞盖”直径足有半米，伞缘没有触手，看起来仿佛多层轻飘柔软的丝质花边，在清澈的海水中，无视重力，一缩一放，优雅而诡异。
“冥河水母是深海生态系统中最大的无脊椎食肉动物，它……”伊万这本“百科全书”难得地卡了壳：“它实在是太神秘了。我们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十几份与它相关的视频数据，其中一半多，都是天罚后从古人类的科考资料中发现的。至于文献资料，更是不过千字。”
说话间，那来自深海的神秘生灵已经游弋到潜水器旁。
巨大的钟形伞盖表面光滑，正对着玻璃后的众人，顶端凹陷又凸起，仿佛正在同人类进行对视。。
这样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盯着它，沉寂下来。
安静将诡异的气氛推到极致。
“它是在……观察我们吗？”瑞恩像是被冥河女神吸走了魂魄般，喃喃自语。
“水母是低等腔肠动物，身体的主要成分是水，没有脑子。”伊万回答，语气却也失去了肯定。
“它走了。”林辞说。
对话间，巨大的水母缓缓调转了方向，流动帷帘般的渐变色触手从众人眼前滑过，留下一道奇异梦幻的残影。
两位研究员如梦初醒，总算回神。
“！”伊万忽然瞪大了眼睛。
“快！梁科，我们得追上去！这是研究冥河水母的最好机会！”瑞恩慌忙同梁晋请求追踪。
“……下次早点说。”浮游生物的相关研究不是梁晋负责的。男人无奈，拉起操纵杆，向水母飘走的方向追去。
可惜，潜水器的行动终归还是慢了一步。
深海是漫无边际，广阔无边的。离开了泛光灯的照射，这里就只剩下浓稠的黑。
追寻了近半个小时，众人却再没能看到冥河水母的影子。
那只仿佛不属于地球的生物回到了只属于它们的世界。
不久前的惊鸿一瞥就像是被黑色的海水吞没消融了般，林辞甚至产生了“刚刚所见到的一切或许只是一场集体幻觉”这样的想法。
“太可惜了。”伊万和瑞恩因追踪失败而垂头丧气。
格雷悄悄抓住林辞的手。
林辞看向哨兵。
格雷冲两人左前方看去。
“嘿，又有东西来了。”驾驶座上的克里斯忽然说。
潜水器随S级哨兵的话音，转向格雷目光的方向。
“巨型疣状鱿鱼。”梁晋可以得到克里斯使用潜能收集回来的信息。
水母是主要随海水漂浮流动的生物体，鱿鱼却可以在海洋中自主游动。
潜水器中的两个哨兵探知到了鱿鱼划水而来的声音。
潜水器就在巨型疣状鱿鱼的前进方向上。
为了节省能源，梁晋熄灭发动机。钢铁鲨鱼口含玻璃球，静静地悬浮在海水中，等待着“探访者”的光临。
十几分钟后。
一只通体透白的梭形鱿鱼破开浓黑，进入众人的视线。
真的是一只巨型疣状鱿鱼。
细长的身体足有两米多长，素白无斑，头部生着十条触足，巨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过来，像是在打量眼前的奇怪发光体。
“上帝啊，瞧它的眼睛，足有一个皮球那么大了！”瑞恩惊叹。
伊万补充解释道：“深海中没有光线，海底生物们为了尽可能多的捕捉光，眼睛便会长的更大些。鱿鱼的眼睛具有早期预警系统的作用，它们会通过观察浮游生物的闪光频率，躲避抹香鲸。”
“深海中没有自然光照射，这只白色的小家伙大概是感知到潜水器发出的光芒，引发了好奇心，才游来一探究竟的。”
“小家伙？”林辞看着玻璃罩外加上触手比S级哨兵还要长的鱿鱼问。
“是的。在南冰洋的‘庞然大物’中，它其实还只是个小家伙。”瑞恩回答林辞：“目前，人类所捕捉到的最大的鱿鱼长度达到10米，重量超过900公斤。而这，在这片冰冷的海域中，可能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只……人类对于深海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了。”
或许不仅仅是海洋。林辞想：人类明明在地球上繁衍生息了几万年，可别说这里的山川河流、湖泊海洋，人类对自己的了解都少得可怜。
进化人是怎么来的？向导和哨兵又为什么会拥有这样与众不同的能力？
都还是未解的谜题——我们对自己的种族本身都一无所知。
向导的思绪飘得很远。
两位研究员则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抓紧一切时间，对这只鱿鱼进行观测。
玻璃罩外，白色的小家伙伸展着柔软的触手，在潜水器旁游来游去。
伊万一面整理瑞恩收回的数据，一面给鱿鱼起了个名字：“它可真是，太美了！它就像是海中的天使！海天使！”
确实很像一只忽然出现的水中精灵，林辞轻轻将手心贴上玻璃罩，鱿鱼带着吸盘的触手忽然也贴了上来。
一触即离。
或许只是一次意外的巧合：鱿鱼这样的动作简直像是在与向导握手问好。
但这样美好的“巧合”，还是让林辞会心地露出了笑容——这或许是一只愿意施舍自己的时间，与人类嬉戏玩闹的天使。
“瑞恩，看！‘海天使’的那些触角！小钩子，那些可以转动的小钩子！是多么的锋利啊！这证明它们的食谱中除了甲壳贝类，还有鱼、甚至是同类软体动物……”
触手上的钩子？
林辞忽然想到了巡查时，遇到的那些狼王脖子上的痕迹——吸盘、尖刺和藤蔓同时造成的伤口……
难道是某种植物类外星生命体？却具有鱿鱼触手上尖刺的结构？
“看看那些锋利的武器……在极地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它们必须丰富自己的食谱，才能存活下来。”伊万边说，边靠到瑞恩身边，催促同事对鱿鱼的触手进行近距离拍摄测数。
“你说的很对，但，研究员先生，做研究需要的是严谨和专业性。真正的海天使会哭的。”梁晋忽然道。
伊万愣了愣，后退一小步，认错：“对不起，梁科……”
“你和我道歉干什么？”梁晋的语气不算好：“做好你该做的，研究员先生。”
驾驶舱内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哦，不！”瑞恩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林辞转头，看向玻璃罩外。
被泛光灯照亮的区域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足有半个潜水器大小的浑浊玻璃质眼球。
“是巨兽乌贼！它……它最少也要有20米那么大……”
瑞恩话落的瞬间，一条红色的巨大触手从黑暗中伸出，将白色的疣状鱿鱼裹缠捕捉。
长过S级哨兵的鱿鱼在红色的死亡触手下扭动，挣扎，漂亮的白色外皮被尖利的钩爪划破，露出皮下凝胶般的肉质。
“它是来捕猎的，它会吃了疣状鱿鱼！”瑞恩不忍，看向梁晋：“梁科，我们的数据还没有录完……”
驾驶座上的向导却神情紧绷，一言不发。
回答瑞恩的是刚刚被梁晋指责不够专业的伊万。
研究员闭了闭眼，声音微颤却坚定不移：“优胜略汰是自然的法则。我们只是来做研究调查的。南极科考研究的首要准则就是不能对这些生物的正常生存状态做出任何干预与影响——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巨兽的捕食场面野蛮残忍，刚刚还在悠闲玩耍的白色鱿鱼浑身是伤，在数条缠绕上来的红色触手间，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嘶啦——
驾驶舱内明明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要被人忽略，众人却像是清楚地听到了大自然的死亡之音。
那条白色的疣状鱿鱼被巨兽乌贼用触手盘住，活生生地将头部从身体中拔了出来，内脏残片飘散在海水中，被洋流冲离。
这样残酷的画面震撼着众人，一时间再没人出声。
“准备上浮。”梁晋忽然提示后面几人，并与克里斯一起重新启动了潜水器。
格雷也警惕地上前，将林辞挡在身后。
“难得的机会，梁科，我们不对巨兽乌贼做研究了吗？”瑞恩和伊万不解。
“这东西不对？”林辞看向身前的哨兵。
格雷点头。
“这么大的生物，却连克里斯都没发现它是怎么靠近我们的。”梁晋将操作杆推到最大：“这里可是深海，你们现在还想对它进行研究吗？”
两位研究员这才反应过来。
玻璃罩外的硕大眼球被暗红色的皮肤包裹，一动不动地盯着嗡嗡作响的潜水器，像是一只来自地狱的血色幽灵。
瑞恩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发动机启动完成，梁晋猛地推动操作杆，潜水器即将上浮。
带着恐怖吸盘的红色触手黏上了驾驶舱的玻璃外罩。

潜水器在大马力发动机的作用下开始上升。
巨兽乌贼八条粗壮的红色触手紧紧攀附在透明玻璃罩外，几乎完全遮挡了驾驶舱的视野。
两排由大至小的吸盘被压的扁平，内壁结构极为清晰地呈现在舱内五人的眼前。尖锐的小刺和层叠的筋膜，令人毛骨悚然。
海洋巨兽的重量和抓力不可小觑，潜水器上升的速度越来越慢。
“啧，这东西不会被我们一路拖到海面吧？！”梁晋说着将操作杆继续前推：“不过，要是出了水，或许真的可以抓来做成标本研究一下……”
发动机启至最大，潜水器尾部发出恐怖的轰鸣。
巨大的动力推得潜水器猛地向上窜出了十几米。
扒附在玻璃罩外的吸盘呈现出下坠的动势。
应该可以甩掉这东西！
梁晋再次加力，将操作杆一推到底。
滴滴！尖锐的紧急警报在死寂的驾驶舱内回荡。
发动机不甘地吐出最后两声呜咽，熄了火。
舱内的气氛一凝。
格雷瞬间以最快地反应速度拉过林辞，护在怀中。
海底世界恢复了它原本的样子。
梁晋在一片黑暗大喊：“瑞恩！这是怎么……”
“发动机故障！”
“啊！！！”
巨兽乌贼的拉扯下，潜水器划破洋流急速下坠。
猛烈的失重感让人四肢僵硬，双脚像是要从地面飞起一般，站立变的困难。
噼里啪啦！
除了被安全带绑在驾驶座上的梁晋和克里斯，舱内其余四人东倒西歪，和被甩的漫天乱飞的监测终端一起，先后撞上舱壁。
被格雷护在怀里，林辞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瑞恩和伊万却没这么好运了。
事发突然，来不及找到支撑的两位研究员，在驾驶舱内随着乌贼下潜的动作来回翻滚，撞得满身淤青。
没有一丝光亮的海床上，漫起大片扬沙。
潜水器与岩石的剧烈撞击震得舱内除了哨兵外的其他四人有瞬间的昏阙。
惊恐的鱼虾四散逃离，身体不停发出蓝紫色的生物光。
不能快速移动的海绵海鞘类生物则在撞击中粉身碎骨，被碾烂成泥。
潜水器终于停了下来。
“格雷！”黑暗中，林辞什么都看不见，他紧张地拽着格雷的衣襟：“你怎么样？”
撞击发生时，哨兵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缓冲垫。
“没事。”格雷将软绵的小臂藏到背后：“去看看他们。”
得到格雷的回答，林辞这才稍作安定：“嗯。”
潜水器以急速从几十米的高度直撞海床，驾驶舱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铁腥味。
有人出事了。
林辞打开通讯器自带的电筒。
格雷也从地面爬起，他的臂骨此时已经完全恢复。
灯光亮起，被安全带和缓冲气囊救下的梁晋正对着林辞，光照的刺激让他眯了眯眼，醒了过来：“唔…克里斯！”
“暂时、还都活着。”克里斯明显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辞和格雷飞快转身。
“你们两个，去那边。”后背紧贴驾驶舱舱门的黑人哨兵松开双手，放下两个已经吓呆的研究员。
“克里斯先生，你……”伊万两脚刚刚着地，腿就一软，差点滑落地面的时候，又被克里斯提了一下衣领，这才勉强重新站直。
克里斯微微弯着腰，又推了他和瑞恩一把：“别碍事，去那边。”
说话间，更多的血从哨兵腹部的伤口涌了出来——在那条穿体而过的红色触手的扭动下。
瑞恩拽着伊万，踉踉跄跄地跑到格雷身后，不敢置信地看看克里斯，又看看玻璃罩外的一片漆黑：“它什么时候破坏了潜水器？它怎么能出现在这……”
“克里斯，你倒是把它做成红烧章鱼啊！”梁晋挣扎着从侧倒的驾驶座脱离。
克里斯眉宇之间露出痛苦的神色，一把抓住了那条耀武扬威的触手：“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草！”梁晋忍不住破口大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好消息：它不是破坏夏娃船体进来的，被破坏的只有我身后这扇门。
也就是说，驾驶舱的特制玻璃和夏娃的外壳强度是它无法破坏的。我们现在只要守好这扇门，就还是安全的。
当然，现在除驾驶舱外，夏娃的其他地方，已经被海水灌满了。”克里斯扯着那条满是勾爪的触手，手掌和小臂上也被刮出血痕。
“发动机进水，所以才故障了……”瑞恩喃喃道。
克里斯皱着脸，点点头，作为S级哨兵，他大概是第一次感受到持续时间如此之长的疼痛：“不过只要能关闭最外层的两道封闭门，再将舱内海水排出，我们还可以活着回去。”
“坏消息呢？”林辞冷静地问道。
“坏消息……有点多。”克里斯不适地顿了顿。
梁晋咬牙补充了他的“坏消息”：“这东西不仅可以‘隐身’，还具有智慧，可以思考——它能打开潜水器的两层舱门锁。而且，发动机不启动，驾驶舱内所剩的氧气，根本撑不过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