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眼花的孩子瘫软在自己难闻的呕吐物旁,一动不动,手里却还紧紧地攥着一枚冰凉的硬币。那是他的1芙拉,是他的三袋面包边,是他这个周赖以生存的全部。
“别问我屎是什么味道的。那时候太小,我记不得了。反正很恶心,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的嘴很脏……”林辞低着头,靠坐在床头,握着已经变凉的水杯调笑。但语气实在无法称得上欢快。
酸涩的柠檬片静静地沉在杯底,就像双层床上铺沉寂的哨兵。
所以,他才会说“我吃屎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
格雷什么都不想问,他只想回到过去,抱紧那个小小的孩子,摸摸他的脑袋,给他买最香甜的面包……
或者,现在就抱抱下床清瘦的向导,摸摸他的脸,亲吻他最柔软干净的唇。
从讲述开始到现在,哨兵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让林辞感到一丝莫名的放松:没有回应的讲述,像是在讲给自己听……就不会那么的难堪。
“然后……”林辞继续说道。
小林辞走进桥洞,怀里紧紧抱着三个牛皮纸袋,那是他用尊严换来的面包边。
被赶离出租屋后,他便住到了这里。几块纸板,一打报纸,凑成了他遮风挡雨的堡垒。
好冷,好饿……
林辞哆嗦着坐在浸湿的硬纸板上,撕开一袋面包边。
“喂,小子,把吃的交出来!”三个又高又瘦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林辞身前。
林辞一惊,抱紧纸袋,警惕地看着三人。
几个少年都是附近的流浪儿,在桥洞下避雨时,见到了拿着食物的林辞。
一个不大的孩子和三袋面包——少年们起了歹心。
“快点!不想挨打就把吃的交出来!”
小孩像是吓坏了,丢下食物,瞪着双眼,向纸板边缘蹭了蹭。
为首的少年向林辞走来,想要拿走食物。
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碎砖忽然砸了过来。
少年没有防备,额头被砸出了血。
“滚开!别动我的面包!”小孩凶狠地向他们丢着石头,将原先放在原地的牛皮纸袋抓回身后。早前被他打开的袋子,洒落了不少褐黄色的面包,与地面接触的同时便吸足了乌黑的泥水。
流浪少年们被林辞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动了起来。
被砸伤的少年指着林辞,暴怒道:“给我打!”
小小的林辞满脸淤青,头肿的足足大了一圈,浑身上下被碾碎了一般疼痛难忍。
他大字状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
那些费尽心力,牺牲尊严换来的食物被少年们轻易抢走。
他好难受,已经没有办法再爬起来擦鞋赚钱。
泥污遍布的桥底,幼小的孩童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像是快要死去一般。
林辞面色苍白,呆愣愣地看着头顶,他想,贫民区的天总是被灰色的云层笼罩。
可他头顶没有天空,有的只是一座低矮压抑的桥面。
如果就这样死去,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缠绵的细雨砸花了平静的泰晤士河面,小小的孩子挣扎着起身,爬到那些早已被泥水浸散的面包前,机械的动作着:捡起,塞进口中,吞咽,再捡起,塞进口中……
生活在贫民区的孩子,体格大都格外健壮——即使饥饿难耐,严重感冒,只要能挨过去,就不会再有什么大事。
林辞在桥洞下休养了两日,总算能够勉强行走。
也是天公作美,当日雨后,太阳毫不吝啬地照耀了这片土地整整两天。寒冷渐消,地表重回干燥,林辞被伤病折磨的身体也舒缓了不少。
四天内只吃了丁点的东西,孩子已经虚弱到极点,但为了活下去,他还是挣扎着走出了桥洞。
垃圾堆,擦鞋布,鞋油……芙拉,吃的……
林辞不停地默念着,靠意志走到了一条专门堆放垃圾的街巷——他得去擦鞋,擦了鞋才有钱,才有饭吃。
“啊!~要死了!”一阵粘腻的喘息忽然从垃圾堆后的巷尾传来。
林辞好奇地绕过垃圾堆:人死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垃圾堆后,是一男一女,两个赤条条的人影,亲密地抱在一起。
巨大的冲击让林辞愣在原地,手中正在翻找的垃圾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
垃圾袋掉落的声音惊动了那对野鸳鸯。
“呦,是个小孩~”壮硕的男人转过头来,看到林辞,嗤笑道。
恶心——比将粪便咽下肚子还要恶心!
在男人的哈哈大笑和女人渐渐变高的喘息声中,林辞头也不回的跑离了昏暗恶臭的巷道。
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成年后的自己才对女人……他不讨厌女性,但他无法爱上女性。
林辞陷在深深的回忆中,一时间忘了继续讲述。
“后来呢?你有吃的吗?”坐在上铺的哨兵第一次开了口。
格雷满是担忧的口气,唤回了林辞飘走的思绪,向导有些好笑地回他:“没吃的,现在坐在这里的难道是饿死鬼吗?”
这个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竟然会为了一件十几年前的事担心焦急。
这实在是……林辞抿了一口冰凉的柠檬水,压下自己过快的心跳:本以为自己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但哨兵,实在是个意外。
“后来……”
饿坏的孩子再没有体力去翻找什么垃圾,擦拭什么鞋子。
想要吃饭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可贫民区却是个连垃圾里都翻不出食物的地方。
小林辞几乎是无意识地溜出了贫民区,顺着香味走到了富人区干净的街道上。
琳琅满目的面包店,西西图澜娅餐厅,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小吃摊……热狗,披萨,可丽饼……
“啧,贫民窟的贱种怎么跑出来了?”
“嘘!说那么多干什么!基地也没说不让他们出来……”
“我就说说!”
“你想被上将抓出去枪毙吗?”
“切,都快被调走了,还管那么多!”
厌恶的眼神、窃窃的私语,林辞全都顾不上了。
他黑黝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街对面正烤着披萨的流动推车。
好饿,好想吃——林辞吞咽唾沫。
可是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能买……为什么一定要买?
罪恶的花播下了一颗种子,在无望与绝望中,生根发芽,最终开出了糜烂的花蕊。
为什么那些少年可以随意抢走他用劳动换来的食物,而他就必须依靠付出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往前一步是悬崖,林辞眼中却只剩下了热腾腾的披萨。
他向前迈了一步……
“抓小偷啊!抓住他!”
有钱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并不会因听见摊主焦急的呐喊,就伸出援手。
一个从贫民区跑出来的、脏兮兮的小贼和一个低贱的、靠摆摊为生的商贩?
他们只想躲避,无意相助。
耳边是呼啸的风,手中是几张又香又热的披萨饼,舌头上被烫起了水泡。
林辞跑得飞快,好似不是个饿了四天的孩子。
贫民区的建筑老旧,街巷七拐八弯,迂回曲折,小贩没追多久就彻底放弃,叫骂着离去了。
林辞躲在暗巷中废弃的邮筒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还不忘往嘴里塞披萨。
凉透变硬的芝士,寥寥无几的培根,又老又蔫的洋葱……但这是林辞在老人家时,都未能品尝过的美味。
十年后。
伦敦基地,富人区。
“还是史密斯上将最懂老百姓!看看,自从姓唐的被调走,那可恶的贫民区被彻底封禁,与咱们隔离开,解决了多少麻烦?!”
“确实,总把垃圾和人放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十七岁的男孩开始抽条,不算宽阔的肩背撑起剪裁得体的衬衣。
林辞的目光轻轻扫过对面走来的二人。
“啧,走路看着点啊!”穿着华丽,面容清俊的少年捂着肩膀,抱怨道。
胖子也被这一下撞得不轻,但看到少年的长相和打扮,马上礼貌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少爷,您没事吧!”
林辞皱着眉,揉揉肩膀,对那人挥了挥手,包着漂亮荷叶边的衬衣袖口随着少年的动作,轻轻摇晃:“没事,你走吧。以后看着点路。”
这一幕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衣着华贵的少年好似偷溜出门的富家少爷般,穿过一条条干净整洁的街道。
慢慢的,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了。
有两家经营不善,关业大吉的店铺紧紧靠在一起,房屋中间只留了一道暗不见天日的小小缝隙。
穿过逼仄的空间,林辞看着眼前破碎的隔离网。冷笑着从手中的钱夹中抽出几百芙拉,又随手将钱包丢到了角落的垃圾堆:“穷逼,还以为你多有钱呢?呵,结果还不如个垃圾有钱~”
说罢,他钻过隔离网,几分钟之后,消失在肮脏破旧的贫民区中。
“这手艺就是这么来的。”
砰的一声轻响,是轻薄的刀片与不锈钢水壶撞击的声音。
水壶表面扭曲的图像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弹刀片?”格雷不解。偷东西好像并不需要练习这门技术。
“……那是后来学的。我说偷东西——溜门撬锁,划人家裤子口袋掏钱包什么的,那几年一直在做这个。”林辞仰面冲上铺叫到。
这样的语气,大概同故事中那个骂胖子“傻逼”的人,一模一样吧。
格雷想着,笑了起来:“所以,你来305宿舍,是看到了撬门的痕迹?”
以哨兵的能力,是绝不可能被普通向导发现行踪的。
那夜一行,格雷只有撬门锁这一行为无法掩盖痕迹——门锁的内部结构中有塑料和橡胶,他无法使用能力将其融化再复原,于是只能撬锁。
“嗯,都划到锁眼了。你技术真烂……”下床的向导对格雷做出了评价。
老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偷了十年东西,少年不是没有被当场抓住过,但这么狼狈的情况确实是第一次。
藏遍全身的刀片被一一搜刮干净,反剪在身后的手腕绑得很紧,林辞几次试图挣脱,都没能让绳子松动。
“小兔崽子,说,火焰帮派你来偷什么?”带着海盗眼罩的男人手举匕首,在林辞的脸颊蹭过,一道细小的伤口便出现在洁白如玉的皮肤上。
火焰帮?
林辞瞬间猜到了眼前壮汉的身份:他不小心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贫民区是伦敦基地藏污纳垢的地方,脏乱差都是标配。
这样的环境下,自然滋生了各种各样的组织帮派。
其中最大的两个,一个是掌控南区的太阳神阿波罗组织,一个是掌控北区的火焰帮。
正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两个帮派争夺贫民区的主控权已久,双方势如水火,见面便是械斗,必分出个你死我活。
当然,若是平常,这种大规模的势力组织与林辞这种靠小偷小摸生活的底层蝼蚁,并不会有什么关联。
林辞听说过阿波罗的头目,是个心狠手辣,手段残忍的独眼龙。
“我不是火焰帮的人,我只是偷钱……对不起,是我眼瞎,没认出您来……求求您放了我吧!”行动被控制,武器被收缴,林辞除了跪地磕头,凄声求饶,再想不出其他逃离的方法——阿波罗的头目是个变态,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你说什么?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林辞连忙按照男人的话做:“我不是火焰帮的人,我只是偷钱……对不起,是我眼……”
锋利的匕首紧擦着林辞的太阳穴扎入地面。
林辞顿住,手心冒汗:他说错话了。
他怎么能在独眼龙面前提眼瞎二字?!
汗毛乍起,林辞想: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突然,哗啦一声巨响,一个不大的报箱飞进人群。
“死瞎子,你在背后编排你姑奶奶什么呢?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偷啊?!来来来,别冲小孩耍威风,有本事,咱们真枪实弹的干一炮啊!”伴随着天外飞铁撞进人群的,还有个沙哑的女声。
是个戴墨镜,穿热裤露脐装,全身晒成小麦色的女人。
女人咧嘴笑着,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手中扛着银色的金属棒球棍,冲独眼龙勾了勾手指头,挑衅道:“来啊,姑奶奶陪你干一炮!”
一只有些粗短的手从女人背后伸出,按下了她嚣张的手指:“炎炎啊,你和他干来干去的,我咋办?”
女人扭头看了眼身后突然冒出的平头男,撇撇嘴:“我就过个嘴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丑八怪?”
这对男女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表现让独眼龙火气更旺,他此时已经顾不得林辞:“上!干掉吴炎和戴焱!这个区就是我们的了!”
随着独眼龙一声大吼,阿波罗的众人抄起家伙跑向二人。
不远处的二人见状,稍一停顿后,对视一笑。接着分头,撒腿就跑。
一群人转眼便失去了踪迹。
被丢在原地的林辞看着身边插入地面的刀刃,笨拙地转身,想借刀刃割断绑在手腕上的麻绳。
“哎呦呦,我和炎炎费了这老大功夫准备救你,你这就要自杀了?啧啧,割到动脉咋办啊?”
林辞停下动作,看向说话的人。
是那个平头男。
“小孩儿,今年13,还是14?”平头男将独眼龙的匕首拔起,在手里拍来拍去。
“……”
林辞不开心地瞪男人:你才13!我再过一年就成人了!
但一抬眼,就看到男人手中的匕首,他又什么都不敢做了。
于是瞪人的动作,就变成了单纯的抬头。
“啧,这小模样长得!你绝对是咱们这鸡窝城里最漂亮的小鸡仔~”男人一见少年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林辞的头顶:“就你这长相,炎炎绝对喜欢你!来叫声爸爸听,叫了我就给你松绑~”
若是别人说让林辞喊自己爹,那林辞一定会认为他在侮辱自己,可平头男大咧咧的样子再配上他那并不惹人生厌的笑容,林辞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人是真的想让自己给他当儿子……
“你有三十岁吗?”男人并不打算伤害自己,林辞也不急于挣脱手上的桎梏。
“三十?啊,快了快了,我今年都二十七了,马上就奔三十了!怎么?看着不像?我拿驾驶证给你看啊!”男人说着就开始掏自己的口袋。
一张贴着男人呆笑的驾驶证出现在眼前。
姓名:戴焱
性别:男
出生年月日:星历5036年8月18日
距今确实是二十七年。
林辞看着眼前的男人。
戴焱——一个贫民区人人皆知的名字,是那个火焰帮的副首领。而首领,就是刚刚的女人,吴炎。
“嘿,小子,怎么样,认我这个爹,不亏吧?”戴焱乐呵呵的收回驾驶证,继续摸林辞的脑袋顶,直把少年的头上揉出个鸡窝,才满意的收手:“你小子这脸……以后跟爸爸一起剃平头吧,省的霍霍小姑娘!”
“你10岁就生孩子了吗?”林辞不爽地甩了甩头发,问。
戴焱愣住,傻乎乎地张着嘴,发出一个音节:“啊?”
“我十七了,你让我叫你爹?”
“十七??看着不像啊……”戴焱纠结的挠挠头,沉思了一会,忽然一拍手,道:“无所谓!你长得好看,炎炎喜欢就行!再说,我14也生不了娃娃啊!”
“快!回去找找!”远处突然传来了阿波罗的人的声音。
“哎呦,我们得走了!”戴焱一听,也没给林辞割开手上的麻绳,直接把人夹到胳膊窝里,飞快的逃走了。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个哥哥吗?”林辞问格雷。
格雷点头,但想起林辞看不到,他回答道:“嗯。”
“他就是。不过他一直想当我爹。”
格雷轻轻弯起嘴角,在林辞的叙述中,戴焱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他和嫂子……就是吴炎,对我很好。”林辞说道。
“嗯。”格雷点头。
林辞被救回了火焰帮。
戴焱和吴炎两人不愧是情侣,行为做事一样的不着调,女人的年纪比平头男还要小,却跟着一块乐呵呵地,坚决要认下林辞这个超龄的儿子。
甚至在帮派众人面前,有模有样的宣布林辞就是火焰帮的小少爷、小公子……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无缘无故的恨。
林辞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点。
不被允许离开火焰帮基地的时间里,他仔细观察了这个帮派。
然后惊奇的发现:这个帮派中亚裔和非裔人口较多。另外一点不同寻常的是,竟还有许多孩子!这些孩子中不乏比林辞年纪还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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