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邱闻全部都记在了心里。
他又做了两道清淡小菜,蒸了几个带馅的紫薯馒头,徐嘉乐在饭桌上说:“考拉很喜欢吃紫薯。”
“那你下次接他过来,我给他蒸,”丁邱闻说,“这个甜甜的,他肯定很喜欢。”
徐嘉乐咬了一口馒头,点着头,说:“嗯,好吃。”
“喝粥。”
“好。”
“来,我给你加点肉丝,”丁邱闻知道徐嘉乐有很多心事,可又具体猜不到他想要说什么,他卷着袖子,照顾他用不够便利的左手吃饭,又说,“吃完了给你洗个澡。”
随后,丁邱闻不得不说:“洗澡的时候,我帮你。”
徐嘉乐喝了一口粥,他看着丁邱闻的眼睛,那里面天生的风情没有削减,虽然他是个男人,可他和他的妈妈丁娇一样漂亮,并且,是一种令人迷失的、沉沦的漂亮。
“我胳膊这样,”徐嘉乐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做不了。”
“想什么呢你,”丁邱闻倒是很想脸红的,他觉得做个看起来纯情的人也不错,然而事实上,他没有任何脸红的动机,他有着三十二岁的人该有的老练,对着徐嘉乐咬牙切齿,说,“我可没说我想。”
“好吧。”徐嘉乐吃了瘪。
粥的火候刚刚好,只吃了小半碗,人就热得全身出汗了,徐嘉乐给丁邱闻夹菜,问他:“还生不生我的气?不了吧?”
“我倒是想生气。”
“不了就好,”徐嘉乐放下了勺子,他说,“直到你要走的那一个小时,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可是那时候来不及了,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没有抱希望。”
“先把你的粥吃掉。”
“我们谈恋爱吧,”这句话伴随着脑海中几秒之长的空白,徐嘉乐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会做你的家人,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丁邱闻很了解徐嘉乐,他知道,他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的话,实际上经历了残酷的思量。丁邱闻最直接的感受不是触动,而是惊喜,他绝望了那么久,从来没妄想过徐嘉乐会对他说这些。
丁邱闻说:“你给我点儿时间,我要想一想。”
他们在餐桌上又聊了一些别的,吃完了饭,徐嘉乐站起来收拾碗筷,丁邱闻说:“你好好坐着吧,别逞能了。”
徐嘉乐走过去,从身后用一只手揽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说:“现在想好了吧。”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丁邱闻捧着叠在一起的脏盘子,轻轻地转头看他,说,“我不知道你认为多么奢华的生活才配得上我,可其实……我对物质不太向往,要是能和你在一起,钱更是一文不值的。”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和我谈恋爱吗?”
“答应。”
徐嘉乐是个很难冲动的人,从十几年前的暗恋到现在皆是如此,然而,这一次的他做了一个不计后果的决定,他抱着丁邱闻的腰,在他微微转身之后凑上去,亲吻了他。
丁邱闻告诉他:“我去把盘子放下。”
“去吧。”
“你不松开手,我怎么去?”
丁邱闻几乎是逃离了这里,他走进厨房,站在水池的旁边进行了好几次的深呼吸,他放下要洗的餐具,又去了一次外边,这时候,徐嘉乐正站在客厅里听单位领导打来的电话。
爱情降临了,人生像是一下子从逆境走向了顺境,丁邱闻把剩下的碗筷收了回去,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去客厅里催徐嘉乐吃药了。
TBC.
第73章 无垠梦寐-01
围墙的前边长着一排白蜡树,一整个白天的风吹雨淋之后,繁茂的树叶并没有凋尽,深秋下雨,迎来几分寒意,人要再加一件衣服,薄毛衫可以,毛马甲也可以,可徐嘉乐只是在外衣里另添上了一件外衣,他等了十七分钟,第十八分钟的秒针走了半圈,丁邱闻从教学楼里出来了。
“脸怎么了?”
丁邱闻的左边颧骨上出现了一片淤青,他用一本书挡着脸,走到了徐嘉乐的近处,回答他:“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不能告诉我吗?”
徐嘉乐撑开了伞,用伞的阴影覆盖上丁邱闻湿透了的头顶,他有些严肃,嘴角紧紧绷起来,好久了,叹一口气,说:“哥,你跟我说,谁打你了?”
“算了,没关系。”
丁邱闻觉得有些丢脸,他往前走去,大喇喇地迈着步子,徐嘉乐跟在他身边,举着雨伞,雨本来是越下越小,可是这一会儿又大起来,雷声在远处响了几次,像是在虚弱地告知——夏天真的离开了。
徐嘉乐一把握住了丁邱闻的手腕,他再问:“谁打你了?因为什么打你?”
“以前的朋友。”
丁邱闻的耳根红了,他觉得丢脸,他整理着表情,再说:“就是……那些朋友,最近没有见几面,他们的聚会我也不参加,他们看我不顺眼了。”
徐嘉乐咬起牙关,牙根连同太阳穴都在疼,他说:“那也不能打人啊。”
“没办法,是我不跟他们玩儿的,我一个人又打不过,”丁邱闻看着他的眼睛,说,“而且,和你认识之后,我很少再去找别人的麻烦,要是我欺负别人,我就想起你那时候那副可怜的模样。”
丁邱闻“噗呲”一声笑了,他有些懊恼,但没有排解的办法,他只能用笑来掩饰自己负面的情绪。
他对徐嘉乐说:“人如果想变好,也挺难的。”
还是那个巷子口,脚踩着人行路上雨季时候“啪嗒”作响的砖块,徐嘉乐向前走了两步,接着,向后退了一步,他把盖在头顶上的伞收起来了,雨珠全落在他的头发里、肩上、脸上。
“丁邱闻,你过来。”
徐嘉乐很难描述得清楚那人是怎样的语气,算不上是友好,也算不上是挑衅,他长得比丁邱闻还高,肩膀比丁邱闻的宽出十几个公分,他走出了巷子口,身后还有四个人,在巷子里比较隐蔽的地方站着。
“丁邱闻。”他又叫他。
丁邱闻走了过去,他仍旧带着脸颊上青色的淤伤,他走得很快,对他们说:“我今天要早点儿回去,咱们改天再见面吧。”
“改天?改到哪一天?”
没有满十八岁的大孩子,用自以为成熟的语气自以为成熟地交涉,他们不满的是丁邱闻的疏远,以及丁邱闻现如今的朋友,他们觉得他是叛徒,是极其可恨的。
丁邱闻倒没有做过什么背叛他们的事,他甚至没有说过他们是“坏孩子”,毕竟,那也是他的曾经,围困着他心里的野兽。
丁邱闻说:“今天在学校都聊完了,其他的……没什么好说的。”
“不行,我们还有事问你。”
“好吧,”丁邱闻转过了身,他看着站在树底下浑身湿透了的徐嘉乐,说道,“你先走吧,不要等了。”
然而,徐嘉乐站在原地不动,他不敢走,也正在忧虑着丁邱闻的安危,他听到那几个孩子说:“这不是你弟吗?让他也在这儿陪你啊。”
“快说吧,我还急着回家。”丁邱闻说。
丁邱闻并不是淡然到了极点,他的心里仍然是怕,而他认为气势上至少不能够输,他往前走,那几个孩子在雨里吸烟,他们抢走了徐嘉乐的雨伞,撑开,扔掉,一脚接着一脚地踩上去。
个子最高的那个,试图扇丁邱闻一巴掌,丁邱闻躲开了他,紧紧抓着他右边的手腕,拧得他大叫,他去掐丁邱闻的脖子,然后,一拳揍在了丁邱闻小腹处。
“要聊什么老子奉陪,你他妈的敢动手,你给我等着。”
丁邱闻亮出了他的锋芒,他许多时候是装乖的,这样的他难得一见,徐嘉乐做好了趁乱溜走的打算,却被踹了几脚,倒在巷子口又凉又湿的地上。
丁邱闻扶徐嘉乐起来。
雨下得更大了,近乎瓢泼。
丁邱闻坐在沙发上,他只穿了短裤,身上裹着一条干燥的毛巾毯;徐嘉乐从丁娇家的浴室里钻出来,他还在持续地发抖,腮边肿了,眉骨擦破了皮,总之,整张脸没有一处好样子。
“来,嘉乐。”丁娇皱着眉,把丁邱闻的一件大衣给他披上。
外边不再下雨了,天即将变黑,空气中的水珠密布,每一次呼吸时,从鼻腔到肺管都是湿润的,韦舒霞进门的时候,丁娇正在药箱里翻找东西,她将两瓶碘伏拿出来,抬起头,正对上韦舒霞的视线,徐鹏是随后到的,他一进门,就拎起徐嘉乐的后颈,险些将他扔在地上。
“你真厉害,还学会打架了,”徐鹏气得牙根都在发抖,他指着徐嘉乐的眉心,说,“你小子,等回了家我再收拾你。”
“哎,你别……”丁娇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跑过去拦着他,说,“不关嘉乐的事,是别人欺负他俩的,我已经全都问清楚了。”
“我看看,”韦舒霞一如既往地温和,她看过了徐嘉乐脸上的伤,又去看丁邱闻脸上的伤,还看了他蹭破皮的胳膊,说,“没事儿,没事儿的,不严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
“舒霞,徐鹏,”丁娇打开了碘伏的瓶子,开始给徐嘉乐的伤口消毒,她叹着气,说,“要是不是因为丁邱闻……他以前跟那帮混小子玩得好,要不是因为他,嘉乐也不会受伤了。”
徐嘉乐疼得龇牙咧嘴,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丁娇面前。
“丁娇,你不用这么客气,孩子嘛。”
韦舒霞最懂得宽恕,她以她的温柔感化任何人,然后,将糟糕的事情变得平静,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了徐嘉乐的干净衣服,让他换上。
徐鹏没有消气,他去楼下吸烟。
丁邱闻捧着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他看向徐嘉乐,许久了,徐嘉乐才抬头看他,丁邱闻的表情严肃,徐嘉乐却像胜者一样在偷偷地笑。
这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是共患难,从前的丁邱闻如何也不会想到,在一场冒险的、不留情面的肉搏里,是怯懦的徐嘉乐在试图救他。
TBC.
“没有。”
抿着嘴摇头的是徐嘉乐,腰和脊背疼得厉害的也是徐嘉乐,他却用手指抚上韦舒霞紧蹙的眉心,说:“妈,我没什么事,看到哥被欺负,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韦舒霞说:“我知道,我明白。”
“我想保护哥。”顶着这张肿起来的脸,徐嘉乐说得坚定又真诚。
韦舒霞捋着他衣服的领子,说:“你们都还小,有时候不知道轻重,解决问题只知道动拳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徐嘉乐并没有应声,他走出了丁邱闻的卧室,将自己扔进柔软的沙发里,他和丁邱闻肩膀贴着肩膀,丁邱闻拿了半块苹果给他吃,可是,他脸疼到张不开嘴。
两个人看着彼此的样子大笑,在苹果上啃出一道道门牙的形状。
丁娇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她打算煮两碗面给徐嘉乐和丁邱闻吃,她踮起脚从高处的柜子里拿调料,露出外衣下一截又薄又细的腰,看到韦舒霞进来了,她说:“我给咱们炒两个菜,你让徐鹏也上来吃。”
“你不用管他,我让他先回去了,”韦舒霞卷起了衣袖,打算协助着丁娇做些什么,她继续说,“你看他那副样子,我怕他打嘉乐,就让他先回去。”
“他还会打孩子?”
“打啊,脾气总之不太好,”韦舒霞择开了水池里两棵青菜,说,“他这种人就是窝里横,表面上看不出来的。”
丁娇轻声地笑,问:“那你受得了他啊?”
“受不了怎么办?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一番谈话,谁都有试探的意味,可她们本性纯良,没有多少“恶”,所以还没办法犀利地交锋;她们能感受到了解、信任等要素都在改变,却具体讲不出什么。
她们原本可以十分要好的,所有的裂痕都是因为那个平庸的男人。
挂面煮好了,丁娇加了两个荷包蛋进去,她喊丁邱闻和徐嘉乐进来端面,说:“吃完了就快去写作业,丁邱闻你都多大了,以后要带弟弟学些好的,不要再那么幼稚。”
“听没听?丁邱闻?”
“嗯,知道了。”
丁邱闻把两碗面都端了出去,徐嘉乐进来拿筷子,他走起路的时候还在一瘸一拐,不过腿脚上没什么显著的伤,他把碗里的火腿肠挑进丁邱闻碗里,说:“哥,这个给你。”
“你不吃?”
“给你吃。”
徐嘉乐意识到了,原来爱情是这样啊,原来爱情是想将珍奇的不珍奇的尽数送出,却仍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爱情将不英勇的人变得英勇,将沉默变得直抒胸臆。
丁邱闻吸进去一大口面,对徐嘉乐说:“谢谢。”
他的眼睛里应该是没有那种光的,没有徐嘉乐那种暗自钟情的留恋与哀伤,他尚且没有感受到来自他的喜欢,他只是把他当做一位有些特殊的朋友,他猜不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成为另一种关系的可能。
也或许,他的内心也滋生出一些特别的喜欢了,只是,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丁邱闻不再犹豫,他和那些曾经的朋友彻底决裂,他耐心地维持着他和徐嘉乐的友谊,并且认为这很重要,他忽然变得豁达,在想,被说“懦弱”也无妨,他很愿意在成年之前就变成一个冷静的人。
他将心里那只野兽彻底地杀死了。
他还是会奔跑,会在远离城市的戈壁边际叫喊,可他已经做不出他曾经对徐嘉乐做的那些事,徐嘉乐近来总是站在墙边的白蜡树下等他,无论晴天还是雨天。
两个人脸上的伤口逐渐地平复了,而关于丁娇的谣言却被人有意地散布,丁邱闻知道,这是那些人换了一种手段的报复。
礼拜五,徐嘉乐带着情绪不高涨的丁邱闻去街上吃火锅。
两个人坐了一个小桌,点的是牛肉、羊肉,还有一些素菜,菜还没有煮熟的时候,丁邱闻已经坐在椅子上啃了半个馕,徐嘉乐把涮好的肉全都夹出来,堆在丁邱闻面前的碗里。
火锅还没开始吃,只是坐着,只是看着对方,徐嘉乐就感受到了极致的愉快,他喜欢这种安静的感觉,丁邱闻把剩下的馕重新装回塑料袋里,开始吃碗里的肉。
“好吃吗?”徐嘉乐问他。
“太好吃了,”丁邱闻的眼睛天生明亮,他用筷子挡住了徐嘉乐的筷子,抬起头看他,说,“你吃啊,为什么全都给我?”
“我在吃,我……看你挺饿的。”
“你也吃。”
“好,”徐嘉乐犹豫了一下,他端起碗接了丁邱闻夹给他的菜,说,“哥,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
“没有。”
“我觉得你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
“就是因为一些破事儿呗,”丁邱闻弯着眼睛笑,说,“咱们聊一些开心的。”
徐嘉乐却说:“这里没有其他人,哥,你告诉我,心里好受一点。”
“好吧,我告诉你。”
丁邱闻是犹豫过的,他看着徐嘉乐,徐嘉乐却在催他边吃边说。
“我妈没有结婚就生了我,所以我这辈子不管走到哪儿,我都不光彩,”丁邱闻放下了筷子,他脱掉外衣,露出穿在里面的套头运动衣,他说,“说我也就算了,总是说我妈,我受不了了。”
徐嘉乐恍然大悟,他知道什么样的安慰都是无效的,可还是说:“哥,你没必要放在心上,他们……他们如果看到你不在意,也就不会说了。”
“嗯,我试试。”
这是丁邱闻的心病,从他记事起就存在,伴随他成长到十几岁;他和丁娇承受的不仅仅有侮辱,还有误解和批判,有来自汹涌的人潮的几百种看法。
和平常人不同的是,母子两人总像是生活在舞台上、灯光下,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快要疯了,”丁邱闻说,“可是我必须做一个正常人,反正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是吧?”
他的声音艰涩,长睫毛往下落,直至尾端覆盖在眼睑上,他的样子可怜兮兮,与从前霸凌别人时彻底不同,徐嘉乐早已经无法记恨那些,现在,占据着他内心的的只有怜悯和爱。
“不说了。”
徐嘉乐抬起了手,用弯着的指节揩去丁邱闻颧骨边缘的亮点,那像是湿的,又不像是湿的。
应该是丁邱闻的眼泪。
TBC.
第75章 无垠梦寐-03
人一生没有几次这样的醉,身心皆是不胜酒力,头晕和头疼一阵接着一阵袭来,走不动路了,就坐在快要打烊的店铺门前的台阶上,徐嘉乐举着没喝完的半瓶可乐,丁邱闻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玉门的月亮剩下细细的一牙,像是烘烤过的软掉的银针,又像是被点燃的指甲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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