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热,不热,”徐嘉乐很着急,他没有多少时间在门口停留,他看了丁邱闻一眼,对他们说,“我先进去了,不然赶不上集合了。”
“好好唱啊嘉乐。”丁娇说。
“好。”
丁邱闻冲着他微笑,举起手上的照相机晃了晃,说,“好好地唱,我给你拍照片。”
“好。”
徐嘉乐应了两声“好”,但这两次的语气和情绪是截然不同的,对于丁娇,他只有谦逊和礼貌,而对丁邱闻,有几句话都讲不清的复杂的真诚。丁邱闻今天穿着带帽子的运动衫,胸前印着一串姜黄色的英文字母,他又跟着徐嘉乐向前走了几步,说:“唱的时候要开心地笑。”
如果这是其他人的嘱咐,走在喧嚷人群中的徐嘉乐会佯装没有听见,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但这是丁邱闻的嘱咐,所以,徐嘉乐甚至有些殷勤,他转过身回答他:“哥,我知道。”
夏天的尾巴终于真正不剩多少,所以,要在这几天里把剩下的炎热耗个精光。几十分钟以后,丁邱闻从文化宫礼堂的前门出去,穿过一大半院子到了后门,他拿着相机,去那里找已经表演结束了的徐嘉乐,他忽然觉得这段路很长,或许正因为天气热才长。
后来过了很久,连这天最真的感受全都变成了梦境一样的回忆,丁邱闻还是清楚地记得见面时候徐嘉乐的样子,他鬓角的汗水流到了下巴上,穿着白衬衫、黑裤子,戴着一只红领结,他一边抹着汗珠一边跑过来,与丁邱闻碰面,两个人站在房子侧边的阴凉处。
他们那天聊了一些事,其中最重要的是丁邱闻决定了要考美术学院。那是一切都未尘埃落定的一天,却充满了愉快和希望,他们听见围墙外边叽叽喳喳的声音,那是比完赛的学生们结伴去买饮料零食了,只有他们还安静地待在这里,他们站着,各自背靠一块凉凉的砖墙,他们看向彼此,低声说话。
1998年的初秋,文化宫礼堂后门附近的这片背阴处,树枝以深青的颜色摇曳,几乎没有风,天空辽远湛蓝,阳光燃烧,安静又不安静,
半个多月以来,两个人总是在吵架,第一次的问题没有解决,又遗留下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的问题。丁邱闻因为生气而失眠,所以频繁地病发,但他不能再向徐嘉乐诉说这些,所以只能隐藏着,自己挺过来。
徐嘉乐还是老样子,他在吵架中总扮演着情绪稳定的角色,他无数次反思,无数次道歉,然而,遗憾的是,他不能精准地找到问题所在,或者说,他知道问题所在,但由于不能全力解决,所以,只能装傻。
然而,这一次吵架,徐嘉乐终于真正地生气了,起因是丁邱闻用他自己的积蓄交了两个人的房租,却没收下徐嘉乐的钱。徐嘉乐在客厅里对着丁邱闻发脾气,大声地说:“丁邱闻你的意思是我搬出去呗?这房子你一个人租了?”
“我没这个意思。”
“我不是想跟你吵架,”徐嘉乐说,“我说了,我多付一些,你能给多少就给多少,你实在不乐意,咱们AA都可以。”
“徐嘉乐,”丁邱闻本来在打扫摆满了东西的茶几,他扔下抹布站了起来,看着他,说,“你能不能别吼我?你吓了我一跳。”
“那你收下钱。”
“这很重要吗?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付一点儿房租也算是对你的回报,毕竟其他的……我做不了什么,我是好心的。”丁邱闻愈发觉得绝望以及悲凉,他从心里觉得徐嘉乐是为了摆脱他,怕欠下他的人情,。
徐嘉乐说:“我不管,我不能让你帮我付,你把钱收下。”
“我不要。”
丁邱闻不再看他,而是弯下腰,继续地打扫着茶几,而徐嘉乐的那一沓钱就放在茶几的一角,它们被徐嘉乐拿起来,往丁邱闻的裤子口袋里塞。
“行了,拿着吧。”
这回,精疲力竭的丁邱闻终于不再有行为上的反抗了,他打包好垃圾,打开门放在外边,又关上门,走了过来,去洗手。
丁邱闻第二天休息,正好遇上了北京的大雾天,他洗完澡打扫了房间,趁着徐嘉乐上班的时候独自出门。来北京快要四个月了,丁邱闻还没有好好地到处逛过,他去了鼓楼、雍和宫、前门大栅栏……在街上装修还算可以的店里吃了午饭,喝了咖啡。
午后,大雾逐渐散去,太阳探头,于是,深春的意味更重,丁邱闻看着咖啡馆院子里的鱼,把盘子里的蛋糕切下一口,塞进嘴里。
吴茜给丁邱闻打电话,说她今天正式辞职,要换另一份工作了。
“那以后一定常联系啊。”丁邱闻有些不舍。
“一定一定,”吴茜说,“咱们都在北京,又不是隔得多远。”
“茜茜,说实话挺舍不得你的,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
说着,丁邱闻叹了一口气。
吴茜说:“你别这么想,至少你还有嘉乐,是吧?”
“他……嗯。”
“怎么了啊?你迟疑什么?”
“我和他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也要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也不错,怎么开心怎么来呗。”
“我和他吵架了,我们吵了半个月,”终于,丁邱闻有了一次倾诉的机会,他已经顾不得吴茜是不是一位称得上完全安全的对象,他搅动着陶瓷杯子里的咖啡,说,“到现在都没好起来,昨天晚上又吵了。”
TBC.
第68章 似即若离-02
丁邱闻的手心贴着咖啡杯滚烫的外壁,胡同小院里的咖啡馆,没有几位来往的客人,清淡的阳光洒下来,正落在丁邱闻的脚尖处。
他向吴茜倾诉:“我和他吵架了,我们吵了半个月,到现在都没好起来,昨天晚上又吵了。”
“邱闻,”一阵迟疑之后,吴茜才说,“没关系,朋友之间有误会很正常,你们好好地聊一聊,就好了。”
“不会好了,”低着头的丁邱闻却说,“已经十多天了,都是成年人,要是能解决,早就解决了,嘉乐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很可能我让他的生活很没有秩序感,所以他很烦我。”
话说到了这种地步,丁邱闻已经不再怕吴茜看他的笑话,他抿了一小口咖啡,只听女孩在那端说:“那么你就搬出去吧,在哪里都一样,也不要委屈自己。”
“我就是这么想的。”
“邱闻,”想了一会儿之后,吴茜说,“要不这样吧,我今天晚上闲着,要是你有空的话,咱们出去喝两杯,我陪你聊聊,感觉你心情挺差的,不要把自己憋坏了。”
丁邱闻忽然意识到,有些关系是不需要费力地经营的,就比如他和吴茜之间,他们从同事成为朋友,然后成为更好的朋友,或许在今天的这个转折之后,会成为知心的朋友。
“好。”丁邱闻握紧了手机,他没有考虑多么久,就答应她了。
午后的咖啡喝到一半,徐嘉乐的电话打了过来,丁邱闻果断地点了拒接,半分钟之后,又打来第二次,还是拒接……喝完咖啡的丁邱闻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包,拿出口香糖来,嚼了两粒,他尽力地不去在意徐嘉乐的电话,甚至连手机都不看一眼,电话一通接着一通打了进来,一通接着一通被挂掉。
丁邱闻终于意识到,他和徐嘉乐之间的新的阶段来临了,两个人在感情中纷纷变得偏执且多疑,丝毫没有了刚刚厮混时候的快乐;爱情就是独自占有的念头,就是越来越浓烈的自私,后来,浓烈的不只有爱,还有期待、失望、痛恨。
徐嘉乐发微信消息,说:哥,接电话。
说:接电话吧哥。
丁邱闻干脆关掉了手机,把手机扔在了桌面上敞开着的包里。
通完电话的吴茜责怪起自己的蠢笨,她本以为自己善于洞察,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可是没想到,她还是忽视了许多很关键的信息,甚至于,在答案明摆在面前的时候都没有看出端倪。
她记得那天拎着徐嘉乐买的蛋糕回家,与合租室友分享白天发生的新鲜事,说起了丁邱闻,也就顺嘴说起了徐嘉乐,说起了两个人出众的样貌、亲近的关系以及热心肠。
东北女孩一边炒菜一边转过脸来,随口说:“人家两位是情侣吧。”
“你开什么玩笑?”吴茜诧异,说,“你听清楚了吧,我说的是两个男的,两个男的。”
“有啥稀奇的啊,你没见过同性恋?”
“见倒是没见过,听说过,”吴茜依旧诧异,她站在城中村狭小的厨房里,说,“邱闻说了那是他的朋友,而且他们就是朋友啊,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同性恋。”
“别的我不知道,但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他俩就是情侣,”东北女孩把菜盛进盘子里,说,“你不信就算了,你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来北京多少年了,什么没见过。”
“你不要胡说八道。”
“打不打赌?”
“打赌就打赌,”吴茜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说,“要是他们是同性恋,我给你做饭喂到你嘴边,要是他们不是,你……”
吴茜低下了头,指着自己脚上没来得及换下的运动鞋,说:“你给我刷干净这双鞋子。”
“别说这双了,我给你刷十双。”
和室友的关系不好不坏,不亲近也不疏远,吴茜权当这次对话是双方共认的玩笑,于是,很快就把对话的内容忘在了脑后。
然而,丁邱闻的倾诉让吴茜变得惊讶,她忽然意识到了——东北女孩的那个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傍晚,她在约好的烧烤店里见到了丁邱闻。
“茜茜。”
哪怕看起来忧心忡忡,丁邱闻还是极力地提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请女孩坐下,看着女孩的眼睛,说:“谢谢你能过来。”
“朋友不就是这样嘛?不然要我有什么用?”
“先点吃的,咱们边吃边聊,”丁邱闻把笔和菜单递过去,他说,“我请你,想吃什么就要什么。”
“那……谢谢你,下次我请你。”
“好。”
两个人点了一些烤串以及凉菜,还点了酒。几小杯白酒下肚,丁邱闻给吴茜夹菜,说:“你多吃点儿,我不饿。”
“在吃的,不用给我夹。”
“我今天还是蛮难过的,当我决定真的要搬出去住的时候,”丁邱闻自己给自己斟酒,喝得很文雅,他说,“我不想和他走到那种地步。”
“知道你不想啊,是迫不得已。”
“我喜欢他,”说出这句话,丁邱闻的脑子还是混沌的,他被酒呛得头皮发麻,他看到吴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你,我喜欢嘉乐。”
吴茜放下了筷子,她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她支支吾吾许久,才问:“那么……他喜欢你吗?”
“不……吧,要是真的喜欢,也不会吵成这样,”丁邱闻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忽然笑,问道,“茜茜,你会觉得我奇怪吗?我喜欢男人。”
“不会。”
“你会不认我这个朋友吗?”
“不会,”吴茜焦急地摇着头,她拿起酒和丁邱闻碰杯,说,“我就是在想,你这么好,居然还是不能和喜欢的人好好在一起。”
丁邱闻没哭,一口闷掉一杯白酒的吴茜却冒出了眼泪,她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
丁邱闻说:“他有前妻,有孩子,有父母……他的顾虑很多,我都知道,所以我和他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吴茜却说:“可是我觉得,只要努力,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不会为了我努力,我也没有资格强迫他努力,他疏远我很正常,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丁邱闻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逐渐地,他感觉到脑子里像是摇荡着一片海洋,他趴在了桌子上,把脸藏在手臂后边,他一滴眼泪都不掉,却前所未有地痛心。
他告诉吴茜:“我要买票,我要回克拉玛依了。”
TBC.
“等一下,我不是……”
吴茜十分忐忑,她几经斟酌才继续讲话,她只能勉强地搀扶着喝得烂醉的丁邱闻,站在马路边,一边打电话一边吹风,她说:“我是吴茜,嘉乐,邱闻他喝多了,要是你不忙的话,能不能……来接他回去。”
然而,吴茜仍旧在担心,她担心自己的请求被徐嘉乐拒绝,担心丁邱闻从求之不得的爱情里再次受到伤害。马路上驶过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春季的夜风轻薄,却把人的耳廓和发丝刮了个透彻。
吴茜缩了缩脖子,她干脆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腾出两只手来支撑丁邱闻。
电话那端,徐嘉乐说:“你们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
“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茜茜,谢谢。”
“不用谢的,嘉乐。”
挂了电话,吴茜松了一口气。
丁邱闻现在是一副酒鬼样子,他挣脱开吴茜的手臂,扶着旁边的树呕吐,他和醉倒在首都夜晚里的那些年轻人一样,有属于他的难以言说的伤心事——有关人生的,以及有关爱情的。
吴茜说:“怪我,真的怪我,不应该让你喝这么多。”
她抬起手拍打着丁邱闻的后背,告诉他徐嘉乐马上要到了,丁邱闻神志不清,吐着吐着就跪了下去,再后来,他躺了下去,一只脚搁在路沿石上,一边大口地吸气,一边闭上了眼睛。
“邱闻,邱闻。”吴茜焦急起来,她长得娇小,也没有太大的力气,他只能寻求路人的帮助,在一次碰壁之后就有了结果,路人陪着她,搀扶着丁邱闻,等徐嘉乐来。
“谢谢啊,叔叔。”吴茜真诚地对路人道谢。
“不用啊,不用,”路人冲着吴茜摆手,随口问道,“小姑娘,你男朋友啊?”
“不是。”
“噢,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是我以前的同事。”
“噢,看这样子,是受了情伤吧?”
吴茜咬着嘴角迟疑,后来,她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向车来的方向张望着,期盼着徐嘉乐快些到。
好在天气早已经不冷了,几十分钟的等待没有让人有什么不舒服,徐嘉乐来了,他比在场的其余两个人都有力气,轻松地将丁邱闻揽住,说:“茜茜,真的太谢谢了,我改天请你吃饭。”
“也得谢谢叔叔,陪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叔叔,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徐嘉乐还在说着道谢的话,热心的路人却已经摆着手在夜风中远去,吴茜说:“嘉乐,你在我就放心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找谁。”
“上车吧,顺路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
“不了,”吴茜很坚定地摇头,她说,“我坐地铁,人多。”
“上车吧。”
“真的不了。”
她有意地疏远徐嘉乐,只因为在替丁邱闻不甘,她知道这种感同身受其实很幼稚,可她无法控制,她转身就走,说了很轻的一声“再见”。
“哥,”徐嘉乐能感觉到丁邱闻身上的温度,他紧紧地抱着他,说,“上车坐吧,咱们回去了。”
丁邱闻只记得自己几次三番地说要回克拉玛依,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钟,头晕得厉害,穿着睡衣的徐嘉乐睡在他旁边,戴着眼罩。
丁邱闻下了床,他试图强迫自己记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后来,他不得不走出卧室,去客厅里寻找线索,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
晚饭的时候没吃多少,光顾着喝酒,所以,他肚子里现在很空很难受。
丁邱闻打算去做点早饭吃,他打开冰箱,看到了一份在楼下小摊子打包的炒饭,应该是徐嘉乐昨天晚上买了却没来得及吃的。
丁邱闻从冷冻室里拿出了一袋速食包子,又找到一些青菜,打算做一锅青菜蛋花汤,再将徐嘉乐的炒饭热一下,他打开手机再看了一眼时间,一抬头,发现徐嘉乐穿着睡衣,站在厨房的门框里。
“你去睡,”丁邱闻说,“饭做好了我叫你。”
“感觉怎么样,现在还难不难受?”
“我挺好的,我……怎么回来的?”
“我去接你了。”
徐嘉乐走了过来,他打开龙头冲了一下手,问:“要择菜吗?我帮你弄。”
“不了,你今天夜班,快去睡觉吧,”丁邱闻并没有舍弃要回克拉玛依的念头,只是此刻气氛平静,他于是不便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他说,“昨晚上喝多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
其实,徐嘉乐很想说“你昨天不接电话所以我一直在找你”,可他也在联想说完这些的后果,他不想再回到问题的原点了,舍弃已经发生了,短痛全都经历了,现在,他们早已经走到了治愈伤痕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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