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云雨无凭)

眼泪从丁邱闻的眼眶里滑出来了，在大街上，丁邱闻用半个手掌心按住了右边的眼睛，他明白他和徐嘉乐之间从来不简单，而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时至今日，丁邱闻亲切地唤徐鹏为“徐叔叔”，大概是因为他无比自私，想在丁娇离世的十几年之后，替她留住生命末尾处仅有的、春光一般的温柔。
TBC.

第26章 有心之失-02
丁娇过来给丁邱闻开门了，虽然丁邱闻回来得这样晚，但她什么都没有询问，她用毛巾擦着刚洗过的头发，对丁邱闻说：“进来吧。”
洗发水的气味和香烟燃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丁邱闻皱了皱鼻子，问：“薛继杰走了？”
“走了。”
“你们要分开吗？”
“我想分开，可是他不愿意。”
丁娇开口说话的时候，牙齿碰到了口腔里的伤口，她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发抖；丁邱闻站在客厅里，满脸忧愁地说道：“你知道我今天看见什么了吗？我看到他和一个女的手牵手去唱卡拉OK，那个女的从他车上下来——”
“那是他的未婚妻，他要结婚了，家里安排好的，他也同意了。”
在许久之前，丁邱闻觉得丁娇自我、倔强、傲气，可是在有关薛继杰的所有事情上，她都显得十分宽容，她继续说：“我一直在怪薛继杰，但我知道，他也是别无选择，没有办法，他那天都要抹脖子了，他家里人也没有松口。”
丁邱闻觉得丁娇的态度令人费解，他说：“他要结婚了，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我说了我不想，我跟他说了分手，他就是不同意，我没办法说服他，”丁娇留给丁邱闻一个背影，她说道，“他还会来找我的，我总不能因为他离开玉门吧。”
“嗯，你说得有道理。”
丁邱闻只能这样回答，他在客厅里走了半圈，就躺在了沙发上，当他把手腕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有些尿急，原因是在徐嘉乐家吃了很多西瓜。
丁娇去卧室里了，她终究无法控制薛继杰的想法，所以明白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要持续地做好应对纠缠的准备。从洗手间回来的丁邱闻在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杂志，他躺在沙发上，只读了五六行字，就把翻开的杂志盖在了脸上。
实在是有些晚了，丁邱闻觉得困了。
迎面开过来一辆长途巴士车，不大的风顺着女孩的衣袖灌了进来，段潇筱的怀里抱着一整摞的书，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杂志，她走在丁邱闻的身边，将他的随身听的耳机挂在脖子上。
哪怕是太阳不显眼的多云天，空气仍然热，少年人过夏，身上T恤衫的薄料子贴在皮肤上，丁邱闻额前的头发碰到了眉毛，他揩了一下鬓角处的汗水，继续和段潇筱一起向前走去。
他们从校门口人多的街道走到了人更少的街道，段潇筱说：“我今天要早点回家，我姑姑来家里做客，我想她了。”
“几点走？”
丁邱闻抬起手看了一眼电子表，问道。’
段潇筱回答：“和你一起待半个小时。”
丁邱闻很明白，学校里不是谁都能交到段潇筱这样的女朋友，他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而有了一些自豪感，段潇筱很清高傲气，但这种清高不是令人讨厌的清高，她模样漂亮，大多数情况下都很矜持。
是有一些男孩子喜欢她的，但他们不一定敢跟她打招呼。
而丁邱闻很不一样，因为在很多女生的心中，他也是段潇筱那样难以企及的人，他长得很高又很俊俏，穿的衣服都很时髦，最主要的是，他是个有争议的人，是个漂亮的坏孩子。
往没人的巷子里走，丁邱闻用手抓住了段潇筱的手，这是一种羞涩矜持的牵手，可是，在青春期的孩子们看来，已经非常大胆了。
段潇筱还是目视着前方，并没有拒绝他。
丁邱闻看了段潇筱一眼，告诉她：“半个小时，很快的。”
“嗯。”段潇筱点头应声。
这一天的阳光似有似无，到太阳西沉之前，终于浓郁了一些，但还是通透的浅黄色，只是，它的颜色逐渐变得暗，变成了深黄色的光线，铺开在巷子两边的砖墙上。
丁邱闻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段潇筱的眼睛，段潇筱有些不解，丁邱闻问：“潇筱，你接过吻吗？”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脏狂跳的声音，段潇筱紧紧抱着手里的杂志，靠在墙边，摇着头，说：“没有。”
“谈恋爱应该接吻的。”丁邱闻微微低头，看着女孩逐渐染上粉云的脸颊。
女孩说：“我觉得……如果很爱、很喜欢那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吻。”
女孩觉得丁邱闻今天早就打算好了要亲她，而丁邱闻在想的是——既然这是恋爱必经的流程，那么做了也无妨，他对爱情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感。
丁邱闻向前走去，他用手臂和体温将女孩困在了身体和墙壁之间，青春期的荷尔蒙比其他时候锐利，能轻易冲破任何世俗的屏障，只将自己献给爱情，丁邱闻看着段潇筱漂亮的眼睛，然后，女孩将眼皮合上了，他甚至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
他觉得段潇筱说得不对，这不是不由自主，而是好奇驱使，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却在低下头的一瞬间充满了恐慌。
爱情就是这样吗？丁邱闻想。
通透的黄色阳光从墙上跑去他们身上，夏季热烘烘的风将脊背、脖颈、鬓角变得干燥，戈壁的鸟类扇动着蓬松的羽翼，停在了头顶的电线杆上……
“算了。”段潇筱低声说。
丁邱闻只感觉到两人唇峰上的汗毛有过半秒钟的触碰，段潇筱忽然把手掌放在了他的胸口，她激烈地呼吸，看向丁邱闻的眼睛，以一个脆弱的姿势抵挡他。
丁邱闻茫然地问：“为什么？”
段潇筱看到丁邱闻的瞳仁在阳光下泛着深褐色，她告诉他：“我还没有想好。”
“没想好什么？没想好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丁邱闻并没有告诉段潇筱，她在接吻之前喊停是一个英明的决定，这让恐慌的丁邱闻有了反悔的机会，他觉得爱情带来的不全是快乐，还有一部分是对未知的未来的惧怕。
他将放在墙壁上的手放了下来，说：“那就今后再说吧。”
这一次，两个人将往巷子的另一端走去，丁邱闻在前边走着，段潇筱跟在他的身后，女孩端详他的背影，觉得他的一切都是好的，段潇筱又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言行了，她不应该害怕他、拒绝他，她应该坦然地去经历他们的初吻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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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有心之失-03
这一段山坡和不远处的房顶齐平，放眼望去，看见了苍穹下闲适的油城烟火，这天又是橘子汁颜色的漂亮夕阳，坐在石头上的丁邱闻抱着膝盖，将脸颊搁在手臂上，他看向以同样的姿势看向他的徐嘉乐，很久了，问：“你猜一猜亲吻是什么感觉？”
“啊……”徐嘉乐没想到丁邱闻会向他问这种问题，他说，“我没有亲过。”
徐嘉乐在诚恳地摇头，而后，他又红着耳根说道：“我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呢，要是我有女朋友了，我就知道了。”
丁邱闻看向他，笑，说：“我有女朋友了但我也不知道。”
徐嘉乐十分意外，在他的眼里，丁邱闻这样的孩子是很大胆的，而他和段潇筱已经在一起好多天了，想必是什么都已经做过了，丁邱闻说：“我那天打算要亲她的，但她害怕，所以只能算了。”
橘子汁一样的光芒泼洒在粗糙的野地，远处的山脉显示出清晰野性的轮廓，工厂炊烟飘进白色的云里，成为了云的一部分。
丁邱闻手上捏着两根草，他听到徐嘉乐说：“女生有时候会很害羞的，你要主动一点。”
就因为徐嘉乐的这两句话，丁邱闻不禁笑出了声，他笑得肚子开始酸痛了，伸出手在徐嘉乐头上摸了一把，说：“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知道什么啊。”
“本来就是。”
徐嘉乐往远处一颗又一颗地丢石头，他对丁邱闻提着刻板印象下的建议，也从来没想过段潇筱是不是那种随意就会害羞的女生，丁邱闻站了起来，伸出手要抓徐嘉乐的手，他一边拽他起来，一边说：“走吧，回家吃饭。”
这天又是丁娇组局，她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在家里用电炉子做火锅，丁邱闻和徐嘉乐刚进门，就看到餐桌上放着好几盘新鲜的肉片，以及切成片的、面糯的沙地土豆，还有定西粉条、白菜叶、豆腐，丁娇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扎着一个随意又美丽的发髻，将电风扇打开，说：“吃的时候可能有点热，快把衣服脱掉，穿着背心就可以了。”
于是，条纹背心之外露着汗津津的肌肤，丁邱闻和徐嘉乐坐在相邻的两张椅子上，丁娇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先给徐嘉乐倒了一杯，徐嘉乐说：“谢谢阿姨。”
“不谢，嘉乐，咱们上次吃手抓的时候不是说了嘛，你现在是丁邱闻最好的朋友，来我家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我做的菜没有馆子里好吃，所以我会经常带你们出去吃，等放假的时候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我带你们去兰州玩两天，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去西安、北京，去我们东北老家，阿姨没什么事，只要单位请得到假，出门就很方便的。”
丁娇的热情和殷勤不同，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显得很自信从容，加之她长得年轻漂亮，所以，更让人无法拒绝。徐嘉乐坐在椅子上喝饮料，丁邱闻往他盘子里夹菜，说：“吃吧。”
丁娇一边把羊肉下进锅里，一边问：“嘉乐，丁邱闻说你今天晚上和他一起睡，告诉爸爸妈妈了吗？”
“跟他们说了。”徐嘉乐回答。
“好，那今天就不用着急，你们两个人吃一吃玩一玩，睡得晚一点儿也没关系。”
丁娇捋着裙子坐下了，徐嘉乐和丁邱闻默契地相视一笑，此时此刻他们流着汗，却浑身畅快，无需为要紧的事情忧虑，烦恼的无非都是生活和学业中的小事。
夏季就在爱情的迷茫、友情的无忧中这样过了。在暑假期间，丁娇带着丁邱闻、徐嘉乐去了一趟兰州，徐鹏和韦舒霞也十分大方且开明，给了孩子不少的钱，后来还送了很多吃的给丁邱闻。三个人在兰州游黄河，在中山铁桥前边留下了照片，吃了汤鲜味美的牛肉面，以及与玉门风味不同的兰州烤羊肉。
徐嘉乐觉得，在兰州的丁娇穿得更加漂亮了，她戴着深茶色的蛤蟆镜，一件坎肩的牛仔裙，她那么有气质，走在兰州的大街上也能够成为焦点，正午时候顶着烈日闲逛，她对丁邱闻和徐嘉乐说：“你们听说了么？再过不了几年，玉门的人就全都搬走了，油已经快要采完了，所以趁着现在好好一起玩，今后爸爸妈妈工作调动，说不定就不能见面了。”
徐嘉乐皱了皱眉，丁邱闻挨过来搭上了他的肩膀，丁邱闻说：“你不要这么说，不会见不到的，离得再远也不会见不到。”
丁娇说：“那得看到时候的情况。”
“我跟嘉乐说过了，就算以后搬走了，我也会坐飞机去找他，他会坐飞机来找我，反正都在中国，又不是在外国。”
丁邱闻没有为见不到面而担心，所以，徐嘉乐也不再担心了，丁娇走在他们的前边，她的头发剪得短了一些，又烫了卷，看上去更加有活力，像是商场门外广告海报上的女明星。
从兰州回到玉门之后，徐嘉乐花了大把的时间写假期作业，夏季的白昼很长很长，每个午后都有好几个小时，徐嘉乐睡不着觉，丁邱闻经常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两个人去附近小学里空旷的篮球场玩一趟，回来之后，徐嘉乐继续写他的假期作业。
这期间着重要提起的事情是——徐嘉乐见了段潇筱一次，她站在新华书店门前的台阶上，看见丁邱闻了，她打算离开，丁邱闻追了过去。
徐嘉乐这才知道，丁邱闻和段潇筱分手了。
女孩手里拿着一支雪糕，最上边化掉的那部分全都滴在了地上，她转过身看着丁邱闻，问：“找我吗？”
“你来买书吗？”
“等我同学。”
“你现在讨厌我了吗？”丁邱闻问道。
“不，”段潇筱摇着头，终于将融化了很多的雪糕咬了一口，她还是那样安静、冷淡、有气质，她的女同学从书店里走出来了，她就对丁邱闻说，“我先走了。”
这一天的后来，徐嘉乐问丁邱闻：“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丁邱闻骑着自行车在烈日下浅笑，擦了擦汗，说：“不分手……你以为我和她真的会结婚啊？”
TBC.

第28章 无息热爱-01
“没有，结婚……想得太远了。”坐在后座的徐嘉乐抿着发干的嘴巴，答道。
丁邱闻自在地骑车，兜起了灼人的热风，他晃着手指打铃，说：“分了就分了呗，也没有什么原因，如果真的要我回答，那就是不够喜欢，我们现在年纪还小，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后来再想一想，真的没那么喜欢。”
徐嘉乐问：“你下次谈恋爱会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丁邱闻笑着答，“很可能就是过几天，也可能是明年，或者几年之后。”
城市的街景向后退去，一切尚且不带有陈旧的滤镜，染满鲜活的彩色。
如果在这一刻去猜想，徐嘉乐必然会觉得十几年之后的丁邱闻潇洒倜傥、风流成性，他怎么样都不会想到，2014年的重逢之后，他见到的将是一个谨小慎微的、敏感脆弱的丁邱闻。徐嘉乐那时候将丁邱闻当做真正的哥哥，而后来，他却要在偌大的首都中成为丁邱闻的依靠和底气了。
两天前，宋昕榕搬走了全部的东西，一天前的傍晚，丁邱闻再次带着行李箱出现在徐嘉乐家的门外，他穿着徐嘉乐送给他的羽绒服，戴着一直在戴的围巾，还将两斤又糯又甜的红薯干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徐嘉乐，说：“我……昨天在菜市场买的，尝了尝觉得很好吃，买了点儿。”
徐嘉乐接过东西，表情平静地告诉他：“我明天下午去办离婚。”
“我明天休半天，给你做饭，你回来吃过之后就能去上夜班了。”
丁邱闻一边说，一边解下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的围巾。
徐嘉乐说：“不用。”
“用。”丁邱闻说。
“哥，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我明天下午回来给你带。”
“没有。”
丁邱闻去看空出来的卧室，却发现徐嘉乐已经将一切都安顿好了，包括崭新的床上用品以及台式电脑、加湿器，徐嘉乐说：“柜子都是空的，这电脑买来之后没用过，我去房山带过来了，给你用，你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帮你添置。”
丁邱闻坐在了柔软的床上，看着被收拾得整洁的卧室，徐嘉乐又说：“其实两个房间差不了多少，那边大一点但没有书桌，要是你想换的话，咱们——”
“不换，”丁邱闻弯起嘴角，说，“嘉乐，不用换，已经很好了。”
“你觉得满意就好。”
徐嘉乐站在门框里，丁邱闻坐在床上，丁邱闻将房间里的陈设端详一番，又看向徐嘉乐的脸，他愈发地喜欢他了，这个世界上聪明能干的男人很多，嘴巴甜的男人也很多，但像徐嘉乐这样的男人却很少，丁邱闻说：“你也过来坐下，我有话要说。”
徐嘉乐愣了一下，就走了过来，坐下了。
丁邱闻将一只手放在了徐嘉乐的脖子上，将他身上的运动服的拉链往下打开一寸；丁邱闻忽然就贴了过去，他的呼吸蹭动着徐嘉乐的颌骨。
“哥……”徐嘉乐紧紧攥住了丁邱闻作乱的手，低声问道，“干什么？”
丁邱闻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又不是不懂。”
“我懂，”徐嘉乐轻轻地推开了丁邱闻，说道，“但我还没离婚。”
“很重要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
丁邱闻听出了徐嘉乐的言外之意，他很敏感地联想到了丁娇的过往，所以，觉得徐嘉乐是在影射他以及丁娇，但他只生了两秒钟的气，就气不起来了。
徐嘉乐在反思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哥，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们十几年前就……可惜那不是最好的时机，我现在什么忧虑都没有，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因为是你，所以什么都不一样。”丁邱闻埋下了头，低声说着。
在他落下今天的第一滴眼泪时，徐嘉乐的手伸了过来，放在丁邱闻两只手上，然后，他紧紧地握着丁邱闻的手，丁邱闻缓缓地抬起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