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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秋水(午言木叙)


消息传去周牍处,后者在书房里摔了一套定窑瓷盏,后半晌就叫周管家传出话来,说少爷染恙,于空雨阁中静居,府中人如无要事不得打扰,变相地禁了周潋的足。
高门大户里,旁的不论,只有闲话传得最快。不到半日,阖府上下都知晓周家这位大少爷言行无状,惹恼了老爷。
再合着前番,父子二人争吵过后,周潋独往宣州去的那一回,旁枝里心思活络的,难免就生出了别的想头。
周家势大,金堆玉砌出来的产业,有人吃肉就有人喝汤,一个锅里数十把勺子搅着,谁也不会甘心只尝点汤底。如今动动手指能舀着肉渣吃,何乐而不为。
果然,几日后,清松就从门房的初一那里听来了消息,说那日王府生辰宴,跟着周牍的马车一道而去的是三房里的周淇少爷。
“见利忘义的小人,”清松在一旁愤愤地嘟囔,“从前他们三房落魄时,明里暗里不知挨了咱们多少回接济。”
“便是淇少爷自己,原来在家塾里头受了旁人欺负,少爷还替他撑过两回腰呢。”
“良心真是喂了狗吃了,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
“成了,置那些没意思的气做什么?”
周潋正垂着眼,专心握着掌中的银刀,听见清松抱怨,头也未抬,只淡淡说了他一句。
早起厨房送来两篮子新鲜荸荠,品相难得,嫩而脆甜。周潋在屋中闷得无聊,索性叫清松拣了半篮拎进屋来,又寻了柄趁手的小银刀,一枚枚削了皮,搁去玛瑙碟子里,雪白剔透,攒成冒尖儿的堆。
“又不是着手抢来的。我不肯去,还不许旁人去?”
“叫旁人见了,还当我挡了人家的通天路,像什么样子?”
清松撇了撇嘴,蹲去一旁,替他从荸荠堆里挑模样周正的,“都是些个鼠目寸光的。”
“不识好人心。”
“成了,话多得很。”周潋将堆满了的碟子推去一旁,“吃荸荠都堵不住你的嘴。”
“小的是替少爷不平,”清松垂着头,絮絮叨叨,“您才是好好的正头少爷,在自家宅子里头住着,偏偏心里就没舒坦过。”
“真不成,您就还回宣州投奔老太爷去。”
“那时在宣州,谁敢叫您受这样的委屈?”
周潋失笑,“你当是多大呢?受了委屈还要去外祖家躲着。那一年到头下来,弋江上的船都不够使唤的。”
清松不服气道,“即便不去,少爷也可在回信里将这处的情形说与老太爷听一听,好叫老太爷替您做个主。”
“老爷先前不是最尊敬老太爷的么?若是老太爷肯发话,小的不信老爷还敢继续把您拘在这儿。”
周潋听见此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停了片刻,并未作答,只是很轻地避开眼去。
前些日子,宣州那处也曾来过信。周潋久居不归,叶老爷子不知内情,只当他父子二人关系和缓,自然乐见其成,信中也劝了许多。
老爷子在商场纵横捭阖数载,早就看尽了人心。周牍多年未娶,膝下只得周潋一子,其中有几分是同叶氏情深难舍,又有几分是舍不下叶家那份丰厚家业,他心中明镜一般。
同为经商之人,叶老爷子是从不信血脉之外的情分能将人拴住的。他能看透的事,以周牍那份为人精明,自然犹甚。
他深知自己已是高龄,时日无多。对女儿仅存的这一缕血脉,他有心无力,护得住一时,却终究护不住一世。往后周家同叶家的事,总归要周潋自己撑起来。
叶老爷子一片拳拳之心,周潋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哪里会瞧不出来。
他不愿老爷子徒增烦恼,是以无论是周家同靖王的交易,还是周牍以叶家相胁之事,都没有在信上同老爷子提起过半句。
可……若是周牍继续这般一意孤行,单凭他一己之力,当真能护住叶家不被拖下水吗?
即便抛开叶家不提,周家门中也有众多无辜之人,在不知情下被周牍拖上了船,进退不得。
来日功成还罢,一旦事情败露,这些人岂非受了无妄之灾?
种种类类,一并压在心头,周潋心里好似乱麻缠绞一般,失了章法。
靖王奸狡,周牍贪婪,如今周家已置身其中,便是说退,哪里又是容易的。
他到底只是十余岁的少年人,即便再聪慧剔透,仓促之下,也生不出万全之策来。
前番舍身去保叶家基业,已是他彼时能想到的唯一主意,至于往后……
他垂着眼睫,将削好的荸荠搁去盘中,刀刃在掌间旋过一周,银光乍浮,骤然生风,下一刻,就安安稳稳地停在了碟子一侧。
且行且看,总会有别的法子。
削好的荸荠堆了满碟,入口脆甜多汁,午晌积下的燥意都一并泄去许多。周潋略尝了两颗就停下来,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清松道,“荸荠是府中各处都有了?”
清松哪能不清楚自家少爷想问什么,涎皮笑道,“府中各门各户,多了去的,小的怎么好都清楚?”
“少爷想问哪一处?”
周潋淡淡瞥了他一眼,“再油嘴滑舌,剩下那一篮半荸荠,你今日就全削了。”
“削不完,晚饭也不必吃了。”
“少爷饶命,”清松使坏过了,忙抱着头笑道,“小的一早就打听了,这荸荠是庄子里头新收来的,算是稀罕东西,阖府里也就您同老爷那处分得多些,旁的院子都没多少的。”
“谢姑娘那儿大约也只有一碟子,厨房还不定肯不肯给呢。”
他乖觉得很,刚一说完,紧接着就又道,“少爷可要小的拣些好的,改日送到寒汀阁去?”
“不必改日,”周潋略沉吟片刻,开口道,“就今晚罢。”
“等天黑了,你把余下那一篮送去。记得从园子小路走,避着些人。”
“少爷不亲自跑一趟么?”清松忍不住又问,“您总有好几日没见过谢姑娘了。”
好歹谢姑娘那里,还欠了少爷一件衣裳没给呢。
周潋顿了顿,手指搭在桌沿处,不自觉地微微攥紧。
他现在到底顶着生病的名头,不好走动。真叫人看见他往寒汀阁去,谢执那里就再也说不清了。
单单一个叶家握在周牍手中,已经叫他寝食难安,若再多一个谢执出来……
他低低地苦笑一声,手背上淡青的血管绷起,刺得人眼疼。
再多一个谢执,只怕从此,他这颗心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第34章 避耳目
“不必了。”周潋很轻地摇了摇头,手指缩回衣袖中,微微蜷了蜷,又强行按捺下去。
“也不是一定要日日见的。”他垂着眼,像是对着清松讲,又像是说服自己一般,“三五日而已,哪有那样多事,非要同人见了面讲。”
“总是见,看得多了,难免要相看两厌。”
清松却是不懂这话里头的弯弯绕,听罢,咋了咋舌道,“少爷嗳,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
“单就凭谢姑娘那样神仙似的人物,往那院子里一站,连带着亭台楼阁都仙气飘飘的。”
“这样的人您若还是能看厌,只怕天底下就没您能看得顺眼的姑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潋被这小子打岔,满腔愁绪生生散了几分,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少爷又搪塞小的,”清松撇了撇嘴道,“小的虽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生了一对雪亮眼睛,看什么都看得清极了。”
“少爷一颗心分明就系在寒汀阁里头了,还要强撑着嘴硬,弄得自己心里头不痛快,何苦来哉。”
“你倒有理,说起来一套套的,”周潋随手捏了枚未除皮的荸荠在指尖把玩,无奈道,“那依你高见,我该如何?”
清松一拍大腿,“自然是偷偷去爬寒汀阁的墙头了。”
周潋:“……”
指间的荸荠一个没收住,骨碌碌地滚去了矮榻下头。周潋忍不住抬手扶额,“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古怪主意?”
“少爷觉得不好么?”清松奇怪道,“小的素日在茶楼里头听戏,那些个才子佳人之类的,都是夜半时分翻墙而过,在园子里头私会的。”
“少爷又想着避人耳目,不叫旁人看见,谢姑娘一个女儿家,又不能翻墙出来,那自然是少爷寻个没人的时候,偷偷翻进去了。”
“没事少听那些戏,”周潋不客气地扔了个荸荠过去,正中清松脑门,“你家少爷是要追姑娘,又不是去当采花贼。”
况且,依着寒汀阁里头那主仆俩的机警,只怕他这厢刚翻进去,下一刻阿拂的花帚就砸过来了。
清松捂着脑门,嘿嘿直笑,“少爷方才还不肯讲,现下不是自己承认了。”
“您就是惦记着谢姑娘呢。”
“瞧瞧这几日没见,您连精气神儿都比从前低了许多。”
“你又知道了,”周潋苦笑一声,倒没驳他,停了会儿,才声音低低地道,“便是为着她好,此时也不该去见她。”
“况且……”
“况且什么?”清松疑惑道。
周潋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况且人家对我,未必就有那个心思。”
“这样一趟趟地去,反倒是扰人。还不如少去,也能多新鲜些时候。”
相看两厌,词说得好听,可说出来了,心里依旧是不安稳的。
他猜不透谢执的心,便也不敢贸贸然地将自己这一颗交付出去,唯恐磕了碰了落了灰,惹得人家不喜欢。
可归根到底,一颗心早就落了过去,前番种种,也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清松见说不动周潋,也无法,只得依着他的吩咐,拎了那一篮子荸荠,趁着暮色往寒汀阁里头去了。
内室里一时只剩了周潋一人,窗扇上的晖影一层层落下去,隔着薄透的一层窗绡,映出一室昏黄。
周潋俯在案前,也未掌灯,借着那一点残余的光影,一字一句地誊抄手边的一卷《金刚经》。
写到那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笔尖突兀地停顿一瞬,浓墨自笔尖滴落在白宣上,染污了半幅纸面。
那一句佛偈突兀地横着,像是在嘲他的口不对心。
周潋对着那团模糊的墨迹发怔,窗外起了风,雀鸟惊起,扑棱棱地飞离了枝头。
那棵辛夷的枝叶已然落尽了。
清松不知何时回来的,站在他身后,搓着手,兴致勃勃地同他讲道,“少爷,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阿拂那小丫头开心得很,还特意留小的喝了会儿茶,说这回的荸荠甜脆,谢姑娘极爱吃,她原想着去厨房再要些,没承想少爷先想到了。”
“还说,回头风干了磨成粉,做马蹄糕来吃,也要给咱们送些呢。”
“只提到吃的你肯上心,”周潋将笔搁去一旁的笔洗里,迟疑了下,才又问,“可曾……见到了谢姑娘?”
“她如何?”
清松摇了摇头,“只有阿拂在院子里头。”
“谢姑娘没露面呢,小的也不好意思打听。”
这小厮贼得很,度着周潋的神色,又笑嘻嘻道,“不过,要是少爷想知道,小的再去瞧一眼,也没什么。”
“左右阿拂也问起了少爷两句,兴许就是谢姑娘交代的呢。”
周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才刚去过一趟,现下又去,也不怕招人烦。”
清松撇了撇嘴,做鬼脸道,“少爷自己不肯去,瞧见小的去了又要眼热。”
“来日里小的真端了马蹄糕回来,少爷可别记恨得不肯吃了才好。”
周潋拿笔杆敲他,染了墨的宣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去了一旁。
佛偈静心,可他心里头千头万绪,临帖再多,也是枉然。
荸荠还剩了小半篮,他支走清松,自己闲着无事,倚在案前,一颗颗削了,搁进小食匣子里,思绪原是乱的,慢慢地,却不由得想,那马蹄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般出着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窗扇“咯”地一声轻响。
下一刻,一道橘黄色的影子从窗棂缝里遛了进来,迅速窜进了博古架同墙面间的缝隙中。
“猫?”周潋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又疑心自己是看花了眼,一时错认。
猫不应该正在寒汀阁里头好好呆着吗?怎么会跑到这处来?
“喵~”大约是听见熟悉的人声,橘黄色的影子犹疑了一瞬,从博古架后冒出了头。
尖尖耳朵琉璃眼,不是猫又是哪个?
猫朝着左右谨慎地望了望,待看见周潋后,才慢慢将整个身子都钻出来,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像是刚认出一般,小步朝前,走去了后者脚边,骄矜地蹭了蹭。
它素来如此,除了在谢执面前撒娇扮痴,对着旁人总是爱搭不理,便是周潋也借了谢执几分光,才得它偶尔亲昵几回。
周潋心头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下意识地俯下身,伸手在它橘色的耳尖上轻轻揉了揉,顿了顿,才轻声问它道,“是谁叫你来的?”
猫仰着头,将下巴朝他凑过来,娇气地“喵”了一声回应。
周潋顺势将手指在它下巴处蹭了蹭,声音更轻了两分,几不可闻,“是谢执吗?”
猫这次不肯答了,只敷衍地蹭着,发出些咕噜咕噜的动静。
于是周潋自己替它回答,声音低低的,带一点从未表露过的温柔,“是谢执,对不对?”
猫被他摸得舒服了,眯了眯眼,懒洋洋地往地上一躺,将肚皮摊开,露了出来。
周潋这才察觉到,猫的腰间系着一枚小小的荷包。因着系荷包的丝线与毛发同色,方才他才没能发现。
他微微屏住了呼吸,伸手解下那枚荷包,连带着胸膛不知为何,跳动也突然剧烈起来,伸出去的指尖都颤颤的不大稳,险些将荷包掉去了地上。
猫依旧在地上卧成一团,见着他的动作,长长地“喵”了一声,声音里颇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荷包是素色丝缎制成,系着最普通的如意结。周潋莫名有些手忙脚乱,指尖动作了半天,才打开了系口,动作间一不留神,荷包微歪,里头装着的物事骨碌碌地滚去了地上。
圆滚滚,乌溜溜,是新熟的板栗,壳上开了口,露出里头松花黄的栗子肉。
周潋怔了一瞬,俯身拾起,剥了外皮,把果肉放进口中。
大约是炒制时添了蜂蜜在里头,糯里透着化不开的甜,一直甜到人心尖上。
他含着那枚果肉,呆呆的,一时间像是忘记了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嘴角一点点弯起,眼中的笑意渐渐浮着,漫溢出来。
他揉了揉猫毛绒绒的脊背,下一刻,便将它从地上抄起,抱进怀里,顺手在桌面上一扫,一阵风也似地出了院子。
什么避人耳目,相看两厌,此时半分都不愿再提。
他只知道,他想要见到那个人,一刻都等不及了。
释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有情众生都应该像这样生起清净心,不应该对眼识所见的种种色相生起迷恋、执着。

(上一章有改动)
暮色四合,正是府中放饭的时辰,仆从们都在各处屋里伺候,园子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无。
周潋抱着猫走在石子径上,步子有些急促,寒汀阁的黛蓝瓦顶隐约可见,斜晖脉脉,披洒下来,在他身后拉出狭长幽暗的影。
朱漆的门扇虚掩着,同从前许多次他来时并无什么不同。
他一路疾行,真到了此处,反而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意味,停在门槛前,一时竟有些逡巡。
他犹豫着,怀里的猫倒是先不耐烦起来,爪子扒拉着他的袖口,轻盈地从他怀中跳了出来,略一扭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这倒不算,猫独自进去后,似乎尤嫌不够,回过头来隔着那道缝隙同他对视,一叠声地叫着,仿若催促他进门一般。
门内脚步声渐近,落地轻缓,隔着半指宽的缝隙,周潋视线里添了一截绯色的裙裾。素白的手指落在猫的耳尖上,很轻地点了点。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听到谢执问,声音里带了浅浅的笑意,“偷懒了罢?”
随着话音,猫被谢执抱了起来,上下左右细细察看了一番,“东西送到了?”
隔着门扇,他瞧不见谢执面上神色,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也没带旁的回来?”他听到那人低声开口,像是带了些嗔怪,“别是叫你弄丢了。”
话拐了弯落在心尖儿上,热烫烫的,像是铜鉴里头的麦芽糖,叫人心口都是软的。
猫挨了数落,大约是不乐意了,在谢执怀里头扑腾着,爪子无意中碰到了门边儿。半掩着的门经了这一下,‘吱呀’一声,开了半扇。
门槛之内,谢执披月而立,红衣似霞,蓦然抬首,眉目流转,周潋原本想好的话突兀地哑在了嗓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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