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陈年往事,忽而被人提及,说李斯完全没有反应明显是不可能的。
当年韩非之著《韩非子》与《孤愤》传至秦国,而嬴政便只凭着这两本韩非所著的书籍,对韩非大为欣赏,甚至为此不惜孤身前往韩国去见韩非,这般的礼贤下士让李斯看了心中如何能平?而李斯,他带着一腔的抱负远赴秦国却不得法门,最后险些赌上了性命,才终于入了吕不韦的门庭,却也不得重用,若不是嬴政登基,吕不韦为了博个好名声让嬴政改口唤他仲父,而让令自己前去教授嬴政的课业,李斯也找不到机会大显身手被吕不韦重用,被嬴政信任,可是韩非呢?
韩非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凭着两本书而已,就轻易地得到嬴政的重视,甚至不惜为他冒险,试问这让师出同门的李斯如何意能平?更别说,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比韩非差了多少!
此刻扶苏却猝不及防地提起这事,这明晃晃的便是在讥讽李斯。
衣袖下,李斯暗暗拽紧了手心,面上却未显出分毫的异常:“师兄之能,确实不在李斯之下,只可惜……”李斯轻叹:“天妒英才”。
韩非死了。
天下没人不知韩非是死在秦国的。
“说来许是天妒英才,许也不是”。
李斯眸色惊变。
扶苏忽而一笑:“扶苏胡乱妄言了,李大人莫怪”。
怎么可能莫怪!
这句话倘若传到嬴政的耳中,昨日赵高之局,便是明日自己之果!
以嬴政对韩非的那般在意,即便只是毫无根据的妄言,也会被嬴政给扒了三层皮下来!
想到此,李斯不由得手心冰凉。
“大哥妄言了何事?”。
偏门边,有人声传来,扶苏与李斯一起扭头,便见得懿俟披着狐裘,披散长发的便出来了,李斯朝他作揖行礼:“臣见过二王子”。
扶苏却微微皱眉:“不是说了没我准许不准出来的吗?怎么还不听话?是哪个侍卫如此大胆竟敢无视我的命令?”。
懿俟笑着朝扶苏行礼:“大王兄莫要生气,实在是我听到下人说起,王府中来了不少士兵正四处搜查,我实在放心不下,才强行想要出来看看的,我执意要来侍卫们也不敢真的拦我,只是没想到之前一时不查,碰倒院里的花盆,倒是惊扰了一场”。
李斯问他:“二王子之前便是一直呆在府上的吗?”。
“自然”懿俟轻叹:“若不是身体尚未痊愈,被大哥拘着,今夜外头难得的灯会,我早便跟着出去逛逛了,对了”懿俟突然抬眼:“李大人深夜带人来此,不知是为了何事?若是捉拿刺客,那可要到我那处去搜搜?”。
李斯转眼朝那随着懿俟后面过来的士兵看去,见那士兵微微摇头,李斯才道:“这大王子府臣已经让人多处搜查过了,既然贼人并不在此,想来必定是趁着我等不备之时逃了出去,臣便带着人去将这附近仔细搜查一般,公子,臣便先告退了”。
扶苏点头:“李大人慢走”。
一群的人,来时气势汹汹,去时也是脚下生风脚步匆匆,扶苏不慌不忙,还亲自送这李斯到了大门边上才停下来,不曾想李斯带人才往前走了几步,那对面的高墙大院里面却突然有一黑影自屋顶略过。
李斯等人原先并未发觉,还是懿俟厉声呵斥:“什么人!!!”。
众人明显一惊。
那黑影却快速地自屋后落下,消失在夜色里面,李斯也是瞬间皱眉,一声令下让众士兵上前拿人。
不过须臾,这大王子府前,瞬间就恢复了安宁。
“怎么回事?”扶苏皱眉。
懿俟也是拧眉:“我刚才发现对面屋顶有人影闪过,而且此人轻功极是厉害,居然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扶苏眼眸一转,继而朝着那处大院看去。
高煜与蒋闾等人原本一直呆在马车上头,藏在暗处,此刻看李斯带人走了,便忍不住钻下车来:“大哥,二哥,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你们快些进屋吧”。
今夜的这一遭,让蒋闾跟栎阳等人都有些心有余悸,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那高武带人强闯大王子府的情景,却让他们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怪异。
扶苏安顿好弟弟妹妹,又让人将那一直昏迷的姑娘带去了客房,这才随着懿俟转而去了太医那处看望周福的情况。
太医回身朝扶苏作揖:“公子,这周福伤势太重,怕是……救不回来了”。
一听这个,扶苏的脸色瞬间满是阴霾。
周福随他多年,从他搬出王宫建府,就一直跟着扶苏伺候扶苏,如今却是要为了这场无妄之灾而白白送了性命。
房间里瞬间静得可怕,懿俟动了动唇,也不好说些什么。
扶苏暗暗吸了口气,转身走到床边去看望周福。
周福躺着脸色苍白,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他微微睁眼,看得扶苏正站在自己床边时,周福还虚弱的淡淡一笑,他双唇合动两下,似乎是说了什么,虽然无声但扶苏却似乎已经明白,他抓住周福的手,声音沉沉的:“你放心,我答应你”。
周福面色一缓,脸上带了笑意就这么闭了双眼去了。
懿俟在旁边看着,虽然狐疑扶苏答应了周福什么事,但眼下并不能问。
离开房间,扶苏招来侍卫吩咐他们厚葬周福,这才长长呼了口气,转而去问懿俟:“人你可是安全的送出去了?”。
“嗯,不辱大哥使命,只不过……”懿俟皱眉:“这次的事,我怀疑早已走漏了消息,我潜入栎阳宫时,那里竟然已经有大批禁军把守,就只等着我去守株待兔,若不是幸好之前仔细专研过九歌诀,恐怕这一程,我必得陷在里面了”。
扶苏蹙眉:“那你们二人可有受伤?”。
“他是受了些小伤,但我无事,只是这伤情……”懿俟轻咳:“恐怕又得再养几日了”。
扶苏大大呼一口气:“那便好好的多养几日”。
懿俟点了点头,想起周福的事,以及今晚上的事,懿俟也跟着皱紧了眉:“今晚的事大哥准备怎么办?”。
扶苏当即眯眼:“怎么办?我大王子府岂容这些臣下如此欺凌?”。
懿俟挑眉。
扶苏道:“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去向父皇请罪!”。
作者有话说:
扶苏:听说李大人跟其师兄感情很好?
李斯:师出同门,自然是好。
扶苏:听说李大人与韩非关系不太融洽?
李斯:此乃谣言。
扶苏:听说韩非是死于非命?
李斯:此乃谣言。
扶苏:听闻韩非不肯受所以李大人才因爱生恨,变着法地掰受韩非?
李斯:此为讹传!
扶苏:嗯哼。
李斯:………………
第121章 请罪
昨夜李斯带人离开之后, 有没有抓住那个黑影,扶苏并不知道,他也无暇关心, 不过扶苏虽然狐疑那个黑影是谁, 却也不用再为高渐离担心了,高渐离是被懿俟给亲自送出去的, 懿俟既然回来了, 那便说明高渐离已经安全了, 而眼下……
天色才亮,扶苏便直接入宫去了。
彼时嬴政刚起,正站在榻前张开双臂,任由宫女太监伺候更衣, 他面容一贯的寒冷,似极其地不近人情,不过那双眼却透过屏风, 一直盯着外头那跪在地上朦朦胧胧的身影。
那是扶苏,他来了一会,意料外地得了嬴政宣传, 然而进去之后, 便一直跪在地上, 嬴政并不开口问他来为何事,扶苏便也不说, 只像是受罚似一直跪在那里。
半响, 嬴政穿戴整齐, 他抬手推推宫人, 才绕过屏风, 走到了扶苏的跟前。
扶苏伏地跪着, 他听到了脚步声响,听到了衣罢摩擦的窸窣声响,眼前也看见了那暗红衣角,黑金锁边的双履,履上绣着卷云龙腾的图样……
这是嬴政的朝服。
曾经的大秦一国之王所的穿朝服规制不太严,只以颜色绣纹来做区分,而后嬴政直接罢了这到规矩,他呈皇天后土自立始皇之后,便将朝服也做大改,暗玄的衣襟之上,绣着九龙卷云,白线化云,遍布一身朱红的衣带锁边,衬托朝服端方肃然,为此,嬴政还特意将赐了一个名字,以彰此朝服的不同之处。
是“龙袍”二字。
龙袍加身,年轻的帝王似乎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显得是那样威仪庄严不可侵犯忤逆,群臣见之,更加觉得天威难测,而此刻、苏忽见这龙袍显于眼前,心里不知的,也是多了七分的小心。
“你有何事?”。
嬴政开口,话音冷冷,却并没有让扶苏起身。
扶苏跪着不动,只道:“儿臣昨夜莽撞,险些斩杀了相国大人手下的将军,故而前来向父皇请罪”。
嬴政只是冷冷的转眸,看他一眼:“李斯奉我的命令,带人捉拿劫走高渐离的逆贼刺客,而你却在这个当下与他僵持动武,现在你又说进宫前来请罪?扶苏……”嬴政话音一厉:“你莫不是以为朕是个昏君吗?”。
“儿臣不敢”扶苏急忙叩头:“儿臣不敢对父皇使上半点心计,昨夜儿臣带领几位弟妹出府游玩,才刚回府便见高武对大王子府发难甚至强攻大王子府,连府中管事周福也因保护儿臣被高武重伤已然丢了性命,儿臣一时情急,险些将高武斩杀,可待事后相国大人带了江公公前来才知高武是奉命捉拿逆贼,儿臣虽然极力配合,但终究还是拂了父皇的意,伤了高武将军,儿臣自知有罪,特来请罪”。
嬴政只着他伏在地上的身子,并不言语。
扶苏叩头,而后又道:“高将军与相国大人都为我大秦的肱股之臣,对大秦一直忠心耿耿,却因儿臣一时情急而使得我大秦猛将断了臂膀,这等于是断了我大秦一只臂膀,此等罪责,扶苏不敢推卸,但凭父皇责罚!”。
“既然你已经知错,那我便施以小惩,以做教训”。
扶苏急忙叩头,谢恩。
嬴政撇他一眼:“回去之后好生闭门思过,无昭不得入宫”。
“儿臣谢父皇”。
从内殿出来的时候,扶苏的脸上还与进来之时一般,看着很是凝重而肃然,江夏将他送到大殿门外,朝他作揖便转身回了。
此刻嬴政来到来到大殿,他满目威仪撇了江夏一眼问:“昨晚之事,你见了多少?”。
江夏立即应道:“隶臣昨日所见,公子所说并无二至,若不是周福为公子挡那一下,那一剑怕是要落在公子身上了”。
嬴政微微蹙眉,不知他是在想些什么。
江夏又道:“不过隶臣也从不曾想到,公子为人一向温润谦和,昨夜竟似换了人似的,那神情连隶臣当时见了,都险些误以为是陛下出了宫去”。
嬴政不语,大步朝着外走,不过……
临要离开大殿之时,却听他冷冷吩咐:“将军高武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赐枭首之刑!”。
江夏俯身应是。
高武被赐死的事情,当日便传到了大王子府,原本还因苏被罚的事情,而有些鸣不平的蒋闾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先是一呆,而后紧接着便是……落井下石。
扶苏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弟妹像唱大戏似的瞬间变脸,不由得有些失笑,滋阳有些迷糊,睁大了眼看着扶苏:“大哥,为什么父皇会突然把高武赐死罪呢?他不是相国的人吗?相国那么受父皇器重,那相国的人,父皇不是应该也很器重的吗?”。
扶苏摸过滋阳的头,声音温和:“不管李斯再如何受父皇器重,但若是碰到父皇的逆鳞,再是重臣也是会有间隙的”。
懿俟道:“李斯虽然得父皇重用,但昨日高武之举,想必定是触了父皇逆鳞,不过身为区区臣子,不得皇令,莫说是搜府,便只是带兵入府都是不行的,更何况这高武仗着李斯得父皇的器重,竟也敢将大哥不放在眼里,强闯入府还损伤人命,父皇未曾株连他九族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懿俟这么一说,滋阳便瞬间全都懂了。
换句话说,今日高武敢仗着李斯的关系而不将扶苏当一回事,那来日岂不是连李斯也不将嬴政当一回事?这件事中,若是扶苏只一味的忍让,或许还会招致嬴政的反感,毕竟嬴政他是那样的一个君王,又怎能忍受自己的长子竟然是这般懦弱无能的人?
王宫这一趟,扶苏实为请罪,其实也是在向嬴政展示他与往日背道而驰的一面。
他能温润谦和,和善带人,亦能舞刀弄剑杀伐果决,他对得起始皇长子的这个名头。
这一面,扶苏完胜。
大朝之上嬴政未见丝毫异常,甚至不提昨夜之事,然而下朝之后,他将李斯叫到书房,便斥责了李斯一顿,至于到底斥责了什么,殿外的小太监们也探听不出来,而江夏又一向嘴严也打听不到,不过……
扶苏倒是听人说道,那时李斯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可算得上是颇为精彩。
那些话,扶苏听过罢了,昨日的试探,让他觉得这李斯似乎是当真藏了什么秘密,极其害怕嬴政知道,然而想着那个秘密的可能性,扶苏因为没有证据,也不敢在嬴政耳边拿这事乱说,以免适得其反,不过扶苏猜测,想来最近的这些日子里面,李斯应该不会再将目光放到自己这里了,他现在要做的,一是收敛、二是平顺了嬴政对他自己的不满,其他的事,若再做下去,恐怕就不太合适了。
懿俟听着扶苏的分析,长长一叹便起身伸了个懒腰:“看来最近又能清闲几日了”。
扶苏坐在凉亭里面,他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拿着棋子,见懿俟那摇摇晃晃往外头走去的身影,嘴角噙笑地道:“既然清闲了,这两日便再好好养着,莫在让伤口恶化了”。
懿俟只背对着他挥手:“知道了”。
扶苏放下棋子,将棋合盖上,凉亭外郑果却匆匆跑了过来:“公子,公子,客房里昨个儿带回来的那位姑娘醒了,栎阳公主请您过去呢”。
扶苏微微一怔:“人既然醒了,那照顾着便是,这男女授受不亲我去作何?”。
懿俟并没有走远,听得这个又返了回去:“我说大哥,你好歹也是这府里的主子,人姑娘现在都醒了,你作为主子却不露面,岂不是让人姑娘多心乱想吗?我看呐,你还是过去瞅瞅得好,若那姑娘身体并无甚大碍,还是让人早早的回去了便是,若不然……”懿俟朝他凑近:“我真怕你回头惹上了什么烂桃花,届时蒙恬将军若是回来,指不定得把你给拆了”。
此拆非比拆!
不错!就是开拆吃入腹中的拆!
扶苏脸色微烫,似乎深怕一会显露了什么,反而更让懿俟笑话,他轻轻一叹,摇头起身:“罢了,那我便过去看看了”。
懿俟满意一笑,竟也跟着他一起转身朝客房那边去了。
两人不疾不徐来到客房这边的时候,栎阳滋阳两人都在这里陪着,那姑娘坐在床头,身上披着棉袄,胸前盖着被子,披散开来的秀发直垂而下,瞧着模样似乎年纪也不大,莫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肤白细眉,生得好看得紧,只许是因为昨夜的事,身体病了还没痊愈,故而此刻是一脸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扶苏进去的时候,那姑娘微微一怔,明显拘谨得很,栎阳朝她一笑,还安慰了她起来:“你莫要害怕,这是我大哥扶苏,听说你醒了,故而才特意过来看看你的”。
那姑娘神色怯怯,似乎畏与见陌生男子,她甚至连眼睑都不抬一下,便在床头朝扶苏行礼:“臣女李嫣然,拜见大王子”。
“李嫣然?”扶苏微微一怔,脱口而问:“可是相国大人府上的千金?”。
李嫣然依旧怯怯点头:“正是臣女”。
作者有话说:
困得厉害,睁不开眼睡觉啦~~
第122章 皮匠
大概没有什么事, 会比前脚与朝敌交过手后,后脚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意间救了朝敌的女儿而来的讽刺的吧?
李嫣然, 相国李斯的次女, 亦是李斯的掌上明珠,扶苏清楚的记得, 在上辈子, 李斯也曾有意将这李嫣然嫁与自己, 不过后来却不知是怎的,便不了了之了,如今想来,估摸着约是李斯看不上上辈子的自己, 所以之后才打消了那个念头。
如今细细想来,现在连扶苏也有些看不上的自己了,上辈子……自己真的是太……羸弱了……
之前不知这李嫣然是何等身份, 扶苏不好对她安排,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是相国府上的千金,那自然是要让人将她送回相府才是, 而这个人, 扶苏安排了栎阳与滋阳陪同李嫣然, 将她送了回去,至于扶苏, 那一面之后, 他算是已经做到礼了, 送人回去这事, 他便不再露面了, 故而扶苏也不知道, 这李嫣然在离开大王子府时,那个三步一回头,似乎甚为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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