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子佃妇,就是妒忌她姑娘嫁的好,在这儿说些酸话。
几个妇人被堵的没话说,悻悻的闭上了嘴。
日头逐渐拔高,田地里的农户说长道短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都想赶着把活儿干了收工。
曹闻低着头一手三根的把秧插进田里,他动作迅速,田里只听水声,不到一个多时辰就已经插了大半块秧了。
他直起腰瞧着有没有把秧子插斜,眼见青绿秧苗都排溜儿的插得很好,这才满意的准备继续插秧时,村道上急匆匆的跑来了个人。
“钱老爷家今日下午西南庄那头的要收麦了,让大伙儿空闲的都去帮忙!”
来者在村道上喊了一声,顿时安静的田地上又聒噪了起来。
曹闻听着前来传话之人的声音挺是熟悉,回头发现竟然是他大伯。
“这一收麦又是好些天,家里的秧都还没拾腾完,哪里来那么多时间嘛!”
“就不能迟两日啊~”
佃户纷纷埋怨,曹勇全道:“哪回不是这般,我就是来给大伙儿带个话,去不去的还得看自个儿。”
“那头今儿管不管晌午饭啊?”
大伙儿听曹勇全这话,都不敢再嚷嚷,转而又问起了旁的。
“这么早就通知,想来是有的,不过也得看那头的安排,庄头没同我说咧。”
虽是没得到肯定答复,手脚快的已经从田里起来,奔着那顿还不确定的晌午饭预备要去了。
曹闻看着大伙儿一边不情愿,一边又得过去,不免叹息。
这些佃户已经被压出了奴性,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明知是不公正的待遇也不敢反抗,只能任由着当牛一样差遣。
曹勇全看着佃户都在陆陆续续的回去,独田里还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依然在忙碌,他正想说这乡民不早些过去看有没有饭吃么,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侄儿。
“阿闻!”
曹闻看着曹勇全从田埂上走了过来。
“怎了大伯?”
“老爷说叫佃户空闲的去帮忙。”
曹闻扬起眉毛:“大伯要去?”
曹伯父叹了口气:“寄人篱下主人家有事哪里能不去的。”
“不是说空闲的去么,我要插秧不空。”
曹闻径直道:“那赵管事看我不顺眼,我何必再去找不痛快。”
曹伯父见着曹闻驴脾气上来,连忙道:“话虽如此,但是长此以往的不过去,只怕是东家那头有话说,明年这地不想种了?”
曹闻看着田里的秧苗,天气干旱秧子都不秀,一亩田的收成再好又能有多少。
跟着东家吃不饱穿不暖的,用一亩地就把农户像牲口一样拴着,就算是东家明年还肯把地续租给他,他还考虑要不要继续种这不是自家的地呢。
眼下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他赶着把自家地里的活儿干完可不是为了去东家面前装乖讨好的,而是把空余的时间自行再某些生路把日子过下去。
“随东家的意吧,他要是不租地了,我就去寻别的活计。”
说完曹闻站起身:“我回了啊。”
曹勇鑫看着人顶着太阳真就往回去了,脸上的褶子都急了出来:“别跟东家犟,哪里还有比种地更好的活计啊!”
曹闻充耳不闻,只背朝着曹勇鑫摆了摆手。
曹勇鑫拿曹闻没法子,只得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脑子里琢磨如何给他编排个合适的不去理由:“哎呀,这小子!一点不省心!”
“我回来了。”
曹闻推开篱笆院门,见着站在院子里的许多盐正抱着一顶草帽。
“要出去?”
许多盐见着忽然回来的人下意识的想把手里的草帽藏起来,日头渐高,想着田里插秧顶着太阳晒,正犹豫要不要捎顶草帽过去,没想到人就回来了。
他一时有些尴尬,往身后遮蔽了一点草帽发现一大顶帽子根本藏不住,自知已经瞧见,干脆把草帽盖在了自己头顶上。
转而道:‘我去菜地拔草。’
“现在日头高别出去了,当心中暑。”
曹闻把许多盐头顶的草帽取了下来挂回了灶门前,怕人出去又被唤去西南庄了。
“找到人家把谷子脱米了吗?”
许多盐看着被挂回去的草帽,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进屋去把才脱好的米端了出来。
脱米很费功夫,石碾力大容易把米碾碎,用力小了又脱不下来,幸而是脱米那户人家的姑娘心善,还帮着他脱米,要不然还得费好些时辰。
不过脱出来的米也还得二次处理,要把米倒进圆簸箕里抖去碎壳。
曹闻摸了一把碎米,还热乎乎的。
“哪户人家脱的?有没有为难你?”
许多盐摇了摇头,指了一下乔家的方向。
乔家是平农人家,许多盐也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和佃户来往,上别人家里求人办事,多少都得带点东西。
可是家里实在没什么好送人做人情的,他犹豫再三挑了两颗长得不错的白菜过去。
乔家人都已经下了地,只有个姑娘在家里烧饭,没有嫌他带的白菜,他过去很是好说话的就让用石磨了。
“那便好。”
中午,两人用昨天的鸡汤煮了米粥,许多盐还是鲜少到了晌午时间没饿,于是多给曹闻添了些稠的。
吃了饭日头已经很高了,正是一日最毒辣的光景。
他洗了碗筷坐在堂屋前吹着穿堂风,认真的挑拣着米里的秕谷和壳子,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偏头见着曹闻也没有午睡,正在装背篓。
‘要出去?’
曹闻道:“时辰还早,我去一趟山里,顺道把背篓还给猎户。”
许多盐听着又要上山不免蹙起眉头,他把米放在一边。
‘我跟你一起去。’
曹闻虽然不知道她说什么,但是见着她也要收拾出门的动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不去,在家里就好,我今天一定赶在天黑前回来。”
‘家里没什么活儿,我闲着也是闲着。’
曹闻也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但见人已经开始收拾了。
他无奈:“好吧,到时候你就待在外山捡点柴火等我。”
第11章
午时毒辣的太阳把从地里钻出来的蚯蚓晒干成了肉干儿,摆在裂缝的土路上,好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两人顶着烈日从庄稼地里穿过,晌午正是毛焦火辣的当头,农户都在家里吃饭午睡,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俩在农忙的时候上山。
山路崎岖蜿蜒,曹闻跟在许多盐的身后,看着身前不远不近的人。
麻布宽袖下露出的一截胳膊皮肉贴骨,曹闻垂着的手暗暗比划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稍微一用力就能给折断。
要是以前在战场的时候,敌手也是这么纤弱就好了,他一个人肯定能干完半个战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大的太阳又远的路程,还是山坡路段,她看起来弱柳扶风的样子能爬得上山顶么。
要是一会儿走累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背她上山?
那倒是没什么,别说一个了,三个都能扛走。
曹闻如是想着,正欲要同许多盐说如果累了.......一抬头,方才还在自己面前的人竟已经在半山腰上了!
许多盐叉着腰,看着在大太阳底下慢腾腾像只老龟一样挪动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眉头拧紧。
就这,他都有点怀疑那些樱桃怎么给摘回家的。
曹闻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瞧着许多盐暗戳戳的在上下打量他,曹闻抿了抿嘴,她不会是觉得自己很虚走不动道吧?
想到有这种可能他气都不肯喘了,将放在背篓里的草帽自上而下盖在了许多盐的头顶,挡住了她的视线。
许多盐扶了下帽檐,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两人上了山午后的时辰尚且也还早,但却明显的感觉凉快了许多,因为爬山流汗打湿了的后背这会儿在山风下竟然有点发凉。
现在这时辰外山上都没什么人,寂静的能听见虫飞鸟叫的声音。
曹闻按照着上次猎户带他走的路找到了林中木屋。
“杨刚!”
他砰砰扣了几下门,沉闷的声音在山里发出回响,猎户警觉,这么大的声音却是没人来应。
“怕是已经出门,只有下山的时候再来一趟了。”
话毕,曹闻看向正在四处打量着深山的许多盐。
都已经上山来了,自不是单纯的为了把东西还给猎户:“我这去山里面转转,先送你到外山,在那边拾点柴火等我。”
许多盐闻言回过头来,他连忙摇摇头,微躲到了曹闻的身侧。
曹闻眉心夹紧,他去过深山,晓得内里多不安生,自己前去冒着险也就罢了,何必带许多盐去担这风险。
他张嘴正欲劝说,看着仰头眉头微蹙,薄唇轻抿的人——
“.....那你,就跟紧我吧。”
许多盐见曹闻竟就答应了,眉头立展,连忙点了点头。
他还是头一次到深山里来,这边草木明显的比外围高大繁茂许多,寂静的有些让人瘆得慌。
之所以要跟着曹闻倒也不是因为害怕,他想看看深山里如何讨生活。
倘若哪天实在走投无路了,也能有一项选择。
两人便用镰刀一前一后的开着路走,约莫行了快两炷香的时间,丛林豁然开朗。
许多盐发现曹闻竟然把他领到了一处断崖前。
两山断开,中间是一条很深的山谷,山崖面向阳,虽然有很多石头,土壤层也不如平地山林的厚,但还是生长了许多植物。
多数都是些相对矮小的藤蔓花草,鲜少几颗长得茂盛的老树深深扎根在峭壁上,粗壮的树根裸露在外。
曹闻挥着镰刀砍掉了周遭的杂草,把背篓放了下来。
先前去的小山坡上的樱桃都叫他已经摘尽了,那边已经没什么好拾腾的东西,这次定然不会再去那边。
上次在收活儿回来的时候路过了这片山崖,他草草看了一眼,好似有些枸杞、当归。
其实山崖上多少总有些收获的,只是回报高,风险也大。
许多盐看着曹闻把家伙都放下了,知道要在附近寻东西,山崖这头阳光好,比丛林中央亮堂。
不但容易及时的关注天色变化,向阳处的草药也多些。
他偏头,听见咚的一声,曹闻抬脚踹了块石头下去。
石头顺着山崖边一路急速的下滚,在峭壁上摩擦碰撞,不一会儿就碎开成了好几块,接着往下滚落,却好一阵儿都落不到底。
倘若石头换做是人,滑落下去定然一样也是尸骨无存。
许多盐熟识一些基本的草药,看山石下落的功夫一眼就瞧见了峭壁上有货,但看着山石滚落足已让人心惊肉跳了,哪里还敢轻易打山崖上草药的主意。
这样的山崖光是瞧着就得胆战心惊绕道走了,更何况说是去崖上采摘草药。
曹闻插着腰在山崖上望了一会儿:“你看那对叠互生开白花的是不是当归?”
许多盐顺着曹闻的目光看过去,眸中微有光亮,确认的点点头。
当归一般是六七月份开花,山崖上的阳光好,草药生长的也好,没想到已经有花早开了。
他以前在家里时有上山采药,但都少有遇见当归,这药材送去药铺定然是肯收的,价格也不低,能卖上四五文一钱。
采药人瞧着都能欣喜一头。
不过欣喜归欣喜,但那当归长在山崖几丈之下,也就只用过过眼瘾了。
“我去摘上来。”
许多盐正准备挖下山崖上的艾草时,忽而听到曹闻语气轻松的说道,他眸子一挑,只当这人说大话。
然而曹闻还真从背篓里抽出了比大拇指还粗一圈的麻绳,就要往自己的身上捆。
许多盐见人神色轻松的好似只是要去土坡下头锄个草一般,一个健步上去抓住了麻绳。
‘你真不要命了!’
曹闻见着许多盐严肃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她确切说的每个字,但也知道是忧心。
“不妨事,来都来了,总不能不下去。”
“这跟爬树一样,我打小爬树就厉害,先前摘的那些樱桃,也有长在山边上的我不照样去摘了。”
许多盐紧着眉却不放手,他先前是很厌烦这小子,但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个大活人去送死。
“不冒险守着那点别人家的地迟早饿死。不过你信我,我下去肯定没事!”
许多盐见人坚持,慢慢松了手。
不过再曹闻把绳子拿过去就要往身上捆时,他又上前抓住了麻绳。
他捏着几丈长的麻绳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又两边用力的扯了扯,确保每一段都结实没有腐朽才行。
这种事情马虎不得,稍有不慎便死无全尸,保命的绳索是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的。
曹闻见人低着头认真检查的样子,长眉如画。
他未动声色,心里一如往常的很开心,但不知为何雀跃之余竟又染上了一层失落感。
曹闻微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趁着这空隙,寻了一颗粗壮的树,确保待会儿能承受起他下山崖的重量。
许多盐检查完毕后,曹闻才把麻绳静静的捆在自己身上,另一头栓在树干上,抓着绳子带着镰刀从石壁上滑下去。
听着曹闻下滑踩着草木,小石子滑落的声音,许多盐整个身体都给绷紧了。
随着人不断往下滑,心也悬的更高了些。
他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曹闻的身影,直到人踩在了一颗横着山崖生的大树干上,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有了树干承重,曹闻便行动自如了很多。
他拨开茂密的杂草,一把连根扯起了在山崖上看到的当归。
扎在土里的当归头大根粗,有点像被卤过的小八爪鱼。
他举起朝山崖上正紧张望着他的人挥了挥手:“生的还不错!”
许多盐见状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些弧度,不过他没让弧度扬起来便抿了抿嘴,旋即又做手势:‘小心点!’
曹闻应了一声,把当归别在了他的裤腰带上,趁着这里能稳当下脚,顺便看看手能构到的地方还有没有货。
草药倒是多,像是蒲公英,艾草,甘草什么的,不过都是些寻常草药,就是平地上也好找,值不了几个钱。
但曹闻还是寻着生的秀给一网打尽,拿去半卖半送的,能换两个铜板算两个。
不一会儿他的腰上就捆上了不少常见的草药,身上还扎了些苍耳,甚至都用不着自己采摘。
为了不把草药磨损坏了品相,在这一团采摘完以后他拽着绳子上去了一趟。
许多盐看见人抓着绳子步履迅速,就跟脚底长了钉子一样稳健,灵活的像只山猴子一样爬了上来,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
他从来不知道曹闻的手脚功夫这么灵便麻利,依他的手脚功夫,便是去大户人家里给人看家护院也是很有人家愿意要的,作何要做最吃力不讨好的佃户。
“看,还不错。”
他略微晃神的功夫,人已经要爬上来了,他也顾不得别的赶紧伸手要拉他一把,然而塞到他手里的却是还沾着土的当归。
“我不上来,你把草药先收着。”
许多盐连忙把草药一一接了下来,都来不及看一眼他喜欢拾腾的草药,赶忙又检查了一下绳子有没有磨损。
确认无碍以后,他才给曹闻指了指自己发现的一株黄芪。
曹闻顺着看过去:“你眼睛倒是好。”
旋即他放着绳子攀岩过去,这季节黄芪没开花,全靠叶子辨认,扎根又深,费好大力气才能扯出来。
随着他连根拔起的动作,绳子也跟着弹了一下,吓了上头的许多盐一跳。
他蹲着身体半捂着嘴,只怕自己因为悬崖上的人过于惊险而发出了声音。
曹闻则专注的搜寻着草药,他攀岩到自己老早就发现了的枸杞树面前。
五月上旬正是枸杞开花的季节,但是结果要到六月里去了。
枸杞药用价值高,结的枸杞子能入药,枸杞叶子能泡水,枸杞根能炖鸡,总之浑身是宝。
他有点犹豫是现在把枸杞收了还是等下个月枸杞成熟了过来摘枸杞子。
正当他纠结之际,大丛枸杞掩映下一株花朵呈伞状花序的绿植引起了他的注意。
绿植生的不高,像手掌一样五片复叶,躲长在阴凉土厚处。
曹闻微微提起心,不敢高兴太早的抓着绳子钻了过去。
他连挖带拔,绿植显露出黄褐色根身时,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许多盐伸长了脖子,只见着曹闻去摘枸杞,可人过去就没了影儿,不知道是钻哪里去了。
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出来,不免夹紧眉头,连忙到崖边抓住了麻绳。
绳子尚且崩的很紧,他微松了口气,说明了另一头还有人还在。
正当他要站起身时,绳子忽然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