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主屋,进门先是会客堂,左手进门去才是休歇卧房,又配有茶间和净室,快赶上独一套房舍的设施了。
屋子宽敞,随意一间也比以前的卧房大得多。
但人少屋敞,便显得有些凄清,尤其是巷子头时不时传出的鞭炮声和热闹喧哗。
曹闻道:“还得年后引两个人进来,否则这么大的宅子清扫起来可得费大劲儿。”
许多盐坐到了椅子上,四下打量了几眼。
虽说以前住在茅舍棚里也过得,但是比之轩敞大屋,确是相差太多,果真是没有比较便不会有长短。
他心情不错,同曹闻道:“待去买些红纸红灯笼回来,贴挂在门窗上,也就不显得那么空凄了。”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还真去买了些对联红纸回来,吕菱璧剪了些窗花儿,曹闻跟许多盐提着木梯,这间门廊挂到那间门廊。
一通折腾下来,宅子不过是多了些窗花儿灯笼,白日瞧着四下的红,夜里灯笼亮起,与年节相衬,宅子里还真喜庆热闹了起来。
除夕夜里,鞭炮声声,人定后亦不绝。
习惯了乡野夜晚的寂静,乍然前来夜里还有些不惯。
不过自也有打发时间的法子,搬过来以后吕菱璧住的远,两人愈发没有什么再可顾忌的,夜饭后进了屋子便肆无忌惮的纠缠在一起。
除夕夜半,空中突然传来巨大的炸裂之声,听闻是有富户从府城运买回了不少烟花,在除夕夜里燃放。
曹闻和许多盐趴在窗前,整好可以看见燃放染亮了半边天的烟火,在凄寂的夜晚中格外的炫目。
两人倚偎在一起,烟火在眸光中明明灭灭,曹闻看着眼前人,眸中难掩笑意,随后也望向烟火。
不求富贵极尽,唯愿平和相守;
日复一日,年盛一年……
——完。
当朝十五年夏, 天气闷热异常,一连得有将尽一个月的时间滴水未下。
不过好在是这些年丰垣镇作为买卖军行之塞一直在建设,在曹闻举家搬到镇上后的第五年, 县上还特地下派了官员驻地丰垣镇作为管辖。
官员驻地以后, 新官上任三把火,劝课农桑,增田垦地, 又整顿城集布建……..
而今官员驻地不过三两年过去,丰垣镇已经发展的比曹闻刚刚来时大了两倍不止。
街市宽敞, 车马有序。
商铺脚店鳞次栉比, 许多昔年没有的绸缎、翠玉珠宝行不断兴起, 吃食奇味, 珍禽异兽数不胜数。
外商坐贾交织,一派繁荣之态。
镇上的地开地多了, 去年镇官带着县工房的官吏衡量规划水利, 今年大旱正好派上用场。
否则依此天时, 今年的收成可就遭了老罪了。
这几年曹闻和许多盐也没闲着, 小炒菜食肆开到了县城,又分号开到了府城。
外在镇上盘买了不少铺面儿, 逐年涨价,现在一一都给租了出去。
田地上的事也一刻不曾松懈过, 这些年一有条件和合适的土地便收过来, 少的时候一年能够新添三两亩,多的时候能十余亩。
如今手头上的地已经有一百余亩了。
今年又入了一座小荒山, 曹闻雇了些人给打理出来。
这日一早, 曹闻起来吃了早饭便想着去山里看看,村里的人来说山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
“你想不想一起去?”
曹闻洗漱了一番回屋来穿好衣服, 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床上的人。
晨时难得有些清风,正是凉爽好睡的时候,许多盐一动不想动,迷糊着应了一句:“你自个儿去吧。”
曹闻行到床边坐下:“真不去?”
“我花大价钱采买了些椒树,预备着栽种在山上,你不去看看?”
“你先去,我晚点再来。”
曹闻看着一脸睡气的人,嘟嚷着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见此忍不住凑上前去亲了两口:“那你好好歇息。”
“嗯。”
许多盐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又给睡了过去。
等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床前置放了屏风搁挡了阳光,屋里虽然没有太阳刺目,却已经十分亮堂了。
去府城一路巡账,他昨儿才回来。
本是舟车劳顿一身疲乏,夜里却还没得好生歇息。
他下床嘶了一声,扶着腰从里屋出去倒茶喝了一杯,头脑这才清醒些。
浑身的酸楚让他不免失悔起昨晚上不该纵情那么久,所谓是小别胜新婚,闹起来没了个节制。
昨晚上也就睡了那么一两个时辰,也不晓得那小子怎么还能起那么早,精力旺得跟头牛一样,没少让他遭罪。
看着外头毒辣的太阳,已经吵起来了的蝉,屋里也跟着闷热了起来。
许多盐洗漱后,去和吕菱璧说了会儿话,简单吃了点东西,这才叫马房栓个马车,准备去一趟村里。
“哪里来的小乞儿,去去去,街上讨钱去,怎堵人大宅门口。”
许多盐到宅子门口,见巷子里有个粗衣破葛的小矮墩儿,捧着个缺边陶碗,受到驱赶,小心的抱着碗往边道上缩了些。
“一个小孩儿而已,呵斥他做什么。”
许多盐信步过去,叫住了马夫。
“二老爷。”
马夫同许多盐行了个礼。
许多盐摆了摆手:“你去叫屋里准备些冷饮,待会儿一并带去山上。”
“是。”
见许多盐支走了马夫,贴在墙根儿的小矮墩儿小心翼翼的看了许多盐一眼:“谢谢哥哥。”
“这么热的天儿,你怎的在外?”
许多盐招了招手,示意小孩子过来。
小男孩儿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我出来讨些钱。”
许多盐闻言蹙起眉,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孩子,约莫四五岁的模样。
虽然身板儿瘦小,但脸蛋儿还是小孩子那般圆圆的有点婴儿肥,两只眼睛跟小鹿一样。
“你讨钱做什么?”
小孩子闻言垂下了眸子,声音有点哽咽:“阿娘病了,我想给她看病。”
许多盐看着小崽子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眼见泪水就涌了起来,却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崽子的背:“你想要多少钱,哥哥给你吧。”
小崽子听到这话,眼睛亮了起来,连忙伸手了手,欲竖起两根手指头,指头还不曾展平,犹豫了一下却又闭上了一根手指头:“一文。”
“傻,一文钱怎么能看病。”
许多盐从身上摸出了一些散碎银子,放到了小崽子软乎乎的手心里:
“小心拿好,回去给你阿娘看病吧,天气热,你还这么小,别在外头转悠了,小心中了暑气。”
“谢谢哥哥!”
小崽子把银子贴身放好,开心的朝着巷子外跑去,末了,又回头看了许多盐两眼,笑的眼睛弯弯。
许多盐站起身,看着小崽子没了影儿才上了马车。
这些年镇郊的荒地陆续都开了出来,从官道上一路望出去,夏时一片绿意葱茏。
村子里兴建了好些处庄子,为了秋收便捷和养殖些牲口,他们家也在坳子里建了一个。
马车一直到了山脚,几个农户正在整理农具,见着许多盐的马车都恭敬的行了个礼:“二老爷。”
“要收活儿了?”
“椒树已经种完了,隔些日子再施肥料。”
许多盐挑眼看了眼自家的山头,若不是记得地儿,还当是走错了路。
上回来的荒草杂生,连路都寻不见,而下杂草已经尽数被农户砍开,树木挺拔,山林开阔了好多。
“辛劳你们一场。”
许多盐朝马夫使了个神色:“城里带了些吃饮过来,原本是给诸位中歇的,不料来得迟了。还好大家没收活儿走,这朝便再歇会儿回吧。”
农户们累得一身汗,闻言都连忙前来: “多谢二爷。”
许多盐让农户自分,半晌没见着曹闻:“大老爷哪儿去了?”
“二爷来的前脚大老爷刚走,庄头说有些账目要老爷对一对,老爷便先去庄子上了。”
农户道:“大爷说了要是二爷过来没寻见人,就去庄子。”
许多盐应了一声,没急着过去,反倒是上了一趟山。
山上已经料理开了,不仅锄了杂草,还松了些土。
向阳的地带种了不少花椒树,还有木姜子,八角桂树等一应,这些都是四处采买收集来的,曹闻这阵子就在忙这些事儿。
有专攻庄稼的,也有栽种果木的,但专门的料子还少有人种植,多是山中采集售卖,供不应求,为此这些东西的价格都不低。
若是能批量产出,收益必定不菲,曹闻这才盘买下了一座荒山。
见着连山里也热了起来,许多盐转悠了两圈,这才下山去了庄子上。
许多盐到庄子上后背已经起了一层汗,黏腻的不是滋味,他进了庄子里头,本想叫人给弄点冷茶水,却是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倒也不怪,快到饭点上了,曹闻今儿过来庄子上得在这头吃饭,估摸都去厨房上忙了。
他快步到了廊檐下,远见着廊子的另一头走过来个衣着秀丽的女子,一抹水绿,瞧着倒是清爽,不过很面生。
许多盐正诧异庄子上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出俏的姑娘,在廊子汇聚处,他见人端着茶水似要进去,便叫住了人。
“茶给我吧,你去叫厨房准备些热水。”
女子睨了他一眼,见着来者一身灰土,以为是个小厮,道:“您要水便自去吩咐,我还得伺候大老爷。”
话毕,一扭腰便去了。
许多盐看着女子婀娜的背影眉宇一扬,这曹闻可以啊,自己不过出去了个把月,他倒是懂得享受,还给安排上了美娇娘伺候,是一点也没给闲着。
他未置言语,跟了过去。
到门口时,女子已经先开门进了屋。
“小的这便叫账房再把账目核算一遍,届时拨钱再用农田灌溉一事。天气炎热,小的吩咐了厨房煮了降火茶给大老爷降降火。”
曹闻整理了一下桌子,道:“行,去吧。”
“翠红,好生伺候着老爷。”
女子娇滴滴的应了一声:“是。”
话毕,随着开门闭门的声音,曹闻面前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呈着茶盏递了过来。
“放下便是。”
女子见曹闻瞧着账册,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心有不甘:“酷暑炎热,老爷还是先喝口茶吧,这茶叶泡久了味道便不同了。”
说着,茶盏子又递进了些,曹闻抬头,顺着茶杯一路看向了女子,旋即眉头愈发夹紧。
不多时,门再度打开,女子红着眼睛撞上了站在门口的许多盐,微微一顿。
“呀,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盐凑上前:“没事吧?”
女子心有哀怒,没好气道:“用得着你管?”
许多盐往后退了一点,背上双手:“没事就去叫厨房准备点热水。”
“你什么人,还使唤起我来了!”
女子正想呵斥,身后便幽幽响起了一道声音:“二爷让你去通知厨房烧个水还使唤不动了。若是来庄子做事便好好做,要做大小姐就叫你爹领你回去自家做。”
女子一朝没了气焰,唯唯诺诺的应道:“我这便去。”
“大老爷日子过得不错啊,美娇娘端茶倒水的,真叫人羡慕。”
“我都不知道这回事儿。”
曹闻连忙道:“今天我还特地叫厨房准备了你喜欢的菜,正说你再是没到要去接你了。”
女子远远的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严肃凶悍的大老爷一改面色,死去巴赖低三下四的讨好着那二爷。
她长长吸了口气,听说大爷和个男子相与,想来就是这二爷了。
听说两人在一道上十年了,一直没有子嗣。
这里里外外偌大的家业,将来也没有个人继承,她从她爹嘴里听说了这事儿,心里忍不住记挂。
好不易盼来大爷在庄子吃饭的机会,自己一番装扮前来送茶,虽说自己不是一顶一的大美人,却也是出挑的。
想着这世间哪里有不喜娇娘的男子,若是自己能伺候上大老爷,将来有了子嗣这大家大业的还不都是她的。
不想却被大爷没来由的呵斥一通,叫她爹把心思端正些,若是嫌事务多了不想干这庄头有的是人想干,吓得她大气不敢出。
“我待会儿就叫她走。”
见着靠在椅子上的人面无表情,曹闻道:“叫她爹也走。”
“别啊,我瞧着在这庄子里挺好的,美娇娘伺候,我也喜欢。你要是不要,那叫来伺候我吧。”
“别赌气好不好。”
曹闻给人打着扇子:“出门这么久,才回来好一会儿,我都多长时间没得见你了。”
许多盐想把面前哈巴狗一样粘在身侧的人推开些,不想越推人黏的越紧,他无可奈何:“热,起开些。”
“你不生气了我就起开。”
“这些年这样的事儿又不是头一遭,我没那么多的气来生。”
曹闻一听这话,顿时脸上不见喜意,反而更不乐呵了。
曹家富贵可见,哪里会有人不眼热的,总之靠谱的便是塞个人进来,若是能有个孩子,那自是同享富贵了。
然则曹老爷铁一般的面孔,不近女色。
这帮人却是不死心,剑走偏锋,甚至明里暗里同许多盐塞过人。
曹闻能高兴得起来么。
一知道这事儿就要生气,一气就要证明自己更好,平素本来就疯,如此就更疯了,倒霉的还是许多盐。
以至于许多盐比谁都忌讳没头脑的送人来。
许多盐道:“索性是抱一个回来养算了,省得人惦记。娘老了,也愈发的喜欢小孩子。”
曹闻蹲下身,他握着许多盐的手:“阿杨家的小崽子抱一个过来?”
“他们家的两个小崽子都很乖巧,可是阿杨夫妻俩也疼爱孩子,虽偶时也说笑过继一个过来,说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曹闻轻叹了口气,家里有吃有穿,日子过得红火,谁舍得把亲生的崽子过继出去。
许多盐所言不假,若是舍得孩子,早给抱过来了,他也不想因为这些事情伤了两家人的情分。
许多盐疏忽展眉:“好了,你也别太愁,车到山前必有路。有合适的我们高兴,没有也不至难过。”
他站起身来:“不是说做了我喜欢的菜么,早饭没吃两口,也正好饿了。”
曹闻柔声道:“好,我让上菜了。”
过了两日,城郊有个庙会,吕菱璧上了年纪以后喜好这些热闹,一早就准备了香火预备去烧。
许多盐让下人套好马车,送她出去。
“这哪里来的这么一大捧荷花?”
吕菱璧走在前头,从厚重的大门出去,就见着门栏边有一捧花,拾起一看还沾着露水,像是新摘的。
一问门房也不晓得是谁,一转眼的功夫就在这儿了。
“许是卖花的,娘上车吧。”
“好。”
送走吕菱璧,许多盐又再看了一眼荷花,见着有叶有花有莲蓬,倒搭配的齐全,索性带进了屋里插瓶。
入夏以后集市里不乏有卖荷花的人,却还不见得有这些好。
起初许多盐也不甚在意,却不想隔个三五日的时间,插瓶的花差不多枯了,门口就会多上一捧新鲜的,如此反复了好几回。
曹闻目光幽怨,先时还以为是许多盐买的荷花,夸赞好看,晓得了来历不明以后,暗戳戳从里屋给端去了屋外,说什么个天天都瞧见一样的花,换着插瓶的看着舒坦。
许多盐也不晓得这花究竟是给宅子里哪个人的,没同曹闻计较,不过他也好奇是谁送来的花儿。
这日,他瞧着花枯了,算着时间差不多又是到了送花日。
许多盐亲自守在了门房,然则守了得有一个时辰也没见着人来。
他挥退了大门前的人,把门房也支去了别处,送花的人贼精,果不其然,四下都没了人这才现了身。
只是没想到抱着一大捧花来的是个小矮墩儿,宽大的荷叶几乎把脸都给挡完了,远瞧着像是荷花长了脚自行到了家门口一般。
“谁让你把花放这里的?”
小崽子蹲在宅墙脚,贴着墙根儿走到门前,小心翼翼的把花放在地上,本以为又能像以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刚蹲下头顶就传来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