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从赵江程手里买走我呢?”
林雯悦瞬时哑声,看了他半晌:“小宥……”
“我们都知道答案,是吗?”京宥轻自嘲。
他的人生轨迹线生来就是歪曲的,染色体异常没能杀死他、京宛漓纵火没能烧死他、汤恕没能打死他、赵江程没能把他卖给那些藏在深黑里的影子。
走到现在,竟桩桩件件都是“巧合”。
这些大大小小“巧合”里的最幸运的一桩事。
居然是欲厌钦。
“……哪怕我避开了所有的不幸,京家依然能找到我,甚至不需要我的同意,就能拿走我的器官。”
无比荒诞。
“所以遇到他,其实是极端幸运的吗?”
满屋子的馨香怎么也拱不入那块阴影里。
“小宥。”还套着花边围裙的女士长吁一口气,“世上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是没有对错的。”
“对错的观念是建立在某个角度前提下。”
“在我们难以分辨时,只能努力坚持把事态做到最好,以好的结果来劝慰自己‘这是正确的’,我‘并没有做错’。”
“然而事实却是,对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稍降声音:“分清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意识里想要他做什么事情来‘弥补’曾犯下的‘错误’?还是说你想、你有能力改变某些现状来‘及时止损’吗?”
京宥摇头:“不,我不需要他弥补什么。”
“他给我的够多了……”
钱、机遇、感情、陪伴。
“你看。”林雯悦揉揉他的头发,“这不就好了吗?”
“因为你也找不到同等的事情来替补,或者当初‘买走你’、强制性要求你和汤家断绝关系根本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不要为难自己。”
“小宥,你要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她轻声,“你确实是一位病人,有些时候需要正视自己的弱态。”
“你们都有精神疾病,但他是一位治疗稳定的患者。你不是,你离不开MECT和药物。”
“这不怪你,你们病因不同,遭遇不同,治疗手段和方式、性格本源都不同。”
林雯悦弯腰在抽屉里找包装袋,势必要打包几个得意之作给京宥带回去。
她端揣蛋糕,深吸一口添加了香兰素的浓郁醇香味,歪头道:
“而且,你也已经离不开他了,不是吗?”
京宥接过包装袋,垂头,视线直直往里面打。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满腹香气的纸袋还没进家门就被定在门外了。
男人刚洗了澡,单手擦着头发拎起蛋糕,冷声:“这什么?”
京宥越过他进门:“林医生做的,请我带给你。”
欲厌钦捏起一个,左右看了两遍,毫不留情面:“这硬度,戚风打发的时间和功率不足。怎么这股味道?加了添加剂?”
“厨界丢失一个林雯悦只会举界欢庆。”
末了又忽地想起什么,扭头质问:“你没吃吧?”
京宥不太喜欢甜腻的东西:“没有。”
他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抖放外套,抽出手机开始翻工作上的消息:“我只是参与了制作……嗯也不算,只是帮她把蛋糕端出来了。”
开门的声音重复。
京宥疑惑抬头,正巧见男人弯腰把门口的垃圾捡回来。
漂亮精美的“垃圾”垂头丧气、有些委屈地歪在玄关处。
“那不太好辜负她的美意。”男人补话。
京宥:“……”
漂亮“垃圾”并没有因为欲家主一时的恻隐之心幸免于难。
两人忙得连见面都难,根本没时间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是管家见它有被主人相中的潜力,隔日来时给拎到了冰库里去,不过最后依然在不明所以的女仆手里夭折。
女仆:“郑先生,当日的用餐不是规定的要处理掉吗?”
老先生慈眉善目,往仰躺在沙发上戴眼罩小憩的男人那处看了看,反过白手套遮住嘴,压低声音:“应该是京先生给家主的东西。”
在这个家里,沾上“京宥”标签的东西是什么地位不言而喻。女仆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钻进垃圾处理厂去把它翻出来。
不过她的惴惴不安最终只能在自我恐吓里化为杞人忧天。
欲厌钦在忙别的事情。
一方面,京宥的工作进展不顺利。剧组临时修改拍摄地点,把本来就在琼宴的省一中改成了隔壁省份的私立中学,迫使京宥只能暂时住在那边;
另一方面,京宥对新药的排斥反应很强烈。就算已经换了有一个月,在四月的MECT治疗后他又一次独自半夜在套房里吐得头昏脑涨。
他身体不好时便难以掩藏精神状态,整个剧组只莫名感到Caesar心情不佳,话更少、更不爱笑了,连带不得不揣测牵连到褚狸的多次NG上。
京宥事后得知很是不知所措,碍于身体状态,也只能白着脸温声解释。
然而偏见的症结有些时候是传播方式,那些被风吹扬的闲言碎语,同源头到底来自于什么地方没有关系。
“Caesar心情不佳”便成了递给有些人的磨刀石,假以刺伤他们心中最妒忌的那个人。
于是蝴蝶效应般,褚狸终于在一个小场景发挥失误后引来了平伍的怒火。
“你到底读没有读剧本?!为什么台词这么生硬?我都不要求你表达出‘禾正’某些复杂的神情了,单单把情绪融在台词里你都很吃力吗?”平伍手往头上抹动,又揪掉了几根头发,“你要我同你说多少次?”
“‘禾正’不是一个完完全全‘正义’的角色,他有普通人的自私、算计、掂量,你现在是一个‘裹着糖皮弹衣’的‘正义口号者’你明白吗??”
“同人争执的时候要有‘底气不足’的感觉,或者你也可以通过‘虚张声势’来掩盖角色的心虚。”
“需要我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来教你吗?!”
黑发渐长的男生垂着头,站得笔直,脚下散着导演盛怒时砸下的花白纸张。
褚狸一言不发,那些说烂了的道歉也没能出口。
京宥在远处用湿巾拭去后颈的汗,察觉到身体因过度劳累正在发虚。
他靠着桌子,避开南嫚替他清理的动作,把纸团丢入垃圾桶,视线一直徘徊在远处两人身上:“……平导要求有些太高了。”
剧组的进度还停留在校园区内,因为后期线索有很多回忆杀在这段时间,尤其是“禾正”心理成长的征程,需要褚狸在相同场景以不同阶段的“禾正”来重复一个动作。
可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演绎过后期剧本,这对演员质量要求太高,褚狸很吃力。
其实褚狸已经称得上是“现今演艺圈的后起之秀”了。
偏偏他和“季嵘”同框。
只看“禾正”单独的部分:确实能表现的都表现了,表情动作不夸张,有鼻子有眼、干净利落。
不过也只是停留在“表现”;
京宥一介入,整个场景便直接升华,把演绎高度提到了新标杆,两人同框给人一种很重的“非同次元”感。
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哪怕在一部顶流国产剧里也能看见因为某个角色演技出戏而割裂场景的情况。
但“禾正”是主角。
是比“季嵘”更具有大众代表意的主角。
总不能两位对戏回回割裂吧?
平伍见他眼眶通红,最终只能无奈叹息道:“算了,是我太激动了。考虑不周。”
“我们还是顺着时间线来吧,你可以好好调整一下状态了。”
他转身过去,正巧撞上京宥。
京宥笑着轻轻指了指褚狸,同平伍小声道:“我和他谈一谈吧。”
“大家可以给我们一会儿单独空间吗?”
这倒是稀奇,众人互相对视,打着笑脸互相推搡出去,带上了这间教室的门。
只留了半屋子的拍摄用具和两个青年。
褚狸恍若未觉,依然垂着头。
京宥靠近他,直直盯着他的额发,忽然伸出手去。他腕口的两条大蟒实在夸张,在没有护腕遮掩时成了主人闯入他人视线的第一醒目标志。
京宥半个身体躲在傍晚教室的阴暗处,另一半沐浴在夕阳冗光照射下。
他好似要去触碰褚狸的左臂,这样突兀的动作叫褚狸回过神来,朝后退了一步,抬头惊愕地望着他。
“京……”
“小嵘。”京宥道。
褚狸瞳孔猛缩。
“你来的,对不对。”
“那天你在的,对不对?”京宥又往前踩了一步,几乎要把身体贴到褚狸跟前。
他垂下视线,光线从密长的睫毛里散下,照得那双茶色眼瞳浅得吓人。他淡色的唇朝内抿,嘴角又怪异地好似要往上翘。
京宥的手停在了褚狸身侧,并没有触碰他。
拍摄时对方徒然携上的压迫感太熟悉。
褚狸浑身僵直,一动不能动。
京宥视线锁住他,执拗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的葬礼你不可能不来,你只看重他。”
“真狠啊,季嵘。”
“你真狠啊。”
弧形融捏得极精妙的眼形被微撑开,夹含着丝丝狰狞憎恨。偏偏青年表情动作很干脆大方,所有细微的妒意都必须掩藏:
“我爸这辈子最难以放下的人就是你了吧,一个非他亲生的、从那种地方里挖出来的东西。”
“你以为,他把你当什么?”
当他无悔人生的奖品,看见你就觉得自己做的那些‘无谓的英勇事迹’不是白费。
这不是还有吗?他救下了一个孩子、一个、两个、千千万万个。
“你却连葬礼都不肯露面。”
“怎么了?你是觉得对不起他,还是没脸来见我们?”
“哦我忘了,你季嵘的脸皮比城墙都要厚。”
“所以不是没脸,你是什么都不曾在乎!”
那天烈阳云高,他三天三夜未眠,一向优雅贤惠的母亲像是一夜之间得了失心疯,连主办丧礼都做不到,养弟季嵘莫名失踪,未出席葬礼。
是他一件事一件事去处理的:冰冷的遗物,漂亮的徽章,死亡的医学报告。
丧钟长鸣时,他的父亲葬在了他曾最讨厌的地方——那里躺了无数的人。
第十五位。
十五声。
“他死了你便了无牵挂了是吗?”青年眼瞳中迸出裸露的质疑,“你便以为自己不欠这个家一分一毫了吗?”
“那么我呢?……”
尾音很轻,甚至带了些颤。
“你——把我当什么了啊?季嵘!”青年咬牙切齿,眉头紧锁,整张脸敞在光下,“你有那么一天、一小时、一刻、一分、一秒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是哥哥吗?还是只是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容忍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普通小孩儿’?”
青年退开,表情骤然放松,眼底一片湿润,神情里流露出一丝茫然:“你回来给我讲清楚啊。”
好像那个沉默寡言、眼神阴翳的弟弟本就不曾出现在眼前过。
都是臆想,这一切的一切。
“你回来啊,季嵘。”
别再去那个地方了。
“你回来啊!!”
别和地下那个人一样。
“呜……”
嘶吼夹杂着情绪崩坏,他折了大半个身形,不知道应当向哪一方震喊才能得到回应,迷雾遮挡了他的视线,最终只能狼狈弯腰缩成一团,用光影掩住那不易察觉的脆弱。
空间里静了很久。
“禾……”褚狸喃喃。
青年小幅度侧了侧耳朵,后而重新拉直背脊,靠在桌沿旁,轻轻揉动喉结,想要缓解低沉嘶吼后的嗓间干涩。
“禾正”笑起来,展出不属他的柔和:“其实很羡慕‘季嵘’吧?”
“‘禾正’想的、在意的东西比‘季嵘’多太多了。”
褚狸猛地抽出情绪。
他摸了摸脸,略微慌张地撵走脸上的汗渍,强行压制乱了节奏的心跳,鼻前好似还残留着对方身上的那股香味:“你……”
“很唐突,对不起。”京宥先道歉。
“说无法指点你关于‘演技’方面的事,不是故意的。”
“事实上我确实不太能以旁人的角度来述说‘怎么演’会更好。”
“而且……你未必比我逊色,我无论如何也还没有资格提‘教习’或是‘指点’的。”
“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之前也是觉得这样很不礼貌,所以当众拒绝了。”
京宥解释着,眼神追随在他面孔上,尝试确认对方的反应:“……虽然没办法和你分享经验,但是我可以演绎我理解的‘禾正’。”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并不想撺掇别人的角色。
怕他人对比。
也为了……降低精神失控的可能性。
“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京宥解释完只好继续盯着他看。
他是忐忑的,不管有没有人围观,这种做法都被他认作是同褚狸挑衅。
虽然刚才演的那个场景根本不在剧本里,全凭他装作“禾正”自由发挥。
“怎么会……”褚狸握了握拳。
心跳难以规律。
他同京宥对视上。
那在业界广受追捧的面貌、冠名天花板的身段、精湛自然的演技、传闻孤僻寡言的性情。
第一次见便因差距太大难以心生嫉妒的人——正歪着头,半个身体栽种在夕阳余晖里,称得上歉意地等着回答。
他已经站到自己能达到的顶峰了。
褚狸一直这样认为。
明明都是一个角色。
他的“禾正”像真人从剧本里活过来:感情纠结被中气不足、有些埋怨的质疑掩饰,贴来时甚至将那一瞬间的他染成“季嵘。
褚狸动了动手指,挥走鼻尖的余香,怔然到难以回魂:“怎么会介意……”
从不特意为谁做演示的人……
每天见面,但其实远不可及的存在……
就坐在那里。
温声细语。
“谢谢你。”
跟着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场景。
“真的很谢谢。”
没有感知到那种同杂言碎语一致的嫌恶。
是因为……站得太高了,对于这种事情根本不屑于“同流合污”吗?
京宥松了口气,又想起自己最近身体精神不济给他带来的困扰: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还有前两天,听见他们说你的……嗯,一些不太好的话。”
大男孩猛地红了眼眶。
京宥叫他的表情惊了一跳,愧疚瞬间涌上心头:“对不起,我……”
“我同他们解释过了,但是作用不大。”
“实在很抱歉,但是这是我个人身体原因,和旁人都无关,你不用自责或者多想。”
“噗。”褚狸摇了摇头,错开视线,有些自嘲道,“那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跟你也没关系的。”
怎么是你来道歉?
这是他选择的路。
他早就有准备了。
京宥并没有在意褚狸话中的抵触。
他沐浴在余阳中,半个身体暖洋洋,只是陈述自己所认为的、对的事:
“应该多交流,或者私下和你练习。”
“一直沉浸在演绎本身,任由旁人态度发酵,才加剧了某些现状吧。”
京宥动了动手指。
他忌讳自己的病,同时也忌讳病可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困扰。
少交谈、少共情、少管闲事。
“但是,褚狸是很优秀的演员。”
褚狸轻嗤一声,抬头想反驳。
这一抬头,却猝然撞入青年的双眼里。
话停驻在了嘴边。
京宥靠在背光处。
他靠在背光处。
不、不对,是光靠在他背处。
剔透、被错视削得很浅的瞳色。
“起码在我看来。”
他笑笑,毫不掩饰赞扬:
“是名副其实的那种。”
第87章 -十五声-
别人终只是影响波动的因素,把潜力全部发挥出来的主控权还是掌握在褚狸自己手里。
原本预备在今年之内把这部影视剧抬上银幕的导演只好减缓步伐。平伍倒是深谙拍戏不能火急火燎,自己先把自己攻略好了,大手一挥给剧组放了三天调整假。
京宥正好趁着这三天回琼宴做检查,改换药剂浓度。
在得到不能减缓含量只能慢性适应的结果后,思及自己同褚狸的谈话,京宥抿着唇转身就准备直接动身回拍摄场。
没有回欲家的意思。
然而他的计划还是被半途打断了。
欲厌钦前段时间忙得每日就睡三个小时,这两天缓过来也不肯给自己放个短假。一见到京宥的定位过了省线就定了午晚饭。
“你自己说的,带你去。”
京宥握着手机,目色沉沉,拒绝的话没放得出来:“……找到了?”
“嗯。”对方情绪谈不上好,有些敷衍旁的问题,“这两天还在吐吗?”
其实已经同他汇报过了,京宥稍有疑虑,不厌其烦:“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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