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刚出道时近乎病态的瘦削,这三年肉线将他身体的架子撑得恰好,也愈发衬出他与这个世界脱节般的身段样貌。
南嫚的心几乎瞬间坠入冰窟,换了个名字叫他:
“小宥?”
“京宥?”
安德森听出她在叫他的中文名,依然拧着眉。
两年前这位新秀参与《净化4》的拍摄时,作为前三部的衔领主演,对他担任四五部并行线“科里沃前传”的“陈宇柯”一角意见很大。
不为什么,太年轻且太“漂亮”了。
和周围的人站在一起都很难叫人把视线从他身上摘除,像颗烙出世界漏洞、单独浮现出来的玉珠。
《净化》的热度并不需要演员样貌作为卖点,尤其是安德森本人已经是半只脚踏入国际影坛的巨星了,前三部票房节节攀升,他不希望后两部的关键人物是“花瓶”。
卢正涛当时却只是柔和地笑笑,让安德森自己看。
安德森很难忘记第一次和他对戏的场景。
如同科里沃真的遇见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
他就是“陈宇柯”,就是第四部 回忆线里那个犀利尖锐的亚裔天才,他的大脑运转模式与他的外表一样——精细得如同虚构。
不过,《净化4》拍摄时他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青年还是没有反应,维持着结束拍摄时的表情,手臂横在身前,指尖上留着他摘下来的美瞳。
南嫚知道周围人太多了,只能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单手摁动手机。
在拨通前,她的手腕被一股强力抓住。
南嫚愕然抬头。
青年极微小地颤动了一下睫毛。
他知道,遇到那个研究员时就已经成功了。
在主楼基地实验室改造的“时光旋钮半成品”空前成功,那些预估在他大脑中的光屏内容终将实现:两年后他确实会因为拒绝进行人体实验,而被秘密改造基因成为试验品。
他毅然决然违背了联邦那些人的意愿,从实验室逃脱后东躲西藏。
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要先剥离感情,让智力在颅内的运营撑到最大,确保自己以后能研制出“解药”的同时,不会让自己的“心慈手软”干涉计划实行。
让末日逆转,濒危解体的地球回溯;
让二十年后的自己杀了……自己,解除像个机器般运转的危险.武.器“陈宇柯”,平复联邦动乱。
基因改造后的容貌会发生剧变,他也不再像一尊藏有无限芯片回路的精密仪器。联邦基地市会放过他的,他们还需要他的大脑去做东西。
科里沃有了家庭,是同样漂亮如黑珍珠的妻子。
他们有了两个孩子。
他看见了他,如他设想那般,他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科里沃举起了反动派的终极秘密仪器,没有丝毫犹豫地毁掉了他半个身体。他才发现,“解药”也如他期望的那样,注入了身体。
二十年后的他,比他预计得更出色。
这样就好了,他是这个世界最后一只“怪种”。
他问他是谁?
他不敢睁眼,他们一样聪明,他怕科里沃发现他们如出一辙的浅绿色瞳仁——这是二十年时光物是人非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了。
但是他马上就要死了,他好久都没有产生那种想做一件事情的欲望了。
感情剔除失效了吗?
他缓缓抬起头去,身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背大脑指令,睁开双眼。
夕阳照来时刚好扫过黑人乱糟糟的发型。
科里沃的卧蚕上长了几颗尤大的黑痘,黑棕色的皮肤像一张网,把他那在学校里行走时都会引来瞩目的脸分割得一点不剩。
厚唇、大鼻、抬头纹,比一般黑人要瘦弱的肩膀,岁月横勾出的细碎白发。
那个在预知投影里看见的……
二十年后的自己……
果然是这样啊。
这样就好了,把我杀死,就会解除感情剔除,彻底掐死时光旋钮。你所拥有的一切依然存在,你深爱的妻子、孩子。
只有我,让联防部谈即色变的一架高速运转的武.器,被彻底毁坏。
只用舍弃掉孤独的我就好了。
但为什么。
眼睛好疼……
他们不是一样的吗?眼睛什么时候受到了损坏……
“……”
“……宥?”
京宥浑身一震,像从汪洋海水中被人一把扯出头颅,冷空气洗刷掉他发蒙的耳骨,周围又膨胀挤兑出热浪,咣地冲掉视野中的人。
定制的美瞳是扁横向撑架在他眼眶中的,因为他揉搓动作的拉扯,手指先思维一步摘除一只,另一只还卡在左眼里。
眼前的手机荧幕上略显着急地点着什么数字。
“南嫚。”他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化妆师的手已经隐隐抖得冒汗了,他指腹间能感知到对方情绪的紧绷,等意识确认控制住她的下一步动作后轻轻挪开手指。
青年状态一松,微抬头,轻笑了一声:
“我没事,嫚嫚姐。”
“你别紧张。”
田作市这几日确实太热了,上三十摄氏度的春纸老虎活生生吼出了夏日的烈。
卢正涛这个强迫症晚期为了这场戏掐了四五天日安山的夕阳,搞得两位主演和随行人员一天得湿好几次衣衫。
山上供应并不方便,又是卢正涛临时起意的。为了保持演绎状态和相应造型,两位主演并没有下山洗浴,导致两人都近一个周没有洗澡了。
“确定没事吗?”南嫚手腕有些酸,紧张的情绪被他快速安抚,但心总沉沉的。
她小声又忐忑地建议:“状态不好就别硬撑。”
京宥没有正面回答。
他随意地捋了捋眼前的头发,站直摘下另一只美瞳,轻道:“再卸一遍妆吧,我昨天听安德森的助理说杀青宴定到山下了。”
“那……我可以先定个酒店洗澡吗?”
青年眨眨眼,那双掩藏在浅绿色后的茶色眼珠如两颗上好的淡色琥珀折出亮来,蕴含了丝丝请求的意味。
汗渍同妆造的污秽陷在眼睛里几个小时了,他对这绿色小东西的适应程度实在不怎么样。
南嫚动作顿了顿,带他在旁边卸妆清理,恨不得把语气再掰柔几段:
“当然可以了,会哥那边早就帮你定好套房了,一会儿你先坐他的越野下去,我们来收拾保姆车那边。”
“这几天浑身难受吧?杀青宴听说定的时间晚,你别着急,洗舒服了再来。”
京宥抿抿唇,皮肤上彻底轻了一层,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一挥而散。
他的唇太干,为了配合“陈宇柯”时光跋涉不停歇的设定,妆造的塑造多少也会影响原本的滋润度。
青年喉结滚动,回:“好。”
卢正涛终于从几台摄像机后面冒出头来,几大步跨到场地中央,伸手先拍了拍安德森的背脊,洪声道:
“恭喜啊老弟,你十年青春为我们铸造了一场科幻梦。”
安德森的助理小声充当翻译。
其实他在国内外住的时间一半一半,这几年多少能听懂简单对话。
安德森摇摇头:“(卢太谦虚了,是你让我的青春实现了一场科幻梦。)”
《净化》从起草到最终部拍摄完毕已经足足十四年了,这在相应的电影系列里其实算快的。
何况《净化》剧情诡谲复杂,明暗线穿插交互,不论是动作打戏还是各种特效场景都费时费力费钱。日安山的这场拍摄,算是整个系列拍摄手法里蜻蜓点水般的收场。
年过半百的导演顺着安德森的视线往前面不远处瞄。
坐在高台上擦拭脸庞的青年半阖着眼,白皙的肤色从他米色的毛巾后展出。
“啊,小宥他啊,肤色太白了。第四部 的时候还能将就一下,第五部‘陈宇柯’变成怪种,可不能一直保持原貌了,不然后期处理太难。”
所以在卢正涛的示意下,第四部 的“陈宇柯”大多时候以模拟面具示人,第五部的“陈宇柯”是顶着大半个特效在头上走,除了刚才最后一幕,他就没露脸。
“现在你总归放心了吧,人家虽然比我儿子都小,但确实有些天赋在身上的。”
卢正涛手肘抵了抵安德森:“怎么样?”
卢大导演半生都栽在导作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痴心艺术家。对除作品相关外的任何事都不太上心,还保持着安德森不喜欢京宥的初印象。
也亏大导背景叵测、资金深厚,不然难纵着他十多年前横空出世《净化1》那么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
安德森浓黑的眉压下来,与“科里沃”常展露的深思神色重合。
他出圈的浅绿眼瞳陷在白云中央,直直盯过去。
青年换了一回毛巾,半仰着头,那纤长的脖根往上去,露出男性特征明显的喉结。
他的化妆师拿出湿润喷雾,朝青年脸庞上喷动一下,忽然被他伸出手来阻止。
两人又小声交谈着什么。
黑人收回视线。
身为演员,他一头扎在这份工作里二十多年,比常人更善于捕捉一些细微表情。
“陈宇柯”被抓住逼去基因试验前,联防部大动干戈,耗费一年,出动无数特务人员才堪堪逼着那个亚裔天才暂时走投无路,为防生变便用转基因生物迷雾突脸。
被他们压着跪在地上的“陈宇柯”面对毁容般的疼痛只是轻轻地避了一下,很快由大脑控制住肌体的本能动作,面无表情地抗了过去。
青年刚才因为纯水喷雾,也轻轻地避了一下。
即将完全踏入国际影坛的外国主演点了点头,吐字清晰,给出了平生目前为止最高的评价:
“后生可畏。”
水已经凉了,套房里隐隐有配置的橙味。
闻惯了车上浓烈如白驹撒蹄旷野的俊冷香水,这股偏暖调的气息反而更容易入鼻。
橘调丝丝缕缕溶入浴缸,浸在水底的肢体一动不动,原本因热氤氲遮蔽住的轮廓逐渐清晰,引得雾后微光都羞涩避去。
玻璃门后传来隐约的物体震动声。
浴缸里的躯体回应似地颤了一下,膝盖顶出水面,露出微红的肌肤,泛起水泽阵阵涟漪。
不到几秒,水中的人又不动了。
玻璃门后归于沉寂。
随后,震动骤然猛烈起来。
被这动静弄得头脑发涨,京宥强迫自己从半梦半醒里摘剥出,曲身站立,跨出浴缸,随手拉扯过一旁的新衬衣直接套在身上。
疲惫逼着他几度要滑落梦境的深渊,又吊着一根清醒的弦。
长衬衫遮挡住他大半身体,却不能吸附沐浴的水,于是半贴不贴地映在青年的轮廓线上。
京宥推开浴室的玻璃门,水滴顺着他的动作甩出一排线。
青年赤脚踩在正中央的绒毯上,拿过震动的手机,遏制它的作响,背靠桌沿,对着昏暗不透光的窗帘接听。
他声音有些哑:“……喂?”
“刚醒?”对方的声音低沉中带着犀利。
这不是尖锐形的声线,却叫京宥大脑仿佛有明光一闪,豁地掀去所有的昏沉。
他把手机拿下来,确认屏幕上联系人的名字。
“说话。”对方命令式,“我听会昱安说你回套房洗澡了,洗了这么久?”
“这是我第三个电话了。”
京宥又缓缓把手机凑回耳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反向拽在桌沿上。
他低头,水珠顺着发尖往地上落:“嗯,我刚才在洗澡。”
及时压住这句话的引火索似的:“今天下午六点半才结束拍摄,回来太累了,洗澡的时候睡着了。”
以往五点钟准时的电话因为他的工作被调度得很随机。
“洗澡睡着?”对方重复。
“……嗯。”京宥被凉水泡得头痛,答完才想起什么。
“京宥,我警告过你,没人在房间的时候不能泡澡,你听不懂?”对方很快抓住重点。
“我……太累了。”他只能找不算理由的理由。
他确实睡着了,刚才屏幕上显示着八点十分,手机还不知道响过多少人的未接电话。
“你不舒服?”对方敏锐得过分,“睡了多久?”
“没有,我就是太累了。”京宥皱了皱眉,略过后半句。后知后觉身上发寒,边打电话边去搂浴巾,抖开往肩上搭。
“你不舒服。”对方没有听他解释,肯定。
“杀青宴不去了,晚饭我让人去买。你现在吹干头发去睡觉。”
“我手里还有点事,飞机十点到。”
京宥从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商量的余地,他有些急促地反驳:“要去的。”
“卢导心血之作,《净化》系列全剧杀青,人也多,不去不尊重大家。”他减缓解释的语速。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下,又接着:“卢正涛那边我去说,你先睡觉。”
京宥把身前的浴巾抓出一个团:“你说过你不露面的。”
他这会儿嗓音已经清晰很多了,刚才横在喉管间的哑被咽灭:“会哥他们应付不了,今天安德森也在,卢导大概率会喝醉。”
“他的宴会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对方因为他的屡次反驳开始耐性子。
又是沉默。
最后做出让步:“不许喝酒。”
“好……”
京宥叩掉电话,把手机的夜间模式打开,一边划出一长串的未接来电和讯息,一边回手去摸房里的灯开关。
给会昱安回了信息后他长呼一口气,语音调制房内的温度,扯掉身上的湿衬衫,随意用浴巾擦拭干水滴,换了另一套着装。
会昱安打不通他的手机,给他留了杀青宴地址的信息,说会在楼下等他,标注了好几次晚上八点。
但现在已经八点一刻了。
疲惫短暂地因为这一觉得到缓解,京宥把浴巾搭回台上,整个人凑到半身镜前去。
镜中对映出偏瘦的青年模样。
他本来体质就难胖,为了《净化5》的镜头感难得地养重了五斤,肉还往手臂根部挤,填充了之前的过度消瘦,撑出肩线的同时突显出他优越的头肩比。
京宥不算骨架很小的男生。
出道三年,他的身形因为拍诸多打戏和定期体能训练逐步展出男性成熟的气质。
不知道是因为锻炼激发了基因潜能,还是重生后遗症,他原本二十四岁都只有一八一的身高,如今二十岁就拔到了一八四。
京宥撩开眉上碎发,鼓动吹风机。
镜中的青年也撩开黑发,完整地露出面庞。
以前他很少照镜子。出道后为了训练微表情和做表情管理,前两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着镜子重复训练脸部肌肉。
青年本就如同一尊极品美玉,这两年经精细研磨,展出主人最吸引人的那片特性来。
碎发顺着吹风机嗡嗡往一边偏,没有任何手法地跟着手指左扑右倒。他的头发因职业要求修短,只堪堪遮住耳部。
京宥忽然皱眉,动作一停。
镜子中的青年沉着脸,双眼从发丝间泄出一股阴冷精锐。
那个亚裔。
他细微地调了调嘴角弧度,柔和温吞很快掩盖住那阴冷,展出谦和乖顺来。
只是夹杂在他不经意间泄露的明艳张扬中依然怪异。
会昱安生怕他出什么意外,让南嫚先去了杀青宴,自己在车里拧着眉理了半小时表。一直到后座车门开合才回过头去。
“Caesar?”会昱安看他将卫衣的拉链扯到了最顶。
京宥本来想翻一包感冒冲剂及时止损一下,没想到行李大部分在助理那边,他两手空空进了装备满满的高级套房。
他缩到后座上系好安全带,笑起来:“会哥。”
“冷吗?”会昱安放下资料,挑眉。
“有一点,受凉了。”京宥往他资料上看。
青年头一挨过来,会昱安就看见他发尾的痕迹:“你头发又没吹干?”
“怎么了,你不会是在浴室里睡着了吧?”
京宥手往前面一伸,在副驾驶的零食袋里抽出包无糖饼干:“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前面的人还没来得及接话,京宥横向拆开包装,接着上句道:“会哥,我饿了。”
算是默认。
为了拍摄《净化》,他们从去年六月就开始到处跑。
会昱安一直觉得他家艺人是很吃状态的那种类型。毕竟青年从接到通告开始就在抓“陈宇柯”的人设状态,那种清隽利落的感觉哪怕离了摄像机也依然在。
杀青后短短两小时,青年好像卸掉了“陈宇柯”的皮层,软着声线一瞬把他拉回到温和的本性中。
“你现在知道饿了,睡着的时候怎么没被饿醒?”会昱安无奈笑斥,“你数数,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
“一屏幕都装不满啊。”
“要不是他给你打,我就要上楼进房间了。”
京宥的睡眠质量极差,除了男人的来电,别的消息几乎都是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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