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环境、新人,彼时京宥忐忑得连一顿饭都没好好吃过。
京宥坐在窗前,伸出手去随便翻了一本书来。
乱七八糟的字母往他眼睛里蹦,勾起那些刻入灵魂的知识。
不知道是上一世手术的问题,还是重生带来的后遗症,他对过往的记忆清晰得连某一日吃过的某顿饭是哪几个菜都记得。
前一世浑浑噩噩的大脑,此刻竟清晰得如资料库。
他一边翻一边顺记忆。
刚来欲家的时候他并不懂得怎么活得更轻松。
欲厌钦也不知道抽什么疯,买来的东西不先丢上床,先丢去学校。
对知识一向渴望的他,这一年是发了疯地在学。
有了知识,有了文凭,就能改变人生。
在汤家被灌输了好多年的概念,他也一直是坚信的。
这几份资料书也不知道男人是怎么选的,刚好盖在第二年的高考考点上。
当时对这些东西极其珍视的他,就连上一世死的时候,都好端端把这几沓东西存放在欲家。
所以同别人说的两年读书跨考,以化学竞赛上了琼大的话还算谦逊。
他是十七岁才真正接触到系统教学的,哪怕没有对化学的优异天赋,以十八岁时全科的成绩也同样能上琼大。
欲大少没读过几个书,高考也是混的。
哪怕京宥当时考上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同欲家接触的人,欲大少也没觉得多稀奇。
京宥想了想,那时他好像还有些很淡很淡的失望?
他很快翻动完这些习题册,哪一页的哪一份答案都能背出来。
京宥站起来,也没有要拿笔的意思。
他稍稍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书。
朝一旁的垃圾桶丢过去。
少年笑起来,那样明艳生动的表情活生生打破了一身的阴柔味。
他颤动着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把书本从桌上丢弃进垃圾桶,书本的重量很快一齐放倒。
京宥笑得几乎有些短气。
凭什么?
凭什么,连死都不容许他选择?
这种人生——谁爱过谁过。
这样明显的怒气和冲动第一次从少年的情绪网里剥离出来,陌生得甚至烧伤自己。
他站直,微微喘了喘气,拂动开眼前微长的发丝:
“没意思。”
读什么书。
都见鬼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宥:开摆。
一边装乖一边发癫。
男妈妈欲上线。
那什么,奇怪的大纲要开始奇怪的道路了。
(除了人格融合,别的病都没好。)
丢掉的教辅书很快被家仆发现。
相处半年,这还是欲家人第一次见京宥发脾气——哪怕对方只是乖乖地待在卧房,连一句重话都没说。
郑管家来收书的时候还稍愣了愣,朝还缩在床上卷成一团的人轻呼了一声:“京小少爷?”
这孩子本就长得标致,起先还有些营养不良,欲家主把他领回家的时候整个家里的仆人都惊了。
看着太像小孩儿了,哪里会是那种身份……
不过京宥两步生莲,举手投足间透着和年龄明显不符的气质:悠然、雅观。
男子相貌身段生若这般,属实不算好事。
也难怪能入欲家主的眼。
欲厌钦从没在嘴上提这是他从外面带进家里的花花雀雀,但这人的尿性已经被郑管家摸了个七八。
十多岁成绩还蛮拔尖的时候就已经在乱混了,这混到二十多岁,和他滚来滚去的男男女女的资料都能叠半个本子。
老家主打都打不过来的习性,怎么会突然从良?
不同的大概是,京宥是第一只国王从外面带回家豢养的金丝雀。
且吩咐了所有家仆,按照欲家少爷的身份对待他,成年之前都叫的小少爷。
小少年迷蒙地动了两下,从被褥里探出头来,病恹恹地笑了笑:“管家伯伯。”
京宥终于熬了个通宵。
默认是重生带来的后遗症,他大脑中的某个地方又出了问题,让记忆区变得实在清晰。
每每要入睡时,有些从前藏在第二人格里的记忆就窜出来拟合成一把重锤,敲打得他浑身一激灵。
这种时候就尤其想念安眠药。
京宥脑子有病这事情赵江程没告诉欲厌钦。
那豺狗生怕他的神经病影响卖价,想着看欲厌钦能陷多深,再拉一拉这条线抽利息。
偏偏运气不好,线还没来得及拉,现在人倒是已经被欲厌钦关进牢里四个月左右了。
京宥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世的这段时间。
因为主观里他还是在逃避什么可怖的东西,也没具体拎出来什么特别有用的。
要说从前很在意的事情,倒是有一件。
小少年抬头,没能听见郑管家刚才又吩咐了什么事情,显得尤其不安:“欲先生最近是在忙着处理兆文旭的事情吗?”
生活几乎戏剧得他不由嗤之以鼻。
郑管家没想到他能逻辑清晰地问出这个人的名字:“是的,您不要过于不安,法医已经鉴定清楚,凶器上还有别人的指纹,以您的持刀方向和各种辅助资料,早已完全排除您的嫌疑了。”
京宥笑意淡下来。
眼神中有些冷漠。
前世由于人格分裂,加之主人格性情逃避软弱,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完整的记忆。
那晚上的包厢里,是兆文旭发觉了事情不对,这十分早慧的孩子提前偷拿别人的手机,对准他们毒淫现场录像,被逮了正着。
小孩的偷拍哪儿能多隐蔽,激怒了沙发上的几团影子,有偏激者持起身前的水果刀就要去砍人,是被发了疯的京宥阻止下,且夺刀的。
只可惜兆文旭第一刀中的就是大动脉,整个包厢里没人救他。
赵江程把发了疯失去意识的京宥带出包厢,剩下几个人有被京宥胡乱踢伤的,还有企图上去再对着兆文旭踹两脚的。
记忆产生偏差和逃避,是因为赵江程带走他后毒打过他,满口喷屎:
“看看你做了什么?!”
“都怪你,都怪你!”
“乖一点,那孩子会死吗?又不是要*你,你是哪家的贞烈处.女吗?还要讲纯洁??!”
“那是一条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啊!”
再说,为了掩藏好被旧猎人惦记的货物和调养外表,赵江程在他人格最不稳定的那段时间把他关到过乡下的深黑木屋里。
昼夜切换成了那段时间他对外界时间唯一的感知。
迷迷瞪瞪间,他便产生了对这件事情的抵抗。
但凡提到这件事情,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神情涣散、尤为自责。
赵江程起先还担惊受怕,但兆文旭没有任何背景,被对方父母默认为失踪了一段时间。
时间一久这渣滓就不怕了,再把京宥拎出来的时候发现人半疯了,赵江程还没怒,转而想这又是一条牵制他的狗绳。
于是赵毒蛇一直给他灌输:他是因为神经病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但是杀了人,欠别人一家一条命。
——什么时候偿命?
京宥轻笑一声:“是吗……”
前世无数多个夜晚,心脏猛烈收缩又跳动,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心衰而死。
他都觉得,是兆文旭来找他要命的,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压迫着他的心脏,直到爆裂而亡。
偏偏那些时候,比起焦虑带来的心律不齐,他更难熬的是心底滔天的愧疚,在世上多活一日都像是在赎罪。
对不起,他说了几乎半辈子的对不起。
然而这样大的疙瘩,大到让他的人生磕碜了无数跤,摔得鼻青脸肿,疼得呼吸停滞的“疙瘩”。
一开始就不存在。
同一颗投掷到平静湖面的石子般,他以为的滔天洪啸,不过是半步涟漪。
咕咚一声,连影子都不该有。
简直是玩笑吧……
京宥摸了摸有些酸痛的眼下,从床上慢吞吞起来,大脑像杯装着重石的容器,随着他左侧的动作上下完全颠倒。
他还在病中,又是感冒发烧。
通宵未眠,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吐。
“小少爷,您不舒服的话就别起,我吩咐人把粥送到卧房来。”郑管家见他脚步左右飘忽,吓得赶紧开口。
“欲先生下午就会回来了,您在家睡一觉就能见到他了。”
认为金丝雀是因为见不到国王闹脾气,郑管家想尽了哄人的话:“欲先生不是每次回来都会为您带礼物吗?”
前世就是因为这些话。
京宥眼睛果然亮起来:“他下午回来吗?”
郑管家果然松了口气:“是的,您要先照顾好自己,别让先生担心。”
就是因为这些话。
他前世本就对身份自卑,又被这明显偏向的话灌输,句句都觉得是在暗讽他。
京宥多乖的人啊,来到欲家除了在病中,每日都是七点起,自觉不入欲厌钦的书房,非必要也不入欲家主的大卧室,不翻动欲家的所有东西,也不吵不闹不作妖。
不乞讨、不虚荣。
“那……”京宥小幅度踢了踢脚下还没来得及收走的书,“我实在是太任性了。”
小少年垂下头去,发旋就从脑门儿上钻出来,他现在的个子还没有很高,能同郑管家平视。
这一低头,比郑管家稍矮一节,语气自责,乖得人心疼。
管家连连否认:“哪里的话,读书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们家主读书的时候,发起脾气来可比丢书还严重。”
“总是收他的礼物,我也想还一份。”京宥忽然道,“可以的吧?”
前世他没给欲厌钦买过什么东西,除开手上的钱抵自己读书都不够,更多的是他完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还欲厌钦的情。
哦,除了男人比较钟情的那些事情。
郑管家就当他小孩子心性,对琼宴这种繁华大都市好奇,也欣然答应了。
乖了半年的小绵羊,应该是要露出谄媚的利爪了。
很奇怪,他竟然气不起来,甚至沉寂了许久的感情忽然夹杂着些许庆幸。
果然,陪着京宥逛街的一群人很快从礼品区转到了衣饰区。
京宥摊拿了许多衣物,一股脑地溜进了试衣间。
欲厌钦现在并未完全确认他脑子有毛病,所以前世那种一泱泱黑西装保镖还没雇上,光凭借家里这几位老弱妇孺的仆人,还看不住他。
京宥一边换衣服,一边皱眉。
前世的假手术并没能达到治病的效果,说是消除第二人格,更像是把第二人格剥离出来,以至术后他总是能看见幼年时期的自己。
真正融合,是在过度服用药物之后。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的第二人格暴戾、反社会,尤其擅长理论逻辑,同本来的懦弱、自卑,更擅长艺术创作的主人格截然相反。
融合好似把暴戾的尖韧藏入了懦弱的棉花团里。
有些控制不住的想法和暴戾,在事物挤压棉花团的时候就会猛然刺出。
京宥不知道现在这样的自己,算不算完整。
他扣好防晒服,把半张脸埋进口罩里,从试衣间的后门悄悄离开。
去哪儿?
不知道。
但是不想再追逐无意义的所谓“制高点”;不想再看见汤家人带有亲情绑架的面孔;不想待在欲家演那些能让欲厌钦高兴的戏码。
前世他背负着欠人与被欠的各种狰狞。
这辈子就算了吧。
清醒到无法显现困意的大脑一鼓一缩,头疼像尝到了跳跳糖的舌尖,漫布整个大脑。
京宥冷静走到繁荣的大街上,抬手随便招了一辆出租,歪着身体上去。
司机按照常例:“客人,去哪儿?”
京宥头疼得实在厉害,靠在后座上垂着头:“……不知道。”
司机怕遇到神经病,连语气都紧张起来:“客人?”
京宥皱了皱眉:“机场。”
前世他一次都没跑过。
认为自己是让汤家能过上好日子的抵押筹码,是能让一切慢慢变好的重石,生怕自己逃走后欲厌钦报复汤家,或者抓到他之后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京宥靠在后座上,坐姿依然保持着规整和乖巧。
车窗外划过无数大厦和星星。
现在嘛……
被抓到的话,打死就打死了。
京宥除了换衣服、躲监控,没有旁的逃跑经验。
浑身上下除了从旧衣服里摸出的两千块钱现金和身份证,再没有任何能够供欲厌钦定位的东西。
和男人初见第一面,对方就尤其大方地给了一张黑卡,卡上尾巴吊着的一串零直让他惊得头晕脑旋。
光是这张卡每年存银行的利息就够他乱花销了,更别提对方说这只是小小见面礼。
上辈子那张黑卡唯一的作用,就是拿去诱惑赵江程被铜臭蒙住的心。
这辈子,卡还没摸清楚,干脆丢在试衣间抵他这一身新衣服的债。
“您好,请问一下,可以在柜台购买机票吗?”少年把帽檐揭下,双手攀附在值机柜台大厅上。
他模样可人,上辈子的大半成熟本来就是硬性装的,现在重回少年身,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迷蒙的天真。
“可以的,不过您在网上购买会更方便哦。”柜台小姐是位标致的美人,一听有人询问,连忙转过头来。
见人者,皆惊异。
“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在半路丢失了,行程突变,没来得及去买。”京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某些恶劣的情绪从心底钻起来,调动着他浑身的沉寂因子:对,他过分优异的外貌,应当是一把可供利用的利剑才对。
“打扰您了,这是我的身份证。”少年怯生生地双手递过身份证,甜丝丝笑起来。
真卑劣啊,京宥。
快压抑住那种低劣的想法,京宥。
柜台小姐看不出他在心底互相争夺地位的两个小人,只是拿了身份证,手指在对方身份证归属地的地方停留了一下,神情稍微难办:
“您还未成年呢,您一个人坐飞机吗?”
京宥把握不太准。
前世他的生活就是两个极端跳跃,要么过得太困苦,别说坐飞机、坐绿皮火车的次数都少得可怜;要么过得太富裕,总裁大人出门从来是“欲家专属服务”,也没有排队买机票或者等航班的经验。
他其实并不清楚,正常赶飞机的程序。
“是……啊。”京宥疑惑着应下,“没关系的,我的家人会知道我到达目的地的。”
“就是因为手机丢失,才错过了航班。”
“怎么了吗?今天之内不能赶到目的地了吗……”
少年的语调越说越低,更夹杂了失望的意味。
柜台小姐赶紧否认:“不是的不是的,您的目的地是?”
京宥低垂着头,忽然愣住了。
去哪儿?
排除琼宴、焦前和云京,他上辈子也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欲厌钦忙得没几个时候陪他在国内瞎转悠,一出门就往国外跑。
“您好?”柜台小姐觉得奇怪,稍稍低头疑问。
京宥扬笑抬头,把目光尤其快速地在远处的红幕板上扫过,找到时间最近的航班,眼睛一划看向目的地:
“海阜(fu)。”
柜台小姐查询了会儿道:“今天去海阜还有两门航班,正好在十一点,现在也还有票,只是没有靠窗位置了,您是选择经济舱还是……”
“不过您这样很危险呢,为什么不先置办手机呢?”
“联系琼宴的警察会更容易找到手机……”
“您真的不需要先和家里人联系吗?……”
耳鸣从左边穿破大脑,又从右耳射出去。
京宥身体骤然不适,搪塞过柜台小姐的所有疑问,对自己撒出来的漏洞百出的慌言闪过一丝愧疚,麻木着办理掉剩下的手续,跟着人指引过安检。
很不安。
琼宴是国际机场,候机室广大,他慢吞吞对着登机口找位置,坐在最靠里的位置。
盖上帽檐,看一眼大厅的时间。
晚上九点半。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
他从市中心打车过来已经花了一小时,排队办理程序又花了半小时,结果飞机航班竟然提前四十五分钟停止安检。
他被迫买凌晨一点抵达海阜的票。
也就是……
他要在这个地方像待宰羔羊般,坐一个多小时,才能登机离开琼宴。
欲厌钦的手段可要不了一小时。
伴随着不安的情绪,京宥一开始还只是冒冷汗或者心跳加速。坐了不到半小时,他开始产生幻听。
前世随时萦绕着他的不安又重新扣实在他的耳畔,像是有无数隐形人的千言万语。
——京宥,你已经死了。
——京宥,你凭什么还活着。
——京宥,偿命!
缩在角落里的少年轻微颤动了一下,双手猛然堵上耳朵,蜷缩成一团。
“哥哥,哥哥你穿的是新衣服吗?标签还没有剪哦。”身旁有清晰的童音窜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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