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宥听清了。
他错开视线,往已经拉开了大半的抽屉里望。
里面只有两本童话书。
男人应该是极度疲惫了,平常他呼吸一变对方都会醒,今天他几乎压着他费劲地抽了好几次抽屉才把他吵醒。
“对不起。”京宥开口,终于能正常出声,“你明天还有工作,继续睡吧?”
他眯了眯眼,扬出一个表情。
像笑不笑,像哭不哭。
欲厌钦见他神情正常,彻底松了力道,把人扣在怀里,顺了顺发丝:“明天没有工作。”
心脏猛烈跳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浮现这样确切的、称之为喜悦的情绪。
“你能看清……”
“为什么没有工作?”京宥把下颌放在他的肩膀上,平静打断道,“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青年伸出手去,想往男人身后的床头柜指。
他一句回答都没听,问了句别的话:
“欲厌钦,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男人的喜悦一散、浑身僵硬,没动。
应该还是害怕的,但伤口的地方扯动起来,连恐惧都会被剥离不少。
京宥反扣住男人的腰身,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力度深陷指甲,可迟迟未抵达神经的痛感让他焦躁起来。
“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男人松开怀抱,深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京宥呼吸一窒:“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吧?”
“所以不管我是疯了、残了还是要死了,你都要把我锁在身边?”
“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才能玩腻?”
欲厌钦没有多余的回答,把楼下睡到半夜的林雯悦叫了上来,站到窗口去,睫毛下垂,掩藏住眼底的痛色。
京宥还是不清醒的。
他对着林雯悦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为什么要把他拴在一个地方;问题后来就发展成了为什么要卖掉他,为什么要丢掉他。
京宥一直在问,但不想知道答案。
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给他喂了药。
青年总算稍微安静下来,林雯悦陪在床边,轻轻拍打着人的脊柱,但对方已经毫无反应了。
坐在床沿,连眼神里的光彩都隐匿了。
京宥最后的两个问题是:“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是不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林雯悦心脏疼得割裂开,情绪崩塌,实在没忍住,站起来走到角落掩面垂泪,尤其痛苦。
欲厌钦站在她身边,神色冷得毫无人情味:“林医生,我们都是刽子手。”
——“这一场悲剧,你我都下有刀刃。”
之后京宥愈发敏感多疑,在麻木和惊恐中无限切换,欲厌钦实在没办法,只能撤了家里半数的人,就连大多数的保镖都不许上别墅二层。
小寒还没到,有些未长好的雀就要冻死了。
琼大的负面消息被彻底清空,对京宥或多或少抱有稀奇看法的人都因时间的推移遗忘过去。
顾添疯跑完十圈操场,换洗了衣物,一个人走在琼大外街,感受寒假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他的衣角很快被人抓住。
“学长。”
起先他以为听错了,再回头时却看见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汤岳鸣记性很好,对顾添的脸一见不忘:“太好了学长,终于找到你了。”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哥哥是京宥吧。快到年关了,我想联系一下我哥哥,妈妈让他回家团个年。”
顾添一听到这个名字,揣在兜里的手指就扣起力道,他稍有不屑:“你哥哥?”
大男生还是有防范:“你什么哥哥?”
尽管之前京宥承认认识他。
“就是我家里的孩子,你们琼大前不久闹大的新闻,我们做家属的很痛心。”从汤岳鸣身后走出一位男士。
比起青少年,他来到琼大打听的东西就敏锐得多。
男士文质彬彬:“很抱歉打扰你,但我们想来把孩子找回去。”
前不久疯卷医学院的消息让顾添几乎在浑噩里过了一个周。大男生握了握拳,拧着眉问:“你们是京宥的家人?”
男士穿着得体,连身前的青少年也朝气蓬勃。
不像是很差的家庭……
赵江程直接从大衣兜里拿出预备好的户口本,递到人面前:“同学你看,这东西总不能作假吧,他现在是叫京宥,其实以前是叫汤京宥。”
“其实坦白来说,我们家里的这个小孩儿是因为我从前做的错事弄丢的。”
“他一定在那些权势下受了很大委屈。”
“我们现在是想来把他带回家的。”
户口本有些旧,顾添不是专业人,但能看得懂上面的户主和相关人信息。
“我真的很痛心,因为我的错误毁掉了他的大好前程,在你们学校听见的风言风语让我们很生气,我们都不相信他会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说这些你也肯定不信,但是京宥真的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被欺负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男士说着说着开始小幅度耸动肩膀,神色莫大悲伤。站在他一旁的青少年也不加以安慰,反而把头低下,脸色难看。
汤岳鸣握了握拳说:“我们知道他不会原谅我们,但是我想把他带回家。”
“我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
我有大纲,但是我没有存稿习惯。(滑跪)
京宥几乎是挨着这个冬的酷寒过的。
在林雯悦的陪伴治疗下,他的病情稍微得到缓解,能够有小部分时间与人正常对话。
“很卑鄙吧,我。”青年披着大毯子,蜷缩在轮椅上,脸色被拱得暖红,双手捧着陶瓷杯显得格外乖顺。
“嗯?”林雯悦在欲家已经把各种角色混得尤其熟练。
她一边把和厨房阿姨学做的芙蓉蛋端上来,一遍解开身前的围腰:“您在说什么呢?”
熟悉的烟熏味让青年缓过神来。
京宥茫然了一瞬,又摇摇头。
眉眼间有明显的生疏感。
厨房阿姨和林雯悦交谈甚欢,要把那些在健康指标安排内的食物变着花样塞入京宥的胃。
他胃口极差,动不动就吐。
林雯悦借着空隙换了件外套,把烟熏味留在餐厅外,拿出全国当妈的标准动作,把肉食挑放在京宥的身前。
“好了,我知道您一直在欲家吃的是美味佳肴,可能看不上我这个新星厨子的手艺,但今天的目标就是三片肉……”
林雯悦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她停下来,把衬衫挽到手肘,不太礼貌地敲敲身前的陶瓷盘,发出不算突兀的清脆声:“您在看什么呢?”
青年的视线一直落在长桌的一侧空座椅上,垂着睫毛,抿着唇齿。
被声音叫回,京宥视线聚了聚焦,笑道:“是林医生的手艺吗?实在是很荣幸。”
“欲先生这次出差可能需要两个月,是因为他不在身边,所以不太习惯吗?”林雯悦站起来帮他布餐盘,强迫地把肉食放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欲先生说过,假如您要联系他,可以随时。”
京宥又摇了摇头,把视线落在眼前的餐盘上。
他小时候吃到的肉食太少,逐渐到后来就不怎么喜欢吃肉,术后身体状态差,更难得动一口。
青年又侧了视线,定在一个点不动。
林雯悦往那个空位置瞄了好几次了,终于没办法,自己坐了过去:“京先生,先吃饭?”
京宥眼里的重影被打散,彻底拽回现实,继续了刚才呢喃的话:“林医生。”
“我很卑鄙吧?”
青年手术以来很少与人谈心,像这样清醒着又主动挑起话题的时候就更少了。
“怎么呢?”林雯悦失笑,以为他是在自责折磨她当厨子的事。
“明明术前已经做好了会失败的准备,也预备好了变成痴呆,还想着要怎样做对别人有意义的事情。”京宥放下瓷杯,坐直,拿起筷子。
“可是,真正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会不高兴。”
“实在是太卑鄙了,一边拿着大爱奉献的虚无精神自我感动,一边对这个世界的不公与黑暗瞋目切齿。”
林雯悦一直端着的情绪被轻易撕裂,埋下头快速吸走眼眶的酸涩。
她知道为什么青年会同意京家的手术提案了。
这是一根永远扎在她心间的毒刺。
“那您会恨吗?”林雯悦不容许自己的脆弱情绪感染到病人,她快速调节呼吸,笑起来。
“您会恨某个人、某一群人甚至是这整个世界吗?”
京宥摇头:“恨不起来。”
这就是弱小者的悲哀。
“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是错误的,是受不公平待遇的,我应该揭竿而起、奋起反抗,要宣誓把黑暗驱逐。”
“但是,林医生。”青年缓缓放下筷子,一口没动。
“我的弱小,是真的因为我弱小吗?”
林雯悦没听明白。
京宥:“啊,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
他扣了扣手指,一副抗拒吃饭的样子。
是一开始就这样唯唯诺诺的吗?
好像也没有吧。
被京宛漓那样强势的女性带在身边,应该养成的也是娇纵性格。小时候就长得精致可爱,也过得应该是招摇嚣张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变得甚至堪称懦弱?
完完全全,想不起来了。
身周的时间又快速流逝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用过的饭菜,怎么被塞去午休,又是怎么去给大厅开的门……
诶?开门?
“京宥。”站在门口的大男生抽了抽帽檐。
顾添视线接触到他坐在轮椅上的那一刹那,瞳孔像是被烫伤,猛烈缩动两下。
“你,你怎么这幅样子?”
顾添身后跟着汤岳鸣和赵江程。
这三张脸应该是对他刺激性极大的。
但青年只是小幅度歪了歪头,大概是在辨认信息,然后又把视线落到他们的身后某个点上。
管家本来是不太敢放陌生人进的,但欲厌钦走之前叮嘱过一切听京宥安排。
京宥不哭不闹,本来也没什么人造访欲家,现在俩年轻人说是京宥的同学,想来看看他。管家带着疑惑还是把客人放入了主楼。
管家认不得顾添,京宥的保镖是认识他的。
两个大汉赶紧站到京宥身边。
“京宥,京宥?”顾添稍稍蹲下,见人精神涣散,就要在他眼前晃动手掌。
大男生的动作被人挡下,不甘心地后退一步,尤其郑重地朝他鞠躬,大声道:“对不起!”
是为公园里的事情。
京宥眨了眨眼,转动轮椅回退,说:“进来吧。”
一楼的暖气不够,京宥不受寒,几人被迫上了二层。
汤岳鸣看见青年稍有艰难地撑着身边的护工站起来,磕磕碰碰地换轮椅,再上电梯。
从头到尾安静乖巧得像一副任人摆放的精致人偶。
又有好多声音开始交杂。
京宥自动过滤了不想听的提问,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顾添和汤岳鸣身上。
他甚至都不想关心,赵江程又用了什么话把汤岳鸣套进了骗局;也不想关心为什么顾添会把两个人带来欲家。
身边好像总有线,想牵制住他的动作。
他的生活、念想、甚至是死亡。
林雯悦有事,不在欲家。
欲厌钦已经出差半个月了,除了每日必须打的电话,他现在连男人的一点点存在都察觉不到。
京宥偏了偏头。
青年的思维开始发散。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无比熟悉的那条网吧街,拉着汤岳鸣的手从中穿过,汤岳鸣因为贪各种小便宜没少被骗,每次都是他穿着还不及脚踝的裤子把小孩子拽出去。
网吧街的名字已经忘记了,唯独他拉着手中的温热快速穿过那一片长廊时的脚步声尤其清晰。
那个时候的他坚信,只要视野最远处的红绿灯永远亮着,他就能认清楚方向,把汤岳鸣带回家。
“你看,小岳,我们就要到了。”
无数次。
网吧街两侧的霓虹灯都快换了颜色,迟暮的炫彩都停了,视野最远处的红绿灯也终于被修改成了商业街的标签。
然后,他就迷路了。
他回头,想安抚应当惶恐的小孩。
但眉心一松,他那明明是用尽全力拽紧的手随着掌心展开,被风带散。
“小岳?”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黑夜变得悠长起来,天穹不再有光亮。
他那一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好像从来没拽紧过什么东西般,手心里最后的亮光猛地驱散,星星然最后的步迹划过他的瞳孔。
“……小岳?”
“……小、岳?”青年神色怔怔,双手摊在膝上,手指怎样驱动也无法扣紧。
“哥?”和赵江程正红脸的小少年转过头来,尤其欣喜,“哥,你叫我吗?我是在叫我吗?”
“我在啊,哥,我在。”
“妈很想你,哥,和我们回去吧。”
京宥视线聚焦,看清少年没带眼镜的脸庞。
青涩、朝气,所有瑕疵都藏在过往岁月里。
不再是光亮了。
青年放松手指。
再也不是了……
“京宥,我们说好的,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办到?”赵江程已经在家乖乖等一个月了,并没得到任何出国的安排。
汤岳鸣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顾添站在一旁惊于这样的家庭闹剧。
“赵江程。”京宥轻笑了一声。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在国外安度晚年?”
青年的眼神沉下去,毫不避缩:“我没钱。那张卡是欲家主给我的东西,但是我不知道密码。”
“赵江程,你骗了我这么多次,我骗回来一次没关系吧?”
京宥的笑声极柔:“赵江程,像你这样吸别人血为生的人渣,是怎么有信心认为自己能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
“你扪心自问。”
“你配吗?”
原本的计划是他在手术前先把赵江程用钱蒙住,骗去国外。术后断掉赵江程的所有财政来源,让他一个人在国外苟且为生。
但手术出了变数,送他出国的事情没能安排妥善。
不过主动投送欲家,欲厌钦知道他出狱也不会放过他。
眼前的中年男人忽然剥掉自己的衣冠外皮,像一只变异的吸血鬼,露出他原本猩红的双眼。
怪物四肢抽动,獠牙猛张,被人暴力摁在地上。
怪物嘶喊着:“你不得好死——”
“京宥!!!”
“你他妈的不得好死!!——”
“……嗯。”京宥轻应了一声,疲惫地把脑袋靠在手指尖上,视线又凝固在了楼梯转角的地方。
转角上坐着一个孩子。
小孩黑发茶眸,一身昂贵的水手服,长相过于精致,正撬动着他的双腿,和青年一致地歪着头。
孩童在嬉笑,好像看到了十分有趣的画面。
“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嘛,笨蛋。”
“哎,我都习惯了,笨蛋美人。”
小孩子把嘴撅起来,从楼梯扶手上跳下来,靠近他,踢了踢立在一旁的明镜:“喂,你还要蹲到什么时候?”
明镜被擦拭得很亮堂,噌噌放着光。
镜里倒映着宽敞的大卧房、各种价值不菲的家具、半开着的衣柜:和衣柜里那堆满溢出的各色成年女性的花裙子。
花裙子前不远处的黄花梨木梳妆台下蹲着一个小朋友。
“我……”京宥扭动脑袋,面向镜子。
他短胳膊短腿,穿着和身前人同样款式的水手服,扑闪扑闪一双大眼睛,眼底的茶色更清透,像极了两颗上等琥珀。
“再不走的话,他又要来抓你了。”身前的孩子叉着腰,站在他身前把头一昂,“呆子!”
明镜里只有蹲着的孩童。
京宥微愣着抬头看他,一时想不起来这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是谁。
他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蹲得太久,已经有些站不起来了,一扭脚趾就麻得龇牙咧嘴。
“你快点啊,你快点啊!他来了,他来了!”孩童一开始还傲娇地抄着手,但不知听见了什么,忽然紧张。
“快跑啊!”
京宥扒拉着梳妆台的腿脚,总算站起来,还没迈两步,紧缩的门房就传来急迫的敲击声。
“小宥,小宥,你在妈妈房间吧?”
“小宥,我是爸爸,给爸爸开个门。”
这声音太熟悉,几乎瞬间刺破到灵魂深处。
京宥心跳骤加,左右环顾,把自己塞到了那堆满衣物的橱柜最深处,悄悄拉起黑裙子盖住脸庞。
“小宥,你还在生病呢。”
“小宥,不要惹爸爸生气。”
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大,还伴有钥匙解锁的机械声。门架不住来者的大力道,很快被暴力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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