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施勇肯定是服顾亦然的，但毕竟他年纪上来了，工作强度太大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加上分局之前的风气，在能偷奸耍滑的地方他都不会放过机会，他也很清楚，虽然顾亦然划分了一个小组给他带，但是顾亦然心里有更信任的几个骨干，都是年轻、有能力又有干劲的年轻人，施勇和他们比起来自然没有竞争力，上升空间不大了，拼尽全力就没有意义了，所以现在也只做分内的事，投入度七八分，能交差就完事，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过什么会让顾队发火的纰漏。
但施勇毕竟年纪比顾亦然大，再早个十年八年，顾亦然见到自己得叫师兄的，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总不能撕破脸皮，只能干笑两声，压住自己的不满，客气又虚心地问顾亦然：“笔录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段六生怎么打晕控制室里两个人的？”顾亦然冷着脸问施勇。
施勇心里一空，瞬间没底了，支支吾吾：“可是现场监控没有发现他有其他的同伙，只有他进入了控制室……”
“他进入控制室，将外面大屏幕正在播放的广告换成施凤仪自焚时的录像，到他被特警抓住，他说他是把录像第一遍看完了才离开的，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留在控制室里看完录像才走？”顾亦然咄咄逼人。
施勇语塞，犹豫了片刻，才垂下头，说：“对不起，我再去审他一次，因为他对他的行为供认不讳，几个关键点都对应的上……对不起……”
“不用了，我会去审他，”顾亦然的眼神里透露着不信任，补充道，“你的工作态度及能力，这个案子结案后我会重新评估，如果确认你不再适合禁毒队的工作，我会向陈局申请将你调去其他的部门。”
顾亦然丝毫不在乎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话一说完，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住了，施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是呆呆望着顾亦然，片刻后才急切地开口：“顾队！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之后的工作中我都会注意的……”
没等施勇说完，顾亦然便不再理他，看向站在旁边目瞪口呆的郑一诺，道：“一诺，准备一下，我们去审段六生，”顾亦然说着加重了语气，“给俞队说一声，凌晨的笔录仅作参考。”
顾亦然和郑一诺走进审讯室时，段六生正坐在审讯椅上发呆，抬了抬眼皮，看到进来的两人，只是冷哼了一声。
两人坐下，段六生偏开头也没有看他们，顾亦然开口，是不容抗拒的命令：“段六生，转过来。”
段六生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他听话地回过头看向顾亦然，顾亦然开口：“我是市局禁毒支队的顾亦然，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段六生看着顾亦然，并没有回应顾亦然，顾亦然也不恼，继续询问：“段六生，昨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被顾亦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六生像是身上爬满了虫子，心里烦躁不安，他敷衍地回答：“不记得了。”
顾亦然缓慢地眨眼，语气没有一丝波澜：“那就好好想想。”
段六生咽了口唾沫，眼前的男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说的话明明没有任何威胁、恐吓的用词，却愣是让段六生听出了警告的味道，段六生只能识趣地答道：“我在人民广场，十点钟的时候，我进了环球购物中心。”
“去环球购物中心做什么？”
段六生的表情鲜活起来，兴奋道：“让大家看看神女绝世的容颜！”
“怎么让大家看的？”顾亦然面无表情。
段六生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我进了他们控制室，把U盘插进电脑，播放出来的。”
顾亦然追问：“控制室里没有其他人吗？”
段六生的目光游离，抠着指甲回答：“有，还有两个人，我把他们打晕了。”
“怎么打晕的，先打的哪个？把你进入控制室到打晕他们的全过程复述一遍。”
段六生破罐破摔：“不记得先打的哪个了，就是我进去，他们站起来，我就随手抄起手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打晕的。”
漏洞百出，郑一诺一边打字记录，一边在心里觉得不可思议，顾队说得没错，施勇的工作态度的确有问题，他是老警察，有丰富的审讯经验，他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就只是单纯的马虎、不负责而已。
顾亦然面对胡言乱语的嫌疑人，心态极好，一点也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如果你现在非要揽下来，说这两个人是你打晕的，那么确实已经构成了故意伤人，对你之后的量刑很不利。”
段六生的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情，顾亦然也没催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段六生就自己破防了：“不是！不是我打晕的，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晕在地上了，我就，我就把U盘插上电脑，等待时机开始播放。”
顾亦然点了点头，问他：“那你知道是谁打晕他们的吗？”

段六生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我不能肯定，应该是跟着神女的人。”
郑一诺打字的手一顿，果然还有另外的人，甚至那才可能是这次踩踏事故和自焚事件真正的主使，而那是只看到事情表象没有去深究的施勇漏掉的细节，也是真正关键的部分，这也与陆主任“有另一个人或是组织利用了他们”的猜测不谋而合，而如果施勇在审讯的时候再用心一些，早上案情分析会的方向就会更明朗。
顾亦然的神态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垂下眼，打开手里的文件袋，将一张网友拍摄的刘嘉的照片推到段六生面前。
“你说的神女，是她吗？”
段六生垂眼看向照片，脸上立刻浮现出痴迷的神情，戴着手铐的双手伸向照片，指尖抚摸着照片中刘嘉的脸，答道：“是的，是神女……”
顾亦然点了下头，又追问道：“你刚说的，跟着神女的人，有几个？”
段六生听完顾亦然的问题，依依不舍地将黏在照片上的视线收了回来，抬眼看向顾亦然，许是顾亦然这个发问反倒让他有些怀疑自己了，他有些不确定，歪了歪头，试探性地答道：“一个人？”
“是男是女，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男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跟在神女身后，是神女的随从，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份儿。”段六生回答。
“听好了段六生，她不是什么神女，更不是施凤仪的转世，她叫刘嘉，只是个二十七岁的普通人，在施凤仪自焚死去之前，她就已经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她过去的人生因为施凤仪而受到了巨大的影响，她没有办法接受完整的教育，在工作中也因为长得像施凤仪而处处碰壁，她艰难地活着，发自内心地憎恨着施凤仪，和赤燚教。”
段六生瞪大双眼，似乎是被触到了逆鳞，瞬间涨红了脸，双手用力地砸在审讯桌上，咆哮着否定顾亦然：“你胡说！她就是神女！她亲口告诉我们她是神女的转世，是她说要让那些愚蠢的人类知道她回来了！她会给我们庇佑！”
“可是她死了，她被烧死在人民广场上。”顾亦然盯着段六生，一字一顿。
段六生却没有一点惊讶或悲痛的情绪，刚还有几分癫狂的神情突然有所收敛，他看着顾亦然，似笑非笑，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诡谲：“神女是不会死的，神女永生，她会重生到下一代神女的身上，她还会回来的。”
郑一诺忍不住抽了口凉气，眼前这个愚昧的邪教徒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害死的是活生生的人，他用“神女会重生”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概念将自己渡了过去，将自己参与杀人的事实粉饰了起来。
“那你的同乡，那个叫陈首朋的男人也会重生吗？”顾亦然的语气里听不出半丝嘲讽的意味，像是真诚的发问。
段六生听完便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顾亦然，喃喃道：“你说什么？首朋死了？”
“是的，不仅是刘嘉和陈首朋，现场还有其他四个无辜的群众，因为你们撒钱引发的踩踏事故而死亡，这些都是鲜活的人，他们，是被你们害死的。”
“不是的……不是的……”段六生有些慌了，“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为了让他们知道神女回来了……”
顾亦然上身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审讯桌上，双手十指交握，直视着段六生的双眼：“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们制造了这起踩踏事故，而你，作为唯一还活着的一个主谋，”顾亦然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会承担事故相应所有责任。”
“不！”段六生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凌晨来审讯自己的警察不同，那人语气平平，并没有告诉自己现场的情况，例行公事似的问了自己的基础信息，然后云淡风轻地向自己确认了视频是不是自己播放的，又询问了自己为什么要播放——那个人只是要自己一个肯定答案，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
段六生这下才慌了，连忙解释：“不关我的事！这都是神女安排的！是神女让我拿着U盘到控制室来播放录像，我只是按照神女说的做而已！”
“可是，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谁能够证明呢？刘嘉已经死了，你说是她指使你的，如果拿不出来证据，我们很难认定，你只是受人摆布。”顾亦然不紧不慢，又补充道，“而且，通过我们的调查，刘嘉在现场洒了差不多五万元的人民币，刘嘉的银行卡并没有这笔资金的流出，那钱是你们提供给她的吗？”
“不是的……”段六生的喉结上下滚动，他逐渐明白自己所处的境地，顿感口干唇燥，他回忆起自己凌晨回答的每一句话，就越发觉得后背发凉，那个警察根本就不想深入了解，不是因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不重要，恰恰相反，他不去探究更深的原因，因为只是浮在表面的回答，是可以给自己定罪的，因为只剩自己还活着了，只要自己认了，他们警察就可以交差了。
“真的不是我！”段六生一急，眼泪就开始往外涌，他声泪俱下，“是神女找上门来的，她说，她在千万信徒中选择了我和首朋，去协助她向所有人证明她回来了，是神女选择了我们！是我的虔诚打动了神女，她才降临到我们身边……”
“不要哭了，冷静一下，”顾亦然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纸巾，抽了一张递给段六生，“然后把你见到刘嘉那天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段六生显然是被吓到了，他捏着纸巾，双手举起来擦眼泪，看起来十分狼狈，他哭哭啼啼地开口：“我们全村都信赤燚教，每天都会拜神女，有一天首朋神神秘秘地告诉我，神女的信使找到他了，说神女回来了，神女准备昭告天下自己回来了，需要我们协助她。”
“你当时信了吗？”
段六生用力点头：“我当然相信！我们一直在等待神女重生，神女终于重生了，而且选中了我们，然后那天下午，我们就见到了神女！”
“具体一点，哪天下午？”
段六生十分笃定：“这周二，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神女出现在我们家院子里！”说着段六生又陷入陶醉，“她那么美，看着我，说她会庇佑我们，说我们都是她最忠实的信徒，她会奖励我们。”
“奖励是什么？”顾亦然冷着脸询问。
段六生的脸更红了，神色有些慌张，他偷瞄了顾亦然一眼，又偏开了头，小声说：“做、做了……”
这点顾亦然并不意外，当年的施凤仪也是这样，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她足够漂亮，身材火辣，她男女通吃，通过色诱蛊惑，让赤燚教的信徒们食髓知味，彻底沉沦。而刘嘉本来就是从事色情服务行业的，在被人胁迫的情况下，即使是和陌生男人发生性关系，她的反应也不会太大。
顾亦然问：“你和她，还是你们三个，或是，你们四个？”
段六生只能实话实说：“我和首朋，还有神女，神女的随从只是坐在旁边看我们……对！神女的随从，他也死了吗？他可以作证！都是神女让我们这么做的！控制室里的人也是他打晕的，一定是……”
“他长什么样，你还有印象吗？”
段六生点头，回答：“他看起来很斯文，戴眼镜，穿着西装，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说话了吗？是本地人吗？”顾亦然又问。
“没有，他没有说话，他就站在神女身后保护着神女。”
“我明白了，之后我会安排画像师，需要你配合还原出这个人的长相。”顾亦然向后靠回椅背上，压迫感瞬间减弱了许多，像是随口问话，“既然人不是你打晕的，为什么一开始你又要承认呢？”
段六生有些懊悔：“因为这是神女安排给我的工作，我不想让神女觉得我无能……所以，就说是我打晕的……”
“你将大屏幕上的广告切换成施凤仪自焚时的录像后，为什么没有立刻离开，你留在那里干什么？”顾亦然又问。
“因为太美了……情不自禁就站在那里看着屏幕里的神女，想到和神女……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录像第一遍已经放完了……”
顾亦然和郑一诺走出审讯室，便吩咐郑一诺：“联系画像师，半个小时后带段六生去协助他，尽快定位段六生说的那个人。”
“明白！”
顾亦然刚要开口继续吩咐郑一诺尽快整理好笔录发给俞队，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魏风尘。
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魏风尘的声音：“顾队，孙闯说有话要跟你说……”顾亦然还没回应，魏风尘说话的尾音就淹没在孙闯的嚷嚷声中了：“顾队！顾队，我刚突然想到一个线索！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昨天就想告诉你的，但是我太困了，也没找到你……”
顾亦然皱了皱眉，这狗崽子身体好真不是盖的，昨天从下午到晚上的巡逻任务加上如此高强度的救援任务和之后帮助现场清场，这都没能把他累趴下，魏风尘说的“让他们多睡会儿”充其量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他也能原地满血复活，顾亦然有点欣慰，又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说。”
孙闯立刻停下絮絮叨叨：“哦哦！就是梦语，昨天你也见过，大尤的妹妹！她很了解汉服，她看了微博，说自焚那女的，身上穿的那件汉服，是一个很出名的工作室的汉服，很贵，那套汉服的名字叫虞姬。”

第92章
下午三点，顾亦然走进会议室时，刑侦队各位已经到了，俞队正在翻看一叠物证现场取证的照片，汪月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还在准备开会需要的材料，冷星宇伏在会议桌上，对手里的平面图圈圈画画，宋越也在旁边安安静静全神贯注地看着冷星宇的每一个落笔点。
何念和魏崇也赶回来了，一上午都在外面奔波，根本没时间吃东西的两人正狼吞虎咽地啃着面包，贺仙坐下后也推开笔记本电脑又继续敲打起键盘来。
和他们比起来，坐在俞队旁边淡定喝着咖啡的陆主任就好像一个局外人，但他眼底的倦意不会说谎，他的确是累了，甚至连敷衍的招呼也懒得向顾亦然打。
会议室的桌子上摆着对面烘焙店的三明治和咖啡，听见开门声，俞安雨抬起头来，见是顾亦然，连忙开口招呼他：“顾队，吃午饭了吗，吃点儿垫垫肚子。”
顾亦然扫了一眼桌上的各种三明治，没一个是甜的，嫌弃都写在脸上，摇了摇头，走到俞安雨旁边的空位拉开椅子坐下，他的确有些累了，也没什么胃口，中午就应付着吃了两口，得亏魏风尘在忙，不然又得念叨好久。
魏崇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看顾亦然坐下了，忙吸了一口咖啡，囫囵咀嚼了两下便把面包咽下去了，他放下咖啡，手迫不及待往口袋里掏，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里面拉出一袋椰蓉碱水球，递给顾亦然，嘴里无比自然：“喏，你吃这个吧！”
顾亦然一愣，却也没有接下来，魏崇挑了挑眉毛，使坏道：“你不吃我就吃咯？”
察觉到顾亦然眼里闪过一丝不悦，魏崇懂事地替他撕开了包装袋，递给他，自顾自地回答：“不吃不吃，这是专门给你买的，下午茶，我哥特地叮嘱的。”
听说是魏风尘让魏崇给自己买的，顾亦然这才伸手接过来，从里面拿了一个出来，咬了一口，甜味在唇齿间漫开，顾亦然刚还觉得烦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看来魏队的确是很忙，比起向自己唠叨让自己好好吃饭，他竟然选择了使唤魏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