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持续到凌晨,现场统计的数据看来,除了自焚者确认死亡,还有另外4名事故发生时被压在最下面的受害者确认死亡,重伤36人,都已经紧急送往医院,还有181人轻伤。
市局立刻成立了专案组,由刑侦一队的俞安雨领导,禁毒队的顾亦然辅助,各部门都抽了精锐警员参与进来,俞队更是立了军令状,72小时内破案,给广大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绝不让这个案子遗留到明年。
平安夜不平安,今夜注定无眠,物证、痕检的同事连夜勘了现场,法医室连夜解剖了自焚者的遗体,视侦全员投入,复盘事故发生前后的监控录像,网安更是进入一级警戒状态,舆情热度不断飙升,好在现场有顾队坐镇,救援迅速,所以前期安排了正向引导,网上更多的是赞扬警察、消防、医护第一时间现场救援,赞扬现场群众自发让出救援通道,直到有人在话题广场内发出了自己拍到的穿着汉服撒钱的女人,在夜晚广场昏黄的灯光下,那张脸和在网上找到的施凤仪的脸高度重合,在碎片化的信息中,幻想家们杜撰出了一个邪教神女转世重生的都市灵异故事。
早上八点,专案组组织了第一次案情分析会,熬了一晚上的众人全靠咖啡提神,人手一杯市局茶水间的特浓速溶咖啡。
顾亦然坐在俞安雨身边,双手抱着马克杯,直到开会前他才睡了半个小时,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
虽然俞安雨是专案组的组长,但在有顾队的场合,他自然要给足顾队面子,便压低声音问顾亦然:“顾队,你来主持么?”
顾亦然摆手,刚开口就闷声咳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俞队,你来主持就好,既然罗局安排我来辅助你,你就不用有那么多的顾虑。”说罢端起马克杯抿了一口咖啡。
俞安雨点点头,这才看向众人,开口道:“各位辛苦了,废话不多说,我们第一次案情分析会现在开始,月月,给大家介绍一下基础情况。”
“是!”汪月也不怯场,小姑娘熬了一晚上,除了嗓子有些哑,看不出一点疲惫,“12月24日晚22点10分,人民广场东北侧的音乐喷泉前发生了一起由一名穿着汉服的女子撒钱造成的严重踩踏事故,事故发生后仅一分钟,撒钱的女子在踩踏事故中心自焚,同时女子的同伙侵入到环球购物中心的控制室,打伤了控制室的工作人员,将环球购物中心顶部的巨型LED广告屏上播放的内容换成了赤燚教施凤仪自焚前的视频,视频播放了大约五分钟,大屏疑似被黑客island接管,大屏内容切换成了反邪教宣传,后环球购物中心方面切断了大屏电源。封锁环球购物中心后,特警抓到了一名嫌疑人,疑似自焚女子的同伙,我们已经连夜对其进行审讯,初步推测这是一起赤燚教信徒自导自演的‘神女重生’邪教活动。”
会议室众人都拧着眉看着汪月,汪月继续说:“截止到目前,死亡人数6人,包括1名自焚女子,4名因踩踏被压在最下面导致当场死亡的群众,1名重伤送医抢救无效的群众,重伤35人,轻伤181人。”
“自焚女子的身份确定了吗?”顾亦然开口。
“确认了,经过现场监控和DNA比对,确认这名自焚的女子叫刘嘉,今年27岁。”汪月说着将投影上的画面切换到下一页,会议室里的禁毒队众人都脑子一嗡,顾亦然却闭上眼,像是听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坏消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刘嘉有案底,因从事色情服务行业,曾被扫黄队抓过,上周末,禁毒队抓捕姚林成的时候,也将刘嘉带回警局配合了调查……”汪月说着看向顾亦然的方向,顾亦然沉着脸,没有要接话过来的意思,她便继续说,“姚林成也是个狂热的赤燚教信徒,他在家里作法摆阵想要复活施凤仪,他从今年八月开始密切和刘嘉接触,刘嘉可能被他洗脑,所以参与了这出邪教活动。”
第89章
汪月说着顿了一下,补充道:“刘嘉和施凤仪有八九分像,所以赤燚教信徒应该是认为刘嘉是施凤仪的转世,包括在昨天的邪教活动中,现场群众拍摄后发上网的照片——”大屏幕上画面切换,是网友的微博截图,照片中的刘嘉穿着大红色的汉服,妆容精致,眼神有些迷离,和旁边够着手、伸着脖子面红耳赤抢钱的路人形成了一静一动的鲜明对比,旁边还有一张技术加工后的刘嘉此刻的面部特写,“技术科的同事将照片放大锐化后,大家可以看,刘嘉在眼下点了两颗施凤仪标志性的泪痣,仅凭这点,我们就可以确认她是在有意效仿施凤仪的妆容,她此刻就是在扮演施凤仪,复刻施凤仪的自焚。”
会议室里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邪教就是有这样神奇的洗脑的力量,任何一个清醒的人看来都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在这些狂热信徒的眼里都是神谕,大家也很难理解,刘嘉会愿意参与这个计划,哪怕是献祭自己,也要演绎这一出诡异的戏码。
俞安雨似是想起重要的事情,抬手打断正准备汇报的汪月,转头问牟言:“牟队,现在舆情这边情况怎么样?”
牟言笔记本电脑不离手,就在参加会议的同时,手指还在触控板上滑动,昨天晚上十一点是第一波舆情高峰,但好歹大家都是要睡觉的,凌晨两点后话题热度有所下降,可是现在大家醒了,情势瞬息万变,舆论的风向要往哪边吹,没有人心里有底。
牟言这才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收了回来,闭上眼,抬起手捏了捏睛明穴,睁开眼,掩饰不住心累,道:“虽然是在往及时救援、尊重生命的方向引导,但是还是绕不开赤燚教,人民广场十多万人,放了五分钟施凤仪自焚,翻拍的版本不计其数,刚才月月提到的,网上已经有人在传自焚的就是施凤仪的转世了,刚资料上那张流传得最广的照片,那个角度,还有氛围加持,谁看了都会觉得像,凭那个太好做文章了。丹丹做了两套方案,肯定是要往反邪教方向引的,但要是谣言压不住了,可能还是要你们出手,双管齐下。”
俞安雨想也没想,很干脆地给了牟言支持:“抓啊!你们找几个在网上舞得厉害的,还有第一个发那张照片的人,本地的,定位了直接推给分局去抓人,外地的就让罗局出面,我们推给属地公安,这风口肯定得杀鸡儆猴的,不然这谣言这么传,多影响青少年——小周!”
周游连忙答应:“在!”
俞安雨转头看向顾亦然,是在寻求帮助,顾亦然便淡淡地开口:“当下网络战场的确很重要,仙鹤,你和小周一起协助网安,尽快落实网传谣言的出处,仔细核实情况,最迟今天下午抓人,同时发布官方通报。”
贺仙和周游异口同声答道:“明白!”
俞安雨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加快了语速:“十点半召开新闻发布会,我们得分析点东西出来,得让罗局有话说啊!”
汪月见领导们说完了,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视侦复盘了昨天事故发生前后的监控录像,在发生踩踏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可疑人物,”大屏幕上的画面又切换到了下一页,是发生踩踏的人群,人民广场中心为了维持秩序立起来的铁围栏被人群压倒,人们挤压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的表情痛苦又生动,仅是看着图片就足够让人窒息,“这个人,叫陈首朋,他抓住了刘嘉的脚踝,并试图用打火机引燃刘嘉,他是现场唯一一个一直在刘嘉附近,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抢钱的人。”
“那就是同伙,找到人了吗?”俞安雨追问。
汪月点了下头,神情凝重:“已经向医院确认过了,他就是六名死者其中之一,他离刘嘉太近了,被压时间太久。”汪月说完连忙看向陆离,补充道,“已经安排运尸车去医院了。”
俞安雨看向陆离,陆离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俞队这是要给自己加工作了。
俞安雨这才说:“那就麻烦陆主任了。”
“陈首朋和特警在环球购物中心抓到的嫌疑人段六生是同乡,加上他的奇怪行为,基本可以确定三人是同伙——刘嘉负责制造骚乱,引起大家注意,引发踩踏;段六生负责侵入到环球购物中心,播放施凤仪自焚的视频,制造恐慌气氛;陈首朋负责保护刘嘉和引燃刘嘉……”
“可能情况不是这样。”一直沉默的陆离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向陆离,陆离把手里的尸检报告推给了俞安雨,俞安雨接过翻开,懂事地推到自己和顾亦然的中间,顾亦然也垂眼扫向尸检报告,快速浏览起来。
“并不是陈首朋引燃了刘嘉身上的衣服,我刚才也查看了监控录像,刘嘉身上是瞬间起火的,施凤仪自燃,事后确认她在身上泼了汽油,但刘嘉身上没有汽油,起火点在胸腹部,并且胸腹部烧伤十分严重,那不是一般的纺织物引燃后造成的烧伤,不止烧到皮肉,甚至烧坏了骨头。”
众人瞪大双眼看着陆离,陆离也没卖关子,客观地陈述出了一个骇人的事实:“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迅速起火,并且烧到骨头的东西……”
“白磷。”顾亦然抬眼看向陆离,连一向冷静的顾队眼里也写满了震惊。
陆离点头:“没错,白磷,如果我没有推测错的话,刘嘉身上应该绑了自制的白磷弹。”
白磷弹,最反人类的武器之一,世界公认的违禁武器,能够在狭小及空气密度不大的空间充分燃烧,温度可达到1000摄氏度,碰到物体后会燃烧至熄灭,接触到它的人皮肉会被穿透,再深入骨头,会一直燃烧,直到消耗完为止,因为给交战国士兵造成的巨大身体及心理创伤而逐渐被各国弃用。
这个连在战场上都不会出现的武器,竟然会被人绑在一个女孩子身上,众人都不自觉提了一口气,暗暗握紧了拳头。
“自制的?”顾亦然追问。
“嗯,从量上面看,并没有特别大,因为现场只有刘嘉一个人身上起火,而且白磷燃烧会产生有毒物质,如果量够大,伤亡可能就不止这个数了。”
“所以陆主任的意思是?”顾亦然直直地看向陆离的双眼,他听出了陆离话里有其他的意思,陆离便实话实说:“我不认为一般的邪教信徒能自制出白磷弹,也不认为能造出白磷弹的人,会把它绑在自己身上,并且,既然有点火的动作,就说明点火的那个人,可能不知道刘嘉身上有白磷弹。”
陆离迎上顾亦然的目光,依旧是客观平静的语气:“我不反对这是邪教活动的观点,但我更倾向于,整个事件,从踩踏到自焚,还有另一个势力,或是个人的参与及协助,而那个人,利用了这群愚蠢的邪教徒,甚至不用出面,就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陆离没有指名道姓,但他心中有怀疑的对象,相信顾亦然心中也想着那个人的名字,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顾亦然才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俞安雨,俞安雨这才开口:“念念,小魏,你们负责排查刘嘉的社会关系,她怎么认识段六生和陈首朋的,还有,刘嘉离开禁毒队之后发生了什么,见过什么人,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都不要漏掉。”
两人连忙答应,俞安雨抬起手来扶住额头,大拇指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要是邪教活动,辟谣再借此机会做一番反邪教宣传,这事也算是能够给广大群众一个交代了,毕竟从事发到救援,官方的行为都可圈可点,没有明显的纰漏,但如若照陆离所言,那这事的性质就不同了,这是有人在利用邪教搞恐怖袭击,甚至用上了白磷弹这种反人类的武器,这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有些抗拒去认为这件事和“向野”有关,就算昨晚顾亦然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但他也很难接受,那个已经死了三年的“向野”,突然又出现在警方面前,闹出一桩桩大事。本就一团乱麻,现在又乱上加乱了。
俞安雨深吸了一口气,他决定在指向性更明确的线索出现之前,先客观看待眼前的案子,他望向汪月,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月月,继续。”
第90章
顾亦然回到支队长办公室的时候,魏风尘正端坐在他办公室会客区的沙发上闭目养神,顾亦然不自觉放慢了关门的速度,尽量不发出声响,轻手轻脚走到沙发前,还没站定,魏风尘便伸出手把顾亦然往下一带,顾亦然就跌坐进了魏风尘的怀里。
魏风尘这才睁开眼,熬了一晚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顾亦然很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魏风尘的疲惫,哪怕是他生病了就赖着魏风尘折腾,魏风尘也好像一个能量永不见底的超人。
顾亦然抬起手来摸魏风尘的脸,沙哑的声音竟有了温度:“累了就回特警队的宿舍休息一下,别在我这儿耗着了,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辅助俞队,不会太辛苦……”
魏风尘当然不信,顾亦然这样的完美主义,就算是“辅助”,他也会尽心尽力做好每件事,他环着顾亦然腰的手紧了紧,把脸埋进顾亦然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却说不出让顾亦然去休息这样的话,这是大事故,处理得不好,头头们都是要背锅的,而他们现在分秒必争,和时间赛跑,就是要尽快查出真相,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交代。魏风尘回答:“嗯,马上回去,今天还有执勤任务,昨天他们都累了,让他们多睡会儿。”
“那你不睡?”顾亦然的手顺着魏风尘的脸颊往后滑,轻揉他的后颈,是非常温柔的安抚动作,像是得到了主人爱抚的宠物,魏风尘少有地撒起娇来,在顾亦然的颈窝蹭了蹭,答道:“睡了,在等你回来的时候。”
顾亦然笑他:“去哪里学的坏习惯?”手里的抚摸却没有停下。
得到顾亦然的默许,魏风尘变本加厉,他仰起头来看顾亦然,却也只是克制地吻了吻顾亦然的脸颊,他当然心疼顾亦然,但这个职业的性质如此,人类会受到很多限制,时间的限制,身体极限的限制,而这种重案要案发生后,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意志去对抗所有的限制。
顾亦然拍了拍魏风尘的脑袋,是在提醒魏风尘适可而止:“好了,回去吧,我得看一下昨晚你在环球购物中心抓回来那个家伙的笔录了,他可能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知情者了。”
魏风尘离开后,贺仙刚好拿着打印好的资料来敲支队长办公室的门,贺仙离开前,顾亦然再次强调,今天下午在舆情控制方面就必须有所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定位在网上造谣传谣的人并落地抓捕。
贺仙点头答应,小跑着出了办公室,顾亦然这才翻开手里凌晨审讯段六生的笔录,刚翻了两页,顾亦然的眉头就拧了起来,快速浏览向后翻页,顾亦然的脸越来越黑,猛地站起来,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听到脚步声的郑一诺抬起头来,就看到顾亦然快步从支队长办公室里走出来了,他想也没想便问道:“老大,有什么吩咐?”
顾亦然手里握着笔录,声音很冷:“段六生谁审的?”
郑一诺意识到出问题了,但他不敢说话,只是悄悄用眼神示意后面的施勇。听到顾亦然发问,施勇和坐在他旁边的李明君都站了起来,李明君从分局调来禁毒队不过半年,他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不敢吱声,施勇毕竟是老警察,年龄上比顾亦然还要年长几岁,也算是个老油条了,他立刻朝着顾亦然的方向走过来,一脸正气,是非常积极的回应态度:“怎么了顾队,是我带着明君审的……”
“你自己看看你审的是什么东西!”顾亦然毫不手软,把手里的资料朝着施勇的方向一扔,一叠资料便砸在施勇的胸口,纸张四散飘落,禁毒队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这一刻所有人都确信无疑——顾队真的发火了。
顾亦然大病初愈,昨天突发事故,领导们赶到现场前都是顾队在现场指挥工作,熬了一晚上,参加完案情分析会又回办公室看笔录,就算是健康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熬,更别说顾亦然这身体了,郑一诺心口一紧,却又不敢上前劝顾亦然,站在原地心里干着急。
施勇显然是懵了,他没有想到顾亦然会发这么大的火,他的年纪比顾亦然大,之前在分局是个副队长,来到市局看到这个病秧子,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顾亦然年纪轻轻就坐上了禁毒支队长的位置,从那个向野手里活下来,还提供了重要的情报,重创了盐帮,这些都是施勇过去从来不敢想的成绩,他根本就不信顾亦然能够做到这些,所以他有意无意地试探顾亦然的底线,看这个上司到底有什么能耐。很快施勇就意识到,顾亦然和其他所有人之间都横亘着一道天堑,顾亦然根本就不屑任何人私下的小动作,也不在乎大家怎么看他,因为他有让所有人都闭嘴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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