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然由着许清婉一口接一口地吸,果然还是忍不住被呛得咳了出来,许清婉这才停下来。
“上个月我看了本你的书,我同事推荐给我的。”顾亦然主动开口。
许清婉挑了挑眉毛,不相信:“你工作不是很忙吗?还有空看小说呢?”
“嗯,最近比较闲。”顾亦然缓缓地眨了下眼。
“是吗……”许清婉握着烟,下意识又吸了一口,偏开头呼出烟雾,“写得怎么样?”
“带有很强的个人色彩,凭一己之力创造世界,又亲手毁掉世界……”
魏风尘隔着单面镜气得拳头都握紧了,咬牙切齿问俞安雨:“她到底是什么人,顾队凭什么这么迁就她?”
俞安雨有些诧异:“顾队没告诉你吗?”
俞安雨的语气有些奇怪,魏风尘抽空转头看向他,迟疑半秒,才说:“没有……”
“哈?”俞安雨看向陆离,陆离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不知情,俞安雨这才解释道,“她是顾队的表姐,是个很有名的小说家。”
第55章
“表姐?”魏风尘回过头看向审讯室内,他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对许清婉没有敌意,此刻顾亦然坐在许清婉的对面,两人的侧脸有几分神似,冷静、淡漠,处变不惊,是非常相似的气质。
俞安雨长叹了一口气,直摇头:“她爸是许氏地产的许曜阳,媒体要是知道她杀夫,还是故意杀人,明天得上头条了,顾队和她聊了之后她还是保持当前的口径,我还得打电话给罗局报备……”
魏风尘的瞳孔骤然紧缩,呢喃道:“所以顾队……”
“是啊,我看到资料的时候也蒙了,”俞安雨苦笑,“顾队的妈妈,竟然是许舒月,结果顾队才是咱们市局最大的富二代。”
“许清婉,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显然现在的顾亦然并没有心情和许清婉聊她的小说,打断了许清婉滔滔不绝的、对“是混沌世界造出神明,还是神明创造了世界”这个全文核心问题看法的阐述。
许清婉被顾亦然打断,似乎是有一点扫兴,她垂下眼没再继续说下去,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却也不是在回答顾亦然:“我和陶哥高二就在一起了,那么多年,三个‘七年之痒’了,明明再没有父母的阻拦,我们的生活也在越来越好,那些曾经挡在我们面前的障碍,我们都一个个跨越了,可为什么,我和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顾亦然没有回答她,因为在很多年前他就回答过许清婉了,是许清婉偏不信。
许清婉也想起来眼前这个料事如神的弟弟早就给自己预告过未来了,便自顾自地笑了:“我好不甘心啊……我以为我会永远爱他,所以只要能够在他的身边,哪怕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可是,我发现爱意在消失,我好害怕有一天早上我睁开眼,发现我不爱他了,这个躺在我身边男人是谁,我和他有过怎样的过去,我全都忘记了,他变得陌生,变得不再可爱,那我们那些美好的回忆,我要怎么交代?”
顾亦然抽了口凉气,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哽咽:“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
许清婉摇头,语气格外坚定:“我不要。”
顾亦然也闭上眼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捏了捏鼻梁,许清婉的语气柔和了下来:“还记得那年我和爸妈闹翻之后,和陶哥私奔到这里,我爸把我的卡全停了,我才发现,我竟然身无分文,陶哥那时候身上只有几千块钱,我厚着脸皮给你打电话,你二话不说,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把你家的钥匙给我了,说你去住警局的宿舍,不要动姑父房间的东西就行……”
顾亦然抬起双手扶住额头,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喉咙像被千万吨泥沙堵住,发不出一个音节,许清婉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那天你背着我威胁陶哥的话,他当晚就一字不漏地转达给我了,他还在笑我,难怪私奔的目的地选在这里,原来这里有靠山,还是人民警察,我也笑他,太看不起人了,他要是敢变心,都轮不到你出手,我会亲手杀了他,然后再向你自首,让你亲自抓我回去定罪……”
顾亦然的双手突然狠狠砸向桌面,情绪也有些失控了:“那你为什么就不记得我当时怎么回答你的?我都跟你说过了,你为他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了!如果他变心了,你就洒脱转身,整个许家,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亲情、财富、荣誉,你失去的一切都还在原地,你有反悔的机会……许清婉!他算什么!值得让你毁了自己也要和他一起坠入深渊?”顾亦然一口气吼完,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一时没有调整好呼吸,提不起气,短暂的缺氧窒息感后,气管短暂打开,顾亦然补偿式地用力吸气,可下一秒气管又像被人捏住了。
顾亦然喘不上气,左手扶着审讯桌,右手虚掩着口鼻,不想让许清婉担心自己,他现在的身体本来就虚弱,缺氧让他顿觉天旋地转,眼前的物品也有了重影。
下一秒审讯室的门就人推开了,魏风尘大步跨进审讯室,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喷剂,一边走,一边手上熟练地摇了摇,蹲下身的同时拔掉喷嘴盖子,扶着顾亦然的后背,急切地询问:“能呼气吗?”
顾亦然艰难地点了下头,抬起手去握魏风尘拿着喷剂的手,魏风尘将喷剂递到顾亦然嘴边,按下一泵,看他吸入后,慌乱地丢开手上的喷剂,轻抚顾亦然的胸口,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紧张。
俞安雨和陆离也跟在魏风尘身后,但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桌上的喷剂在许清婉能够拿到的位置,她伸出手拿起来,瓶身上写着“沙丁胺醇气雾剂”。
许清婉看着瓶身上适应症处的描述,像个意识到自己犯错的孩子,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制止我……”
药迅速起了效果,氧气灌进喉咙,重新充盈整个肺部,顾亦然的喘息逐渐平复了下来,他哑着嗓子自嘲道:“反正制止,也没用……”
许清婉恍然大悟,眼泪就掉了下来:“就像你不制止我和陶哥一样对吗,为什么也要把责任揽一份在自己身上……你明明可以,像其他亲戚那样,对我闭门不见……”
“你想要的、全世界,都在与你们为敌的局面……我、偏不给你……”顾亦然断断续续开口,说完又免不了一阵咳,许清婉边哭边笑,骂他:“顾亦然,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顾亦然一咳,魏风尘的心口都紧了,开口劝道:“顾队,出去透透气吧,审讯室里空气太差了,一会儿病情又加重……”魏风尘还没有说完,顾亦然就摆手打断他:“不用……”
“怎么不用!”魏风尘急了,顾亦然懒得和他争,有些不耐烦地推开魏风尘的手,许清婉便主动开口:“去吧,我也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想想,应该怎么说服你,接受这件事。”
既然许清婉开口了,顾亦然就知道自己继续坚持也没用了,咬着牙一言不发,扶着审讯桌站了起来,魏风尘也不敢去扶,只能跟着站起来,抬起手虚虚地隔空护着他,待顾亦然走到门口了,许清婉突然开口:“顾亦然,你刚才问我,他算什么,值得让我毁了自己,也要和他一起坠入深渊……”
顾亦然回过头,许清婉仰着脸看着自己,那一刻好像时光倒流,回到了十四五岁他初次见到许清婉的那天,她也是这样仰着脸蛋儿看自己,明明是仰视的视角,却一点没有处于下位的劣势,自信却不傲慢,礼貌却不疏远,她的眼神和许家其他任何人都不同,没有高高在上的矜持或明目张胆的嫌弃,带着绝对的真挚,满不在乎道:“你不用管他们对你说了什么,你只用记住,在许家,什么都可能是错的,但只要这是你认定的选择,那就一定是对的。”
“——他是我的青春,是我所有对爱的理解和答案,如果他可以那么轻易地放下,那就是我自己对过去的背叛,所以,我不要。”
顾亦然眼眶一热,眼泪又涌了上来,他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落泪,努力把眼泪憋回去,骂了一句:“你简直不可理喻!”便转身快步逃走了。
魏风尘追在顾亦然身后,顾亦然径直朝着露台花园的方向走,抬起手要推开玻璃门,魏风尘先一步从后面伸出手推开了门,他便收回手,跨进了露台花园。
晚上的露台花园很黑,风也很大,顾亦然站在栏杆边大口喘气,街道上的车流已经很小了,市局对面那一排店铺也都关门了,马路上的指示灯变成了不断闪烁的黄灯。
顾亦然的肩膀一沉,是魏风尘脱下外套披在了他的肩膀上,顾亦然没有回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魏风尘的关心,两人沉默着站了好几分钟,他的呼吸总算平稳,才开口道:“许清婉,是我表姐。”
“嗯,俞队刚才告诉我了。”魏风尘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语气又回归了魏队平日里的冷淡。
“在看《赛里西斯》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的,赛里西斯发现他创造的世界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在发生巨变,他知道世界终将走向毁灭,他无法挽救,所以,他选择了亲手毁掉他创造并热爱的世界……”
魏风尘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问题,一般人不会把小说和作者的现实生活联系起来……”
顾亦然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是我的错,我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伟大,其实我也不看好她和白陶能长久的,我只是耍了个小聪明,我知道她从小娇生惯养,由奢入俭难,她吃不了这样的苦,她为了她以为的爱情,切断和许家的关系,一旦断奶,她根本活不了,当她发现她幻想中的美好未来变成柴米油盐,付出得不到回报,牺牲换不回感恩,等待、煎熬、妥协、退让,一个个没有解开的误会,一次次满怀期待却又落空,消磨着她的爱意,直到消失殆尽,她会从狂恋中退烧,意识到不值得,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可笑,她就会洒脱地转身,做回她的许家千金大小姐……”
眼泪顺着眼尾流了出来,顾亦然转过头看向魏风尘,魏风尘心都碎了,抬手来擦顾亦然的眼泪,一把将顾亦然揽进怀里,他一向嘴笨,况且在这个情况下,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能给顾亦然的,也只有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告诉顾亦然,任何时候,他都可以躲进自己怀里。
就在魏风尘的吻落在顾亦然额头的瞬间,他听到了顾亦然苍白无力的声音:“就像,当年的我妈那样……”
第56章
目送顾亦然和魏风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陆离才跨进审讯室,走到审讯桌前站定,许清婉没有看他,垂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好,我是市局的法医,我姓陆,”陆离说着顿了一下,但许清婉显然对他是谁没有任何兴趣,一动不动地坐着,充耳不闻,陆离也不恼,继续说,“刚才我参与了对你丈夫白陶的尸检,有几个小小的疑惑,想要向你求证一下,你看现在方便吗?”
许清婉一愣,抬眼看向陆离,眼前这个自称是法医的男人穿着燕麦色长风衣,下巴埋在格子围巾里,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他的眼眸清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见自己看向他了,便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以示友好,并将这个对视视作已经和自己达成一致,他抬起左手拉开椅子坐下,他的手指纤细白净,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的形状不规则,看起来像个花体的英文字母Y。
陆离朝许清婉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的电子烟,她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继续,经历了刚才那一出,许清婉也有些后怕,摇头拒绝了,陆离安慰她:“没关系,顾队回来了我们换一间审讯室就好,”说着他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俞安雨,叫他,“俞队,让小周进来做笔录。”
陆离吩咐完,又回过头来看许清婉,语气很随和:“我拜读过几部你的作品,写得都很棒。”
许清婉听过太多这样不咸不淡的表扬,已经能够自如地应付,礼貌地道谢:“谢谢,看来你就是顾亦然说的,把《赛里西斯》推荐给他的那个朋友。”
陆离点头,评价道:“相比《赛里西斯》,我更喜欢《拉尔的夏天》。”
这个答案是许清婉没有想到的,她晃神了片刻,继而苦笑道:“《拉尔的夏天》,这本市场反响不太好,评价也比较两极分化,喜欢的人觉得阅读起来很幸福,更多的是被诟病太平淡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创作《拉尔的夏天》那一年,是我过去十几年最幸福的时光……”
很快周游就来了,许清婉也已经吸了好几口烟了,刚和陆离聊了几句,也放下了一些戒备,见周游就位了,陆离开口询问:“那我们现在开始?”
许清婉点头,低声应道:“好。”
只是眨眼的功夫,陆离就进入了审讯状态,语气比刚才闲聊时正式了几分:“我们从你丈夫身上发现了多处刀伤,你还记得你捅了他多少刀吗?”
许清婉想也没想,坦然地回答:“九刀。”
陆离点头,肯定了许清婉的答案:“是的,我们从你丈夫身上发现了九处刀伤,但是……”陆离的话锋一转,放慢语速,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你丈夫身上的刀伤并不集中,而是分散在各处……”
许清婉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但她没有解释任何,只是看着陆离,陆离继续问:“可以请你还原一下,下刀的过程吗?”
许清婉偏过头移开视线,依旧是刚才审讯时那副不争辩的模样,什么答案不利于自己就怎么回答:“我看他睡着了,就去厨房拿刀,捅了他,我怕一刀杀不死他,就又捅了几刀。”
“还记得捅了哪些位置吗?”陆离追问。
“不记得了,我瞎捅的。”
陆离和周游都下意识皱了皱眉,许清婉的态度非常消极,她甚至懒得把谎撒得更有说服力一些,向来只有睁着眼睛说瞎话想要撇清关系的,极少有许清婉这样不解释、不争取还把脏水全往自己身上泼的。
周游转过头看陆离,陆离很快就收拾起了情绪,也没急着拆穿,继续引导她:“那你还记得你第一刀桶的哪里吗?”
许清婉敷衍道:“肚子吧。”
“其实对法医来说,要判断死者身上的伤口是生前造成的还是死后造成的,难度并不大,也许在你看来,它们发生的时间间隔很短,无论是说不记得了,还是随便说一个顺序,都可以糊弄警方,让警方没有办法,但其实不是的,这个世界很公平,它会让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有迹可循,现代法医学和痕迹检验都可以辅助刑警最大程度地重现现场,还原事件始末,所以,无论是试图掩盖的蛛丝马迹,还是混淆视听的虚假口供,其实都没有意义,真相高于一切。”
虽然陆离说出了这一番话,但他的眼神依旧真诚,许清婉意识到他在委婉地揭穿自己,便闭上了眼,选择了沉默。
“白陶身上只有一处生前伤,伤口在左胸,从肋骨间刺入,刺穿心脏,从他中刀到死亡,大约经过了二到五分钟,如果按照你说的,这段时间,足够你刺下其余八刀,但你没有,为什么呢?”
许清婉的眼皮跳了跳,但她没有睁眼,也没有说任何的话反驳,直到陆离替她说出了答案:“因为,你舍不得让他疼。他死在次卧的床上,次卧浴室里的洗漱用品是全新的,并且没有剃须刀,而主卧的浴室里有两套洗漱用品,说明你们平时并没有分房睡,为什么今天,要分房睡呢?”
许清婉的肩膀一抖,微微含胸,抬起右手捂住胸口,她缓缓睁开眼,也没有看陆离,垂眼看着桌面,她的声音颤抖,断断续续抽着气:“陆法医,可以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都认,我杀了他,无论他是死是活,总之,我捅了他九刀,家里只有我和他,无论他平时睡在主卧还是次卧,谋杀应该没有争议吧……”
“那为什么呢,你要杀了他?”
“我刚才回答过了,我得趁我还爱他,杀掉他……”
陆离纠正道:“不对,这不是原因,这是结果。”
许清婉抬起头,双眼通红,睫毛被眼泪沾湿,看向陆离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倔劲儿,陆离并没有特别照顾她的情绪,继续说:“家暴,出轨,你给过他机会,很多次机会。”
许清婉难以置信:“不……不对!你怎么可能知道……”
“赛里西斯和世界的关系,就是你和白陶的关系,你爱他,所以从一无所有开始创造,给他世间所有美好,他也曾经爱你,敬你,护你,将你视作他至高无上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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