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不……不会的……”魏风尘无力地否认着，但他比谁都清楚，顾亦然一席话将藏在他心底的绝望全都放了出来，他根本不敢细想，这是他的死穴。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顾亦然抬起手拍了拍魏风尘的肩膀，又轻轻推开了魏风尘环住自己腰的手，“多为自己想想吧。”
魏风尘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寒意从骨髓里溢出来再随着血液流淌全身，他想要重新把顾亦然抱进怀里，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任凭他的大脑如何发出指令，也没有一根手指响应。
顾亦然将披在自己肩膀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塞进了魏风尘的手里，转过身掏出手机，熟练地输入了一串数字，将手机举在耳边，彩铃只响了几秒，电话那头就传来许舒月的声音：“然然？”
“妈，许清婉把白陶杀了，现在在市局里，她自己已经认了，你们提前做好准备吧。”顾亦然的声音很平静，丝毫听不出一丝破绽，就好像他的情绪从未失控过一样。
许舒月惊呼道：“怎么会这样？然然！你不能让姐姐有事！”
“妈，我做不到，对不起。”顾亦然诚恳地拒绝了许舒月。
许舒月愣了一下，很快语气也恢复如常：“抱歉，一时情急向你提出了过分的请求，是妈妈没有考虑周到，谢谢你通知我，我马上去安排，先不说了，明天见。”
挂断电话，顾亦然握着手机的手自然地垂了下来，露台的风很大，脱掉带着魏风尘体温的外套那一刻，顾亦然就已经感到寒冷了，但明明这才是正常的状态，虽然他从不表现出来，但是他知道他太贪恋那个怀抱了，他太依赖魏风尘，而这对他、对魏风尘都不见得是件好事。
突然顾亦然觉得肩膀一沉，是魏风尘又把外套披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等顾亦然发话，魏风尘就从后抱住顾亦然，他双手握住顾亦然的手，顾亦然突然有些恍惚——魏风尘的手竟然是凉的，好像在他的印象中，魏风尘永远是温暖的，哪怕在只有几度的室外穿着单薄的短袖T恤，他的手也是温暖的。
耳边的魏风尘的声音，没有他以往要自己添衣和吃饭时的强势，话语里满是卑微的示弱：“我没有犯错，你不应该惩罚我……”
顾亦然一愣，感觉抱着自己的双手在慢慢箍紧，魏风尘的脸颊在耳边蹭了蹭，声音有些哽咽：“那是妈妈和姐姐的人生，不是我们的人生，没有可比性，你不要因为她们对我们的未来这么悲观，好不好？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很自私，我只要你是我的，此刻，将来，都是我的。任何相爱的人最后都会失去彼此，那是死亡带来的固定结局，我不畏惧，我能做的，是在那一天到来前不留下任何遗憾，所以，不要推开我，求你……我知道我不够好，我不能像仙鹤、像俞队陆主任他们那样给到你帮助，我只有一身蛮力，只能服从你的每一个命令，我不会说话，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的情绪，但是我真的，很爱你……”
“魏风尘……”顾亦然喃喃着叫魏风尘，后背的暖意和胸中的暖意都蔓延开来，顾亦然像是一块逐渐融化的冰块，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因为许清婉的事情情绪波动，把所有负能量全部转嫁到魏风尘身上后，顾亦然也有些懊悔，此刻的自己也太糟糕了。
“嗯。”魏风尘应了一声，手上的力气没有放松半分。
“你把我抱得太紧了，我会喘不过气来的。”顾亦然小声提醒他，但已没了刚才拒人千里的决绝。
魏风尘却没有听话地放松，只是收住了继续收紧的力气，有些孩子气地要顾亦然的承诺：“那你说，你不会不要我，我就轻轻抱。”
顾亦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偏过头吻了吻魏风尘的脸颊，叹了一口气：“嗯，不会不要你。”
魏风尘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信守承诺松了些力气，却还是把顾亦然圈在怀里，顾亦然回过头，垂眼看向地面，淡淡道：“对不起，刚才我的情绪太糟糕了，说了让你伤心的话。你不是只有一身蛮力，你是我遇到的，最强大的存在，所以，我才会私心想要独占你。”

魏风尘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却一点也不敢骄傲：“你能这样想，我感到很荣幸。”
“听起来，你并没有很开心。”顾亦然的语气淡淡的，话音刚落，魏风尘便否认：“不是的，我很开心，但是我怕自己得意忘形，还怕乐极生悲。”
“真难得啊，听到魏队说怕。”顾亦然说着用脑袋蹭了蹭魏风尘，像只用利爪挠伤主人后又耍赖撒娇的猫咪，魏风尘的心都化成一滩水了，顺着顾亦然说：“是啊，让我感到害怕，也就只有顾队你，有这个本事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顾亦然突然话锋一转，神情严峻，魏风尘肃然起敬，小心翼翼地询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身蛮力的魏队，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在这个时候还能硬起来。”顾亦然说着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嘲笑。
魏风尘懂事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抬起手来撸了撸自己的头发，有些郁闷：“理解一下吧，你主动亲我，很难得的，你得允许我为此感到兴奋。”
顾亦然在露台透了会儿气，头脑也清醒了，魏风尘不敢一直让他吹风，连哄带骗带他回到了室内。
两人快走到审讯室门口了，刚好看到俞安雨和周游领着许清婉从审讯室里走出来。
“顾队，”俞安雨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向顾亦然，客客气气地说，“换个空气好点的房间。”
顾亦然迟疑着点了下头，飞快地瞟了许清婉一眼，许清婉依然十分平静，视线和顾亦然有个短暂的相接，短到来不及表达任何情绪。
周游领着许清婉进了审讯室，俞安雨站在门口，转过身来，压低声音对顾亦然说：“许清婉家里养狗，所以家里很多地方装了监控，次卧也有，刚好对着床，技术科已经拿到今晚的完整监控录像了。”
“嗯。”顾亦然只是应了一声，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就好像刚才在审讯室里失控咆哮的人不是他，其实他一开始就没有期待事情有转机，虽然他和许清婉的相处只有半年，但是许清婉在青春期就足够偏执，如果白陶背叛这段感情，许清婉杀掉他，顾亦然一点也不意外。
俞安雨欲言又止，顾亦然抬眼看向他：“俞队，谢谢你们。一切按流程办就行了，我刚才也联系了我妈，她明天就会带着律师团队过来，许氏的公关团队也会提前做好准备，所以舆情这边的压力暂时应该是可控的，但你也尽早向罗局报备。这个案子我不方便了解更多，你们破例让我在审讯结束前见她，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顾队……你这是什么话……”
俞安雨的难处，顾亦然自然是知道的，许清婉是许氏地产董事长许曜阳的独生女，恶性刑事案件本来就备受媒体关注，还有这重身份加持，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外部舆情压力大，这案子关注度高，任何一点闪失都会直接影响警方的公信力，顾亦然倒不是担心俞安雨不能秉公执法，毕竟他有个让他可以不向任何势力低头的老爹，可偏偏许清婉是自己的表姐，俞安雨这人重感情，一旦他把自己划归到他的阵营，就会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顾亦然只能先一步表明自己的立场，在俞队的免责声明上签上自己的大名，才能让俞队安心办案。
见顾亦然走进审讯室，许清婉便主动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顾亦然拉开椅子坐下，冷着脸看许清婉，给她交代：“我已经联系过我妈了。”
许清婉皱眉，嗔怪道：“你干嘛去叨扰姑姑。”
“难道要让他们从新闻上知道你把你老公杀了？”顾亦然挑眉看向许清婉。
见顾亦然主动拿这事开涮，许清婉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再多责怪，她主动越过这个话茬，毫不客气地安排道：“顾亦然，你帮我养一下狗。”
这语气听起来没有丝毫询问和请求的意思，顾亦然也拒绝得格外干脆：“不。”
许清婉不高兴了：“为什么？它很聪明的！它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狗！而且它不会在家里乱拉便便，遛它的时候也不会乱跑，也不会拆家。”
“我家有狗了。”顾亦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起来并不像有商量的余地，许清婉死缠烂打：“挺好的啊，刚好把我们奥利奥接回去，和你家的狗作伴啊！”
顾亦然倾身向前，双臂靠在审讯桌上，抬起左手托腮，漫不经心道：“不可能，我家的狗，不允许我养其他的狗，他会闹脾气的。”
“那我不管，不然你就找人帮我养奥利奥。”许清婉下了最后通牒，瞪了顾亦然一眼，顾亦然叹了一口气，眨了下眼，做出了让步，许清婉这才心满意足，笑弯了眉眼，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谢谢。”
顾亦然没有回应她，她又开口，明知故问：“刚才很关心你那个小帅哥，是谁呀？”
顾亦然没好气：“你管一米九的壮汉叫小帅哥？许清婉，你要不要去看看眼科？”
“年纪没我大就可以叫小帅哥，什么年代了还在以貌取人，你这从百年泡菜坛子里抓出来的迂腐脑袋才该去看看医生。”许清婉不落下风，三两句就给顾亦然怼了回去。
顾亦然被许清婉气笑了，还没来得及反击，许清婉的声音便柔软下来：“挺好的，感觉他很关心你，也很照顾你，很可靠的样子。对了，你的药，你那位看过《赛里西斯》的同事帮你收起来了，刚才，我和他聊得很开心。”
“是吗……”顾亦然听出了许清婉话里的意思，收起了和她斗嘴的气势，问她，“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许清婉的表情很严肃：“顾亦然，我一直很冷静，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我的所有言行都出自我本人的意愿，这并不是冲动之举，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所以，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谅解也没有关系。然后，对不起，辜负了你那时候对我的祝福，虽然这样的我可能没有资格对你说这句话，也不知道，由我说出来会不会有些晦气……”许清婉的双眼依旧清澈动人，带着绝对的真挚，“但是，顾亦然，我希望你幸福，我希望你爱的人，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呵护你、疼爱你。”
两人对视了几秒，顾亦然才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借你吉言，会的。”
顾亦然从审讯室里走出来，魏风尘和俞安雨已经等在门口了，俞安雨主动请缨：“那个……顾队，要是找不到人帮忙养狗，我可以送回白云给我妈解闷儿，我们家花园也够它撒欢了，我妈挺喜欢小动物的。”
魏风尘也开口：“可以给魏崇养，之前部队里的德牧都很喜欢他。”
顾亦然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声音里有些疲惫：“明天让魏崇把狗牵到局里先适应一下，带回家养两天，要是不行再麻烦俞队吧。”
“嗳，没问题。”俞安雨连声答应下来，又忙朝魏风尘使眼色，“魏队，你带顾队回医院吧，这边交给我们。”
顾亦然摆手：“没事，不用回医院，我先回办公室换下衣服，一会儿再过来，俞队，把许清婉盯紧点，她现在看起来虽然很平静，但我怕她想不开会做傻事。”
回到禁毒队的办公室，除了本该值守的丁浩羽，郑一诺和何念也在办公室里，还有几个人在加班，听见众人向顾亦然打招呼的声音，何念旁边座位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到顾亦然和魏风尘，睡眼惺忪的魏崇瞬间清醒过来，蹿了起来，紧张道：“大晚上你不在医院，你来这儿干嘛呀！”
办公室里有片刻的死寂，不难从语境中体会出了魏崇口中的“你”是指顾队，而在这个办公室乃至市局，可没人敢这么和顾队说话，何念眼疾手快，站起来抬手捂住了魏崇的狗嘴，解释道：“魏崇这几天都在陪我和一诺加班熬夜，刚才困得不行就眯了一会儿，睡迷糊了。”
魏风尘难得没有生气，就瞥了魏崇一眼，跟在顾亦然身后朝着支队长办公室走，顾亦然也没有计较，但关心的话语依旧十分客套：“累了就回家睡吧，别把身体熬坏了，今晚不值班的，都回去休息了吧。”
众人纷纷答应，顾亦然按下门把推开门，没有跨进办公室，转过头看向魏崇，叫他：“魏崇，你进来一下。”

第60章
魏崇走进办公室，顾亦然和魏风尘默契地朝着会客区的沙发走去，两人在长沙发上坐下，魏风尘瞟了一眼旁边的单人沙发，魏崇连忙带上门，朝着会客区走来，拘束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明明每天都见到他们俩，但此刻在支队长办公室里，魏崇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好像学生时代突然被老师点名叫去办公室，他努力把最近做的、可能会惹顾亦然生气的事情都回忆了一番，除了拒绝给顾亦然买草莓慕斯，他一时也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值得让顾队深夜对自己兴师问罪。
顾亦然开口：“这几天你来医院送了汤，都会回局里加班？”
魏崇犹豫着点了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知道该不该解释，内心一番挣扎，还是没有开口。
“做什么呢？”顾亦然追问。
“郑哥和念哥说你之前提过年底有个虞美人的专项打击，提了一些方向……”魏崇说着就没声儿了，他想到今天顾亦然发火的事，他不了解之前顾亦然具体的部署情况，怕自己说多了害何念和郑一诺，更怕自己一句话没对劲让这祖宗又发火，现在的顾亦然要是咳嗽一声，自己得背百分之百的锅，魏风尘必定不会让自己活着走出这间办公室，这样想着，魏崇冷汗就下来了。
顾亦然也没有计较魏崇话说一半就不说了，开口道：“好好跟他们学，他俩脾气都不错，也有耐心，不懂的立刻提出来问，他们不会对你有所保留的，平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仙鹤。”
魏崇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松了一口气，顾亦然又说：“辛苦了，奖励你一只小狗。”
“哈？”魏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视线移向坐在顾亦然身边的魏风尘，魏风尘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这两个人也没有闲到大晚上和自己开这种无厘头的玩笑，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后，喜悦迅速占据了大脑，魏崇果然还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孩子，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立刻就露出一个纯良的傻笑来：“真的吗？是给我的吗？”
“开玩笑的。”顾亦然话音刚落，魏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泄了气，眼角眉梢都耷拉了下来，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顾亦然又补充道，“不是奖励给你的，而是想要和你商量，问你愿不愿意领养它，其次，严格说来，它不是小狗，是只成年犬，体型上，也算不上小。”
魏崇的心情像是在坐云霄飞车，刚跌入谷底又冲上了云霄，但他丝毫没有觉得顾亦然在逗自己玩，还从顾亦然的话语里听出了尊重和诚恳，他追问道：“大狗？是什么狗！德牧吗？原来部队养了好多黑背！还有中华田园犬，它们都很喜欢和我玩！”魏崇脱口而出，说完意识到自己太兴奋有些失态，又害羞了起来，耳朵立刻就红了，抿着嘴唇，弱弱地偷看了他哥一眼，他哥果然又不耐烦了，拧着眉一脸嫌弃。
“是只边牧，它是我姐姐的狗，但我们家不能养，所以，想拜托你照顾一下。”
魏崇像中了头奖，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木讷地点了下头，下一秒怕顾亦然以为自己不情愿，又补充似的猛点了几下头，生怕顾亦然反悔：“我可以！我可以照顾它！我一个人住，家里很宽敞的，我们小区遛狗也很方便，它平时吃的什么狗粮，我马上去下单！还有狗窝和饮水机……”
“不用，这些都有，我给俞队打过招呼了，明天让刑侦队的同事带你去把它接回来，你可以不用急着答应我，先适应几天，如果不合适，我们再帮它找其他的主人……”
“不！不！我！我可以！我真的可以！”魏崇急得都要去抓顾亦然的手了，可感觉到他哥的目刀剜了过来，他立刻僵在原地，顾亦然的嘴角勾了勾，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用好听的声音说：“谢谢你，魏崇。”
魏崇晕乎乎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带上门，双手握拳小声的“耶”了一下，刚要开开心心回座位，视线就和正忧心忡忡看着门口的何念和郑一诺对上了，两人也万万没有想到魏崇走出办公室时会是这个状态，三人三脸懵逼，魏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尴尬地抬起手来捂住眼睛，干巴巴地开口：“顾队说……让大家回去休息，工作明天再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