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心里将武宗陛下夸了又夸,就被丢了个任务。
吕瑛说:“你给我的粤西道考察册子我看完了。”
秋瑜:“这么快?”
吕瑛扫他一眼:“我读书向来快,我还过目不忘呢。”
秋瑜:“六。”
接着过目不忘的天才一本正经道:“我记得你说,粤西道那边越靠近内陆的地方,得大脖子病的人就越多?是缺碘?”
秋瑜:“不错,所以我想劝你派我去那边再开商道,贩卖海盐与海带干过去,你家是神权王权集于一体的治理方法,我对此没有异议,因为你们确实干得好,而宗教扩张的最好方式,就是解民生之困,治百姓之疾,海盐、海带干正好是治大脖子病的良药。”
吕瑛干脆应道:“可以,这事我现在就能应你,只是要调集岛上海盐、海带干,需要你递一份折子给我。”
大批资源的输出是必须要有盖了鲲鹏印的文书才行的,这是行政系统必须要走的流程。
秋瑜嘿嘿一笑:“早写好了,诶,我现在算不算你们家的皇商?”
吕瑛自然地挽着秋瑜的胳膊,靠上去:“你算我的干兄弟吧。”
秋瑜:我又升级了?
“瑛瑛。”
“嗯?”
“走累了的话就找个地方歇歇吧。”
“为什么不是你背着我走?”
秋瑜认命蹲下,吕瑛就趴到他背上,被稳稳背起,少年很轻,且有刻意控制体重,按照阳盛子的说法,吕瑛要是太重了,心肺压力就偏大,对健康不利。
路上他们还在聊。
秋瑜说:“我找到了黄粉虫,这虫子只要米糠等厨余的东西就能养活一大堆。”
吕瑛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秋瑜继续说:“如今百姓缺蛋白质,我不会培养长肉快的肉猪肉鸡,也不能让鸡使劲下蛋,只能给你出个可能有点烂的主意。”
吕瑛声音变低:“你说吧。”
秋瑜:“我看咱们能养殖虫子,然后将其磨粉,吃起来就和肉没什么两样了,到时候加糖、奶、面粉做饼干,有的还能加胡萝卜,发到慈育堂和扫盲班里,给人补钙和蛋白质,还能防夜盲症。”
当营养不良成为整个国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常态时,吃虫子也成了没那么要紧的事。
秋瑜在国家队打排球时,队里有几个山东队友,他们说自幼就吃钙奶饼干,个子长得高和这些营养补充也有关。
如今吕家军的平均身高还是只有一米六,不是南人天生矮,主要是许多人从小就没吃好,压根没长到本该有的高度,所以秋瑜想给老百姓们多补些营养,省得以后吕瑛提拔个水军将领,还得矮子里头拔将军。
但这事还得作为泽国朝堂头领之一的吕瑛来牵头,秋瑜一人是做不了的。
吕瑛轻声应道:“你递个折子给我。”
吕瑛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头一歪,又睡着了。
果然是累坏了,秋瑜托了托吕瑛的大腿,犹豫一阵,将手掌托大腿换成了手腕托大腿。
孩子到底是大了,秋瑜觉得自己该注意一点,也是瑛瑛太漂亮了,如果他是个糙汉子的长相,秋瑜可不会想到讲究这些。
秋瑜带着一批货离开后,五月,吕房终于和沐跃归来,他们没有找到金鸡纳树,却带回来了澳洲坚果……
吕房和吕瑛说:“本来还带了一对秋瑜说的袋鼠,但想起你忙得很,连如意和兔子都是散养,就将它们送给你太公公了。”
吕瑛拿了个小锤子敲核桃,满脸不在乎:“我是没精力养新宠物啊,有人说跑就跑,把整座岛丢给我,哪有空再养袋鼠。”
吕房、沐跃:这小子又阴阳怪气我们。
到底是发现自己走的时候把一大摊子事丢给个孩子,自己悄悄溜走这事干得不地道,外祖父外祖母都选择无视吕瑛凉凉的腔调,一左一右坐他两边,伸手给人捏核桃。
沐跃哄着:“这锤子敲哪有婆婆捏来得快?”
吕瑛面无表情,直接把活丢给这两人,往院子里一躺,休息去了。
华美静煮的药膳吃着,每天睡满五个时辰,醒来后就叫人来打麻将,哗啦啦的搓牌声响彻永康书院。
被叫来打牌的人分别是洛奇逸、陆缘海、梅沙。
陆缘海:“碰,诶,老洛,我是收集完南洋群岛的春耕数据,来向小殿下呈折子汇报的,你一个考上进士的人来这干嘛?”
洛奇逸:“五条,嗨,我这性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太直了,在禹朝那边的朝堂难混,思来想去,还是来给小殿下做臣子。”
梅沙苦着脸:“一筒,两位兄弟也是被太孙殿下退回来的?”
陆缘海、洛奇逸:“是啊,你也被退了?”
梅沙摇头:“被退了,今天才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小殿下就说三缺一,让我先上牌桌。”
梅沙是吕瑛这些年找到的最俊俏的男子,一张脸如猫儿一般机灵讨喜,双眼灵动慧黠,笑唇自带三分笑意,一眼望去就感到亲切活泼,据说在江湖美男子榜上排到了第一。
初见梅沙时,陆、洛一人都满心惊叹,原来江湖上除了作为雨神神裔的吕房外,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结果没想到啊,这也是个被退货的。
【评外貌时大家都会自动忽略吕瑛,因为吕瑛太好看了,他们是一千的话,吕瑛就是一万,因此大家自认默认“人不与神比”。】
想起俊美凌厉、倜傥洒脱的吕晓璇,桌上三人都满心怅然,若说吕瑛把他们送过去时,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话,等经历了倾心——纠结——表白——被拒——回来后被吕瑛骂废物等一系列流程,大家的心里就只剩无奈了。
这年头想给人做个男妾都不成,可见世道着实难混,幸好吕瑛是个好主公,骂完废物,又物尽其用,把他们安置到了最合适的岗位上,让他们在事业的道路上顺畅奔跑。
不过梅沙似乎还没经历挨骂这一最后环节?
就在此时,好主公吕瑛一推牌:“自摸,十三幺,给钱。”
三个美男子唉声叹气的取出铜板递过去。
吕瑛收好钱,觉得牌打够了,将牌桌一推,站起来,示意梅沙和他走。
梅沙自觉站起,在洛奇逸、陆缘海同情的目光中心若死灰地跟上。
秋瑜曾说过吕瑛的逻辑清晰明了中带着一种诡异的直白简单,他不喜欢一样东西就去改变,爱一个人就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
因为爱母亲,所以努力去理解母亲,知道母亲不喜欢如今的世道,就立刻行动起来改变这个世道。
可当吕瑛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将这个世界变成母亲的来处那样美好的样子时,他就转移赛道,思考怎么送妈妈回家。
在他理性的思维里,爱是一种需要用语言和行动表示的情感,如果不用语言和行动表达爱意,这爱和不存在没有区别,因为现实就是人类无法通过脑壳探究另一个人的思想和情感,连吕瑛这样聪明的人都做不到,更别提别人了。
爱一个人,是推着他/她去幸福的方向,或者将幸福推到他/她面前。
“可惜我推到娘面前的男人都是废物。”
吕瑛端坐于床榻上品一杯热奶。
梅沙辩解:“小殿下,我尽力了,可你娘真如铜墙铁壁一般,我攻克不了啊。”
“少废话!”吕瑛没好气,“你不是江湖第一侠盗,什么都见识过吗?发骚会不会,你骚一点啊!我娘喜欢好看的,我爹就是靠脸上位的!”
梅沙可委屈了:“我骚,我可骚了,衣领子都扯得老开,我这辈子都没那么骚过,可你娘不吃这一套啊,她说我再不好好穿衣服她就要把我拷牢里去了,我就吓跑了。”
贼嘛,最怕的就是被拷走了。
要不是有把柄被吕家小少爷握住,梅沙都不敢靠近那位有天下第一神捕之称的神弓吕,就怕一不小心被抓。
至于真和吕晓璇接触后,他也觉得这女子十分有魅力,有了真心追求的想法,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我请纭娘和吉叶子为你做服装,为了贴合你侠盗的气质不能上宽袍大袖,逼得绣坊女娘们连新的侠士服都设计了出来,又让飞霜给你做头发,请华夫人为你护肤,治好了你面上的痘,这么多人的心血汇聚于你一人之身,你却一点成果都没拿到。”
吕瑛有个小秘密,就是知道梅沙也失败的时候,他气得想哭。
他去年一边打粤西道,一边叫身边各路人马改造这个侠盗。
为了让梅沙看起来好点,吕瑛不光改善了梅沙的皮肤状态,还参考了秋瑜的建议给他做增肌计划,好让这人的身段更加漂亮,又叫七星观的竹因子道长和章芍一起研究美发药膏,把梅沙本来还有点发黄且量不够的头发养得乌黑厚实,千年何首乌都喂了两支!
他甚至还让梅沙阅读兵法、学化妆和调香,以及刺绣厨艺,教完梅沙后,飞云还总结出来一套“完美夫婿培养手札”。
他都这么努力了,梅沙居然还是没成功,加上梦到了娘在故乡的模样,吕瑛才不得不认清现实,放下对母亲的依恋,开始琢磨转移赛道,寻找送娘回家的法子。
梅沙:……虽然对吕瑛把自己硬生生养得位列江湖美男榜第一位心怀感激,但还是觉得自己为了没能成功做吕大人的男妾而对吕瑛有愧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蹲在吕瑛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已经去诱惑过你娘了,虽然没成功,但我偷鲲鹏印的事能一笔勾销了吗?”
吕瑛撇嘴,还是放过此事:“本来也没打算和你计较,反正当初雇你来偷鲲鹏印的裴家已经死完了,我和一个偷盗的工具计较什么。”
梅沙委屈:“你当然不用计较了,我本来就服完刑了,那五指山上的石阶可是我武功被封着的时候修的,结果你突然把我抓过去搞什么美男子改造。”
吕瑛指他:“这改造对你来说不算好事?”
梅沙:“算!肯定算,光你治好我的痘,我都得谢你,我原来只在江湖美男排行榜上排第三来着,多亏你把我拉到第一,没想到啊,我还有把燕红琴压到第三的一天。”
说到这,梅沙又双手托腮,看着吕瑛笑,调侃:“不过我以前可没想到,原来美男榜第一位的吕玄竟是位女子。”
“你要是去江湖上走一遭,那美人榜、美男榜的第一,就只能是你了。”
吕瑛平静道:“我的确要去江湖上走一遭,就我一人。”
他看着梅沙不说话,梅沙面上的笑意一僵,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梅沙有一副清朗的少年音,此时语调却沉沉的,没有丝毫少年人的活泼:“小殿下,你身系泽国万民,这事我不能帮你。”
梅沙是盗,但盗亦有道,他亲眼见到吕瑛守护南海航路,召唤海兽撞沉倭寇船只的神异,也看到吕瑛作为君主的出色。
琼崖岛没有菜人铺子,仅凭这点,若有朝一日有人要害吕瑛,梅沙会不惜以命护吕瑛,只因梅沙的父母就是饿死的。
吕瑛眨着黝黑的眼眸,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慢条斯理道:“小梅,你知道我给你吃的千年何首乌值多少钱吗?”
“还有治痘的费用、给你这外来民免费接种牛痘、为你制衣的绣娘们的工钱,结一下吧。”
梅沙:……
少年侠盗在心里流下血泪。
吕大人,管管你儿子吧!但凡今儿帮泽国小殿下离家出走,以后他梅沙还能竖着进琼崖岛吗!
自从在琼崖岛待过一年,梅沙就打算晚年在这养老了啊!
他甚至已经在吕家的百闻坊(情报机构)入了职,分了宿舍房,连工钱都领了两个月了,可不能做这让同僚戳脊梁骨的事啊!
可惜梅沙的顶头上司是个执拗的性子,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梅沙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面如死灰地行动起来。
吕瑛可是说了,如果梅沙不应他,他就放倒梅沙,自己一个人出发。
梅沙觉得吕瑛离家出走已经很过了,自己还是跟着比较好,起码要是遇到事了,他还能给吕瑛垫个后。
深夜,吕家的粪坑被炸了。
梅沙黑着脸扔完霹雳弹,鼻下绑了根挡味道的布条,看起来别样猥琐。
吕瑛则自己放倒了永康书院中看守的人。
少年食指中指并拢,点在姜平的穴位上,使其动弹不得。
姜平软软晕倒,失去意识前,满脑子都是秋少爷误判了孙少爷的实力,孙少爷的武功早就不止1.3姜,而是起码2姜了。
吕瑛换上从母亲房中搜出来的年少时的衣裙。
少年本就纤细,且面貌柔和,配一身鹅黄绣翠鹂长裙,又穿上白色兔毛小袄,用银簪将一股头发盘好,余下的头发便披着。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照年镜连同金豆、碎银、银票塞到背包里。
梅沙赶来时,就看到吕瑛站在院中的花架下。
紫藤开得热烈,有倾城之色的“少女”仰头接住一朵飘落的花瓣,眉宇间一片平和。
梅沙怔了好一会儿,问:“你为何一定要独自离岛?”
吕瑛想了想,轻快回道:“我自幼体弱,又有许多事牵着绊着,虽这些事务伴着权力,令人甘之如饴,可我也有想独自松快松快的时候。”
“如今便是这个时候。”
吕瑛这趟出门,不光是要找照月珠和照雪骨,也是吕瑛想在母亲“回家”之前,再做一回任性的孩子。
“长辈们现在还能给我托底,再过几年,我想走都走不了啦。”
吕房身边有吕瑛的属下,吕房知道的事情吕瑛都知道,所以他也知道,等到明年,他满十四岁的时候,就要入南禹京城,去拿他另一个皇位。
梅沙想了想:“我只是个江湖人,不知道小殿下背了多重的担子,可您说得对,趁着家中长辈还干得动,就该赶紧出门玩一玩。”
他单膝跪地,吕瑛便伸出手,让轻功天下第一的侠盗带着他如风一般奔出吕府。
夜色之中,他们登上一座早就备好的小船,吕瑛在船舱里翻了翻,拿出一盏秋瑜托人送给他的南瓜灯,点燃烛火往里头一放,南瓜上的笑脸也放出光来。
海水托着船只前行,吕瑛靠在船头,黑发逶迤,黄裙上的银线反射月光,自有粼粼动人之处。
吕瑛开始唱母亲教给他的歌。
“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一群灰海豚伴着小船,护送着这位海洋之子,家族中的幼年成员不时跃出水面,触碰吕瑛伸出的手。
吕瑛轻笑出声,他看着前方,期待道:“那个秋瑜向往的江湖啊,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第79章 哥哥
夜晚,小船靠岸,有接应的马车在此,吕瑛上了车,芝麻哆哆嗦嗦:“殿……吕少爷,你可一定要记得小人是为了您才、才做这事,您可得与刑案司说好了,不能抓我去修路队啊!”
吕瑛递过去两封早就备好的信:“没信封的是给你的保命信,有人来找的话,给他们看就行,另一封是给秋瑜的,记得托人送给他。”
芝麻苦着脸看吕瑛上了青篷布马车,梅沙提了提缰绳,拉车的两匹红马便小跑起来,驶入夜色之中。
“唉,也不知少爷看到小殿下的信后是什么反应,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看实验室吧。”
芝麻摇头晃脑着回府,在实验室里点了灯,看着一葡萄酒瓶里的凝结物,翻阅着秋瑜留下的《化学》,琢磨着如何用这事务做少爷要求的吐酒石。
马车是秋瑜为了吕瑛特意设计的,车内空间大,有足以少年躺着睡的床榻,还有干净柔软的枕被,又有小炉子方便煮些热茶,平时吕瑛到粤东道来,都会坐这辆马车。
梅沙问:“我们先去哪儿?”
“梁州,我要你去取照月珠。”
梅沙嘟嘟囔囔:“行,我负责偷东西,只要你不亲身犯险,万事都依你。”
按照梦中那人的说法,要送一个灵魂回故乡,就得集齐从商朝流传下来的照年镜、照月珠、照雪骨三样奇宝。
照年镜在吕瑛手里,而照月珠则是梁州藩王梁王的库藏宝物。
吕瑛从未想过他会再次和生父扯上关系,因为对他而言,梁王仅仅是他给母亲送男妾预备役时的参考标准,陌生又熟悉,以后也不打算见面,这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吕晓璇是那种不会说前任坏话或者在孩子面前贬低生父的性格,她只会以最公正客观的角度,将当年发生的事在吕瑛面前复述一遍,如何评判这些故事,只看吕瑛自己。
吕瑛则觉得,既然梁王能为了心中的仇恨抛弃发妻,那么吕家的权力、势力自然从此与梁王无关,即使吕瑛以后夺得南禹的皇位的法理性来自梁王,他也不打算叫对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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