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思量,他忽然想起,这人倒有几分像是今日山上,那位楚九殿下派遣随他们下山的侍卫。
一霎时,魏贤的酒彻底醒了。
第71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07
县令府邸的卧房, 自然是整个陇山最安全、最安静的位置,此时却俨然成了赵安威胁魏贤两人的绝佳场所。
两人被赵安打包塞进了床帐中,背靠背绑了个结实。
其中陆有忠, 更是束发散乱, 垂下的一侧发丝被整齐削掉了一半,模样极为狼狈, 但眼神中却不敢有半点怒意, 只酒晕是完完全全醒了。
而魏贤, 身前官服的飞禽图案被整整齐齐切掉,空荡荡的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彻底谈不上体面与官威。
深夜“造访”那人独立在床帐之外,也不自报家门, 手中长剑细长倒影映在床帐之上,平白生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此乃回访之礼。”四下安静, 手持长剑之人忽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望几位往后识趣。”
话中寓意森然,魏贤等两人忍不住一齐打了个寒噤。下一个瞬间,不知何处来的风将床帐吹得乱飞,两人眼前跟着一花,回神再凝眸看去时,床帐前的人影却不知所踪。
两人当即吓得眼睛四下乱瞟,为看全角度两人都是用力扭动身姿, 奈何默契不佳, 竟然就像两只肥虫在拼命蠕动。
魏贤等扭动了好一会儿, 终于确定房间内并没有疑似赵安那人的影子, 大大松了口气。
此时两人再回忆起陇山石庐前, 坐在轮椅上的楚九殿下阮笳那张弱不禁风、软弱可欺的脸, 只觉得当真是内藏奸诈,十分可恶!
先回神的陆有忠忽然说道:“大人莫要放松警惕,小心此人故意引我二人松懈,好杀个回马枪!”
黑暗中,陆有忠边说话,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门窗各处,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魏贤闻言也是一凛,道:“说得不错!你且先认真警惕察看,待到后半夜我与你换班再休息。”
想了想,他忽而又改口道:“不不!还是这样,性命攸关之事,一夜不眠算不得什么,还是我两人一齐警惕为好。”
魏贤既然这样发话,身为幕僚的陆有忠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便这般如同两只虚张声势的假豹子,全神贯注、认认真真地守了一整夜。
整整一夜,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两人一个激灵然后汗毛倒竖。然而,一直到天光大亮,疑似赵安那人都没有再出现。其实两人也并未想过,若是赵安当真回头给他俩一刀,手脚被绑得紧紧实实的两人又能如何?
直到天色明光大盛,县衙点卯的时段快要过去,一阵敲门声才终于打断了两人持续紧绷的状态。
来的是三人组的另一位,赵谨之。他一见魏贤两人被绑,大惊失色赶忙上前一一松绑。
魏贤倒并未觉得如何丢脸,反倒庆幸先来的是赵谨之,不至于在妻女面前大失一家之主的威严。但陆有忠却一向将赵谨之视为重要对手,此时心中自以为输他一头,很不痛快。
一边揉着被绑了一夜酸痛无比的肩膀,他一边故意半点不提多谢赵谨之,只向魏贤说话转移话题。
陆有忠说道:“大人,昨日之事,我们难道真要...?”话有未尽,但意思却分明,指的是赵安离开前那句“识趣”。
魏贤从屏风后换过新的官服,此时已然恢复之前的端庄威严。大手一摆,他说道:“当然不可!不过是小小一次威胁,我等岂可就此自堕身份?我倒要看看,那楚质子当真敢刺杀我东梁重臣!”
“有忠、谨之!随我去衙中,这就写一封密信将昨夜之事好好说明,然后快马送去都城,定要让这楚质子煞一煞威风。”
抬手握住陆有忠的手臂,魏贤怒气冲冲就要出门去。
所谓好好书写,陆有忠自然是听懂了,要着重写楚质子嚣张、狂妄,也务必要强调二人临危而刚正不屈,断不能有不该出现的字句。
两人一脚刚跨出卧室门槛,这边赵谨之却忽然开口:“慢行!大人慢行!”
魏贤皱眉疑惑转头,陆有忠正又要开口讥讽,就听赵谨之继续说道:“外头如今出去不得!大事不好啊!”
“什么不好了?”魏贤不解问。
赵谨之道:“如今县衙外都被那些陇山当地人围得水泄不通,我过来时回头见到已经有人往这边过来了,恐怕此时这座府邸也被围死了。”
魏贤瞪大了眼,陆有忠见状震惊问道:“这些刁民居然这样为楚质子出头?难道不怕都中得知后皇威震怒,陇山因此遭殃吗?”
赵谨之却双手一齐用力摆着,否认道:“并非说是给楚质子出头,而是要举报县衙内新上任的官吏。”
“从县丞、县尉,再到司农、司医等一干人,包括下面的小吏,告状的状纸足足有近百张,内容各不相同,而且我还听说,似乎今早城门刚开之时,就有好几人已经快马出了城,说是要去都城告御状呢!”
“据说连荆条都准备好了,是背在身上走的!”
所谓荆条,说的是东梁这边约定俗成的一条不成文的法令。因地方官是父母官,百姓告官如同状告父母,因此必须先生受荆条二十鞭,才能陈情。
如果说魏贤听到前面那些近百张状纸时,脸色还只能说时十分难看。那当他听到后面告御状时,则是大惊失色。
脚下一个踉跄,他声音大变斥道:“城门守卫为何不拦着?!”
赵谨之垂头嗫嚅两声,看到魏贤越发瞪大的眼睛,只得答道:“那些守卫,也多是陇山本地之人。”意思是,这些守卫与围堵县衙和县令府邸的那些人,多半是同气连枝。
魏贤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晕了过去,在这东梁国,告御状可并非小事,那些都中贵人为了名声断不会保他。
不知过了多久,魏贤猛然甩开了陆有忠的手,两步上前,抓住赵谨之双臂,恨声道:“谨之!我悔不该不听你的啊!”
另一边,陇山上,石庐前。
石庐前正好能将山下城中县衙前的风吹草动,全都收入眼中。
只见那边人头攒动,若非门头威严,俨然成了一处菜市。阮笳坐在石棋盘前,正自己与自己左右互弈,一旁桌角一本书摊开,原来是一本残局谱。
弈过一阵,成功将残局解开。阮笳便转身回庐中,执笔书写一封书信,足足写了大半个时辰,才封装好提上收信人地址姓名,然后放入庐前一个小笼中,之后自会有人取走寄出。
再之后,阮笳又用膳、读书、翻阅桌上信件。
整一天,山下县衙前的热闹一直未止歇,而阮笳始终恍若未见,半点不见在等谁,也不曾抬头观察一下山下情形。
至于魏贤三人,为了劝走那些百姓,使得县衙不至于威严扫地,闹得是灰头土脸,拉扯间三人的发丝衣衫免不了凌乱,最后的“尊容”竟并不比昨晚好上太多。
到得晚间县衙闭门之时,那些陇山百姓终于一散而空。而魏贤三人再也不敢倨傲拖延,当即收拾一番,出城就直奔城外陇山而去。
“那三人已到了。”赵安进来报讯时,正是阮笳预备休息之时。
抬手吹灭灯盏,黑暗中扶着一旁木柱,手臂着力身体顺利卧下,阮笳用被褥将周身一裹,悠然道:“知道了。”
赵安:“......”
沉默半晌,他倒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回自己住处,出门时没忘了将屋门仔细带上。
魏贤三人就这样等了一夜,不管是赵安的剑锋,还是状纸和荆条,都让他们不敢离开半步。
昼夜轮转,第二日阮笳仍未见他们,中间陆有忠试图高声叫嚷,却头一回被魏贤阻拦了。如果此时魏贤还不懂得形势的话,也枉他走到如今位置。
到再一次月轮升起,望天天边一只鸟儿从月中穿过,远处禽畜场鸣声尖锐。
魏贤忽然开口叹道:“九殿下如此行事作风,若是有归国得势之日,东梁恐怕危矣。”
摇了摇头,知道阮笳必不会见他,魏贤只得招呼陆有忠等人转身预备下山。心中满不在乎地暗道,不过即便如此,那又与他有何关系?他只是一个小小臣子,东梁亡与不亡和他何干?
当魏贤等人离开时,阮笳正在石庐窗前看书,踏着枝叶泥土的簌簌声清晰传入耳中,阮笳却不曾抬一抬眉眼。良久,手指捏着书页,他翻过一面继续细读。
之后两月,魏贤等人再没提过让阮笳下山一事,更不敢有其他动作。
陇山城一如徐县令在时那五年一样,按照阮笳的规划有序运转着,魏贤三人便像是醉生梦死一般,只在县令府邸宴饮作乐。
直到两月期满,从东梁都城而来的一纸调令,终于送到的陇山城。
令文中写道,命令魏贤等即刻前往都城受审,一应事宜交与不日便要抵达的新任县令。
魏贤离开那日,阮笳破天荒来送了他一程,端坐轮椅之中,他笑道:“魏大人莫要担心,单为了我在其中有牵扯,东梁王必不会严惩于你。”
魏贤讪讪一笑,拱手道:“九殿下说得是。”言辞不敢有初见时的半分倨傲。
阮笳微笑着目送他丧气的离开。接任的县令信息前几日就已送到了阮笳案头,说是一个新选上的年轻官员,很有几分纯真、朴实与执拗。
这样的人物,在他再次将陇山接管之前,是东梁国中难得的好选择。
阮笳垂眸,慢慢从袖中抽出了一份令折,这是同魏贤调令一同送来的。
折子摊开,上面内容赫然是令他速回东梁都城。掐指一算,再等一个月,他与男主齐怀珵互换为质的十年之期就要到尾声了。
届时,小世界主线的时间之轮滚动,相对应的,剧本之中他的死期也将来临。
——暴君阮笳,于归楚途中宜阳城外,死于重生的女主荣华公主阮令宜提前派出的暗卫之手。
死因:双腿残疾无法逃遁,只等绝望地坐在马车中,被乱刀一下又一下穿心而死。
第72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08
大楚天授十二年, 亦是东梁显德十七年,这年春,大楚与东梁两国十年互质之期终于结束。
东梁太子齐怀珵与大楚九皇子阮笳, 按照盟约, 同日同时从两国都城出发启程。
楚都护城河碧波轻漾,朱雀大街上花树一簇簇盛放, 沿街亭台楼宇, 两侧甲士列阵, 好一幅繁华盛景。
刚满弱冠的齐怀珵白袍金带,身姿卓然,面容俊雅端方,是人群中最为亮眼的一个。
齐怀珵一一向大楚皇帝、皇后及王侯等行辞别礼, 举止间挑不出半点错处。只是当他目光忽然触及站在楚帝后身侧的那名极尽娇妍的少女时,眼眸也禁不住流露出几分柔情缱绻。
不理会旁人的议论, 阮令宜小步上前,福了福身,抬眸时望着齐怀珵含蓄一笑,霎时间,整条朱雀大街不论粉紫、鹅黄,又或是桃李、樱梅,都被这一笑完全夺去了光彩。
齐怀珵心下柔情更甚,转身上马前终于忍不住低声朝阮令宜说了一句:“等我。”
阮令宜又是莞尔一笑, 嗓音也清丽道:“绝不负诺。”
短短两句, 似是在人群中诉尽了隐秘的爱意。阮令宜转身满足地退回方才站立的位置, 只是衣袖忽然随风扬起时, 她左手虎口的位置, 不知为何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指甲印。
身后, 马蹄声正踏踏远去。
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楚九殿下阮笳回楚的车队正行驶在官道与官道的一截衔接处,那是一条建成一半的小路,难免有些颠簸。
马车外,二十余名东梁卫兵形影不离地守卫着车队安全行进。
“咳、咳!咳咳咳——!”随着又一次的颠簸,马车厢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延绵的咳嗽声。
车外,那些东梁卫兵们听到这声音,互相好一阵挤眉弄眼。其中一个随着前行的动作,暗搓搓朝一旁的另几人靠近。
就听他低声说道:“这楚九皇子从出发起就咳嗽不断,还随身带着医士出行,看着可不像很好的样子,别不会死咱们手里吧?”
另一人接话说:“那咱得走快些,不然要真是这样,我们可就倒了大霉了。”
“诶你们说,他这病会不会传给我们啊?我可不想以后动一下咳一下,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我说咱们还是离远点为好,这一路过来都没见一点好转,那医士水平估计也不怎么样,这回分到这差事只能说真是流年不利,霉运缠身啊。”
“哼!”马车厢内,与阮笳同乘的一名头戴儒士巾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唇上一抹胡须跟着也动了动。
这人便是徐县令口中,被阮笳收服的神医、神农——陈问素。他于医道、农道颇为精通,外貌打扮却更像是个游山玩水的闲散学士。
陈问素斜了一眼阮笳,没好气地说道:“我素来行医只有将人由病治好,从没有把人往病了治的,以后我绝不会再答应你这种事!”
“咳咳。”又咳了两声,阮笳伸手紧了紧腿上的薄毯,笑道,“愿赌服输。”
陈问素闻言又是冷哼一声,说道:“若不是愿赌服输,我也不会上了你这条船。”
他目光忽然一扫阮笳垂落的双腿,从陈问素初见阮笳起,阮笳这双残腿就一直被薄毯遮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就连陈问素第一次被激得和阮笳打赌时,也在上头狠狠栽了个跟头。
陈问素道:“你这腿...”
他话音未落,马车行驶的地面上忽然轻轻的震颤了几下,仿佛一瞬间有什么庞大的东西从地下地上快速经过,引得地动山摇。
阮笳眼神一凛,低声道:“看来,东梁的大军到了附近。”
话刚说完,身下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那群东梁卫兵的统领声音隔着马车帘子传来进来。
“楚九殿下,如今咱们已经到了宜阳地界,再有半日便要到宜阳城了,届时我等会与大楚军士交接,由楚人护送您后半程。”
“咳咳...知道了,正该如此咳咳。”阮笳答道。
此人口中所谓的宜阳城,原本是前朝大周的旧都城。自大楚和东梁两分天下之后,前朝遗孤尽皆居住在此城中,明面上不受两国任何一方管辖,以彰显大楚阮氏与东梁齐氏恭敬前朝旧人,并非背忠弃义的篡位者一流。
现下,宜阳城的实际掌控者乃是这一代的前周皇室后人,封昌平公,名叫姜不吝。
宜阳,就像是两国中的一个缓冲地带,也更是一个暗流涌动、藏污纳垢之所。同时,它还是女主阮令宜为阮笳选好的丧身之所。
只因为车队不过宜阳,阮笳之死便不能算大楚之过。
此时天色未暗,远没到要歇脚的时候,但阮笳出声应和之后,马车却并未继续向前进行,以求赶在城门落钥前进城。
等了一会儿,那名东梁卫兵统领才开口继续说道:“在下还有一事禀报楚九殿下。”
“现下我等前方遇到了岔路,一条是大路官道,一条是条林间小路,路上石子颇多较为坎坷,您的...恐怕不大受得住。”他隔着帘子,目光故意从帘缝里扫了一下阮笳的双腿。
“所以还请楚九殿下决断,咱们该走哪条路?”
这一问来得莫名其妙,饶是三岁孩童都知道不管是从礼仪、从舒适、从安全考虑,此时都该选走大路。
阮笳闻言只是嘴角勾了勾,知道事情自不会这么简单。一旁向来直言的陈问素却直接便道:“优劣说得这样分明,你还多此一问做什么?”
他记着一路来这些东梁卫兵讽刺他医术不佳的事,嘴上自然不客气。
那统领也不生气,嘿嘿一笑道:“官道自然好走,只是需要收取过关费用,我等普通兵士囊中羞涩...”
“所以,特来请楚九殿下赏赐!”
他话说完,其他东梁卫兵也一齐道:“请楚九殿下赏赐!”
演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选岔路和过关费是假,借机讨要赏钱才是真。这些人多半是觉得,十年质子期满,距离回国只差最后一城,常人常理不论是为了讨彩头,还是免于最后起冲突,都会咬牙掏这个赏钱。
这种心思原本没有什么对错,只是这些人可是东梁都城中的精兵,如此油嘴滑舌的做派,实在令人咋舌。
陈问素忍不住上前一掀帘子,手中扇子一指,便要起一场骂战。但不料,在他开口之前,阮笳忽然伸手拦了他一下。
“我身上并无太多银钱之物。”阮笳缓声道,手上一用力,竟然将腰间佩戴的玉佩与荷包一齐摘了下来。
“这些东西,便给诸位添个彩头吧。”说着,将玉佩与荷包递给陈问素,让他帮忙交给东梁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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