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临”轻而易举放倒了这两个人，漫不经心啧了啧嘴，随即转身，面向钟阅川。
钟阅川知道这个“徐临”的存在，但今日, 第一次亲眼见到。
“徐临”朝他勾了勾手指：“拿来。”
“我没心情和你打。幻境里已经打得够久。”
眼前的“徐临”眉目冷戾, 目光中透着一丝不屑, 那是他在钟家封禁地的幻影中见过的神情。
他们被幻觉侵袭, 因虚假的仇恨, 互相厮杀了不知多少年月。
因为幻觉能影响到本性, 那个时候的徐临, 和这一个，处于同化状态？
……曹熠辉虽然废物一个，这个“徐临”, 确实不好对付。
钟阅川把书放到了后腰口袋。
“徐临”冷冷笑了一声，长腿一迈，迅速朝钟阅川攻去。
二人在狭窄的书架通道中搏斗。
不知是谁踢倒了一个书架，一时间, 满天书页, 四散飞舞。
“说起来，”“徐临”笑问, “他捅你的那一刀, 应该早没事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嘲弄，故意朝同一个地方攻去。
强烈的风压掀起衣服的一角，钟阅川下腹的皮肤一瞬间露了出来。
紧实劲悍的下腹处, 一道半寸长短的白色痕迹异常醒目——赫然是那把匕首造成的伤痕。
除灵师的身体有灵能保护, 自愈能力极强。钟阅川这样的超S级, 伤痕造成后，一两秒就能痊愈。
他的伤，该在匕首拔出来后，即刻愈合。
伤痕消失不难，要让伤痕留下，才是难事。
需要专门的时间术法施放在此处，刻意不让伤痕消失。
风压散去，衣角落下，又遮盖住了这一痕迹。
但痕迹的存在，无法被遮盖。
“徐临”怔了一瞬，噗嗤笑出了声。
“你特意费那么大劲把这个伤痕留下来，是想卧薪尝胆，哪天找他报复回来？”
“还是说……”
另一个“徐临”嘴角高高扬起，冰冷的声音变得和小临一样柔软甜美：“阅川，你难以忘怀吗？”
钟阅川动作陡然一顿。
瞬息之间，同一位置又被“徐临”膝盖击中。
他身体失衡，下一刻，对手压了下来。
嘭，一声闷响，钟阅川后背撞到地面，而身前，压上了一道重量。
又一个书架被撞倒，满天的书页似如白色花瓣，飞舞在空中。下落的过程，不知何故变得悠然而缓慢。
“把书毁了。”清甜的嗓音说着恶魔的低语，“曹熠辉不会死，他也不会回来。”
宇口昔．
“这样，你就能取代他的位置。”
钟阅川是被上天眷顾的人。
他带着极强的灵能血脉出生，力量，头脑，长相，身材，家世，无一不是顶级。
他是天才中的天才。
可在他之上，还有一人——曹熠辉。
因为钟家自古追随曹家，曹家是“君”，钟家是“臣”。
这种关系历经两千多年，在灵界影响深远，很难因为现代社会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而轻易转变。
钟阅川自一生下来，就被定为曹熠辉的“玩伴”“将来的左右手”——“随从”一样的存在。
他不服气。他任何地方都不输给曹熠辉。
所以他从小看曹熠辉不顺眼，变着法地找茬挑刺。
曹熠辉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同样看钟阅川不顺眼。
二人一说话就吵嘴，一言不合就开打，胜负基本五五开。
……曹熠辉略胜一筹。
因为钟阅川自己性格张扬，曹熠辉比他冷漠，什么都不在乎。
认真就输了。他输在比曹熠辉认真。
所以当钟阅川听到曹熠辉谈恋爱，还到处找人炫耀时，感觉难以置信。
当然，曹熠辉没在他面前炫耀，听郭鸣说的。
后来到了大学，他和曹熠辉同一个班，同一间寝室——这是从一出生，就注定好的道路。
他亲耳听到曹熠辉和交往对象打电话——曹熠辉从不遮掩，只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交往对象。
钟阅川惊得目瞪口呆，觉得曹熠辉病的不轻。曹熠辉的交往对象脑子可能也不正常，居然忍受得了他。
不过两年后，曹熠辉的交往对象同他分了手，毫不意外。
虽然曹熠辉只说“闹了点小矛盾。”——哪一对恋人矛盾一闹闹几年。
嘴硬。活该。
后来工作，一次他们吵嘴，钟阅川不过提了一句曹熠辉那个恋人的事，曹熠辉同他动了真格。
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找茬互相挑刺互相较劲，二十多年，那是曹熠辉第一次暴怒，第一次动了真格。
钟阅川也忍不下去，毅然丢弃了刚升上的特处局副局长的位置，转投天一盟。
他不会再在曹熠辉手下做事。
只不过……曹熠辉遇到难题，他仍然会帮忙。
……曹熠辉废物一个，一点简单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最终还是得靠他钟阅川。
再后来，他遇到了徐临。
没多久，他就完全理解了曹熠辉的感受。
以前的，现在的……以后的。
无论多高傲的王者，在爱情面前，都会一败涂地，变得低下卑微。
曹熠辉这一次又没把事情处理妥当，而且是真正的搞砸，搞砸的很彻底，把自己都搭进去。
又得他来帮忙处理。
只是此刻，钟阅川彻底了解，曹熠辉为什么会失手。
这个对手，太难对付。
……连他，都有可能应付不了。
那本书的内容，不但能弄清楚曹熠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能将他唤醒。
所以这个“徐临”要将其毁掉。
一旦毁掉，曹熠辉就永远醒不过来。
可那句“取代曹熠辉的位置”，太令人动心。
曹熠辉的权利和地位，钟阅川其实不稀罕，他自己也能——并且已经拥有不小的权利和巨大的财富。
特处局副局长的位置，在钟阅川出走之后一直空缺。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位置永远是他的。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回来。
他想取代的，和权利地位无关。
是人心里的位置。
比取得权利，地位，财富……比所有的事情都难。
“曹熠辉不会死，他也不会回来。”
曹熠辉不会回来。
那么他自己，是否能有机会？
那个恶魔看透了钟阅川的犹豫，继续在他耳边说着甜言蜜语的引诱：“你同意他进入家族禁地，他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及一个承诺。”
等从封禁之地出来，徐临会答应钟阅川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他伤了你一刀，又欠了你一个补偿。”
“我能肯定，他不讨厌你，会喜欢上你。只要没有曹熠辉。”
只要曹熠辉不回来。
……他就能，取代曹熠辉的位置？
“把书交给我。”
“徐临”解开了第一颗扣子，露出凌晰优美的锁骨。
二人一上一下，从拳脚相交，变成了另一种方式的挑拨。
“我会给你要想的一切。”
“或者，”他垂眼看了看点燃的怒火，带着笑意的目光中透着戏谑的引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钟阅川眸色变了，晦暗的情和欲，在眼波中翻涌。
他抓住了那只清瘦的手腕，侵略性十足，却非任何攻击。
随后他腰腹一用力，翻了一个身。
印在书架上的交叠影子，互相换了一个位置，缠绕地更近的位置。
钟阅川取下了领带，将“徐临”的两只手腕按在头顶绑在一块。
“钟二少喜欢这种情趣？”
“徐临”嘲弄笑了笑，并未抵抗，仍旧说着拉人陷入泥潭的魅惑低语，“但你得对我温柔点，我怕疼。”
白色花瓣一般飞舞的书页终于全部落了下来。
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照进来，又被成排的书架遮挡。室内一半明，一半暗，宁静的没有半点声音。
钟阅川垂下眼眸，站了起来。
“徐临”怔了怔，瞬间明白，自己的策反失败了。
“这样都能忍得住，我也有点佩服。”他冷冷一笑，双腕用力一扯……
……绑缚手腕的领带没能扯断。
“灵器？”
这条领带居然是个灵器。
“钟二少的格调果然独特。你把这样的灵器当做领带，”他嘲讽，“是早就打算好，随时可以拿出来使用？想了多久了？”
钟阅川退了很远，没理会他。
“你不再考虑一下？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这一次，以后再也没有。”
钟阅川移开了目光。
如果不是动作不够优雅，他可能会捂住耳朵。
他有自己的骄傲和矜持。
况且，即便看曹熠辉不顺眼——以前是，以后也是，但他承认曹熠辉，也接受自己的位置。
他是曹熠辉的左膀右臂。
“徐临”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他微缩着眼，盯了钟阅川一会，片刻过后，冷戾的眸光又变得柔软，闪着温和的光辉。
另一个“徐临”交还了身体的控制权。
徐临醒了过来，察觉自己倒在地上。四周书本散落，一片狼藉。
他一脸懵逼，刚打算站起来，就看到绑缚在自己双腕上的领带。
“……”
“我……那个……刚才……”那股火焰还留着余烬，钟阅川耳根瞬间烧的通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徐临：“……”
不用别人说明, 他猜到了怎么回事。
另一个“徐临”又跑了出来。
他明明记得自己站在郭鸣后面, 转眼就变成这样, 室内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这里是曹家的书库, 有灵能防御, 有能量磁场, 但和徐临的灵能不同源, 根本沾不到边。
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魂魄切换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头痛。
这表示, 他和另一个“徐临”，同化的程度越来越严重。
——对方夺取身体控制权变得越来越容易。
……对了！郭鸣和夏侯启！
徐临目光左右转了转，方才他站立的那个书架旁边，倒着两个人影, 脖子上各插着一根微型注射器。
徐临默然扶额。
果然是另一个“徐临”的手笔。
那个微型注射器是周游给他的麻醉剂, 让他在身体被另一个“徐临”夺取时，用来制止对方的行动。
但曹熠辉说不需要, 自己有办法应付, 徐临就忘了这件事，将麻醉剂收在身上没拿出去。没想到，反被本该用来对付的“徐临”用了。
他问钟阅川：“你们……找到书了？他要抢？”
钟阅川：“……嗯。”
他心神慌乱，这时才想起来, 应该把捆绑在徐临手腕上的领带解开。
钟阅川急忙上前, 半蹲下身, 伸出的手却在触碰到肌肤时蓦地一顿。
“……”
“……”
“算了，暂时就这样。”徐临温和又无奈地笑了笑，“万一他又跑出来。”
令人防不胜防。
“那本书，没被毁去吧？”
当然没有。你以为我是谁。
如果在以前，钟阅川一定高昂着下颌，一脸不快地说出这句话。
此刻他只是摇了摇头，把书拿出来。
徐临：“就在这里看吧。”
早点把内容记下来，这么一来，即便另一个“徐临”毁掉了书，他们也无需再担心。
他挣扎着起身——双手被缚，行动不便。
钟阅川伸手来扶他，在即将碰到时，又顿在半空。
“……”
“……”
气氛有种莫名难言的尴尬。
最终徐临自己倚着书架站了起来。
钟阅川翻看了书，书里记载了一个魂魄连接的术法，可以让自己以魂体的状态，去往一处被定位的地点——只有魂体才能抵达的特殊地点。
两人即刻推断出，曹熠辉一定通过这个术法，追踪徐临的灵能气息，去到了另一半魂魄的所在之地。
肯定不是徐临脑中，是那一半魂魄的真正所在之地。
三四个小时候过后，被麻醉的郭鸣和夏侯启醒了过来。
这时钟阅川早已背熟了这门灵术的咒文。
他本来就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为了把心里所有杂乱的心绪排除，强行逼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书本上。
几人离开了书库——郭鸣和夏侯启又遭到自己袭击，书库还被弄得这么乱，徐临挺过意不去。
但如今，没有时间在意其他。
他们必须赶快，将曹熠辉唤醒。
钟阅川对自己施放了魂魄灵术，沿着曹熠辉的灵能气息去往他的魂体所在。
虽说徐临的也可以，但这需要身体接触。
……还是算了。
他宁愿牺牲一次，和曹熠辉牵一下手。
大不了回来之后用几瓶消毒液洗一洗。
钟阅川的魂体来到了天极困魂阵。
目光环视一周，陡然一怔。
“……你怎么在这里？”
徐临出现在旁边，一瞬间他以为这是另一个“徐临”，差点发动攻击。
徐临：“我必须来。”
曹熠辉和他的另一半魂魄都在此地，他必须来。
他其实不太想把钟阅川卷进来。任何作用于魂魄的术都有极高风险，可惜仅凭他自己，对付不了另一个“徐临”。
对方比他强。所有强大BOSS，都是需要主角团轮欧的。
钟阅川：“……你怎么学会的术法？”
那门灵术极其复杂，连郭鸣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掌握。
“……看一遍就会了。可能，因为他吧。”
另一个“徐临”是个十分厉害的灵术师，他应该能即刻参悟。
……他们之间的同化，更加严重。
“走吧。”徐临不再多说，看向前方，“熠辉还在里面。”
他必须，尽快把曹熠辉救出去。
徐临自己就能来到这个位面，钟阅川没办法阻止他，只能抬脚跟上。
二人没走几步，就看到干裂枯竭的大地，从地缝中喷涌出来的岩浆，漆黑的星空，以及，虚空中荧光流转的红色法阵。
曹熠辉被悬挂在法阵中央，宛若被献祭的神明。
徐临眉头深深皱起，冷眼看向法阵底下站着的，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徐临”。
“徐临”朝他扬了扬嘴：“等你好久了。”
“钟先生，”徐临目视前方，朝钟阅川说，“你先去把熠辉救下来，我来拖住他。”
钟阅川看了一眼另一个“徐临”，又看了一眼法阵，衡量了一刻，转身快速奔向曹熠辉。
另一个“徐临”依旧站在原地，任凭钟阅川跑向曹熠辉，眼神都没挪一下。
根本没打算阻止。
“是曹熠辉先欺人太甚，我才这样玩一玩。你不忍看到他受伤，我就不会让他伤的太严重，”他朝徐临调侃，“情趣。”
又问：“你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吗？”
徐临：“有。”
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个场景。不知是梦里，还是忽然在脑中浮现，总之，印象深刻。
那时他并不清楚这是什么。
后来有一次，他在一个游戏里看到了类似这样的场景，于是迅速成了一个二次元游戏宅，并选择了相关的专业，投身“第九艺术”。
他第一次搭造的场景，就是这个空间，那个3D文件，现在还保存在电脑里。
原来，此处是他另一半魂魄囚禁的地方。
而所谓不生不死的沉眠，并非毫无知觉的沉睡状态。
那是一种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动，如同死亡，却依然能感知到自己被囚禁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之前以为另一个“徐临”遭受的痛苦，只有那饱受煎熬的八十一天，以及苏醒后只有魂魄没有身体，无法自由行动，似如被全世界放逐的那一年。
他“以为”的程度，还是太轻。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这样都没憎恨到想要立刻毁灭世界？
另一个“徐临”哼声笑了笑，“还能怎么样，我别无选择，只能……”
“小临！”
曹熠辉的声音蓦地响起。
他被钟阅川从法阵上救下来。
下腹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有衣服上晕染的那团血污，昭然显示曾受过伤。
不过被法阵束缚过，魂体还有些虚弱，以他的力量，估计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完全恢复。
另一个“徐临”朝徐临扬了扬下颌，示意如果徐临过去看曹熠辉，他不会横加阻扰。
徐临看了他一眼，即刻转身，跑到曹熠辉身边。
“小临，你……”曹熠辉眉头微皱。
这是个异常危险的地方，小临不应该来。
但小临为了救他而来，他不知该说什么。
“抱歉。”
是他能力不足。
可那也是因为另一个“徐临”太难对付。那些直击人心的诱惑，他实在……难以抵御。
“嘴上道歉有什么用，”徐临握住曹熠辉的手，模仿他的语气，狡黠一笑，“我只要实质性的补偿。”
曹熠辉的嘴角瞬间扬起。
……只扬了一点点，又霎然僵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