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阅川和姜柏不可能是诈骗团伙。
钟阅川好奇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也同样好奇。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许多事不能在别人家里说。
他给姜柏打眼色，又小声朝于慧说：“这件事可能有点复杂，我待会另找地方问问他们两人，了解清楚情况后，再告诉你。”
另一边，姜柏也安抚好了于慧姨妈：“令郎已经平安无事，但有个恢复期。多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康复。如果再出什么情况，立刻联系我。”
交代完后，徐临跟着钟阅川和姜柏一起离开。
一出门，钟阅川一脸不悦，挑眉问：“男朋友？”
该问的是这个吗？
“不是。”徐临不理解对方在意的点，否认之后，将他来此处的前因后果告知。
“你那个前同事，认为我们天一盟是骗子？”钟阅川更加不爽，“就她们家给的那点委托费，还不够我开车过来一趟的损耗。”
钟阅川的超跑，维护保养很贵，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徐临腹诽一句，问姜柏：“什么情况？”
于慧的表侄真的中邪？
姜柏：“魂体不稳。按民间的说法，可以叫做中邪。”
在以前，只要某人忽然不对劲，统称中邪。
大部分都是头部受伤，或者心理疾病。
极少一些，和民间传说中的妖魔鬼怪——“灵能”有关。
于慧表侄遇到的，恰好就是这个“极少部分”。
表侄突然精神失常，身体检查不出问题，父母咨询了心理医生。以他那个状态，没法和人正常交流，精神科医生除了开镇静剂，也束手无策。
后来几天，他的病情甚至越来越严重，除了睡觉，就一个人呆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念咒”。
父母毫无办法，只能听从一个朋友出的主意：实在不行，找个和尚道士来看看。
于是，就这么托人找到了天一盟。
最初只是D级委托，天一盟某个C级除灵师来看了一眼，一眼发现不对劲。
病人身上有灵能污染。
污染可以消除，但灵能污染引起的魂体不稳，俗称“离魂症”，很难治疗。
于是这个C级除灵师迅速把事情上报给天一盟，换了更高级的除灵师来。
这就是于慧听说的：做了好几次法事，每回来的人不同，疑似诈骗团伙。
天一盟的除灵师真在给人“驱邪治病”，于慧表侄的情况很严重，再晚几天必死无疑。
“魂体是大事，所以我和阅川亲自过来看看，”姜柏详细说明，“不仅来确认他的情况，更想调查清楚，他是在何时何地，接触到引发离魂症的灵能污染。”
会影响魂体的术，有着极为严格的使用限制，在常世并不多见。
若非天一盟本着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事情又十分蹊跷，于慧姨妈给的委托费，真请不动钟阅川这样的大神。
没想到大神被误认为骗子。
徐临看了眼钟阅川。对方抄着手，偏着脖子斜眼望天，一脸不愉快。
感受到徐临的视线，他偏过头，嗔怒问：“你笑什么！”
徐临极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没笑。”
“那么，结果如何？”他问姜柏，“调查清楚了吗？”
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于慧表侄通通不记得。
“离魂症就是这样，魂体不稳，头脑不清, 记忆混乱。我们才彻底稳住他的魂体, 他还很虚弱。再休养一段时间, 精神好些了, 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因为九星连珠的关系, 地球磁场产生变化, 各个位面都会受到影响。”姜柏提醒徐临, “这半年以来，灵能异常状况频发，还要持续多久没人说得准。我个人估计, 接下来三五个月，常世都不可能太平静。”
“特处局最近的工作也很多吧？你注意休息。还有，遇到能量异常，千万小心, 不可大意。”
钟阅川补了一句：“遇到问题, 随时找我。”
告别了姜柏和钟阅川，徐临回到特处局, 科室里多了几个外勤归来的同事。
其中一个, 怎么看起来和出差之前，变化大了不少？
“他呀，”另一个同事笑说，“从虚世回来, 家都没回, 直接回了局里。刚给大家吐苦水呢。”
这位同事为了调查灵能波动去了一趟虚世, 在里面一待半个月，回到常世，才过一天。
可他实实在在过了半个月，头发长了，胡子拉碴的又没回家整理。于是整个人仿佛换了一种野性style。
“你这是好事，”另一位同事幽怨说，“在虚世待个三五年，回来没过几天，相当于比别人多几年寿命。”
“你们没遭受我这样的经历，都别说自己苦。”
这位同事有一桩极其……大概算是悲惨的遭遇，每次听人提到虚世的时间，就要把往事拿出来说一说。
徐临这个新同事还没听过，于是他又开始了演讲。
那一年，这位同事好不容易交了个女朋友，正在约会中，忽然接到紧急任务：要去虚世一趟，消除能量干扰。
他在虚世调查了三日，完成任务后回来，刚好赶上女朋友的婚礼。
新郎不是他。
虚世三日，常世已过三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神仙时间被他赶上。神仙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同事叹气：“除灵师就别想过正常日子，好几次，我日历都撕了，去了一趟虚世，回来又给黏上。”
“有一年，出差前后，我过了一模一样两个春节。”
虚世的时间流逝和常世不同，甚至少数时候，会遇到时间回溯的情况。
频繁来往于各个位面，对时间的感知，会变得模糊。
除灵师们在进入虚世前，会准确记录时间。然而除灵师当久了，时间之于他们，成了一种毫无规律的混乱。
五天后，徐临又接到了钟阅川的电话：有事找他，和于慧表侄的离魂症有关。
下班回到家时，对方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候。
传说中，钟阅川贵人事忙，时间十分宝贵，从不随便浪费在别人身上。
可惜徐临眼拙真没看出来。
钟阅川等着他泡好饮料——可乐直接喝不行，非得加几个冰块——前置工作完成后，才悠闲谈起正事。
“你那前同事，”提到于慧，钟阅川语气微微带着嘲讽，“她姨妈，又给天一盟介绍了客户。”
虽然被于慧误认为诈骗团伙，姨妈现在已经成了天一盟的忠诚信徒。
“另一家委托人，出现的是相同症状。”
徐临微诧，钟阅川继续说：“出现离魂症的，不是一个人，极有可能是一群人。”
第二个委托人，和于慧表侄是朋友。二人玩在一起，患病的时间都差不多。
天一盟治好表侄后，姨妈千恩万谢，马上将天师介绍给了另一家人。
徐临微微皱眉：“他们是在同一个地方遭到能量污染的。”
钟阅川：“没错。第二家人，父母对自己孩子了解要多一些，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那两年轻人，在出事前，几乎天天约出去玩。”
“玩什么？”
“游戏。”
徐临：“游戏？”
什么游戏？
钟阅川：“剧本杀。知道吗？”
徐临点头。
知道，但他没怎么玩过。桌游不在主机玩家的歧视闭环内。
天一盟的人，根据姨妈朋友提供的线索，找到了表侄和好友去的那家游戏馆。
游戏馆里没有任何灵能痕迹，但他们朝客人打听了一下，得知了一件十分诡异的怪事。
“游戏馆的客人，大都是有相同爱好的年轻人，相互之间熟悉得很快。而近一个月，常去的熟面孔中，忽然少了好几个。据传，他们都出了事。”
徐临：“出事？都患了离魂症？”
钟阅川不屑冷哼：“哪有那么多人找得到天一盟。”
于慧姨妈那样，有人脉找得到除灵师的，只是少数。
许多人带去医院看一看，检查结果没毛病，就撒手不管。即便找心理医生也没用，常世的医疗技术治不了。
另外还有一些独居的，或者和父母，朋友关系不好的，出现异状都没人发觉。
“我们调查了一下，那几个许久没露面的人，”钟阅川表情略凝重，“果然都死了。”
再深入调查死亡原因，有两个因为意识时常不清醒，出了交通事故，另外几个，要么自杀，要么突然猝死。
“有一个自杀的，不仅警方有他死亡记录，特处局里也有。”他看向徐临，“报告是你提交的。”
徐临睁大了眼。
那天他出现场，遇到那桩跳楼案，死者行为异常并非嗑药，而是患了离魂症？！
“你也不用太在意，”钟阅川宽慰他，“你才当除灵师几天，都没听说过离魂症。别说你，别的除灵师也判断不出来。否则你那同事的姨妈家，姜柏也不会亲自去。”
“现在我们基本可以肯定，他们受到的灵能污染，和那家游戏馆有关。再说明白一点，和他们玩的剧本杀有关。”
徐临没太明白。
钟阅川：“那家游戏馆的剧本杀，使用了VR设备。”
VR设备，利用各种高科技技术，创建一个视觉、触觉、嗅觉等多种感官体验的虚拟世界，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逼真效果。（*）
“初步推断，他们是在使用VR设备，处于虚拟世界时接触了灵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接下来，就该特处局去查。”
徐临：“啊？”
“啊什么，”钟阅川好笑，“天一盟接到的委托，在治疗好委托人的离魂症时，就已经顺利完成。那么一丁点委托费，还不够我跑一趟。”
没有委托人，天一盟忙上忙下，纯粹就是白打工。
这种公共危害案件，原本该是特处局的工作。
“我也是因为你……因为曹熠辉，才帮特处局查到这一步。接下来我和姜柏都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我要去虚世一趟，这件事就顾不上了。”
“曹熠辉在出差……你怎么了？”
徐临听到曹熠辉，心突了一下，赶忙摇头：“没什么。”
钟阅川奇怪看了他一眼：“曹熠辉出差，姜柏把事情经过和整理好的资料给了夏侯启。郭鸣应该会负责安排。”
徐临点头道谢，客套说：“这么短时间，查到这么多，帮了特处局大忙。”
钟阅川下颌微微一扬，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你以为我是谁。”
想到王雪梅的话，徐临继续恭维：“钟先生不愧是天才中的天才。”
钟阅川的小辫子都快翘到天上。
隔日，一大早，徐临就接到王雪梅的电话。
电话那头过于激动，他忍不住堵了一下耳朵。
“钟阅川的好友圈！好友圈！”王雪梅这回又不知道从谁那里间接看到了内容，迫不及待要找人爆发一下内心的猛烈情感，“他真的，恋爱了，我哭死。”
徐临疑惑：所以作为狂热粉，王雪梅究竟高兴还是难过？
“你等一下，我看看。”他不明情况，陪聊不起来，于是打开社交软件看了一眼，随后，陷入沉默。
“你们一定了误会了什么。”
答应他，别再传谣了好吗？
王雪梅不但不听劝，还要和他争辩：“照片看到了吗？”
“看到了。”
加了冰块的肥宅快乐水。他的杯子，他的桌面。他家。
和上次一样，毫无美感可言的构图，前美术看了想打人的程度。
“你听我说！”王雪梅有太多心得体会想要表达，自顾自说起来。
钟阅川放下身段，陪着人喝垃圾饮料，上回已经说过。
这是第二次。
发照片的时间是昨天晚上。他为了这次约会，将一场早已定好的商谈延后了三小时。
钟阅川和别人谈话，很少超过一小时。
“除了陪心上人，不可能还有别的可能！”王雪梅斩钉截铁，“随便同一个人喝茶，会特意发好友圈吗？”
这群人，因为一张照片，联想太多，思维太广。
徐临扶着额头，为了辟谣，说出了真相：“这是，钟阅川的工作记录。”
因为王雪梅的这一通电话，徐临比往常晚到了五分钟。
走到科室门口，看到夏侯启手上拿着一叠资料，上面有天一盟的标志。应该就是姜柏给他的。
二人打了声招呼，谈起这桩案件。
一说起这事，无可避免要提到钟阅川和姜柏。
第65章
夏侯启早把徐临当做可以无话不谈的好友, 朝他感叹：“姜柏和钟二少离开特处局去了天一盟，我一直觉得挺遗憾。”
他给徐临说了几句往事，姜柏和他是同学，从读书到工作, 关系一直很好。
但姜柏并非出身大的除灵师家族, 对曹家独断专行的强硬作风和制定的各种规则并不赞同。
“姜柏的个人想法, 和天一盟的理念非常契合, 他去天一盟, 算是追求自己的志向和理想。”
说白了, 他和曹家一派的道不同。
特处局少了这么一个人才, 虽有遗憾，但姜柏追求自己的“道”，夏侯启替他高兴。
“钟二少就不一样了。”他又感慨又赞叹, “钟二少实力强悍，性格虽然差了点，做起事来毫不含糊。”
徐临深以为然。他第一次见他是在虚世。钟阅川揽了不属于自己的工作，去解决本该由特处局解决的难题。
这一回同样。天一盟接到的委托, 只有治疗离魂症——还不是钟阅川自己接的。
后来做那么多调查, 全凭自己的责任心。
和姜柏的个人喜好和主观意愿不同，“钟二少并非喜欢天一盟。离开特处局, 纯粹因为和曹局性格不合。”
钟阅川和曹熠辉从小闹到大, 夏侯启早已习惯，“谁想到，有一天他们二人居然因为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啪嗒, 一下闹掰。”
“他两当初因为什么事吵起来的, 我都想不起来。”
徐临见过多次二人的争吵, 确实是无事找事，只为故意挑衅对方。
“钟二少脾气不好，曹局性格也差……”
夏侯启正在背后说人闲话，一道冷淡声音传来，引起炸雷般的效果：“说我什么？”
夏侯启几乎被吓傻，急忙站直了身：“曹，曹局。”
曹熠辉没理会他，只看向徐临：“我性格差？”
你自己性格如何，不会真的没有一点AC数吧？
徐临有点尴尬，避而不答，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曹熠辉又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太晚了，就没给你发消息。听说，你对我的事情毫不关心，连我出差都不知道。”
郭鸣。郭鸣居然给曹熠辉直说了！
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徐临立在原地，完全不知该如何把话圆过去。
好在曹熠辉没继续说下去，心情看起来也不像很差。他只瞥了一眼夏侯启手上的文件：“钟阅川给我发了讯息，事情我已经清楚。去查吧。”
夏侯启长舒一口气，脚底抹油转身就走。
徐临也想溜之大吉，可惜没那么好的运气。
“小临，”曹熠辉嘴角扬起一个及其轻微的弧度，看起来有点惊悚，“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曹局出差回来的第一天，第一件事，便是将徐临叫到局长办公室。
徐临跟在他身后，一路顶着所有同事好奇，探究，以及同情的目光，仿佛所去之处，将是恐怖的断头台。
进了办公室，曹熠辉扬了扬下颌：“坐。”
徐临：“……”
情况太莫名其妙，他已经没法吐槽。
曹熠辉示意他坐的地方，是局长的座位。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敢坐。
“这份报告，你提交上来的。”曹熠辉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声音很轻，显然并非生气的表现，“你是不是得改改。”
徐临立刻意识到曹熠辉叫他来，是什么原因。
那桩跳楼案。死者生前出现灵能波动，并非情绪极度失控所致，而是由于魂体不稳。
整篇报告，得画个大叉，全部修改。
徐临在心乱的慌神中，不知什么时候被曹熠辉按着肩膀，按在了局长的座位上。
电脑的显示屏上，正是他的那份报告。
……可是，他一个普通科员的报告，轮不到局长亲自审核。
曹熠辉一手靠着椅背，一只手撑在桌上，宛如将他圈在怀里。
淡淡的乌木沉香味和温热的气息一同靠近，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工作出了问题，是不是该受点处罚？”
那只撑在桌上的手臂，衬衣袖子半挽着，露出肌骨紧实流畅的小臂线条，和徐临的手几乎要靠在一起。
徐临瞬间觉得全身僵硬，四肢不受控制，想动，却一点动不了。
“你以前的公司，做错事，怎么处罚的？”
那声音离得太近，带着暧昧的低沉和粘腻，牵引住了所有的思绪，使得他脑子有点糊，只能顺着话回答：“……扣工资，扣奖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