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教导徒弟,哪个不是从最简单的基础开始,循序渐进。一来就让画最难的,不怕中途出错,遭灵能反噬?
“而且因为布阵人灵能低微,困魂阵虽然布成了,效果受限,远远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空间不够大,魂体腐烂速度过快,魂力外泄,能量污染严重。那个灵术师既然能想出连通两个位面,让人难以轻易追查和破坏的巧妙方法,怎么会容许出现如此低级的失误?”
曹熠辉这话怎么感觉不对劲?立场呢?
徐临理解不了高手必须要求完美的强迫症,不得已说:“这个阵能不能破坏?”
“可以。”曹熠辉研究完阵纹,用脚尖在几个关键阵点划了划,刀刮不花水洗不掉的成型咒文,就被他这样轻易踩去。
徐临只感觉到一股湿寒阴冷的气流从困魂阵口喷涌而出,整个房间似是霎时由春入冬,惊得人后背冷寒颤栗。而后阴气又很快消散,那股带着异味的能量污染也渐渐减淡。
困魂阵破坏后,曹熠辉下令:“联系夏侯启,让他立刻带着人来处理善后。”
刚说完,发现自己发号施令的对象是徐临,他明显怔了怔,随即掏出手机,自己打了个电话。
三言两语下达完指示,曹熠辉在房里走了几步,又蹲了下去。
徐临:“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许多问题。我刚才只是先破坏法阵,让受害者的魂体不再遭受禁锢,得到解脱。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
“除了困魂阵,还有两个阵法。”曹熠辉耐心解释,“困魂阵的作用,是将魂体禁锢。而魂体要另做他用,便需要另外的术。”
困魂阵相当于一个底层容器,需要搭配别的术法使用。
魂体是异常珍贵的材料,可以用来制作灵器或提供灵能,在灵能界用处很多,那么……
“黄冬先究竟用这些魂体做了什么?”
“情况有点复杂,”曹熠辉冷冷看向地面,用脚在地上圈出另外几排咒文,“这是连接困魂阵的另一个法咒,将魂体的灵能引入黄冬先。简单来说,他自己用了。”
“至于用来做什么,另一半的术在黄冬先身上。但我猜,应该和他变年轻有关。”
“小临,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关于长生不老,有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研究。若我没猜错,黄冬先使用了某种返老还童的术,术法需要的巨大能量,就由这些魂体来提供。”
“教他布阵的灵术师,连困魂阵这样的禁术都会,通晓其他邪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至于究竟是不是,”曹熠辉目光如刀,“抓到黄冬先,扒开看一眼就知道。”
“不过,这一法阵的作用,不仅于此。应该说,传输给黄冬先的那点灵能,只是灵力精炼后剩下的,满是杂质的废料。法阵真正的作用,是将魂体的巨大灵能,转移到这个法阵里。”
他又走了几步,在地上圈出另一段咒文,“这是镶嵌在困魂阵上的,第三个灵术。”
徐临:“做什么的?”
曹熠辉沉默了几秒:“不知道。”
徐临大为诧异,连曹熠辉都不知道?
“你别这么看着我,”曹熠辉冷冽的神色有所舒缓,嘴角微微扬了扬:“虽然你这么高看我,让我很高兴,但灵能诸多玄奥,我并非全能掌握。”
他指着圈出来的两个咒文:“这个能量传输法阵,咒文常见,很容易看出来。而另一个,关键处的文字,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
“我只能猜测出,也是一个传输法阵,将能量传到某一处,可更具体的……”
从未见过的古怪符号,看不懂。
“何况,术的另一半,在接收体那一端。两处咒文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灵术。”
他毫不在意说:“我会将照片发给专门修习灵咒的人,让他们去研究。还有黄冬先,问问他,究竟谁教他的。”
“说起黄冬先,”徐临刚才就有一个十分疑惑的地方,“他原本,是个普通人吧?后来才拥有了灵能。和我一样,是后天觉醒者。”
“他怎么和你一样,”曹熠辉严重不同意,“照目前的情况看,应该是这样。他在三个月之前,忽然觉醒了灵能。但时间短,能力数值低,特处局没能注意到。”
其实常世中这样的人不少,有灵能,但数值很低,施放不了灵术,和寻常人没多大区别。
只有卷入灵能事件的人,才会被特处局和天一盟注意到,纳入监管。
“可是,他接触到了灵术师。”徐临说,“特处局和天一盟没注意到他,有个很厉害的灵术师注意到他了,还教给了他这么邪恶的灵术。”
“所以黄冬先根本不足为惧,只是条小杂鱼,”曹熠辉道,“那个灵术师,才是危险人物。”
特处局的目标一直是他,在常世调查那么久,是因为没有别的线索,只能从常世入手。
徐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曹熠辉着眼的是整个案件的方向,他的话当然没错。但梗在徐临心头的疑惑,在于某个细节:“事件开始的顺序不对。”
“顺序?”
“黄冬先和那个灵术师,他们认识的顺序不对。黄冬先灵能觉醒,然后接触到灵术师,对吧?特处局和天一盟的人都没发现,那个灵术师是怎么发现他的?有没有可能,黄冬先和灵术师先认识,然后才觉醒灵能的?”
曹熠辉:“有可能。但不管先后,都是一种偶然。”
黄冬先觉醒灵能,偶然遇到一个灵术师。
黄冬先在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就认识那个灵术师,后来偶然觉醒了灵能。
“顺序不同,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徐临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你说,另外两个灵术的作用,黄冬先知道吗?”
“他不知道。”曹熠辉冷嘲,“他只是照着别人给的图案画而已。可能他以为,魂体的灵能,全部都给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强大的能力全都传去了别处。他也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徐临:“所以,关于灵能觉醒……”
正说着,头顶上的水泥板忽然传来声响。
“嘘,有人来了。”
徐临刚想找地方躲避,手臂陡然被曹熠辉握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拉入阴影中。
地下室一角的承重柱,和墙面形成一个夹角,他被曹熠辉拉进此处。
夹角狭窄,两个人一起站进来,便没了多余的位置。徐临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前胸紧紧贴着曹熠辉。
温热的体温瞬间传到身上,淡雅的香水味猝然变得浓烈,充满压迫感和侵略性。
心跳声也被放大,充斥着狭小的空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曹熠辉的。
这距离……太近了。
被炽热的气息裹挟,徐临脑子一片混沌,几乎无法思考。
“……人为什么还没送过来!”一个沙哑暗沉的男音,混着脚步声,慢慢朝地下室靠近,“出境记录?还是用老方法,关系都已经打通。”
“她要钱?没事,她要多少你都答应,先打点零头给她。只要把人骗过来就行。记住,一定不能让人知道!”
“黄冬先。”曹熠辉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二人本就紧紧靠在一起,曹熠辉完全是贴着耳朵在说话。
炽热吐息吹入耳中,温凉的触感擦在耳根边缘,引得徐临本能的颤栗。
“看吧,”低沉的语调染着一丝得意的笑音,像是刻意的挑弄,“我猜的没错。事情就是这样。”
黄冬先布下困魂阵,利用富豪的身份结识外围女,以包养的名义将她们诱骗至此。只要将人带到困魂阵上,启动法阵,她们的魂体就会脱离躯壳,禁锢在阵中。
那些被他选中的外围,和亲戚朋友没有联系,黄冬先又伪造了她们的行迹,不会有人察觉到她们失踪。如果她们的身体还没被处理掉,那应该,被存放在楼上某个房间。
彭燕死亡一案,这就是全貌。
……可这不是曹熠辉猜出来的吧。
局长连属下所有的功劳都要全抢吗……
随着黄冬先脚步声的靠近,徐临感觉两人似乎挤得更紧。
他完全是窝在曹熠辉的肩头:“困魂阵……”
“待会他进屋后,”曹熠辉咬着耳朵说,“我看准时机,出去将他抓住,带回局里慢慢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有办法从他嘴里问出来。”
不是,就不能直接抓捕吗?
黄冬先一个六旬老汉,还能让人跑了?
他两躲在这里埋伏,感觉多此一举……
徐临手臂被曹熠辉抓着,给他一种错觉,曹熠辉担心跑掉的,不是黄冬先,是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影进入房中。
地下室光线昏暗,黄冬先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五六十岁的人,而像一只面色惨白的夜枭。
“谁!”
黄冬先一跨过没有安装房门的水泥门洞,立刻察觉到了异状。
困魂阵!他亲自画出来的困魂阵,被人破坏掉了。
“谁在那里!”
黄冬先站在门口四下查看,从徐临的角度看来,他身体没动,头颈却似乎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在转动,跟鬼片似的,显得十分惊悚。
“你们是谁!”
徐临和曹熠辉贴在夹角的阴影中,黄冬先处的位置,应当看不到他们才对。
可不知为何,他们被他看到了。
越发显得他们的躲藏没有意义……
曹熠辉用鼻息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你是?”
“特殊事务处理局,”曹熠辉拿出工作证,朝黄冬先扬了扬,“麻烦跟我们走……”
话还没说完,黄冬先乍然一声大叫,声音尖锐得像鸟。
他张开了四肢,看架势,曹熠辉以为他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扑上来。谁料,大叫一声之后,对方居然,扭头……跑了。
曹熠辉愣在原地:“……什么意思?”
“他刚才那一声吼,应该是某种攻击性灵术。”徐临揉着耳朵,跟着从夹角处走出来,正好掩盖通红的耳根,“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就被震的头晕胸闷了。没想到,他还会攻击。”
对于上了年纪的人,人们很容易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们体能不好。即便知道黄冬先有灵能,他们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小看他了。
只是,黄冬先的对手是曹熠辉。
他们之间,大概是小麻雀和金翅大鹏的差距。
黄冬先的攻击没有奏效,他也不傻,拔腿就跑。
徐临:“不追吗?”
曹熠辉:“你怎么样?”
黄冬先的那一声吼,能量太微不足道,曹熠辉甚至没意识到那是灵术。
但看徐临一直揉着耳朵,难免担心。
“吓了一跳。”
揉耳朵不是因为黄冬先。
“走吧,别让他跑了。”
“跑不了。”
曹熠辉很少有匆忙追人的习惯。他靠着灵能追溯源头,无论源头躲去哪儿,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徐临没有他那么泰然淡定。犯人跑了,当然得赶紧追。
他跑上楼,跑到洋房门口的时候,黄冬先刚好逃到院门处。
拦下他。
只要打落院门上的铁花装饰架,装饰架的一端就会掉下来将大门挡住,黄冬先就无路可逃。
这样的场景徐临遇到过很多次——在游戏里。
他拿出灵器枪,瞄准铁花架,扣下扳机。
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有自信,几年随缘箭,再加上上一回实习的时候,在虚世经历过考验,没有任何阻力下射击定点目标,不会射偏。
即便射偏也不要紧,枪口朝上,灵能子弹不会射中人。
扳机咔嚓一声扣下。滋啦声一响,一道光束从枪□□出,正中铁花架。
效果却和预估的情况大相径庭。
铁架轰然炸裂,连围墙都跟着崩塌。
一颗子弹,打出了一颗炮弹的效果。
徐临:“……”
他没用这么大劲吧?
炸裂的铁架掉落,砖墙的碎屑带着猛力四散飞洒,厚重的铁门也因为受到冲击脱离墙体,快速倒向地面。
黄冬先正在门下。
徐临即刻意识到,他在无意之间闯下大祸。
黄冬先会被砸到。
他倏然一怔,呆在原地,一时间竟茫然不知所措。
一块砖石从半空中落下,阴影已经盖在了黄冬先头顶。
刹那间,一抹银亮色从烟尘中穿出,击中落石,巨大的能量将其撞得粉碎,红色的尘土顺着风缓缓飘下来,在黄冬先身上覆了厚厚一层暗红。
钟阅川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
他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在身前扇动,挥开呛人的灰尘,姿态高贵又高傲。
看到徐临,他嘴角微微一扬,倨傲笑容中露出一点柔和的揶揄。
“你在拆房吗?”
“你来这做什么?”与此同时,曹熠辉的声音也从后面的屋中传来。
他跟在徐临之后,此刻也走到了洋房门口。
“怕你搞不定,过来看看情况。”见到曹熠辉,钟阅川啧了一声,“要不是我来的及时,他就要被砸死了。”
曹熠辉冷眼以对:“有我在,死不了。事情我能处理好,你来不来都是多余。”
“曹熠辉!”
钟阅川扔下手头的工作,坐了一天的车才来到这一千多公里外的偏远山区。
曹熠辉不但不领情,还讥讽他多余!
也不想想这地点是谁提供的。
一番好心,真不如拿去喂狗。
“你能处理好?”钟阅川反唇相讥,“要不是因为你能力不足,能让姓黄的跑到这儿?”
“你说对吧,徐临。”
“徐临?”
“小临?”
徐临怔然立在原地,似是没听到二人说话,曹熠辉急忙上前,按上他肩膀,关切询问:“怎么了?吓到了?”
“我刚才,”徐临这时才回过神,心神不安问,“……是不是闯祸了?”
“怎么会。”曹熠辉温声安慰,“你对灵能还不熟悉,偶尔一次没控制好灵力,这很正常。”
钟阅川也说:“不就拆个房,多大点事,又没砸到人。”
不小心砸到人也没事,他能摆平。
“要是特处局因此给你处分,”他挑衅看了一眼曹熠辉,“那正好,别在特处局待了。来天一盟。”
“做你的春秋大梦。”曹熠辉没心情再和他互怼,继续安慰徐临:“灵器枪的这样的量产武器适配度不高,需要经常调节。灵弹威力忽然偏大或偏小的情况别的除灵师也遇到过。”
“没错,”钟阅川又抢话,借机诋毁,“特处局这几年才开发出来的新灵器,还有许多不成熟不稳定的地方,很多人都反应过,灵能难以控制,不好用。”
不是枪的问题。曹熠辉为了让他安心,胡乱帮他想的理由。
幸好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徐临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我没事了。”
他朝钟阅川道了一句谢,又问:“黄冬先怎么处置?”
黄冬先跌坐在七零八碎的残砖碎瓦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曹熠辉冷眼说:“他那点微末的灵能,每次使用灵术都是巨大消耗,又跑了这么长一截路,加上惊吓,体力透支了。喘过这阵气就好,暂时不必管他。”
“夏侯启已经在来的路上,等他们到了,把他抓回去慢慢审问。”
曹熠辉会亲自出手的,只有实力强悍的对手。一个四百米冲刺就累得气喘呼呼的老头,他才不会放下身段,亲自用手铐铐他。
“特处局把人带走了,天一盟找谁问话?”钟阅川显然不同意这样的安排,“现在就审。”
曹熠辉不能比他知道的多。
人,他可以交给特处局,那得是在他问完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后。
他走到黄冬先身边,扬着下颌,居高临下睥睨对方:“说吧,困魂阵谁教你的?”
黄冬先气还没缓过来,弓着身体,抬起眼恶狠狠瞪向他:“钟家二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灵能。”
钟阅川抬起一只脚,踩在掉落的石堆上,微俯下身,气势凌人嗤笑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谁教你的困魂阵,老实交代。”
黄冬先不说话,死死瞪着他,眼神满是恶毒。
“不说?我们俩也认识好几年了,你应该清楚我的脾气。”
特处局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审问犯人不能打不能骂,更不能刑讯逼供。
天一盟虽然也秉着人道主义精神,没那么多死板的条条框框。
“黄总。”
徐临不知道钟阅川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他要是用武力拷问,太不人道。
而且在警察面前殴打犯罪嫌疑人,警察也是应该管的。
为了尽量避免使用暴力手段,他也加入劝说:“即便你不说,我们也能从别的地方查到。老实坦白,还能从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