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微扬,笑容中带着一点温和的威胁:“特处局可不是普通的执法机构。”
不能打不能骂,但是可以吓。审问就是一场心理战。
徐临刚开个了头,黄冬先却似如见了鬼:“你,你……”
他眼神中的恶毒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恐惧和仓惶。身体也忍不住抖缩,手脚无力地颤动。
徐临:“……”
他刚才的表情有那么恐怖吗?把人吓成这样?
还是说……
黄冬先瑟瑟抖抖,一副吓破胆的模样,徐临真怕他这个年纪忽然吓出个好歹,急忙换了语气,带着歉意:“刚才我开枪,只是想打你头上的铁花架。威力没控制好是我的失误。让你受到惊吓,我很抱歉。”
听到徐临的话,黄冬先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过了一两秒,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关窍,惊恐神色迅速褪去。一场大惊,反而助他顺过了气,人不喘了,脸上竟然扬起了精明狡诈的笑容。
“钟家二少。”他狞笑,“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全部告诉你。”
黄冬先突然不正常的惊恐,又突然神闲气定,端起了成功人士高人一等的姿态。
钟阅川不会真认为,黄冬先因为误会徐临要杀他而害怕,又因为误会解除而安心。
他冷眼审视对方片刻:“你说。”
不管有什么花招,先听听再说。
“我在半年前,检查出了不治之症。找了全国最好的医生,都说无法治疗,只剩一两年寿命。在万般绝望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他告诉我,只要按照他说的做,我就能得救。”
钟阅川:“灵术师?困魂阵?”
“哈哈,”黄冬先阴笑,“钟二少猜的不错。那位大人从天而降,告诉了我许多。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居然有灵能这么神奇的存在。那些神话故事里的仙人和法术,都是真的。”
“那位大人给我开了灵窍,教我画灵阵。我用他教的灵术,找了几个年轻人来当药引,疾病果然痊愈。不仅如此,我还重回年轻。”
“你用邪法吸取年轻女子魂体中的生命灵能,是可以治病变年轻。但这只是一时的表面现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遭到法术反噬。”
钟阅川不屑看了他一眼,“你以为,魂体随便谁都能用,不需要代价?那人没告诉你这些?他故意隐瞒,说明他另有目的,只是想利用你。”
“你刚才说,他给你开了灵窍?你是因为这个才有了灵能?”
钟阅川从未听说过什么开灵窍:“怎么开的?展开说说。”
“哈哈哈,”黄冬先大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位大人说的太对了。”
“什么?”
“你们这些除灵师,真把民众当傻瓜,打算一直欺瞒下去?钟二少,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人可没以前那么好骗,你们想隐瞒的真相,一定会被世人知晓。”
钟阅川立刻察觉不对劲,黄冬川什么意思?
“灵能,多美好的东西。”黄冬先一脸憧憬和向往,“可以突破人类自身的极限,获得呼风唤雨的神力,甚至不老不死,永生不灭。这是人类最究极的进化!这种自身进化,是任何外部科技都无法超越的奇迹!”
“钟二少,这种究极的进化神力,凭什么,只能被你们这些少数人掌控?!”
“你们编造谎言,欺瞒世间,将本该人人都能使用的灵能控制在自己手上,阻断人类进化的路途,你们!你们是整个人类世界的罪人!”
莫名其妙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不仅钟阅川,连抱臂在一旁安静聆听的曹熠辉都瞬间怔愣。
黄冬先越说越气愤:“你们隐瞒灵能的存在,不允许普通民众了解它使用它,利用灵能进化自身。可你们自己,却利用这种神力,获取地位,财富,权利,资源,暗中掌控着世界。你们是世界的掠夺者,□□者!”
“你们隐瞒了这个秘密几千年,控制了世界几千年。可是真相不会一直隐没于黑暗中,总有一天,民众会得知灵能的存在!你们的谎言一定会被戳破!”
“我还以为你义正词严的要说什么,”钟阅川不屑说,“你搞错了两件事,第一,灵能并非人人能使用。这个不叫进化,叫突变。第二,我们不将灵能的真相告知,那是为你们好。”
“为我们好?”黄冬先冷笑,“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们还打算说多少年?你们为什么不敢告诉大众?怕引起民众恐慌?怕信仰崩塌,怕物理法则失效,怕社会秩序混乱?”
“恐怕不是吧。你们怕的,是别人也完成进化。当民众也拥有灵能之后,你们的权利会被削弱,地位也会受到威胁。”
“钟二少,”黄冬先语气里满是羡慕,又充满嘲讽意味,“当人上人的滋味很好吧?如果不是因为独占了灵能,你家能累积这么多的财富,占据这么超凡的地位?”
黄冬先想到了自己。
他出身贫困,白手起家,靠着自己辛苦打拼几十年,终于获得今日的成就。他是业界大佬,商界的人见了他,都得给几分面子,恭敬叫一声黄总。
除了钟阅川。
他比钟阅川年长几十岁,地位却是反过来,在这个二十几岁的豪门公子面前,他得低声下气。
因为钟家势力大。大到远超常人想象。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钟阅川时的情况。
那一年,他的公司在业界排行第一,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不知为何,忽然受到了阻力。全方位的阻力,除了业界的竞争,还有来自业界之外,更上一层的阻碍。
公司处处受到掣肘,业务完全开展不下去,要不了多久,资金链就会断裂。他到处跑关系,终于打听到,想消除阻碍,只能找钟家。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和尊严,人情,好不容易才搭上钟家这条线。
为了表示感谢,他请了一桌酒宴。钟家这个潜在水下的巨大商业帝国,派来的代表,就是钟阅川这个“钟家二公子”,一个他此前从未听过姓名的毛头小子。
钟阅川刚大学毕业,工作居然不是进入哪家大企业,而是进入国家安防系统,去当了一个特别调查官。
席间,那些和黄冬先同等级的商业大佬,都对他恭恭敬敬。对于一个豪门公子当警察,他们不但不奇怪,反而有人笃信地恭维:“熬几年资历,过几年就是副局,再然后,就是副部了。”
黄冬先就是在那时,窥探到了一点那张关系网的真实样貌。
此后几年,黄冬先不遗余力地讨好钟阅川,可钟阅川看不上他。这个眼高于顶的豪门公子,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谁都看不上。
他几乎是捏着鼻子和他打交道。
为了生意,没办法。钟二少不能得罪,钟家不能得罪。
只不过,心中到底是不忿的。
钟阅川可以这般目中无人,不过是受了祖辈荫萌,命好会投胎罢了。
后来听说他辞去了调查官职务,不知又在做什么。反正没一点实绩,却还是在上流社会中翻云覆雨。
今天他才知道,钟阅川会灵能。钟家数代的积累,钟家的超凡地位,靠的并非自身的努力,而是究极进化的神迹。
这对普通人何其不公!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灵能,也能使用通天彻地的灵术,怎么会,怎么会在个一无是处的纨绔面前卑躬屈膝。
钟家,哼,钟家。
钟家势力如此庞大,可黄冬先记得很清楚,当年有人恭维钟阅川的时候,说的是“副局”“副部”。
他的升职道路已经内定好,级别如此之高。纵然如此,还有一个正级压在他头上。
钟阅川这样的背景都只能做副职,那个内定的正级,又该是何等家族权势?
黄东先依稀猜到了一点端倪,不敢深入细想。
“钟二少,你们阻止人类进化,不允许民众接触灵能,自己却肆无忌惮地使用。你说困魂阵是邪术,那么请问,它邪在哪儿?”
钟阅川斜眼:“禁锢生魂,伤天害理。你杀了好几个无辜女性,你难道不知道,杀人犯法。”
“没错,困魂阵,回春术,在你们口中,都是丧尽天良的邪术。可这些邪术,”黄冬先冷声笑问,“不都是你们这些灵术师自己造出来的吗?”
“怎么,难道还能是我们这些没有进化过,不知道灵能的人造出来的?你们灵术师,创造出来的东西,用的材料,可都是我们这样的凡人。就这,你还敢说,你们是为了我们好?”
“你说那几个女的无辜?这几个无辜女人,可是满心算计,打着我的钱的主意。无辜的人,会想方设法巴结一个老头子,争抢着给老头子当情妇?”
“她们口口声声说着爱,心中想的,是如何套取我的钱。她们都是不折不扣的骗子。钟二少,你说她们无辜,我说她们不无辜。她们是好人坏人,究竟该谁来界定?”
黄冬先顿了顿,继续说:“人们常说,天理人情,事情自有公论。可这事情,得敞开了,让大家都知道前因后果,再来评理。可你们呢?”
“好的坏的,都由你们说了算。这世间的规则,都由你们定。你们隐瞒灵能的存在,自己却肆意使用。你们说邪术伤天害理不能用,又保存着许多有违天理的邪术。
“我知道,你们把有生命的物种称作灵,作恶的,称为凶灵。你们自称除灵师,除的,究竟是恶,还是和自己不同道的人?”
“同为拥有灵能的人,你们是合法的除灵师,别人却成了违规的灵术师。所有规则和善恶,都是你们这帮人自己定的。你们隐瞒真相,欺骗世人,为自己谋求权势,这难道不是一种恶?这种恶,又有谁来除?”
“钟二少,你是个除灵师,可以随意使用灵术。可我怎么知道,你没使用过那些邪术?没用好的灵术做过坏事?你使用灵术胡作非为,谁能来监管呢?”
这大概是钟阅川最冤的一次。
要不是他严格恪守着曹家定下的, 在常世,除灵师不能暴露灵能,不能轻易使用灵术,不能用灵术对付普通人, 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他早就一拳让黄冬先闭嘴了。
若不是那些条条框框严重束缚着他, 黄冬先还能在他面前叽叽歪歪这么长时间?
“除灵师有……”
“除灵师有严格规定。”压住钟阅川的, 是曹熠辉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 灵能界的各种规则, 是我们自己定下的。可黑白善恶,并非任由我们说了算,公道自在人心。”
“为了保护常世的安稳, 我们不能暴露灵能的存在。除灵师并非你所说可以随意使用灵术,我们身上戴着的枷锁,远比你想象中的厚重。”
“你刚才问,钟阅川是否滥用过灵术, 或者使用过邪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 他没有。他使用灵术,我会负责监管。如果他做了恶, 我会负责惩处。”
黄冬先将盯在钟阅川身上的目光转向了曹熠辉, 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你是特殊事务处理局的,局长吧?”
“你掌控着监管除灵师的权利。那么,要是你做了恶,又有谁来处罚?”
曹熠辉冷眼看着他没说话。
“他要是做了坏事, 会有人来管, ”钟阅川冷声哼笑, “这事轮不到你操心。”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教你困魂阵的人告诉你的?说了这么多,你也该告诉我们,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男的女的,长什么样。他究竟怎么给你开的灵窍?”
“那位大人的情况,”黄冬先嘴角微微一扬,笑容带着十二分的嘲弄,“你们其实,比我更加清楚。”
他站直了身,抬头望向虚空:“大人,您看……”
忽然,他的表情凝滞了一刹那,又瞬间变得狂热:“是,是……”
曹熠辉即刻反应过来:“他在用灵术和某个人通话。阻止他!”
说话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经蹿出。
钟阅川也朝黄冬先扑去。
同一时间,一股剧烈的阴气从洋房中喷涌出来,像一条雾气形成的灰蛇,没入黄冬先体内。
黄冬先身上的灵能霎时暴涨,动作灵活地移动到了三尺之外。
“曹熠辉!”钟阅川扑了个空,迁怒责问,“困魂阵在房里?你没处理?”
“处理了。”但曹熠辉自己也没想到,黄冬先居然还能抽取残存在虚世的那点魂力。
“你能把事情处理得好个屁。”钟阅川低骂一声,转而又朝黄冬先:“你别用灵术,否则伤害的是你自己。”
什么灵能反噬,祸其自身,黄冬先根本不信:“这又是你们这些人为了不让别人使用灵能,编造的谎言。钟二少,你说我用魂体治病,过不了多久会被反噬?过不了多久是多久,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如果不用这一方法,我如今,已经因为疾病手脚不便,难以正常行动。哪像现在,还能和你们年轻人比一比。”
“大人说了,我只要利用魂体的强大灵力,你们根本不是我对手。”
话音一落,黄冬先已朝钟阅川打出一道灵能光束。
“蠢货,你被骗了。”钟阅川偏头躲开,收起架势立在原地,“你这样的攻击,是在消耗自身的生命能量,只会加速死亡。”
他劝过了,该说的都说了,已经仁至义尽。黄冬先自己选择了死路,他也没办法。
“死?”黄冬先哈哈大笑,“要死的是你们,那位大人把你们……”
他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一股黑雾瞬间包裹住了他,雾气如黑蛇缠绕上他的四肢。
黄冬先睁大了眼。烈火灼烧一般的疼痛席卷全身,然后,他再也不会痛了。
被黑雾缠绕的身体僵直立在原地,似如一颗枯死的树木。
随后又快速融化,像燃烧的黑蜡软化,融成一滩不成型的烂泥,淌在残砖碎瓦混着没膝荒草的庭院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开始到结束,不过须臾。
徐临惊愣站在原地,曹熠辉三两步跨到他身前,挡住他的视线:“别看了。”
“没关系,我不会做噩梦。”
曹熠辉的好意他心领,但他心灵没那么脆弱,何况现在已是除灵师,往后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
只是,类似的场面,他们此前是不是见过?
“李小桃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五个月前重逢的时候,遇到的那桩案子。李小桃是不是,也这样死的?”
曹熠辉点头:“灵能微薄的人,不能使用灵术。倘若强行施术,灵术会抽走施术者的生命本源,其结局就是这样。这些,你应该……”
“是,在培训班学过。”
除灵师培训,入门基础课就有说,绝对不能使用超过自身灵能的术。否则就是死。
灵术越强,死的越快。
但教科书没具体描述死亡过程,更没配死亡时的惊悚图片。
曹熠辉:“黄冬先隔着位面,抽取了虚世的灵能,那是等级极高的术。”
所以他连一分钟都没能撑过。
“他不听我劝。”钟阅川走过来,“他的那位大人告诉他,这样可以打败我。他信以为真。”
钟阅川和曹熠辉是什么等级的人物,但凡知道的,绝不会妄想同时做他二人的对手。
黄冬先无知无畏,他口中的“大人”不可能不知道。
让他这么做,不是帮他,而是为了杀他灭口。
“那人此前利用黄冬先布困魂阵,还需要黄冬先替他找困魂阵的耗材,因此给了他一点甜头。困魂阵被我们发现,黄冬先没用了。”
工具人被无情销毁,免得不小心说漏嘴,暴露了他的身份。
“小临,”曹熠辉声音有点底气不足的轻飘,“黄冬先刚才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黄总的话里有个很大的信息缺失。”
黄冬先没说过虚世。他知道灵能,知道除灵师,知道常世的情况,但他不知还有虚世。
除灵师最大的职责,是消除位面异常,保护常世安稳,黄冬先不知道。那个“大人”故意没告诉他。
他一知半解,被人有意灌输了错误的导向,以为除灵师隐瞒灵能的存在,是为了便于自己掌控世界。
那是他眼中的“自私”和“邪恶”。
曹熠辉,钟阅川在他眼中都是恶人,他根本不信他们说的话。
“结果我们还是没能从他那里得知,教他困魂阵的人是谁。”徐临叹气,“还有他说的开灵窍。”
“我之前就想问,普通人的灵能觉醒,是偶然吧?”
“灵能存在于血脉中,所以灵能者大多经由家族血脉传承,”曹熠辉说,“以我们目前得知的情况,灵能觉醒是偶然因素,接触过虚世的人几率会大一些。但真正的原因还未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