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临心情复杂上了车。从来只听说,领导上下班有专人接送,他可能是为数不多的,由领导包接包送的下属……
而且,再怎么说,特别调查官表面的职业是人民公仆,开豪车上班真的好吗?
抵达特处局的时候,时间还很早。
曹熠辉上楼去了局长办公室,徐临去往特别行动组。
大办公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都顶着黑眼圈。徐临心道一声惭愧,随即找了把椅子坐下,投入工作。
资料科的人连夜搜集了许多资料,官方的非官方的,以及各种谣传和小道消息,纷繁而杂乱。
徐临打开平板,选定某一人,仔细看了一眼照片,蓦地一怔。
“这人是未来科技集团的CEO,黄冬先,”旁边的夏侯启见他盯着照片发愣,好奇凑过来瞅了一眼,“怎么,这人有问题?”
徐临缩了缩眼:“他和我上次见的时候,差别很大。”
夏侯启微惊:“你以前就见过他?”
“见过一两次。我以前的游戏工作室就是他投资创建的,他是最大的老板。有几次年会,他曾出席过。”
那还是现在的老板帅。夏侯启心中调侃一句,又问:“差别很大是指?老了?他们这个年纪,精力本来就不太够,要处理的事情又多,老得快很正常。”
“不是。”徐临眉头皱起,“不是老了。是年轻了。他看上去,比我前几年见到他的时候,年轻了许多。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昨晚他卧底进入会场,没机会靠近黄冬先,只拍到一些远距离的侧面角度。
影像传给资料科后,资料科的同事又另外找了一些清晰的正面特写。
“就前几天,他出席了一个什么什么科技交流论坛,官方发布的现场活动照,还有一截短视频。”
刚出炉的,新鲜着。
夏侯启一边说,一边在网上搜索,很快找到一张黄冬先以前的照片。
“这么一对比”,他只看了一眼就得出结论,“确实年轻了不少。这张照片是五年前的?”
现在的黄冬先,居然比五年前看着还年轻。
“整过容吧?”蔡静听到二人谈话,也加入进来,“现在医学美容技术很成熟,许多有钱的男人也开始做抗衰。他如果做了超声刀一类手术,比以前显年轻,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他将白发染黑,光这一点,视觉上就年轻了不少。”
有钱人做个医美手术,这几年已是很寻常的事情。
可让徐临一眼就感觉不对劲的,并非单纯“变年轻了”,而是这张照片给人的感觉很奇怪,有某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他此前从事技术美术,经常处理游戏建模,有看人首先观察五官特点的思维习惯。
黄冬先的脸宽,岁数已超六十,脸部的下垂和皱纹清晰可见,原本是一种很正常的老态。
而近期的这张照片,他脸瘦了不少,松弛的下颌也紧了不少,看上去比几年前年轻了十来岁。
巨大的变化不仅在于皮肤,更多的是面相。
以前的他五官平淡,谈不上英俊或丑陋,抛开“有钱的成功人士”这一标签,单看脸,就是一随处可见的中老年。
此时照片中的人,脸型枯瘦,下颌,鼻子,眼角,都显出一种过分的尖锐,使得那张脸看上去活像一只夜枭,阴锐的目光正死死盯着照片外的人,令人感到极度不适。
听徐临这么一说,夏侯启也觉得照片上的人,越看越违和,眼睛鼻子嘴巴哪处都不对劲,阴森森的,看久了容易冒冷汗。
他顿时好奇:“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三人在网上找了一会,很快找到这几年黄冬先出席活动的新闻照片。
“咦,”蔡静惊讶说,“这则新闻是半年前的,那个时候他的脸还很正常。”
五官平淡但和谐不突兀,皮肤松弛,皱纹丛生。
“这说明,他的面部改变,是最近几个月的事。”黄冬先或许做了医疗美容手术,这一说法是她提出来的。
但几分钟前,她只是因为听到徐临和夏侯启的谈话,随口这么一说。此刻仔细对比了黄冬先的变化,立马怀疑起自己的说法:“哪家医疗机构做的,效果这么好?”
夏侯启开玩笑说:“怎么,蔡姐也想去?”
蔡静甩了他一个白眼,认真道:“现在的医美技术,可以让人看上去更显年轻,但绝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他的变化如此之大,似乎年轻了十来岁,仅靠常规的技术绝对不可能。”
“如果他真动了什么面部手术,必然是场需要动刀的大型手术。需要极为专业的整形外科医生先不说,一场手术下来,恢复期都得好几个月。黄冬先这个年纪,恢复起来更慢。按常理来说,他的脸有可能浮肿,显胖,不可能瘦成这种形状。”
美容护肤是徐临的知识盲区,但蔡静的意思很明确:目前世界上,还没有这么先进的整容手术,能够让人年轻数十岁。
黄冬先连面相都变了,这种改变极不正常。
一个想法未经思考,就忽然从徐临脑中冒出来,仿佛是外部的输入,而非内部生成,使得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徐临自己都有些怪异的感觉:“有没有一种灵术,能让人返老还童?”
“有。”曹熠辉的声音陡然出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徐临旁边。
埋头工作的下属们吓了一跳,速即从凳子上蹿起来朝他问好。
曹熠辉朝众人点点头,示意大家接着工作,随后转向徐临继续刚才的话题:“长生不老是不同种族,不同文化的生灵们共同的追求。自有记载以来,无论哪个位面世界,无论哪个国家朝代,人们从未停止过研究。”
徐临:“可是……”
“可是,”曹熠辉肃然道,“有关长生不老的灵术出现过很多,没有人真正成功过。”
“历史上,有人衰老比寻常人缓慢,有人寿数比寻常人绵长,但最后终究难逃一死。我以前见过一个记载,有一种灵术可以令人返老还童,其代价,是人剩余的寿命。”
“据说,还有许多其他方法,比如修仙,丹药,唐僧肉。”
唐僧肉……搁这说什么冷笑话呢。
看着曹熠辉似笑非笑的脸,徐临无话可说。
“几千年来,为了长生不老,好的坏的无论什么方法,都有人尝试过。结果都一样,没有人真正研究出可以不老不死的秘方。”
“即便如此,万物对永生的追求仍在继续。小临,你这么问,是怀疑这个黄冬先忽然变年轻,和灵术有关?”
徐临:“不是, 我就随便问问……也不能说完全不是,只是……”
他一直是个理性,讲究逻辑的人,绝不会越过证据, 直接得出结论。
“盲猜”一类的行为, 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即便不思考, 也不会胡乱猜测。
这个想法是忽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 仿佛别人的意志。
现有的线索, 根本无法支持这么跳跃式的推测。
只是, 这个念头冒出过后,“会不会有这种可能”的想法便瞬间膨胀,大到自己无法忽略, 故而有那么一问。
然而如此重要的案子,自己都心存怀疑的想法,不敢随便乱说。
徐临不想发表自己的意见,旁边却有人, 不知是真的赞同他, 还是为了讨好领导:“小徐的推测有一定道理,可以往这方面查查看。大胆假设, 小心求证嘛。”
曹熠辉也不反对, 当即指示:“将黄冬先的嫌疑程度提高两级,迅速派人带着监测仪,找机会接近他,确认他身上是否有灵能反应。”
“曹局……”某下属霎时起立, 唯唯诺诺说, “这恐怕不行。黄冬先不在我们市, 已经离省了。”
离省?什么时候的事?他昨晚不是还在吗?
“就昨晚,他离开宴会之后,随即去了机场。”
曹熠辉面如寒霜:“去哪了?”
下属被他吓得一抖:“飞机的到达地是G省,他之后去哪,我们暂时无法得知,需要联系G省的安防部门。”
曹熠辉:“立刻联系郭鸣,叫他给上头打电话,让上头下一道通知,安排G省的安防协同调查。”
“这段时间,把黄冬先上两个月的行程调查清楚,找找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领导下了指令,众人即刻行动。
曹熠辉不同以往的工作气场令徐临感到有些陌生,动作延迟了一秒。
某个模糊的念头在这时一闪而过。
他好像忘了什么?
“小临?”曹熠辉见他发愣,关切询问,“怎么了?”
态度比刚刚同别人说话时柔软了许多,温和到令众人吃惊,简直不像他们曹局。
“你刚才说,调查黄总的行程,”徐临正在梳理思绪,无意识间用了对黄冬先以前的称呼,“假设,黄总和杀害彭燕一事有关,那就意味着,彭燕搭上的那个金主,极有可能就是黄总。”
“没错。”曹熠辉点头,语气却忽然带上了点阴阳怪气,“你以前在他的公司上班,有没有听说他生活作风问题。”
“他是老总,集团旗下十几家子公司,上万名员工,我们这种底层民工也就只在年会上见他一两次,”徐临无语,“和他的距离,就和看新闻差不多,怎么可能了解他的私事。”
“以他的财富,外面养个漂亮小情人不成问题。但鉴于身份,这种事情一定得保密。”
和彭燕完全不透露金主的情况也对得上。
“若是这样,彭燕遇害时,他们应该同在一个地方……”
“不一定,”曹熠辉纠正,“他不太可能亲自动手杀人,这种事说不定会交给别人去做。在这之间,还有一个灵术师的存在。”
“可是和彭燕交往的,肯定是黄总,对不对?彭燕搭上的一定是个有权有势,社会地位极高的常世人,不是一个除灵师。”
这一点,特处局和天一盟最开始就排查过。彭燕的金主不是某位高层除灵师,那就只能是常世的有钱人。
曹熠辉难得没理明白:“我们不正是调查黄冬先?只要能确定他和彭燕有关系……”
“单菲菲说过,彭燕是在参加一次高端宴会后没多久宣布退圈的。而在当时,能结识富豪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彭燕一定是在那场宴席上,被某位金主看中,当了他的情妇。”
“如果黄冬先也参加了那场宴席,那他的嫌疑就更大了。”曹熠辉清楚了徐临的意思,旁边即刻有下属询问,“曹局,我们马上派人去找单菲菲?”
“不用。”徐临还有话要说,“事情过了这么久,单菲菲不一定记得清楚,而且当时许多客人的身份,她不知道。”
就算清楚,她也不一定敢说。
“另外有一个人,应当比单菲菲知道的更清楚,我们不如直接去找他。”
徐临这时终于想起差点忘掉的那件事:“我可以确定,黄总认识一个除灵师。”
众人异口同声:“谁?!”
“钟阅川。”
“在我还没成为除灵师的时候,钟阅川曾经来公司找过我一次。”
那时徐临刚被发现灵能觉醒,钟阅川和姜柏来找他,为此,钟阅川专门给徐临老板打了一通电话,给他放了半天带薪假。
那个最高层的老板,正是集团老总黄冬先。
钟阅川早就认识黄冬先,还是一点小事互通电话的关系。
“单菲菲和彭燕一同参加的宴会。她拍了几张当时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拍到了钟阅川。”
徐临和王雪梅在照片里看到钟阅川的时候,王雪梅激动不已,反复确认过。
“所以我认为,要查清楚黄总有没有参加那场宴会,去问单菲菲,不如去问钟阅川。他知道的,一定比单菲菲更多。”
大办公室里,资料翻动的沙沙声霎然停止。房间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夏侯启的声音响起,混着唾沫吞咽的微颤:“这件案子的凶手,身份地位高,有钱有势,身边有一个至少A级以上的高阶除灵师……”
只有同时集齐这些条件,才能隐藏彭燕的死亡,伪造她的行程,躲避警方的追踪,以及,最关键,最困难,同时也最恶劣最严重的一环:连通虚世,布下邪恶的禁术,困魂阵。
具备这么苛刻条件的人屈指可数,黄冬先完美符合。
“可是……”夏侯启难以置信,“钟二少他,会这么做?”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顺着拥挤的车流,一辆SUV龟爬一般,终于离了干道,挤进分岔的小路。
这是一片别墅区。在一环边,地段极好的位置,建这么一片低密度低容积高绿化的别墅小区,不用想也知道,这片住宅的价格有多么惊人。
徐临坐在副驾驶位,看着窗外问:“他住这里?”
曹熠辉点头:“我之前有没有给你说过钟家的情况?”
“好像说过吧。”
并非具体详尽的报告,但曹熠辉,钟阅川,还有许多别的除灵师,都在话里话外透露过,这些传承几千年,不被世人知晓的除灵师家族,其实在暗处把控着许多家国命脉,对社会的影响也是世人难以想象的深远。
譬如钟阅川的家族,明面上没做多少营销宣传,几乎连个广告都没有,但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到处都能见到他们的影子。
车辆停在小区入口处。
身穿制服的年轻保安走到车门边:“先生,请问你们找谁?”
高端小区的安保十分严密,通常需要业主提前通知。倘若访客自行前来,保安得通知业主,业主确认后才能放行。
曹熠辉流利报出门牌号,保安即刻回到门卫室打电话确认。
没过一会,保安再次出来,态度很恭敬,说话却不怎么利索:“钟先生已经通知了放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钟先生要求,让你们在门口多等一会,过会才让你们进去。”
“等多久?”
“钟先生说,半个小时。”
小区里的住户非富即贵,事精也多,很难伺候。保安见过各种奇奇怪怪的要求,如此令人无语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那位业主的原话“在门口拦他半个小时再放进来”。语气不好,摆明了故意刁难。
曹熠辉开着豪车,保安清楚他身份非同寻常,不想得罪。
但钟阅川也不是一般人,保安同样不敢得罪。
摊上这么一件难事,保安也不知该怎么办。
徐临听到之后,无话可说。
凭钟阅川和曹熠辉的关系,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曹熠辉更是早有所料,钟阅川不故意为难才是怪事。
他亮出工作证:“开门。任何事情我负责。”
保安一看是安防系统的特殊调查官,立马松了口气,毫无心理负担打开了车闸。
警察同志有事,他这个普通市民当然得配合,谁追究起来,都是他占理!
进了小区,将车开到钟阅川的院子门口,曹熠辉一把推开车门,长腿一迈,气势汹汹走到门口重重按下门铃。
气势之盛,似乎下一刻就忍不住要一脚破门而入。
门铃叮咚叮咚响如急雨,听着都心烦。屋里的人倒是沉得住气,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走出来把门打开。
钟阅川穿着居家服,慵懒又傲慢地拉长声音问:“什么事?你遇到什么大麻烦?大晚上的过来找我?”
“我可是很忙的,你有话快点……”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见到曹熠辉身后的徐临,瞬时一愣:“你,你怎么来了?”
徐临嘴角微微上扬:“钟先生晚上好。”
钟阅川愣了半秒,高昂气势瞬间消失,朝曹熠辉怒道:“徐临要来,你怎么不早说!”
曹熠辉一脸冷漠:“我刚刚在电话里说过了。”
你说个屁!钟阅川在心中怒吼,曹熠辉只说了他晚上要来,根本没提过和徐临有关的半个字眼。
要是他早知道,哪会让门卫拦他们。而现在,他一点准备都没有,连会客的衣服都没换。
钟阅川狠狠瞪了曹熠辉一眼, 慌手慌脚将徐临领进屋。
请人坐下后,看了茶几一眼,再次怒问曹熠辉:“家里的酒水饮料和水果零食放哪儿的?”
曹熠辉几乎想甩他个白眼:“这是你家。”
“这些事平时都是家政在处理。我不喜欢和外人住一起,所以晚饭后, 家政服务就走了。”钟阅川仓惶朝徐临解释, 不是他不懂待客之道, 不拿东西招待客人, 而是他从不沾半点家务, 不清楚家政把那些东西放在哪。
徐临乖巧笑了笑:“理解。”
“你先做一会, 我找找……”钟阅川东张西望, 试图从被家政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宽敞客厅里找出一些招待客人的食物饮料,曹熠辉实在看不下去:“去冰箱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