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沦陷(枕歌)

如果今天那场大火将眼前这个人从他的世界夺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
“不要怕……”乔以安望着他的眼，慢慢地说，“我不会死的。”
如果死了，八年后失而复得的人就再也无法拥有了。
“我是医生嘛！”
沈思朗闻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乔以安的脸，“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本来没觉得饿，但被沈思朗这样一提，倒真是觉得有些饿了。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大鱼大肉是吃不下了，便跟他说：“白粥吧！”
“好，我去给你做。”
“嗯？”听到沈思朗要自己去做，乔以安登时瞪大了眼，露出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思朗的厨艺，他可不敢恭维。
沈思朗看着一脸紧张的乔以安，不禁一笑，忙解释说：“放心啦，哥哥会做的，不然这八年……”
他是怎么活下去的呢？
只是“八年”这个时间词，每次提起，他们都难免心头一滞，所以沈思朗没有说完，话锋一转：“相信我！等我回来。”
这一次，他说的是“等我回来”，不再是八年前那样没有留下一字一句就消失不见。乔以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却有些茫然。
他总觉得沈思朗瞒着他什么事情，那些欲言又止没有说完的话，还有和徐声声在医院外江边那神色异样的交谈，都让他捕捉到了一丝隐秘的气息。
他有事瞒着他，就像八年前一样，独自一人对抗着他不知道的危险。
但这一次，无论是怎样的危险，他都要与他一起面对，他不会再一次放开他的手，让他从自己的身边离开了。
“沈思朗……你最好不要再干傻事了。”
“哟！醒着呢！”
乔以安自言自语着，病房门就被推开了，随即，余薇薇的影子就出现了他回过神的视线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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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自我认知（3）
“没事吧？”余薇薇朝着乔以安走了过去，看了两眼，发现吊瓶里的液体却没有流动，忙拉开他的被子。
“老乔，你干嘛？”余薇薇看着拔掉的针头，诧异万分着，“找死啊？”
乔以安有气无力地将她拉开的被子盖回来，然后说：“死不了，轻微一氧化碳中毒加灼伤，就是有点疼。”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开什么玩笑？”余薇薇摇头叹气，一边上手将输液针头插进留置针里面，起身又重新调了调滴液的速度。
“我可是听说了，那么大火你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怎么回事，你有重要快递在那个站点吗？”
“我以为……”乔以安任由她操作着，淡淡道，“他在里面。”
“他？”余微微愣了片刻，但联想起最近的各种热搜和新闻，瞬间便明白过来那个站点是谁开的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一向冷静镇定的乔以安，竟然会在那样的关头失了分寸。作为一个医者，如果无法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贸然行事，那既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职业的不负责。
看来，那个人对乔以安的重要程度，有些超出她的想象。
余薇薇觉得，等周然空闲一点了，她得好好问问关于乔以安过去的那些事情，那些她未曾参与过的过往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乔以安。
他是否也像现在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只是这样的乔以安，让余薇薇觉得有些危险。
这种危险不是针对旁人，而是针对乔以安他本人。
乔以安听着余薇薇的疑惑没有回应，他呆呆地望着病房雪白色的屋顶，灯光有些刺眼，他觉得眼眶有些发胀，脑子里面全是大火燃烧、浓烟滚滚的场面，心里仍有余悸。
余薇薇也不打算追问什么，在这样的时机，她说出任何与关怀无关的话都有些不和时宜，于是她叹了口气，将乔以安的被子掖了掖：“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会帮你给主任请病假，他会安排人暂时顶你的班，所以最近你就好好养养。”
余薇薇弄好后，坐在了床旁的凳子上。她欲言又止，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乔以安望着天花板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他在想别的事情。
他刚才拔掉针头站在窗边看见沈思朗和徐声声凝重神色时就知道，这件事情或许没有表面那么单纯。
只是，沈思朗刚回竹城没多久，谁这么快就盯上了他？
当年那些人不是都已经伏法了吗？
胡文亮因寻衅滋事、高利贷、教唆他人暴力收债、容留他人吸食违禁药物、聚纵赌博等被判了几年，所以难道这次的幕后者是胡文亮？
可在乔以安的印象里，胡文亮并不是一个善于用阴招的人，如果他要找麻烦，一定会当着对方的面，绝对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而且，但年胡文亮是欣赏沈思朗的，他入狱虽然和沈思朗或多或少有点关系，但也不至于如此。
那么，到底是谁？
乔以安现在脑子有些乱，一时之间找不出答案。
余薇薇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下又开了口：“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你饿不饿，饿的话我给你点外卖。”
她掏出了手机来，滑开屏幕正要打开外卖软件，乔以安就回过神说：“不用，你去忙，一会儿有人会送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面明显是带着笑意和期待的。余薇薇看在眼里，自觉地回道：“那行吧，既然有人这么体贴，那我就不争着献这个殷勤了。”
“快去忙吧，我怕你再这样加班下去，周然就要不让你干了！”
乔以安打趣着，余薇薇却不以为意，“他想得美，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我的事业的。好了，我走了！”
乔以安没有接话，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去吧，别担心我。”
余薇薇走后，乔以安伸出被子里的另一只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来，这是沈思朗离开病房后，他让黄婷婷给他拿来的。
他滑开屏幕，一只手在上面输入了一些信息，有些凝重地舒出一口气后，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和身上灼伤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撕裂了。
他需要休息。
晚七点，北都市公安局禁毒缉毒支队的灯光还亮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里面，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正氤氲在一团热气之中。
大队长谭思明还没下班，此刻正吃着一桶泡面，突然，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将叉子扔到泡面里，随手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邮箱信息时，露出了一丝谨慎。
他正要打开仔细看，外面就突然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谭队还不下班啊？”
谭思明见实习生小陆从外面回来，忙将手机收起来，重新拿起叉子，回了句：“处理事儿呢，你干嘛又回来了？忘东西了？”
小陆笑了笑，走到办公桌旁，将插线板上的手机充电器拔掉，举起来冲着谭思明示意了一下：“现在的人啊，手机要是没电，比没命都紧张。”
“哪有那么严重，”谭思明反驳道，“也就你们这些年轻人才会那样，像我们这种快四十岁的人，吃饱饭睡饱觉比什么都要，最重要的还是要身体健康，否则什么都白搭。”
“谭队，你这想法可真够无趣的。况且，你好像才三十五岁吧……”小陆吐槽着，冲着他挥了挥手，“不说了，朋友等着呢，先走啊谭队。”
“赶紧走！”谭思明笑着摇了摇头，“别耽误我看文件。”
小陆走后，谭思明将手机重新点开，看着那个醒目的落款“S”陷入了思考。
这个“S”是他一直以来的线人，在他还在竹城时就建立了联系，帮助他破获了当时竹北一起很大的案件。但自那次追捕行动后，这个“S”便和他失去了联系，而那次行动获得了圆满成功，此后他也因为当年案件侦破有功，被上调到了北都市。
半年前，当他再次收到这个“S”的信息时，是他向自己透露有关一批非法药物的信息，顺着他提供的信息，他们成功缴获了一批非法药物。
正当沉思之际，拿在手中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只是这次不是信息提示音，而是急促的电话铃声。
他回过神来，看着来电号码，神色凝然，将手机贴在耳朵，小声说了句：“你好！”
“喂，谭警官吗？”
“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想请你让这边的同事帮忙查一下我刚才发给你的事情。”
“好，知道了！”
谭思明挂掉电话后，看着对方发过来的内容，疑惑道：“快递站着火？那片儿谁管来着？小陆他哥吧？陆展元那小子？”
同善苑3306屋内的客厅电视一直开着，新闻正巧播到今天白天同善桥街快递站点起火的信息。
沈思朗在厨房静静地听着电视新闻的播报，目光却一直专注地落在沸腾起来的陶瓷锅，米香在“咕噜咕噜”的声音中弥漫了出来，他拿起勺子在里面搅动了两下，以防粘锅。
套着纱布的手掌心有一点痒，他这才发现，乔以安给他包扎好没几天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这伤口都快半个月了，竟然还没开始愈合。他看了两眼，没有过分在意，锅里的白粥滚了一会儿后，他将燃气关到了最小，让它自己慢慢熬着。
“叮咚叮咚……”
他刚打算从厨房出来，门铃就响了，他来不及解开身上的围裙就朝着房门走去，刚打开门，一声奶声奶气的“大伯”就直冲他的耳朵。
自从知道乔以安和林瑜青没有那种关系后，他对兜兜的那声“大伯”也没有了先前的排斥，反而听得越来越顺耳了。
他先是看着站在门口的林瑜青示意了一下，然后目光往下，看着牵着林瑜青手的兜兜笑着说：“小兜兜，又过来找你干爸爸玩儿啊？”
兜兜点头：“嗯，可是爸爸不在，妈妈说他今天忙，就给他做了营养粥，想让大伯跟他一会儿一起吃。”
沈思朗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端着个锅的林瑜青，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叫了声：“青姐。”
林瑜青端着锅，语气有些担忧：“我刚看到新闻了，快递站失火了，你们没事吧？”
沈思朗能从林瑜青那张担忧的脸上看出她对乔以安的关切，但他不明白她手里端着的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让他直接端着这口锅去医院看望乔以安？
他这无厘头的猜想险些逗笑自己，因为脑子里面那画面十分滑稽和好笑。
一个大高个端着一口锅出现在医院，怕是又要引起一些路人的侧目了。更何况，他现在因为黄思涵的绯闻，热度还没过去，说不定又得被人拍到网上去大书特书一番了。
但林瑜青的好意，他不能不收。
“青姐，没事儿，你别担心。”沈思朗伸手接过那口锅，“谢谢青姐。”
“没事儿！太晚了，兜兜要回去睡觉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要回去吗？”
沈思朗有些诧异，因为他刚搬来的时候，林瑜青有时候会和兜兜住在这里的，也因为这样，他才会有所误会。但好像自从他那天喝醉酒睡在乔以安房间后，她们娘俩便再没有在乔以安的家里留宿过。
林瑜青笑了笑，“嗯，回去了，晓柔在等我们。”
“那我送你吧！”
“别，你还是去看看……”
林瑜青没有把话说太明，沈思朗看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兜兜身上，明白了过来她是不想让兜兜担心，于是便点了点头：“那好，你们路上小心点。”
林瑜青走后，沈思朗才反应过来刚才林瑜青话里的那个名字有些熟悉。
“晓柔？”他疑惑了一句，“念青小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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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自我认知（4）
沈思朗从林瑜青那里听到“晓柔”这个熟悉的名字时，诧异了片刻，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个离奇的猜测。
但他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些搞笑，摇了摇头，拉过门把轻轻合上了门。
他关了门后，转身走到餐桌旁，将砂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这时厨房里面传来节奏感明显的沸腾声，急促而危险。
他赶紧冲了过去，顾不上手掌的伤，裸手就揭开了锅盖，烫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叫了声：“好烫！”
他将锅盖随手扔进了水池，赶紧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捏住锅盖帽的两根手指，冷水的冲刷下，手指的刺疼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冲了一会儿，他将手从水流下拿了出来，凑在眼前一看，两根手指指腹都被烫出了不大不小的晶莹水泡，让他那本就因为受伤不够灵活的手，雪上加霜。
沈思朗不由地叹了口气，看着砂锅里面的粥已经浓稠了，于是便关了火。
然后他在橱柜里面找出了一个保温桶来。
说到底，沈思朗还是对自己的厨艺没什么信心，所以为了防止乔以安吃不习惯，但又得体现出自己的诚意，同时传达林瑜青的关心，于是他只得将自己煮的粥和林瑜青煮的营养粥一起装进了保温桶。
弄完后，他来不及收拾凌乱的灶台，便提着保温桶往医院去了。
竹城的交通向来拥堵，所以为了防止被堵在路上耽误时间，沈思朗没有开车，还是骑着他那辆能在拥堵的交通中见缝插针来如自如的电动车，一路抄小道，很快便到了医院。
竹城中心医院的晚上很安静，走廊上除了查房护士和值班医生，便没有其他人了。
沈思朗提着保温桶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乔以安的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他只能看到熟睡中乔以安的侧颜。
远远地，在窗外透进来的月色下，勾画出一个极好看的轮廓。
病床上的乔以安背对着他睡着，让他不自主想起了曾经他们同床共枕时，他总是望着乔以安的背影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有无数次想要轻轻拥住他，但却没有一次鼓起过勇气。
“送吃的来啊？”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声，沈思朗回过神，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发现是白天抢救乔以安的那个护士。
沈思朗礼貌地点了点头：“嗯，不过他睡着了。”
黄婷婷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沈思朗，仰着头度量着他的身高，心里不禁觉得，他真的太高了，和他说话都有些费脖子。
黄婷婷忍不住开了句玩笑：“上面的空气是不是比较好呀？”
沈思朗不解地愣了愣，眨了两下眼，不知如何回应。
黄婷婷不禁一笑：“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跟乔医生一样不懂我们这些年轻人的风趣啊！唉……可惜了。”
沈思朗顺着她的话问：“可惜什么？”
黄婷婷摇着头说：“自然是可惜你长这么帅，奈何跟我频道对不上呗！”
沈思朗仍旧一脸懵逼，他好像在黄婷婷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感觉到了一道因年龄差而产生的，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我有点听不明白……”
“算了算了，咱俩真是聊不到一块去！”黄婷婷无奈地摆着手，“赶紧进去吧！”
黄婷婷说完，伸手推开了乔以安的病房。
沈思朗跟在她身后也进去了，然后就看着黄婷婷查了查乔以安的点滴液体，又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一套流程化的检查后，她转过身冲着沈思朗说：“点滴液滴完了记得按呼叫铃，我来拔针！不过要是乔医生醒来了的话，应该会自己拔，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例行跟你讲一下。”
沈思朗听话地应了声：“好。”顿了一下，又说了句：“谢谢你！”
黄婷婷连忙摆手：“别这么客气，乔医生平时很照顾我们这些实习生的，他受了伤，我多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好了，我不打扰了，我得去查看下一个病房了。”
黄婷婷说完，就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乔以安的病房。
黄婷婷走后，病房里面又恢复了静谧无声的状态。
沈思朗放下保温桶，坐到了正对着乔以安的那个空的病床上。他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乔以安，从那张褪去青涩的脸上寻找着他从前的样子。
此刻他摘了眼睛，露出了完整的轮廓和五官，虽然整张脸较之从前显得更加成熟，但眉眼、鼻梁和嘴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
他冷白色的皮肤总给人一种纯粹的脆弱感，但沈思朗知道，这个他眼里的看上去脆弱的人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一碰就碎的人。
他是如此勇敢又顽强，一个人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不仅如此，还成为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多么伟大的职业啊。
“以安啊……”沈思朗轻声呢喃了一声，“为什么是医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