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沦陷(枕歌)

从前，沈思朗就知道乔以安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也曾想过他以后会从事什么样的职业，那些构想里面，有教师、有公务员、有研究人员……大多都是一些稳定而精英的职业，但却从未想过医生这个职业。
因为他知道，医院是见证最多生死离别的地方，他们已经有过失去亲人的悲惨经历，又何苦要去见证更多的别离。
“沈思朗……”
一声模糊不清的喊声将沈思朗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回过神看着病床上的没有睁开眼的乔以安，应了一声：“以安，醒了啊？”
乔以安缓慢睁开眼，看着他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我饿了……”
沈思朗冲着他笑了笑，柔声说：“好，哥给你弄吃的。”
沈思朗起身去将保温桶提了过来，然后把病床摇了起来，将小桌板支在床上后，扭开了保温桶的盖子，顿时一股热气弥漫了上来，一股浓郁的米香也扑面而来。
乔以安闻着味儿，有些意外道：“看来你的厨艺的确有进步，至少没闻到糊味儿。”
沈思朗不接话，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他将白粥和林瑜青做的营养粥分别盛了一碗搁在小桌板上，贴心地把勺子递到了乔以安的面前：“应该不烫了，你看你想吃哪个口味。”
乔以安没有接过勺子，抬眸意味深长地望着沈思朗，看了一会儿，沈思朗却没有反应，于是只能直白地说：“我右手打着点滴，左手不顺手，你……喂我！”
沈思朗有过一瞬的微愣，但反应过来后，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明显的笑意。
他随意坐在乔以安病床上，侧了侧身，然后端起林瑜青的那碗营养粥，用手隔着碗试了试温度，觉得不烫才舀了一勺，送到了乔以安的嘴边。
乔以安看着眼前勺子里的粥，摇了摇头说：“我想试试那一碗……”
沈思朗看着自己做的那碗寡淡的白粥，劝道：“还是别了吧！”
乔以安果然很了解他，一眼就看出了哪碗是他做的。
“怎么，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不是，我是觉得青姐这粥应该比较合你胃口。”沈思朗解释着。
“合不合胃口只有我自己知道！”
面对乔以安的坚持，沈思朗只能妥协。以前的很多时候，他对乔以安都是有求必应，乔以安所有无理的要求他都可以照单全收，不过也曾有过那么几次，他没有顾忌乔以安的感受，甚至因此伤害了他。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要弥补，可他离开八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乔以安又会否给他这个机会？
他又有些走神，举在空中的手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快点，你是想饿死我吗？”乔以安见他又在走神，催促了起来。
沈思朗这才放下手中的勺子，重新拿了一把新的勺子，舀了一勺白粥喂到了乔以安的嘴边：“来，慢点吃。”
乔以安往前凑了凑，张嘴含住了勺子，慢慢吃掉了那口白粥。
味道寡淡，熬煮过久，太过浓稠，并不美味。
但这是沈思朗做的，他吃得比任何食物都要开心。
乔以安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那碗白粥，沈思朗喂完后，贴心地抽出纸巾替他擦了擦嘴，在靠近的那一刻，他有些慌乱。
刚才那一口一口的喂食中，乔以安的眼神没有一刻从他的脸上移开，他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但那种光明正大的注视让他的心没有片刻的冷静。
靠得太近了，他心跳得有些厉害。
沈思朗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一切举动，收拾好碗勺，放下小桌板后，乔以安却突然不经意地开口叫了他一声：“沈思朗……”
好像从他们再见之后，乔以安就一直对他直呼其名。虽然八年前他也经常叫他的名字，但有时候，也是会叫他几声“哥”的。
沈思朗其实很喜欢乔以安叫他“哥”，但又害怕乔以安叫他“哥”，因为在他选择离开乔以安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成为乔以安哥哥的资格。
“嗯，怎么了？”沈思朗应了一声。
乔以安后躺在病床上，和抬头望向他的沈思朗对视着，顿了片刻，无比认真地开口问：“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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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自我认知（5）
那语气不是试探，而是直白地询问，甚至隐约带着压迫感，是一种想要确认的感觉。
“我……”
沈思朗避开乔以安炙热的目光，没出息地逃避着对方坦荡的注视。
乔以安也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
气氛骤然凝滞，一旁的心电监护仪的数值正常，没有数字飙升的现象，但沈思朗却好像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虽然关于“喜欢的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沈思朗那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但他现在却害怕说出那个答案。
八年前离开前那个潮湿的夏夜，他做了那样的事情，本就没什么脸再奢求对方能够原谅他，虽然这份心意至始至终从未变过，甚至因为八年的思念变得越来越浓烈。
但他还是很害怕，害怕一旦挑破，会再次造成对乔以安的伤害。
再者，乔以安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呢？
关心自己的情感现状？
还是由此判断和自己在一块是否安全？
他胡乱地猜测着，最终逃避着快速转换了话题：“滴液没了，我去叫护士来拔针！”
沈思朗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快速朝着病房门奔去，显然已经忘记了刚才黄婷婷交代的按呼叫铃那些内容。
乔以安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抬头又看了看还没滴完的液体，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低声说了句：“胆小鬼……”
沈思朗出了病房门，靠在门旁的墙上长吁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慌乱过了，他向来自诩自己是个沉稳的人，尤其是八年来经历过太多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秉性，却不料在乔以安面前，他所有的镇定都不过是自以为是。
在乔以安面前，他身上那些在别人那里的客观印象一瞬间崩塌成了一片废墟，将他埋在了里面。
沈思朗有些懊恼地将头仰起靠在墙上，抬手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余光往病房里瞥着，意外发现乔以安正摇了摇头，脸上却是莫名的笑意。
“臭小子，不会又是在捉弄我吧！”
沈思朗看着乔以安在笑，不由自主就跟着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梨涡浅浅荡开，给那张俊毅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沈思朗起身往护士站去了，没一会儿，黄婷婷就跟他一块回来了。
二人并肩快步走在走廊上，黄婷婷抱怨着：“我不是说了让你按呼叫铃吗？你知道你这样跑来叫我，一来一回得耽误了多少时间，万一是个紧急情况怎么办？”
听着黄婷婷的数落，沈思朗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他跟黄婷婷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想：明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怎么数落起人来这么不客气。
不过，她说得倒是没错。
在医学护理专业领域，她必须如此谨慎。
黄婷婷和沈思朗一前一后进了乔以安的病房，她一进去就惯例地看向了悬挂在那里的输液瓶，发现液体还有一点才完，顿时松了一口气。
乔以安看着一下子松懈下去的黄婷婷，忙开口道：“没事儿，我醒了，拔针这种事情，我自己也会，你不用管我，快回护士站去吧！”
“这位帅哥专程跑护士站来，我还以为乔医生你怎么了呢！”黄婷婷摇了摇头，“得了，既然乔医生你醒了，我就回去了！”
黄婷婷说完，转身要走，经过沈思朗身边时，还不忘又提醒一句：“帅哥，有事儿记得按呼叫铃！”
沈思朗尴尬地笑了笑：“嗯，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黄婷婷“唉”了一声，摇着头离开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沈思朗和乔以安了。
不过好在经过这么一趟，他们之间好像不约而同将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了。
乔以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快要十点了，便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思朗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沈思朗听了这话，走到隔壁病床一屁股坐下：“不回去了，就在这儿睡！”
乔以安瞪着眼：“你确定？”
沈思朗不管不顾地躺了上去，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随口应了句：“我确定！”
就这样，沈思朗在乔以安的病房里将就着睡了一晚，隔日一大早，天还未大亮，他就趁着乔以安没醒之际，赶紧提着保温桶赶回了家，准备给乔以安做早饭。
只是当他做好了给乔以安送来时发现，病房里面空空如也，病床铺得整整洁洁，但人却不见了。
他提着保温桶走到护士站，没看见黄婷婷，便向另一个护士打听了起来：“那个8床的病人呢？”
“乔医生吗？”护士看着他说，“他去办出院去了？”
“出院？”沈思朗错愕道，“他这么快就能出院了吗？”
“按道理还得观察一两天，但乔医生说不想住在医院浪费医疗资源，说他自己是医生，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就说出院回家休养几天。”
沈思朗忙追问：“他在哪里办出院？”
护士指了指说：“一楼结账窗口！”
“谢谢！”
沈思朗急冲冲又朝着来的方向折返了回去。
他刚才从一楼大厅经过的时候，并没有太过留意，根本就没想过那条排得老长的队伍里面会有乔以安。他一想到乔以安拖着受伤的身体站着排那么久的队，心就万分紧张了起来。
他提着个保温桶在医院大厅跑着，最后差点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迎面撞上。
好在他即使刹住了脚，庆幸之余赶紧先道歉：“不好意思啊，对不起！”
他微微弯着腰，毕恭毕敬。
那大爷却忍不住说了他两句：“小伙子，这里是医院，你这样横冲直撞的，万一真撞到了人可怎么办？年轻人要沉着，这么毛躁怎么办事啊！”
沈思朗被这位头发花白的大爷说得无言以对，只得连连点头：“您说的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此时乔以安已经交完了费，转正便远远看到了沈思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在一个老人面前“低三下四”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于是朝着那边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那名老人竟然不是别人。
于是乔以安在老人的身后叫了声：“陈院，早上好啊！”
沈思朗闻声抬头看向了乔以安，刚要开口，老人也闻声转过身看向他，抢先道：“小乔啊！”
老人看着他穿着病号服，有些错愕地关心道：“你这怎么回事？”
乔以安回他说：“没事儿，就是不小心被烫着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后看向沈思朗，问道：“你们这是？”
“哦，这小伙子许是家人生病了有些着急，跑得有些快，我就提醒了一下……”
老人看着沈思朗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乔以安的身上，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问了一句：“你们认识啊？”
乔以安并没有露出任何尴尬和回避，直言道：“陈院，我就是他的家人。”
沈思朗听了，跟着附和了一句：“对，家人。”
他听到“家人”那两个字时，内心欣喜不已，脸上露出了偷笑的表情。这表情被乔以安看在眼里，但却没有当场戳破他。
“那可真得好好跟你家里人普及一下咱们医院的相关规定了！”老人笑了笑，没有任何怪罪的意味，接着说：“不说了不说了，我得去检查了！”
老人走后，沈思朗抱着保温桶走到乔以安身前，使了个眼神问他：“你们院长瞧着年龄不小了吧？”
乔以安收回目送的目光，看向沈思朗回道：“他已经退休了，病退。”
若是病退，一定是生了很严重的病。沈思朗想到这个，便觉得不便再继续追问关于刚才那位老人的事情，于是看着乔以安手里的单子问他：“干嘛这么着急出院？”
“就这点外伤，没必要住院浪费医疗资源！”乔以安不以为意地解释着，“再说了，我要住院，你肯定得天天跑医院来，你不嫌累我还嫌你碍眼呢！你没发现你来医院时，有很多好奇的目光向你投来吗？”
他这样一说，沈思朗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确发现了有好些路人都忍不住在经过时上下打量起他来。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和黄思涵的绯闻，还是因为自己这从小就异于常人的身高，又或者是因为自己那在别人眼里帅气逼人，但他自己却觉得不过如此的样貌。
这种走到哪儿都像是被当成一只“动物”一样参观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
“走吧，收拾东西回家！”乔以安在沈思朗伸手挡住自己脸的那一刻，笑着说，“看来你这张脸魅力不减当年啊！”
他说完，伸手抓住沈思朗的手，却在触碰的时候，感觉到了一抹潮湿，黏糊糊的感觉，他将他遮住自己脸的那只手拉下来，看到了被血润湿的医用纱布已经不成样子。
“沈思朗你又干了什么？”
“我没……”
“跟我来！”
不等沈思朗反应，乔以安就拉着他往清创室去了。
待沈思朗重新包扎完手掌的伤口，乔以安办理完出院手续后，已经临近九点了。二人并肩出了医院，乔以安抬头看着刺眼的太阳，虚着眼问他：“太阳这么大了，开车了没？”
沈思朗也觉得太阳有点大，不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自己骑电动车晒晒倒是没关系，但乔以安受了伤，这么大太阳，坐在自己电动车后座怕是不太安全。早知道就开车了，他这样想着，但还是老实回答了一声：“没……不如……”
“那你开我的车吧！”
乔以安想都没想，掏出钥匙就扔给了刚要开口说话的沈思朗，那句“打车吧”就这样被憋了回去。
“车在哪儿？”
“地下车库！”乔以安淡淡说着，“车牌号竹A00715，我在医院大门口等你。”
沈思朗端详着手里的车钥匙，然后抬头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乔以安，伸手将他拉了过来：“站树下，别晒着了！”
乔以安被他拉到了一棵香樟树的阴影下，转头看向他：“嗯，你快点！”
你快点！
这句话，让沈思朗好像梦回到八年前的那些夜晚。
那个时候，夜宵摊忙到很晚才回家，乔以安很多时候都已经睡下了，但在他洗澡的时候，他总是会听到黑暗中传来的这一句“你快点”的催促。
也许乔以安不会知道，这句话，是他八年间无数个深夜的安魂曲。是午夜梦回时，他最好的慰藉。
但沈思朗却不知道，这句“你快点”背后，是乔以安想要的安全感。
因为当年，每当他说完这句之后，沈思朗很快便会在他身边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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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黑色邀请（1）
很快，沈思朗便将乔以安那辆白色小车开了出来，停在医院门口。他摇下车窗，歪着头朝着乔以安招了招手。
乔以安看见沈思朗后，从树荫下走了出来，虽然身体难免还有些痛，但他却走得很快，因为他知道，车子如果停太久的话，遇到后面来车，会被人鸣笛提醒，便会造成噪音，这样对医院患者不利。
乔以安还没走到车子旁，沈思朗就下了车，率先绕到副驾驶拉开了车门等着。
乔以安到了后，对他这如同酒店礼宾一样的操作很是不解，一脸狐疑道：“你在干嘛？”
沈思朗愣了一下，说：“等、等等你上车啊！上车吧！”
不知怎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连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语调怪怪的。乔以安微微笑了笑，摇着头弯腰准备上车，他便伸手挡在车门上方，以防乔以安撞到头。
将乔以安扶着坐上了副驾后，他关掉车门，才绕了回去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乔以安对他这一套流程笑而不语，他侧着头看了看后视镜，发现后面没车时才松了一口气，待到沈思朗坐好后，便忍不住催促道：“赶紧开车，别挡了后面车的路。”
“等一下！”沈思朗说着，侧过了身，微微前倾压向了乔以安那边，然后伸出一只手掠过了乔以安的头顶，朝前伸去。
“安全带！”
在靠近的那一刻，沈思朗感觉到一抹温热的呼吸顺着脖颈划过，一阵又一阵的酥痒便在锁骨周边快速漾开，一瞬间便蔓延至全身上下。
这种暧昧的距离，近到好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