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霄早已习惯了像绵羊一样柔软无害的若寒,所以再次见到他时才会惊讶。
他没想到若寒能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昨日他在若寒心口刺了一剑,那个位置……是心脉。那时情况危急,他并没有多考虑什么,如今想起来,却怎么也忘不掉自己剑锋刺入对方胸口时那种触感。
他会有事吗……
燕凌霄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许久,直到闻人月朗将他唤醒。
“嗯?你说什么?”
“我说……”闻人月朗面色有些苍白,好脾气地重复第三遍:“魔气似乎并未除尽,可否请你帮我运功逼出?”
燕凌霄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二人回到闻人月朗房间,对坐运功,燕凌霄的灵气进入闻人月朗筋脉之中,探查之下才发现他的身体状况极差,看来与若寒的那一战确实令他元气大伤。
往更深处探去,便能发现他丹田之内盘踞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如附骨之蛆一般,任凭燕凌霄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没能将其完全驱散。
他不自觉皱起眉,收回灵力道:“不行,这道魔气已经完全深入你的丹田内府之中,若强行除去,势必会损伤你的根基。”
闻人月朗无奈叹气,没想到他都那么果断地斩去右臂了,还是无法逃过被魔气侵扰的结局。
好在残留在他丹田中的魔气只是十分微小的一缕,暂时还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太大的影响。但若是不能及时祛除,时间长了难免不会有意外发生。
“既然无法祛除,那便只有净化之法了。”
“净化?”
燕凌霄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魔气还能被净化。
闻人月朗道:“你可曾听说过世外境?”
世外境,传说中与世隔绝的方外仙乡。据说那里灵气充沛,到处是奇珍异宝,世外境人就算不修仙,寿命也可达到数百年。
它的传说由来已久,只是从未有人真的进入那个地方,随着时间推移,世外境也就如同桃花源、蓬莱洲一般,被当作是只存在于理想中的虚构之所了。
燕凌霄道:“那不是个传说吗?”
“不是传说。”闻人月朗神色坚定,“它是真实存在的,我曾有幸去过。”
他曾在机缘巧合下救过一个孩子,没想到那孩子竟是世外境之人,他也因此获知了进入那个地方的方法。
“世外境中有一处灵泉,名唤天池,具有祛魔净化的功效,若是能在天池中修炼几日,我体内的这道魔气,也许能完全消除。”
燕凌霄道:“我与你一同去。”
照闻人月朗的说法,世外境只在破晓时分才能进入,现在是黄昏,还须再等几个时辰。
燕凌霄回到房间,发现泽生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手中死死抓着被褥,身体不停发颤。他似乎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房间。
燕凌霄觉得有异,上前查看,泽生紧锁着眉头,发尖湿漉漉的全是冷汗,口中不停喃喃:“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看着像是陷入了梦魇,燕凌霄叫了他几声也不见他清醒,于是伸手探查了他的身体状况,然而了解得越多,他的面色就越沉。
泽生的心脉不知为何忽然急速衰竭,就像遭遇过重创,一半的人族血脉导致他的身体相比于纯血魔族更加孱弱,心脉衰竭后就更加难以压制魔气。魔气会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壮大,直到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崩溃为止。
传说世外境中秘法无数,也许会有能救泽生的办法。
燕凌霄不想让泽生死,所以破晓之时,他带着泽生与闻人月朗一起来到了世外境。他怀中抱着泽生清瘦的身体,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也不知闻人月朗做了什么,上一秒三人还在客栈房间之中,下一秒便全然换了一番天地。
万丈苍穹之下,山峦起伏,群峰耸立云端。缭绕的雾气淡如轻纱,浮动勾勒在天地间。抬头望去,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天,唯有大片大片仿佛没有尽头的白。脚下是透亮如镜般的盐泽,倒映出地上万物的影子,水天相接,上下一色,玄妙无边。
这里确实是个灵气充盈的宝地,泽生体内的魔气被暂时压制下去,他滚烫的体温也恢复了几分正常,只是仍然没有醒来。
眼前光影一闪,他们面前忽地出现了个矮小的人影。
这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女童,扎着讨喜的双丫髻,发间点缀几朵桃花,圆脸杏眼,脸颊肉嘟嘟的,若是身下再骑上一条大胖金鱼,便活脱脱是个年画娃娃。
闻人月朗对着她一拱手,温言有礼道:“见过圣姑。”
圣姑扬起脑袋看着他们,粉嫩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一开口便是相当老成的腔调。
“你来了,异乡人。”
燕凌霄看着眼前的小娃娃,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觉得她像个学大人说话的小屁孩。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世外境与外界不同,有独立的秩序法则,眼前看似稚嫩的孩童,真实年龄也许远在他们之上。
闻人月朗道:“圣姑知道我会来?”
圣姑高深莫测道:“我不仅知道你会来,还知道你为何而来。”
不等他再问,她直接转过身:“跟上吧,我带你们去天池。”
闻人月朗与燕凌霄对视一眼,跟在了她的身后。
境中空茫一片,没有草木水泽,也没有日月变换,他们对时间的流逝完全失去了概念。不知走了多久,圣姑停了下来,对他们道:“前方便是天池,要想净化魔气,只需在池水中修炼七天,方可保你无虞。”
看来传言说得没错,世外境果真是个造微入妙之处,他们才刚到,圣姑就知道了几人是为净化魔气而来,也不知她是否真的通晓命数,极往知来。
闻人月朗不多作耽搁,谢过圣姑之后就直接进入池水之中,盘腿坐下开始调息。他进去没多久,水汽荡漾,雾气升腾,再次散开时,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燕凌霄有求于人,语气难得客气起来,抱着泽生对圣姑道:“不知您可有办法救他?”
圣姑抬眼看着燕凌霄,视线又在泽生身上点了点,语气听不出一点起伏,冷淡得不似真人:“能救,但我劝你放弃,别做无用功。”
燕凌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为何?”
圣姑缓缓闭上眼,轻呼出一口气:“不过一副残躯,就算强救回来也活不了多少时日,这是他的命数。”
燕凌霄若是肯认命,那他早死了无数次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
圣姑道:“肉身不过表象,你若真想让他活下去,便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燕凌霄:“他该去哪?”
圣姑:“你不知道吗?”
她的问话让燕凌霄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意思是……泽生该去的地方与自己有关?
他想起初见泽生时心脏那不寻常的悸动,泽生第一眼见到他就能认出他的身份,还有对方身体里那道来历不明的封印。
泽生不过是个弱小的半魔,打从一出生便待在伏魔村从未出去过,又有谁会特意在他身上设下封印,要封印的又是什么呢?
燕凌霄沉思良久,越想越觉得,泽生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半魔那么简单,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圣姑缓缓睁开眼,目光静静落在燕凌霄脸上。
“异乡人,你认为……这世间真的有平白无故的重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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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真的会有平白无故的重生吗?
燕凌霄一时间竟被这句话镇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低头看着自己抱着的这个人。清瘦的、羸弱的身体,抱在怀中轻飘飘的, 仿佛感受不到一点重量。放在以前, 这样弱小的蝼蚁般的存在,他甚至不会投去半个眼神。
圣姑一抬手, 眼前便出现了个半人高的平台,她对燕凌霄道:“把他放上去。”
燕凌霄照做了, 他将泽生的身体轻轻放在平台上, 然后看着对方如同闻人月朗一般, 悄无声息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的配合让圣姑很满意,她再次抬手,两人瞬间出现在了另一处空间内。周围是深谧的黑暗,除了一面没有厚度的镜子,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圣姑的身影消失了, 只留下一句话, 稚嫩的尾音在空间内碰撞回响。
“此乃两世镜,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便自己亲眼去看吧。”
两世镜 ,燕凌霄知道这个东西。
这是传说中放置在瑶台上的神物,能够破除一切虚妄, 照出镜中人的前世与来生。
眼前的镜面在黑暗中静静散发着莹润的微光, 燕凌霄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 然后慢慢走到镜子前, 镜面上像是漂浮着雨后的水雾, 白茫茫一片, 什么也看不清。
燕凌霄对着它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拨云散雾,他的身形瞬间映在镜面上,连每一根发丝都纤毫毕现。
只是,镜中人的打扮与他全然不同。
自从重生加入万灵宗以后,燕凌霄就一直穿着门派内统一的弟子制服,白色底袍上绣着天青色云纹,看起来仙风道骨。
镜中的他却身着一袭黑底金纹的大氅,眉目凌厉似刀,神色跋扈疏狂,周身流转着黑色雾气,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这是他身为魔尊时的打扮。
时隔三百年再次见到前世的自己,燕凌霄心头难免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他与镜子中的自己指尖相触,仿佛看到对方微笑了一下,然后手上便传来一股吸力。
燕凌霄没有反抗,闭上眼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拉入了镜中。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再次睁眼,触目所及的是暗红色被褥,周遭烛火昏暗,只能勉强看清室内陈设。
这是他在魔族的寝宫。
他此刻正斜倚在床头,床榻边跪着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对方深深俯下身子,额头抵在放于地面的手背上,隐约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姿态恭顺无比。
燕凌霄垂眸看了他半晌,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指尖在床沿上轻轻点了点,薄唇吐出四个字。
“上来,跪好。”
那人闻声抬起头,面容缓缓展露在燕凌霄眼前。
浅淡的眉色,微垂的眼尾,盈腴的唇珠……不是若寒又是谁?
此时他的脸上还没有出现那些象征着绝对实力的魔纹,皮肤干净细腻,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晃眼。
听见燕凌霄的命令,他直起身子,指尖放在领口处,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中衣……他就像是慢慢打开的蚌,除去坚硬嶙峋的外壳,一点点露出其下包裹着的嫩肉。
最后一件衣物落地,他唇瓣紧抿着,眼神无波,似乎已经抛却了所有的羞耻,对方的一个命令便可以让他毫不犹豫地袒露自己。然而止不住轻颤的指尖却暴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爬上床榻之后,他仍然跪伏着,沉默而驯顺。
眼前的躯体瘦而不弱,皮肤白皙,线条流畅,微微突起的脊骨显示出某种脆弱,让人无端产生想要将它捏碎的想法。
燕凌霄伸出手,掌心握住那截后颈。
若寒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战栗了一下,胸口剧烈地起伏,光滑的肩胛上浮现出细密的小疙瘩,大片的胭红从耳垂一直蔓延到锁骨,被散落的墨发遮住些许。
这景象像是一根羽毛在燕凌霄心头轻轻挠了一下,眼前之人仿佛成为了祭台上待宰的纯白羔羊,无声刺激着他内心阴暗的施虐欲。
他手上渐渐用力,直到感觉掌下的躯体开始颤抖,阻滞的血液在皮肉下艰难流动,白皙皮肤上浮现出青紫痕迹,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骤然放松了力道,指腹在那片他亲手弄出来的痕迹上轻柔摩挲。
若寒十指微微收紧,在被褥上留下几道暗痕,即使方才遭遇到近乎窒息的痛苦,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当燕凌霄温热的唇瓣落在他后颈那一小块皮肤上时,他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身体险些撑不住软倒下去。
燕凌霄握住他的腰,声音有些低沉:“别乱动……放松。”
这次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
做到最后,若寒双眸失神,喉间发出不堪承受的泣音,纤长的睫羽被泪意沾湿,像是清晨露重时分的芦苇,一簇一簇凝拢低垂。
他的身上遍布斑驳的痕迹,晕湿被褥的水迹中甚至掺杂着血丝。但他咬牙将所有的痛吟都咽了回去,竭力放松自己的身体,承受着对方带给自己的一切痛楚和欢愉。
结束后,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许久才挣扎着起身,扑通一声重新跪在床边,深深俯首,哑着声音道:“属下告退。”
然后便强撑着站起来,如往常一般沉默着退下。
燕凌霄的神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幽暗不明,看着若寒摇摇欲坠的离去的背影,他忽然出声道:“回来。”
若寒顿了下,转过身,见尊上拍了拍床榻上自己身侧的位置:“今晚你便睡在此处。”
若寒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回到床榻前,却不敢真的上去,垂着眸子低声道:“尊上,属下还需要时间……将煞气炼化。”
他是燕凌霄的炉鼎。
由于某种特殊原因,燕凌霄与魔魇对抗而产生的煞气,可以通过交.合传导到他的体内由他炼化,从而缓解痛苦,减少暴走失控的情况发生。
以往每一次结束后,他都是独自离开炼化,从不敢多留。偏偏这一次,尊上让他留下,他的心跳顿时就乱了。
燕凌霄道:“不急,今日你也累了,明日再炼也不迟。”
若寒道:“可明日便是仙魔大战……”
燕凌霄:“上来。”
这次的语气强硬许多,若寒从来不会违抗他的命令,只好再次上了床,僵硬着身子在他指定的位置躺下,双手局促地交叠在腹部。
魔尊寝殿的床不算小,奈何燕凌霄躺在床中间,霸道地占去了大片位置,还没有稍微避让一下的自觉。于是若寒只能睡在他身侧一小片空间内,甚至能隐约听见他搏动的心跳。
除了做那种事之外,这是他第一次离尊上这么近。
若寒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燕凌霄把手放到他的头顶,感受了一番他体内的魔功,然后轻点了下头,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你进步得很快。”
若寒睁着眸子,眼神却不敢乱动,尊上的夸奖让他开心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地咬着下唇,颤声道:“属下愿为尊上效死。”
燕凌霄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没说什么,随手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若寒心跳快得不像话,在尊上身边他根本就睡不着,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身边人的存在感却实在太强。许久之后,他察觉到对方的呼吸逐渐平缓,这才敢悄悄睁开眼看过去。
尊上总是皱着眉头,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摇曳的烛光落在他的眼皮上,暧昧的光线冲淡了他眉眼间原有的阴骘感,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柔和许多。
若寒很想伸手将尊上的眉头抚平,告诉他不必烦心,自己什么都可以为他做到,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若寒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他不敢,也没有这个资格。
第一次与尊上同榻,他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也许是因为今夜确实累得狠了,他没多久就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
燕凌霄起身,立马就有魔侍伺候他更衣。
他问道:“战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禀尊上,众魔昨夜便已集结完毕,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一举攻入正道。”
燕凌霄点点头道:“出发吧。”
“呃……”
前来禀报的魔将迟疑道:“还有一事,魔使大人至今未见踪影,尊上可要再等等?”
魔使便是若寒,他如今是魔尊座下最得力的下属,仙魔大战他无论怎么说都应该到场。
燕凌霄却道:“不必等,他不会来了。”
千门山,仙魔战场。
从椒ⒸⒶⓇⒶⓜⒺⓁ汤远处的高峰向下望去,可以看到下方分明的一黑一白两面阵营。整个魔族所有战力在魔尊燕凌霄的宣召下倾巢而出,个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正道夷为平地。
仙门百家同样集结了能够调动的所有力量,团结一致,誓死守卫阵线。
从知道魔尊横空出世统一魔族开始,正道修士们心中便都有了猜想,而今猜想成真,千年一度的浩劫果然再次降临了。
正道中能与魔尊抗衡的人唯有剑神闻人月朗,因此他站在宗门所有人身前,对着燕凌霄举起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