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归道:“都听小叔的。”
忽然看不见但身体的本能还在,谢燕归难免磕碰,中途有一只手自右侧扶了他一把,有力又坚定。
谢燕归知道红杉站在他的左侧。
心中感念。
上天到底待他不薄。
一时间又担忧,如果这次就此看不见......
是因此最近太劳累了吗?
如果连翩知道他看不见,会不会同情他,会不会心软,会像他失忆的时候那样事无巨细的照看他吗?
怀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谢燕归到了谢云起的房子。
房子这是谢风泉很早之前送给谢云起的,常年派人维护,谢云起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来没来过。
自从那场大火后出国,他再也没有回过国,更不要说到海城。
医生诊断谢燕归看不见是车祸后遗症。
并且肯定的说这种病症这么久才发作,再结合谢燕归前段时间恢复记忆,说明脑内淤血在散去。
目前以观察为主,情况好的话三五天最多一周就会重新看见。
好好休息加吃药辅助就行,没什么大问题。
专业人士的诊断让谢燕归放下心:“小叔,你听到了吗?我不会瞎!”
这话有些孩子气。
他对外是那样稳重深沉,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但此刻这种激动和濡慕汇聚在这张英气勃勃的年轻脸庞上,恍然让人记起他如今还不到二十岁。
谢燕归的这种少年气连翩见过三回——不是次数,而是阶段。
第一次是在那次慈善拍卖会,谢风泉过来后,原本沉稳和他搭讪的谢燕归有了几分活泼,那是对至亲之人才会有的状态。
第二次是连翩照顾着失忆谢小狗的时候。
这是第三次。
看来“小叔”这个主意很不错。
连翩看了眼红杉。
红杉激动的道:“燕归少爷,谢先生好像笑了,他为你高兴。”
他说的激动,但其实脸上神情很平淡。
没什么可激动的,谢先生让他在华国后一切听从连翩的吩咐,同时听吩咐的还有那个瞎说八道的“医生”。
虽然不明白“医生”又或者连翩为什么这么笃定燕归少爷的眼睛不会有事,但这几个月他跟随连翩,对这个漂亮的青年已经十分佩服。
总之听话就行了。
并没有笑只是随意看了红杉一眼的连翩:......世上真是各种各样的人才都有。
索性拿手机打字给红杉看:[让他通知韦幸,最近一周公司事务有要紧的就打电话,没事不要打扰]。
红杉传达了连翩的意思。
谢燕归当下就给韦幸打电话。
如今韦幸仍旧是董事长总助理,像过去守着谢风泉那样守着谢燕归。
闻言便皱眉。
一周,时间有些久。
不过谢燕归如今已经长成,而韦幸一向恪守职责,从不逾矩,并不就此提出异议,只是私人感情上,他将谢燕归当做自己要一辈子守护的晚辈。
询问道:“董事长,您是和连总在一起吗?”
因为谢燕归的眼睛问题,而且很多事尤其是集团的,他并不瞒着小叔,是以直接让红杉开的扩音。
连翩:“......?”
红杉:“......”
谢燕归顿了两秒道:“没有,我有点私事要处理,就这样。”
连翩让红杉带谢燕归去休息——打字吩咐。
红杉传达了连翩的意思,又贴心叮嘱:“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我送您上楼,等医生的药送过来后,我会提醒您吃。但凡有需要您就叫我,我在隔壁房间,门会开着,我听得见。”
谢燕归:“小叔住哪里?”
红杉:“在您隔壁。”
谢燕归看向连翩的方向:“小叔,医生......可靠吗?”
其实他想说的是,那个医生会不会将他生病的事泄露出去,如今谢氏将将稳定,最好不再起波澜。
红杉没有完全领会谢燕归的意思。
但这个问题他有把握得体回应,不用连翩吩咐已经道:“为您看病的医生是谢先生的私人医生,医术高明且绝对可靠。”
谁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还会专门带医生?
这未免奇怪。
但谢燕归想想“小叔”烧伤过,又不能说话,恐怕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出门医生随行都是标配。
如此,更觉得“小叔”不容易。
这样想着,倒更家抱歉又愈发感激,如果不是他,小叔应当在那个风景优美的国家好好休养。
只心道既然见面,日后肯定能常常见到。
他一定会像对待最亲近的长辈那样照顾小叔,不会让他后悔这一番奔波。
连翩不知道谢燕归在想什么,不过谢燕归骤然失明肯定心力交瘁,他抬抬手,示意红杉带人上楼。
自己则在大厅休息了一会儿。
想了想让又给红杉发信息:[问他要不要上卫生间,在他床头放一杯温水,问他还有没其他需求,饿不饿冷不冷,要不要洗澡,换洗衣服......总之把他当婴儿照顾,有事就叫我]
连翩没有照顾过婴儿,也没有照顾过失明的人。
但他对失眠这种事也算有些体会。
原著描述过谢燕归失明后的狼狈,心理上和生理上都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对未来的惶然,一切的一切......
也许是作者笔力太好,连翩看的十分唏嘘。
说来也奇怪,随着相处日深,原著中的某些细节事件在连翩脑海中也渐渐清晰。
明明当初只是无聊才看的个书,谁能想到居然能用上。
红杉看着手机上一大串文字,有些愣神。
这也太细致了,他还真没想到。
在他心里谢燕归就是大男人。
当然,这也许也有谢先生虽然也算行动不便——因为烧伤导致免疫力极低,支撑不了大量体力活动,所以日常都会坐轮椅,但谢先生很好强,能自己做的事从不肯麻烦别人。
心道连总真是个好人,难怪谢先生那么信任他,不肯收报酬不说还将他都派过来。
他可将近十年都没有离开过谢先生。
或许是谢家遗传,又或者遭遇火灾这种重大创伤,谢云起十分敏感多疑。
能在他手下工作十年的红杉为人粗中有细,只有举一反三没有偷懒的,将连翩的吩咐执行了个彻底。
谢燕归原先没注意这许多,被红杉提醒才发觉身体其他部位也并不是很舒服。
他本就是个心智极其坚韧的人,又是在完全信任的至亲身边,如今情绪已经恢复正常。
不单解决了膀胱问题,还洗澡换衣服才上床。
这过程中红杉充分的发挥了主观能动,在谢燕归换了宽松且舒适的家居服上床后,还拿来吹风机替他吹干头发。
谢燕归道:“谢谢,你这么能干,难怪小叔将你带在身边。”
暗道等他身体康复,一定给红杉封一个大红包,感谢他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
这种照顾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想起在车上时那种惶恐无依,便知道这种照顾的可贵。
红杉道:“这些都是谢先生吩咐的。”
谢燕归:“小叔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死里逃生后的艰难,又有那样的商业才华,如果不是那场大火,小叔该是谢家上一代最耀眼的人。
红杉暗暗道:这话说的没错,谢先生的确了不起,但那位连总也很了不起。
虽然谢燕归年纪轻轻就很能干,但看他对连翩这样儿,在红杉眼里谢燕归更偏向于是一个某些方面短根筋的熊孩子。
谢燕归:“小叔这些年在国外,一定很不容易。”
红杉:“都......都不容易。”
看着谢燕归睡倒后,他给人盖了盖被子,这才离开。
这时候连翩已经在隔壁房间了。
红杉过去汇报情况,包括谢燕归说的一些话,他很注意,说的时候并没有称呼连翩的本名,而是以“先生”两个字代替。
这样就算谢燕归听到什么,也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连翩颔首表示知道,见红杉还安安稳稳的站在那里等他的吩咐,有点手痒。
想挖墙脚。
这样能干体贴又聪明的人,不嫌多的。
不过想想谢云起那个状况,养成这样一个贴身的人不容易,就又算了。
成年人表达喜爱的方式,最直截了当在钱上。
他给红杉发了一个大红包:[辛苦了,你做的很好]。
在谨慎这方面连翩和红杉想到一块儿去了,在这宅子里,即使确认周围没有人,他也一句话都不说。
演戏的精髓就是将自己当做那个人。
说不能说话就不说话。
两个小时后,估摸着谢燕归也算稍事休息过,尤其马上就到晚饭的时候,这时候睡的太多,晚上该睡不着。
看不见又晚上睡不着,想想挺可怕。
正好“医生”开的药也送来了,其实就是普通的钙片和维生素,但这也得吃,就当是个安慰。
连翩去叫谢燕归起床。
红杉照例充当传话筒,但在谢燕归有点濡慕的道:“小叔,你在吗?”的时候,知机的让开了位置。
骤然睁开眼却看不到,谢燕归心理上有些虚弱。
当然,如果他一个人的话就不会这么虚弱,但现成的沉稳可靠的长辈在身边,人本能的就好像娇气起来。
看着怪可怜的,像那时候的谢小狗。
连翩对红杉点了点头,而后走到床边。
红杉:“燕归少爷,谢先生在呢,他要扶你起床,先吃药,一会儿下去吃饭。”
谢燕归伸手:“小叔......”
连翩握住谢燕归的手,一只手臂半环绕着谢燕归的后背,将人扶起来。
说是扶,其实就是带着方向让谢燕归自己起来,谢燕归只是眼睛看不见了,身体其实很好。
这种扶更多是对谢燕归心理上的安抚。
谢燕归并没有感觉到安抚,反而有种说不清的自脊椎直达脑髓的异样感。
双手交握的感觉,好熟悉。
被托着后背坐起来的力道,也很熟悉。
还有味道......
他闻到一种很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连翩的最爱,他和连翩在一起后也跟着用。
可这里的浴室准备的沐浴露不是那种。
所以这种味道只能来自于扶着他起来的人。
也许是错觉,也只是巧合......
谢燕归承认自己很没有出息,在身体发生这样重大的变故时,他还在想着连翩,脑海中还有关于连翩的很多画面。
惊疑不定时,本能做出了反应。
他的一只手被握着,另外一边原本撑着床的手摸索过去,状若无意的自床边人手腕往手肘的地方摸了一下。
温热光滑又略带力量感的肌骨。
但在这光滑上像能触摸到一小段轻微的隆起,那是极深的伤口愈合留下的疤痕。
这疤痕谢燕归见过很多次。
那时觉得很碍眼。
因为这是他喜欢的人曾为另一个人不顾性命的佐证!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猜测和现实产生巨大的冲突, 失明后一直头脑昏沉的谢燕归,只觉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一定会错觉!
虽然红杉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谢云起的存在,谢云起也和他通过视频, 谢燕归还是找人去国外再次确认了谢云起的身份。
和红杉说的一模一样。
包括红杉这个人。
那边的人都知道神秘的谢先生是来自华国的富豪, 身边最信任的下属叫红杉。
到山崩地裂边缘的思绪再次稳定下来。
谢燕归笑自己竟然疑神疑鬼到这个地步,又或者他真是太思念连翩了, 竟然想这些有的没的。
至于更深一层, 思维本能的自我保护或者别的什么 , 谢燕归没有再往深了想,判断已经有了偏向。
连翩将手抽出来, 往后退了一步。
条件反射了!
当初谢小狗什么都不记得,偶尔还会头疼,有头疼到站不稳的时候,他扶人都扶出习惯了。
想想谢云起全身烧伤, 胳膊上也有疤痕。
不过看谢燕归这样子, 应当没发现什么。
红杉带谢燕归下楼吃饭。
谢燕归看不见但又拒绝让别人喂饭。
红杉就夹了一些容易吃的菜,像红烧肉、土豆丝、莲藕、去掉鱼刺的鱼等等, 和米饭放在一个碗里。
又递给谢燕归一只勺子。
谢燕归适应的很快, 没几次就能准确的将勺子递到碗里,仪态也很斯文, 乍一看完全是个正常人。
他“看向”红杉的方向:“红杉,能给我讲讲小叔在斯洛的生活吗?我是说斯洛这个地方, 我没去过那里, 但听说风景很不错。”
斯洛是谢云起定居的欧洲国家。
面积不算大, 人口不到千万, 但经济十分发达, 还是全世界知名的旅游胜地。
红杉很佩服谢燕归这种心态。
也许谢氏一脉相承。
像谢先生,虽然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但那些伤真是触目惊心,然而他养花,照顾流浪的小动物,天气微凉时还喜欢在外面呆着。
红杉祖上是华国人,但他祖父辈就在斯洛生活,他自己户口在斯洛,妻子是斯洛人,可以完全算是个斯洛人。
对他来说斯洛像是自己的第二个故乡。
他有些想家了。
想妻子,也想孩子。
没说谢云起的事,谢先生喜欢花喜欢树喜欢动物,但不喜欢人际交往,更不喜欢被传闲话。
红杉很有分寸,面对谢燕归的询问也并不提谢云起半分,倒是兴致勃勃的介绍起斯洛的风景来。
他长于斯洛,口舌又便利,此刻便像一个优秀的导游。
难免提到自己的家人,比如陪孩子去斯洛的海边游泳,和妻子在大森林附近野营等等。
连翩听的津津有味。
也许他可以将斯洛定位为将来旅行的其中一站,还可以去谢云起那里坐个客。
虽然谢云起人很冷淡,但连翩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那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庄园里到处是鲜花,生活气息很浓厚。
热爱生活的人,在他看,一般都差不到哪里去。
谢燕归听得出红杉对斯洛的熟悉,还有斯洛当地的一些民俗。
他对斯洛并不熟悉,对红杉说的斯洛一些民俗无法判断真假,但直觉告诉他这应当是真的。
红杉说的自然又细致,这种东西临时编的话,编不到这个份上。
一顿饭吃的宽松又温馨。
红杉没吃多少但整个人有种意犹未尽的轻松感,见谢燕归碗快空了,问他要不要再来一些。
谢燕归摇头:“好了,我想喝汤。”
红杉给谢燕归盛了汤,放在谢燕归手边:“有点烫。”
谢燕归朝红杉的方向笑了笑。
他眼睛有些空洞,但毕竟长的十分出众,而且吃饭时人的气色一般会比较好,他这一笑唇红齿白,霎是好看。
红杉目露惊艳,心道如果谢先生不......一定也是个很出众的人。
饭毕,谢燕归还静坐在那里。
红杉问谢燕归有什么需要,比如来点水果或者小点心之类,或者出去走走消消食。
华国的餐饮很发达。
他刚来那段时间每每控制不住吃撑,才知道这里还有如果吃撑了就走一走的习惯,叫消食。
这习惯他养成的很快。
后来就算吃的不撑的时候也喜欢在饭后溜达溜达。
谢燕归眉心微蹙:“不用,我在想......小叔,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我想告诉他我的眼睛......”
红杉顿时紧张的看向坐在那里的连翩。
连翩下颌微抬。
手机静音,随便谢燕归打,反正他不接就是了。
这不会显的奇怪。
最近谢燕归老给他打电话,他偶尔接,偶尔不接。
红杉明白这是随意的意思,就道:“燕归少爷,先生说你自己看着办,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他不会干涉。”
谢燕归想了想:“算了,不打了,我不想他担心,而且他似乎还在生我的气,等我好了再去解释。”
很小一件事,但他轻轻吐了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大压力。
连翩心道他不生气才怪。
虽然做了磨刀石,但做磨刀石的前提是小龙傲天怀疑他不信任他......
算了,和小孩计较什么。
当天晚上,连翩和谢云起通话。
先简单的告诉谢云起,现在谢燕归到底什么情况,还有谢氏。
他知道红杉那么细致稳重的人,这些肯定早就汇报了,但他说还是不一样。
毕竟谢云起是谢燕归真正的亲人和长辈。
谢云起安静的听连翩说完,冷淡道:“我不关心这些。”
不关心还听他说完?
连翩也不拆穿他,松散道:“戏总有散场的时候,明天下午我这个小叔会离开海城返回斯洛,因为斯洛有笔重要的生意要我出面。至于燕归,以后的路就靠他自己走了。”
谢云起:“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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