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弟弟就是弟弟,弟位永远稳固。”通天顺口回了这么一句,又似是怔了一怔,眸光微微翕动。
太一侧首望他一眼,瞧见少年圣人面上浮现几分悲喜难辨的神色,静静地注视着脚下的天庭。
一轮圆月,万家灯火。
“想开点,起码你哥哥又不会打你,也不会管着你,哪里都不让你去,只能走他认定的一条道路。”
他终是一叹,又耸了耸肩,出言安慰道。
太一望着他许久,自通天眉眼往下,又掠过他暴露在袖口的纤长手指。那指尖若有似无地颤了一息,仿佛为夜间的凉意所侵染。
少年仍是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仿佛那短暂的异样只是他的错觉。
太一收回了视线,并不打算溯本求源,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认了认了,毕竟是我亲哥嘛,又不能拿他怎么办。”
通天笑眯眯道:“是啊是啊,还不是笑着把他原谅。”
那你原谅了吗?
太一忽而想问,只是对上通天的目光后又装作无事地打了个哈欠:“好友,这么晚了,你困吗?不如去我宫殿里休憩,我们可以同睡一榻,抵足而眠啊。”
不知为何,少年忽而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微微泛起一抹绯红。
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太一投来的目光中略微显出几分疑惑之色。
通天露出一个仿佛无事发生的礼貌笑容:“莫问,问就是家人不让。”
这又是哪里来的家人?
太一困惑不解,只是他向来不是强人所难的那种人,闻言只是遗憾道:“那好吧。”
转而他又高兴了起来:“你难得来天庭一次,可要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啊。”
“走走走,跟我一起去银河逛逛,我当时就想邀请你来这里玩的。我跟你说啊,虽然在紫霄宫看星星有种缥缈无垠的美感,但是在我们这里看星星,那便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了……”
太一显然很是开心,他拉着通天一路绕过太阳宫,往里面走去。通天同样笑得开怀,眉眼间跃动着几分新奇的色彩,偶一个光彩折射的瞬息,仿佛能瞧见他眼中的万千世界。
那是浩瀚无边的宇宙,包容着世间万物,极尽了天地间最为灿烂耀眼的色彩。是终日落雪,长年不见翠色的昆仑,永远不会有的盛大与热闹。
元始从亭阁的阴影中步出,广袖微垂,静静地望着这一幕。专注的眸光中映出通天的身影,分外清晰。
老子站在他身旁,似乎想劝说些什么,又微微摇头,同样顺着他的视线远望:“看起来,他在碧游宫过得还算不错,有他那群弟子宠着,倒又长高了一点。”
元始:“?”
他回头望向长兄,眸光中颇有几分不善的意味。
老子只好叹气:“好吧,那定是那里的风水养人。”
听起来更让人想揍了啊?
老子面不改色,平静地走到了他面前,又遥遥望向远方:“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也许我们当初把他关在昆仑,确实是做错了。命中注定的劫数,绝不是想避让就能轻易避开的。”
他喃喃道:“越是想要逃避,那劫数便来得越发汹涌。或许迎难而上,方有那么一线生机尚存。”
老子:“毕竟如今之世,女娲比我们可更要心急一些。倘若这劫数能避,她又岂会容许伏羲再度加入妖族?”
元始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任凭月色微垂,树影婆娑,在他身上投落在淡淡的阴影。
“兄长无需多劝,我心中有数。”
老子阖了阖眼:“最好如此。”
“为兄可就只有你们这两个弟弟,总归是想……盼着你们都能好的。哪怕这段兄弟之情无法存续,也当江湖不见,各自安好。”
“这世间, 已经有五人成圣。”
东皇宫中,搞事小分队们齐聚一堂,听着通天老师敲着黑板, 语气严肃地陈述道。
“风希、后土、老子、元始,自然还有我师尊。”
他拿着树枝从这头点到那头, 又着重点到了多宝头上:“那么, 还有谁该成圣而没有成圣呢?”
多宝沉默了一瞬, 迟疑道:“师尊您?”
“错!”通天无情地开口道。
太一摸了摸下巴, 抬眼望着站在上方的少年,忽而扬起了一个笑容:“太一觉得吧……应该是我啊!”
通天同他对望一眼,甚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回答正确!”
太一眸光微动, 倏忽坐直了身子:“吾友可是认真的?”
“怎么不是认真的?”通天挑了挑眉,直接就反问道:“论天资, 论跟脚, 论功德,难不成你东皇太一, 还比旁人弱不成?”
太一凝眸望向含笑的少年,慢吞吞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放眼洪荒,如今能够达到准圣之位的可谓是寥寥可数,就算是修为同他不相上下, 亦未必能打得过他。
作为后世被誉为圣人之下第一人的东皇太一,自然有这个自信。
更何况……太一微垂了眼眸, 望着自己的手掌,耀日的光辉伴着太阳真火浮现而出,在那之上, 功德金光流转着熠熠的光芒, 成了这灼灼生辉的太阳最好的底色。
那是他们金乌一族履行日月的职责, 所得到的天地赠予。
“虽然坦白说,这世上有资格证得圣位的人应该也是不少的。”他懒洋洋地开了口,“但好友你若是问谁该成圣而未成圣,那势必是我。”
“倒也不为什么,只是……但凡洪荒修士,谁敢说自己不想登临巅峰,证道长生,真真正正跳出这永无止境的红尘兴衰?”
太一笑了笑:“故而,这圣位必有我之一席。”
不是因为圣位注定属于我。
而是因为我欲登临绝顶,问道洪荒,而必然会踏出这一步。
理所当然,合情合理。
多宝侧身望去,瞧见那位神采飞扬的太阳神祇。
白衣金眸的青年说这话时风轻云淡,从容不迫,仿佛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而旁人抬首望去,窥见那般灼灼的风华,竟也觉得他说得无比正确。
若是连这般人物也无法成圣,又有谁可以成圣呢?
女娲微微一笑,仿佛也认可了他的话,后土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亦偏过首望来,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太一一边说着,又一边轻快地朝通天眨了眨眼:“当然……我还没彻底悟到我的道,这也是事实。”
通天不禁失笑:“彼此彼此。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又将视线落到了多宝身上,望着他弟子微垂着首,一副沉凝的姿态,心下又是微微一叹。
“洪荒的圣位对洪荒来说至关重要,若是有可能,我自然愿此间成圣之人尽皆站在我们这一边。”
通天缓声开口,眸光疏离,静静地凝视着头顶的天穹。
他又望了一眼太一,出言道:“太一对此可有什么疑惑?”
青年微微摇头,又倏地一笑,转而对着女娲道:“圣人在为我兄长证婚时,可是受了伤?”
女娲抬眸望向他,神情平静:“小事一桩。”
太一:“倒是没替我兄长谢过圣人。”
女娲摆摆手:“贫道前世与妖族关系匪浅,今生,也愿妖族能够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而不是同前世一样,只留下了一个入了西方的大日如来。
两人短暂的交流结束,重新望向通天。少年微微一笑,眸光浅淡:“如此看来,大家都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他指着头顶的天穹,语气平淡:“我也不瞒诸位,天道容我不得,若是有机会能弄死我,祂定是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而祂对诸位的态度,同样也颇为微妙。若是愿意早早地投靠于其,或许也能苟全性命,只是身边之人的性命……却未必能够保全。”
他环顾一圈,细细数来。
三个巫妖量劫失败者,两个封神量劫失败者,还有两个打两份工的,一个派出了狐族配合封神,一个坐视地府被搅得天翻地覆,只为了佛法东进。
懂得都懂,自动对号入座就完事。
女娲抬首望去,直截了当开口道:“师兄打算怎么办?”
通天平静地望去:“我想要剩下的两个圣位。”
女娲挑眉:“两个都要?”
通天颔首:“是。非四圣不可破诛仙,天道就算亲身下界,算上老子和元始,也不过是三个圣人。”
“只要祂聚集不了四个圣人,起码在诛仙剑阵的庇护之下,大家都是安全的。”
女娲沉吟了片刻:“天道下界……只能是圣人的修为吗?”
通天:“祂敢越出法则半步,大道率先容不下祂。”
女娲痛快地笑了一声,仰首往后一仰,懒懒散散地开了口:“我没有问题了,只是师兄啊,你确定你那两个‘前’兄弟,还会站在天道那一边吗?”
通天只道:“我已经输过一次了。”
他淡淡一笑:“我不能确定,也不敢去赌,所以,我一定要拿到这两个圣位。”
女娲看他一眼,轻声感慨:“师兄,你变了。”
“风希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少年圣人抬眸望去,眸光仍是一片清朗,仿佛能瞧见融融的春光。
女娲不言,只道一声:“可是对我而言,师兄你始终未变。”
师兄妹彼此一笑,仿佛将过往的悠悠岁月尽皆揭过。
太一“啧”了一声,又不禁摇头:“什么变了不变了的,只要好友你依旧生的这般风姿卓绝,就算你发了疯,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多宝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无声地抬眼望了一眼太一。
青年老神在在,转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通天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又重新将视线落在多宝身上:“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们这里已经有了三位圣人,可以说是经验丰富,师资力量雄厚,好友你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大可同我们询问。”
女娲微微一笑:“必要时也可以打上一场。”
后土侧首望来:“若是太一有这个想法的话?”
太一认真思考了一瞬,抬头望向他们三位,发出了真诚的询问:“真的不是被动挨打吗?”
“那就要看……太一你的水平了啊。”通天笑眯眯地回道。
“好了。”少年拍了拍手掌,懒散道,“散会散会,多宝,你跟为师来。”
多宝抬眸望去,神情似是怔了一怔,又默不作声地跟上了通天。
通天带着多宝,一路下了天庭,又遥遥踏入了西方境内。
深山古木,宝寺林立。
万籁俱寂之间,似有几许沉重的钟磬之音穿过莽莽的林海,传入多宝的耳中。
少年携着他的手落地,遥遥望见一位僧人提着装水的木桶而过,山寺之间佛音清晰,伴着供香徐徐燃烧的细微响声。
多宝静静地瞧着这一幕,又侧首唤了一声:“师尊。”
通天回过首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方道:“师尊先前同我说,倘若你的弟子足够强,强到连元始老子他们都奈何不了,就算是旁人真的想下死手,他们又能如何?”
多宝眸光微微闪动。
通天:“贫道觉得我师尊说的非常有道理,就带你来了。”
他甚是苦恼地叹了一声:“本来嘛,你若是单纯修道那也简单,为师自信自己能够教出一位圣人。只是临出门时,又见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道路,那自然要顺从自己的本心走下去。”
多宝望着那些僧人,又听着通天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禁无奈道:“师尊便这般信任弟子吗?”
“是多宝自己答应要证道给我看的啊。”少年眸光狡黠。
多宝沉思片刻,慢吞吞道:“师尊……若是弟子说,弟子当时还没想那么多。比如说……还没有想到要去染指圣人之位。”
“那你现在就可以考虑起来了。”通天眨了眨眼,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人不成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义正辞严:“你这个年纪这个阶段怎么睡得着觉的?还不快起来同为师一起搞事!”
多宝:“……师尊!”
他师尊眉眼含笑,仍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后来那西方佛教说到底还是你一个人撑起来的,那接引准提算个什么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
“他们都能成圣,你又为什么不可以?你比他们差在哪里?”
多宝:“……”
他沉默了几许,缓声道:“那自然是……不差的。”
多宝道人望了望这片似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又忽而牵住了通天的衣袖,同他道:“那师尊陪我吗?”
“我见这场景总觉得难过,若是师尊愿意陪我,那我定要将这个圣位给证到手。”
少年侧首看了看他,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了无数竹简,嬉笑怒骂,眉眼飞扬。
“为师是那么过分的人吗?怎么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们师徒二人啊,该吃苦就一起吃苦,该奋斗就一起奋斗。到时候我们师徒二人尽皆证道,岂不美哉?”
通天抿了抿唇角,扬眸望了望这片天地,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忽而笑了起来。
“到时候啊,我们一门三圣,当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风采。”
多宝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亦不觉轻轻扬起一个笑容。
“若是当真能如此,那自然是极好的。”
“弟子也想去看看,那样的景象呢。”
第122章 便又清狂发
“大哥你说, 小妹她是怎么想的?”妖族的婚礼结束之后,共工不觉开口道。
帝江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却又道:“你妹妹自有自己的主意,你莫要多想。她若是不同我们说, 恐怕不是她不想说, 而是不能说。”
共工皱眉:“小妹都已经是圣人了……”
帝江:“那又如何呢?难道成了圣, 便能万事无忧了吗?”
他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共工, 又讳莫如深地抬了眼,遥遥望向天穹方向。
“你莫不是忘了,‘天道圣人’之前, 可还有‘天道’二字呢。”
“不……不至于吧?”
共工迟疑了一瞬,又顺着帝江的目光望去。烛九阴在他身旁停下, 微微抬首, 神色中辨不出喜怒。
“后土是陪着女娲一起去的,她们两位圣人多半是在一起谋算些什么, 此事你我既然不知,那便当做不知为好。”
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或许在这世间,无知者方为有福之人,洞彻真实的, 免不了为这真实所累。”
帝江转过身,望向了烛九阴:“二弟, 你可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者说……你在时间的尽头瞧见了什么?”
烛九阴为钟山之神,司掌着时间的力量,有着开眼为昼、闭眼为夜的能力。
闻言, 各位祖巫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他, 转而露出了几分深思之色。
烛九阴不答, 却又抬起眼深深地望了一眼帝江:“兄长,我们最近可有和妖族起什么冲突?”
“妖族?”帝江回忆了一会儿,又缓缓点头,“那应当是……有的。”
洪荒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世界那么美,你又是什么东西?
打,给我往死里打!
一份友谊的起源或许不需要理由,一段仇恨的诞生也常常毫无逻辑。
一个眼神,一个目光,又或者是经年累月下来的仇怨,又或者是无端的一次争执,两族之间的争端就此结下了端倪。
哪怕事实上,妖族内部的分歧或许比妖族和巫族的争斗还大,但在妖皇的威望如日中天的现状下,大家还是默契地将内部矛盾转化成了外部矛盾,以此来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所以说,就算是从□□面上说,这种情况也是十分合理的。
内战不能打那就打外战嘛,总得有一个矛盾的宣泄口。
巫妖两族上层的人物还没打算发动一场战争,下层的人民群众已经欢快地挥舞起了板砖,你一砖头我一砖头地打了起来。
而在两族交界之处,这种情况亦愈发明显。
名为“羿”的青年与他的同伴“夸父”遥遥望着一只肆虐的毕方携着熊熊烈火而来,挥翅的瞬间,令万顷枯草倏地燃烧,不禁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夸父挥动着长矛,追逐着毕方而去,将之驱逐到了一个山谷的狭隘之处。羿将涂抹着毒液的箭矢搭上弓箭,微微眯起眼眸,对准了那只不住喷吐着火焰,试图灼烧夸父的毕方。
“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极为强大的声势之下,连空气都浮现出隐隐的波纹,仿佛随时都会破碎开来。
毕方鸟的哀鸣顿时传遍了山谷,惊动了无数翩飞的鸟雀。
它们低头望着这一幕,齐齐的哀哭之声响彻云霄,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