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耸耸肩,随口给她传言一句:“记得揍狠点。”
金灵:“……好的师兄。”
通天似乎满意了许多,他重新将视线投向了那片无垠的东海。
那一叶小舟愈发得近了,穿过皎洁的明月,又迎来了新生的朝阳,一步步地,向着紫芝崖的方向而来。
碧游宫中,云霄微微抬了眼眸,扬手收剑,足履踏上一方横斜的乱石,静静地眺望着远处。
赵公明落下了最后一笔,铁钩银划,气势非凡。
碧霄和琼霄对视一眼,忽而拍掌一笑:“好了,我们姐妹两人,又可以当人师姐了。就不知道这次来的是师弟还是师妹。”
“大胆点,万一都有呢?”
她们嬉闹一番,又扬起首来,满怀期待地望向东海方向。
天际微白,紫气喷薄欲出。
…………
——“今日有人来碧游宫拜师,明日也许还有。断断续续的,大概大家都会回来了吧?”
——“当然。”
跟随妖皇与东皇一起东征西战的白泽大圣偶尔这样想到。
说不清是哪一天开始, 洪荒大陆上便到处充斥着人族的身影,实力虽说不是很强,但是族人的数量极多。
比起三足金乌一族寥寥可数的人数, 比起同他一样独一无二的山海异种,人族这个种族几乎以碾压般的优势, 留给了世人一种望而生畏的第一印象。
真的好多。
好像每一个角落里都是人人人人人……
白泽望着底下一个投靠的水族小族落, 忍不住将目光往旁边不远处望去。
那里不知何时也窜出了几个人族, 正在对妖族的战士们进行“采访”。
是的, 采访。
这个据说是由女娲圣人提出来的词汇,被她所创造的种族发扬光大,以至于洪荒众人很快接受了这个新的概念。
而伴随着“采访”的出现, 人族创造的“报刊”同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整个洪荒传播开来。
简直比他们打仗的速度还快!
前脚有狐族宣誓效忠, 后脚就有无数报刊发往洪荒各地。
“号外号外, 妖族势力更上一层楼,狐族长老率老弱病残一道投靠妖族。”
又或者, “木之祖巫句芒前往六道轮回,与后土圣人洽谈许久!”
“妖族掌天,巫族掌地,两族之间是否会有一战?”
“如何在洪荒量劫的夹缝中生存, 三族战场幸存者倾情传授!”
帝俊盯着这些报刊看了许久,隔日就悄悄下了一单, 让他们送几份到天庭来。
以及……各种各样的招生简章。
“昆仑山三清学院开课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东海碧游宫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来的人可以坐鲲鹏哦!”
“当你有个败家的好友的时候, 五庄观教你如何种果树养家糊口!”
无数人因此跨越诸多艰难险阻, 前往各地求索大道。洪荒的教育事业兴旺发达, 令世人频频瞩目。
当然,更少不了的是……
“西方准提道人出门时被套麻袋,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洪荒第一美人到底是上清通天还是月神望舒?”
“点击就看妖皇与东皇之间不可言说的故事!”
……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
擦,这也是他能看的东西吗?
白泽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悄无声息地往帝俊和太一的方向看了一眼,扭头就听见羲和似笑非笑的声音:“帝俊,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帝俊:“……羲和你听我解释。”
羲和:“好,我听着呢。”
帝俊:“我们真的是清白的啊,羲和你信我!”
羲和:“我自然是信你的……你先在太阳星外跪一会儿吧?”
帝俊:“羲和——”
恐怖如斯,真是恐怖如斯啊。
白泽远远旁观了一下战场的余波,在帝俊投来的求助目光中,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总而言之,我们至今不知道女娲圣人在创造人族的时候,到底往里加了一些什么东西。
人族真是太可怕了啊!
不过八卦真有意思,尤其是看顶头上司热闹的时候,吸溜。
希望上司能够坚强地挺住。
白泽由衷地祝愿道。
另一边的碧游宫中,同样是一片热闹。
通天熟练地讲课,熟练地布置作业,又熟练地看着他们一哄而散,欢欢喜喜地在蓬莱岛上打闹。
女娲懒懒散散地靠在树梢之上,蛇尾勾住枝杈,脸上还盖着一张报纸。
通天从屋内走出,仰起首来时,正好见长风吹动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风希?”
“安静安静,好不容易带完孩子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女娲眼都未睁一下,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通天挑了挑眉头:“风希说的带孩子,是指洪荒那群人闲着没事干把我评上第一美人这件事情吗?”
女娲面不改色心不跳:“那是洪荒人民对你的信任啊师兄!”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师妹你?”
女娲悄悄掀起了一角报纸,谨慎地观察了一下通天的脸色,发觉通天没有生气之后,她轻轻拍了拍胸口,理不直气也壮道:“感谢就不必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通天不免气笑道:“风希?”
女娲眨眼:“师兄人最好了!”
“你啊……”通天摇了摇头,抖了抖手上的报刊,“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还好吧……毕竟这么做,人族更容易融入洪荒一些。一个新生的种族必将侵占过去种族的地盘,冒犯他们的利益。要不就在斗争中将他们打败,要不就在利益上构建一个共同体。”
女娲微微垂眸:“当他们意识到人族不可或缺,而且不能轻易将之推到另一边的时候,至少他们的生命安全会得到应有的保障。”
通天点评道:“玩战术的心都脏。”
女娲托腮,拖长了音调:“师兄,这可是阳谋。”
通天:“万一被编排的这些人找上门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女娲:“那就要看他们敢不敢冒犯本座了。”
通天抬眸望她。
女娲扬唇一笑。
“黑恶势力,真不愧是黑恶势力啊。”通天摇头晃脑,又笑一声,“不过倒是谢过你们宣传我这碧游宫了。”
女娲摆手:“举手之劳。”
她索性掀开了报纸,抬眸望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穹,眸光微微翕动:“多掌握一些洪荒的局势总归是好的,真真假假的消息连在一起,或许也能改变些什么。”
“起码……我也许能借此推算出兄长命定的劫数,到底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通天抬眸望向她:“风希……”
“若是你信我,我或许可以保住伏羲的命。”
他站在树下,抬眸望着女娲,声音中满是郑重的意味。
女娲低首瞧他,眸光微微翕动,像是微风轻拂过碧色的湖面,泛起浅浅的潋滟。
她扬起唇角一笑,风轻云淡:“我那兄长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多圣人为之谋划。”
女娲跳下了树梢,抬手轻轻拍上通天的肩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师兄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最近西方那边,可是一点也不太平。”
通天抬起首来,望着头顶那一角的天幕,倏忽静默无言。
女娲的声音浅浅地落在他耳畔,经过重重法术的遮盖,百折千回,幽幽入耳:“紫霄宫召见了那两位。”
反动势力仍然那么反动,套的麻袋次数越多,越加剧了他们想要搞事的心思。
可是……那又如何呢?
通天仰首望着紫霄宫的方向,任凭衣袂被长风吹动,落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拂面而来,又被一道剑意击碎。
他微微阖了眼眸,神情不辨喜怒,手指轻轻搭上三尺青锋,缓缓自长廊边穿过。
天庭的太阳照旧耀眼辉宏,大地之上的巫族依然载歌载舞,人族自夹缝中绽放出独特的光芒,凭借着四面八方的关系网,迅速地站稳了自己的脚跟。
而碧游宫中,同样是风平浪静,岁月无忧。
谁也不能从他手中将之夺走,谁也不能越过他,再度毁掉这一切。
通天自袖中抽出朝生剑,身形一跃,便踏上了那高高的屋檐,紫芝崖前的海浪不住地拍打着崖壁,耀日低垂,衬得一道身影分外瞩目。
周围路过的弟子纷纷抬首,带起一连串的“师尊”。
鸿钧立于檐下,微微掀起眼帘,注视着那一袭飞扬的身影。
似有什么东西长长久久地停留在他心间,再也挥之不去。
通天扬唇一笑,挨个同他们打了招呼,又立于长风之中,朗笑一声:“可有要同为师过上几招的人?”
以云霄为首的弟子们眼眸倏地一亮,齐齐涌上前来:“师尊,在哪里打?”
通天指了指脚下,眸光一掠,肆意飞扬:“就这。”
大家纷纷倒吸一口气,又愈发兴致勃勃:“师尊,您不怕被多宝师兄责怪啊?”
“师兄为您修这阁楼可费心了!”
通天耸肩,气焰嚣张:“为师有把握不动这阁楼一丝半点,就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把握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又见一碧衫的女修挤出了重围。琼霄踩着剑光上前,抬手就往下丢了个防护类型的阵法,将屋檐阁楼笼罩在内。
“师尊敢,弟子又有何不敢?”她俏皮一笑,眸光熠熠,“就怕到时候师尊您没收住手,反倒破坏了这阵法。”
通天挑眉:“很好,有胆气!不愧是我通天的弟子!”
“你放心同为师对招便是,量他多宝也不敢来找为师的麻烦!”
下面一阵窃窃私语。
“记下来记下来,师尊说他不怕多宝师兄。”
“大家都听见了啊,到时候出事了我们就说是师尊说的。”
“万一多宝师兄不认怎么办?”
“那就……要死一起死嘛!反正师尊一定是挨骂最多的那个。”
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大家的热情愈发高涨。
通天扬眸望着他们,手中长剑挽起一个利落的剑花。
朝生暮死之剑划出一个灿烂的弧度,一如那碧海青天一般,绽放出蓬勃的朝气。不畏天地,不畏死生。
琼霄眸光一闪,毫不犹豫地率先踏上前来,又见一道身影先她一步,长剑翩若惊鸿,流光溢彩。
截教,云霄。
“阿姐!”琼霄跺脚。
广袖云袍的女修侧首望了望她的妹妹,抿唇浅浅一笑:“要不,这次让姐姐一回?”
不带这样玩的啊!
琼霄睁大了眼瞧去,却只见得剑光穿云破晓,一霎之间遮蔽了蓬莱的天穹。碧海之上海浪层层涌起,似也为这声势动容。
“弟子云霄,特来向师尊求教。”
通天合掌一笑,甚是快慰:“来得好!”
当然, 比斗嘛,有些后果是大家都可以预见的。
无论通天剑法如何高超,无论防御的阵法如何精妙绝伦, 该塌的楼还是要塌的,而且要塌得响亮, 塌得万众瞩目, 塌得人心头咯噔一下, 心想:完了完了完了。
截教弟子挨个鹌鹑似的低下了头, 通天毅然决然地站在他们前面,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多宝。”
多宝挑眉:“师尊没有什么想同弟子解释的吗?”
通天抬眼望了望自己的弟子, 挠了挠头,强笑道:“为师……为师……”
“为师知错了。”
长痛不如短痛, 该低头时就低头!
鸿钧从一旁的长廊边走来, 遥遥望见这一幕,不禁挑了挑眉梢。
自从回到碧游宫之后, 他的弟子近来是越发活泼了起来,也愈发……会惹事了。
多宝望了望通天,眼角的余光又掠过鸿钧的一角衣袂。
他揉了揉眉心,轻轻叹息一声:“师尊何苦这般折煞弟子?”
通天底气不足道:“这不是一不小心弄塌了楼嘛……”
多宝瞥他一眼, 慢悠悠道:“这阁楼本就是为师尊所建,师尊想登楼远眺随您, 师尊想把它拆了重建也可。”
“建造它是弟子的事情,师尊想做什么那是师尊的快活。”
鸿钧眉梢微微上扬。
很好,也许通天这般无法无天, 也有他弟子们的一份功劳。
通天看上去更愧疚了。
他望了望多宝, 又瞧了瞧这幢阁楼, 默默地挽起了衣袖:“为师想想,这问题应该不大……我是说,也许我们还能重新把它建起来呢?”
“对对对,我们也这么觉得。”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纷纷上前,试图加入蓬莱岛碧游宫日常建设之中。
多宝瞧了一眼,唇边微微上扬,似有几分笑意,又在通天望来的瞬息,压平了唇角,装作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
“原来师尊并不嫌弃它啊?”
通天疯狂摇头。
多宝眼眸中笑意愈深。
“那就麻烦师尊重建阁楼了?”
通天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怎会麻烦呢?这阁楼的兴衰起落,也不过是在于他一念之间罢了。
他抬首望了望阁楼,脑中回忆着它的原貌,方抬起手来,催动着造化之道。
霎时间,无上法力包裹着被摧毁的建筑,又一点一点恢复着它本来的面目,坍圮的,倾颓的,又在刹那之间重新站立在大地上。
长风过处,漫天飞花作雨,他仰起首来,衣袂随风而动,又别有一番滋味。
鸿钧静静地瞧了半会儿,似误入了桃源仙境,又不觉扬起一个笑容,望着通天转过身来,懵懵懂懂地对着他一笑:“师尊。”
也许……一直待在碧游宫也不错。
他的弟子总归快活许多,无所顾忌,肆意张扬,仿佛有光芒万丈加身。而背后则有无数的人敬仰着他,追随着他,宛如围绕着北辰的万千星辰。
鸿钧方方起了一点念头,又见那些截教弟子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毛绒绒的变成毛绒绒,不毛绒绒的也硬要挤上前来,试图同他弟子贴贴。
——说的就是你,蛇兄!
怀虚睁大了眼,拼命拽着大蛇的尾巴,阻止它往通天身边扑的动作:“住手啊蛇兄,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鸿钧:“……”
他收回之前的话,这碧游宫压根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
真正的气团子,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就该在紫霄宫,天!天!禁!闭!
道祖一甩衣袖,四两拨千斤般将这些毛绒绒们推到了一边,又随手扣住了通天的手腕。
“师尊?”团子不明所以地发问。
鸿钧眉眼淡淡,只道一句:“你我师徒二人也好久没有论道了,为师见你近来似乎颇为空闲,不如趁此时机,一论大道。”
啊……行吧。
也不是不可以呢?
…………
距离蓬莱不远的汤谷之中,耀日的光辉几乎充盈着整片天地。
青鸾乘着天光而来,青色的羽翼流动着生命的翠色,愈发显得灼灼生辉。它低头望了望金乌们所在的方向,清脆地长鸣一声,往下投下数封信笺。
太一自底下伸手,那信笺无风而动,被他轻轻握在掌心之中。
他仔细翻看了一遍,忽而扬唇一笑。额间的太阳神纹熠熠闪烁,愈发显得俊美迫人。
羲和执着杯盏饮茶,见状微微抬首望来:“可是那位通天道友回的信?”
太一颔首,跃跃欲试:“不知道他会写些什么来,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准确说,自第三次讲道开始,他人就已经不见了。也就在女娲和后土证道成圣的时候出现了一下。”
羲和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事情:“联系上了也好,如今的洪荒波澜迭起,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她眉目间隐隐带着几分忧色,显出些愁眉不展的模样。
望舒将人族新出的报刊放到她面前,闻言亦是蹙起了眉头。
羲和只道:“身处局中,反倒如同被群山遮面,瞧不清外界的状况,竟也不知在旁人眼中,我们竟是如同三族一般,随时都要开战。”
“旁人之言,到底是旁人之言。”望舒道,“我等同巫族向来无甚牵扯,又如何会失了智般,打上一场赌上全族性命的大战。”
羲和却是摇头,手中指着那报刊之上巫族扩充的轨迹,淡淡道:“就怕对方亦有野心,想一统洪荒,成为此界真正的主人。”
“而且,我见过烛九阴和帝江,巫族十二祖巫,从来不是愿意屈尊于旁人之下的人。又如何能忍受他们头顶的天穹之上,处处都是妖族的势力呢?”
“人族说的没错,我们之间啊,是必定要有一场大战的。”
太一听着她们的讨论,沉吟一二,又起身道:“纵使是如此,我们妖族又如何会逊色于巫族?单以我一人之力,便足以对抗数位祖巫!”
生而便得东皇之名的太阳神祇,自然有着他的骄傲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