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女娲被一群孩童围在中间,长裙曳地,坐在席上,教他们编织竹篮。
她头上还簪着一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山茶花,见外界闹哄哄的动静,不觉抬了眼眸,似笑非笑地望去:“兄长。”
圣人一念通天彻地,她早就发现了伏羲的到来。
伏羲也知道女娲知道他到来了……停,此地禁止套娃。
见状也不由得无奈摇头:“戏弄为兄很有意思吗?风希。”
伏羲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又清清嗓子,一脸正色地从孩童之中挤了过来,坐在了女娲身旁。
此举无疑给他拉了大把的仇恨,大家的目光危险地落在他身上,甚至有几个已经下意识地在身上摸来摸去,大概是想找他们的竹笛。
伏羲:“……”
伏羲不仅丝毫不退,还又往女娲身边蹭了蹭,蜿蜒的蛇尾拍打在地上,显露出无声的威胁。
一方是人首蛇身的神祇,一方是蠢蠢欲动的孩童,此情此景,当真是……格外得有意思。
女娲低了头,掩唇轻轻一笑,旋即阻止了他们的动作:“好了,勿要再闹。”
那几个孩子迅速地把竹笛一藏,又乖乖地抬起首望向女娲,一副自己很是听话的模样。
女娲摇了摇头,唇边笑意清澈,她也不去揭穿他们,耐心道:“我之前教你们的动作,你们都记熟了吧?”
孩童们拉长了声音,异口同声地回她:“记——熟——了。”
女娲颔首:“既然记熟了就回去试着自己做一做,也好帮家里人采一采山上的野果野菜。”
孩子们纷纷点头,开心地抱起一堆的材料往外走去,只剩下那个刚刚拦住伏羲的小姑娘仍然站在原地。
她眨了眨眼,仰起首望向女娲,声音中满是亲近之意:“女娲娘娘。”
女娲低头揉了揉她的发,夸奖道:“做得好。”
小姑娘眼眸闪闪发亮,用力地点了点头:“娘娘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绝不让任何人轻易踏入族落。”
女娲点了点头,又道:“下一次我教你一些识人的小法术,你可以拿这些去辨别那些来到此地的生灵,若是有心怀善意的,你们也当接纳。只不过——”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唯有人心最是难测,不可轻信,也不可不信。”小姑娘仰起首来,大声地回答了她。
女娲一笑,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好了,去寻你爹娘吧。”
伏羲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又瞧向了女娲:“风希,你近来是在做这些吗?”
女娲点头,同伏羲一起往里面走。
他们路过了各式各样的人家,众人纷纷向着女娲打招呼,又好奇地望向了伏羲,窃窃私语,想知道他的身份。
女娲含笑:“这是我兄长伏羲。”
大家更是激动,纷纷打量着伏羲,更有人上前来,往他手里塞了几个果子。见状,又有不少人回过神来,寻找着能够馈赠的礼物。
伏羲心下一跳,赶忙连连摆手:“够了够了,谢过大家。”
“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不能乱拿群众一针一线!”
女娲负手而立,歪头浅笑,瞧着他手忙脚乱地应对。
似是发觉情况不对,伏羲当机立断把东西往袖里乾坤里一藏,又拉上了女娲的手,拉着她飞也似地跑了。
徒留后面一群人的呼唤:“唉,你站住,你要把女娲娘娘带到哪里去?!”
伏羲大喊:“叙旧!我们兄妹俩叙旧!”
好怕,万一又有一群人族打上门来,他是跑呢?还是跑呢?
真的好痛苦啊。
女娲浅浅一笑,侧眸望着伏羲,他们在一处山野间停下。
四境空旷,风声呼啸。
伏羲方才呼出一口气,回眸望了一眼女娲。
两人静默了一瞬,熟悉的碧眸捕捉着对方的身影,又露出个弧度几近一致的笑容。
“兄长可要在人族多待些时日,教教他们简单的医术,还有卜算天时的能力?”女娲道。
伏羲望着她,直截了当点了点头:“是要教的,我还临时写了几本书,正好让他们代代传承下去。”
女娲微微一笑,似春风拂面。
伏羲静了一静,又偏开首去,似是不知当如何开口。
女娲却是若无其事地问道:“妖族那边情况可还好?”
伏羲:“……风希。”
“这是兄长的抱负,我又何必阻止?”女娲一笑,“而且前世,你一直在替我照顾人族。”
伏羲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并非不知妖族未来会深陷量劫,只是我每日替自己起一卦,所见皆是一片空茫。若是我只待在你身边,不去亲自入这量劫,我身上的劫数恐怕始终难消。”
“倘若到最后也无法消除……”
那他便只好同前世一样赴死。
女娲点头:“同我算的一样。”
“兄长,你无需自责,我并不是责怪你。只是,我还是建议你还是多来人族几趟。不仅仅是为了帮我,也是为了替你积攒些功德,往后若是当真无力为天……”
她平静道:“我便再去求后土一次。”
伏羲下意识想拉住她的手,又无力地垂下了手臂,遥遥望着头顶的苍穹。
“量劫……”
他喃喃自语,眸光微暗。
善卜卦者,从不算自己的命。因为算了,便会明了何谓无能为力,何谓天道无情。
他的命数早已写好,被重重的蛛网缠绕,再也无法挣脱。
好在,他有一个做圣人的妹妹,又有一个……未来也是圣人的好友。
他伏羲,何其有幸。
女娲同他一道仰起首来,静静地望着天穹,碧色的眸微微闪烁,忽而向着那天穹遥遥伸出手去。她似乎想扼断命运的咽喉,又似乎,只是想去接一接,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风。
“兄长,你不必担心。”
她望着伏羲,神情平静,衣裙被长风扬起,烈烈有声。
“我已经做到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无论量劫怎样发展,你总会有一条生路。”
伏羲神情微动,又唤一声“风希”。
女娲扬唇一笑,眸光淡然:“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个办法。”
伏羲下意识问道:“什么办法?”
女娲摸了摸下巴,定定地打量了他许久,方才轻松一笑:“通天师兄对你的医术甚为看好,实在不行,我就把你卖给他,让截教罩着你。”
伏羲:“……?”
他沉默了片刻,幽幽发问:“我记得,封神量劫里,截教的下场也不怎么样吧?”
女娲眨眼:“是啊是啊。”
伏羲抓狂:“那我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总之就是逃不脱量劫?”
女娲赞同:“对啊对啊。”
伏羲:“……”
先前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甚至还想动手揍一揍熊孩子。
只可惜——熊孩子已经是圣人了。
伏羲:就他妈离谱?!
兄长的威严呢?那东西为什么从未存在?他能说他偶尔也会羡慕一下隔壁三清吗?
等会,那还是算了吧。
得羡慕点好的。
女娲扬唇一笑,眉眼飞扬。
“兄长也不要太担心嘛。你要对通天师兄多点信任,要相信他这一次一定不会把自己作死的,对不对?”
听起来更可怕了啊风希。
伏羲眼神死。
他摇头一叹:“罢了罢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女娲托腮:“兄长信任信任我们嘛,我们肯定不会坑你的!”
“不要。”
“信我信我。”
“不信不信。”
“哥哥——”
伏羲深吸一口气,痛苦地回了头。
女娲站在原地,衣袂如雪,宛如天人。她伸手去接那天地间无垠的长风,神色莫名,显出淡淡的沉郁之色。
“行了,我……我信。”
伏羲叹息一声,终是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他不信自己的妹妹,又能信谁呢?
作者有话说: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张惠言 《相见欢·年年负却花期》
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陶渊明《桃花源记》
通天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茫然地抬起首来, 环顾四周,皱着眉头掐算了一下原因,又甚是困惑地放下了袖子。
“奇怪, 是谁在念叨我?”
少年摸了摸下颌,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好像还不是一个人……嗯, 起码三个以上。”
他肩上的小狐狸颇为心虚地探了探头, 好在脸上的表情被毛绒绒的皮毛遮掩着, 大家都看不出来。
多宝鼠瞧了瞧旁边的金灵, 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伸出爪子,若无其事地抓住了通天的衣袖。
“不是感冒了就行。”
鸿钧侧首望来, 在众多毛绒绒的视线包围中,自然地抬起手来, 摸了摸通天的额头, 理所当然地开口道。
通天困惑了一瞬。
“师尊……大罗金仙也会感冒吗?”
鸿钧点了点头,淡淡一笑:“也许呢?毕竟连重生这种事情都会发生, 说不定……你就意外地感冒了呢?”
这可能性……大概就和接引准提今天不打算暗算他一样少吧?
通天转了一下眼珠,旋即振奋起来。
好在他已经提前一步给他们挖了坑,还把他们暴揍了一顿。不管他们这次打算搞什么事,他上清通天, 都提前领先了一局!
这就是先知先觉的快乐啊!
通天弯了弯眼眸,笑得甚是恣意, 又不觉伸出手去扯了扯鸿钧的衣袖:“师尊——”
飘飘忽忽的云朵团们齐齐将目光投向了鸿钧。
鸿钧挑了挑眉,平静地望了回去,手上动作也不停, 顺势将通天揽了过来, 靠得离自己更近。
“这朵祥云不大, 小心跌了下去。”
又是一个令人怀疑自己智商的借口。
云朵糖们的目光逐渐一言难尽,她们忧心忡忡地望着通天,心痛如割。
师尊!您在被人占便宜诶!
通天倒是又低头望了一眼脚下,思考一二之后往远处招了招手。
霎时间,又有几片云彩毫不犹豫地聚拢了过来,与他们脚下这片祥云拼凑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团更大的云团。
踩在上面软乎乎的,颇为舒适。
通天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鸿钧笑道:“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们会掉下去了。”
云朵糖们的目光骤然明亮。
师尊还是有救的!这就是天然克腹黑吗?!
鸿钧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冷笑,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毛绒绒们,又对着通天颔首。
“这样也好,你我正好坐下闲聊一番,也省得一直站着受累。”
他说完,一扬衣摆坐下,又不忘招呼通天。少年看了看自己,先将小狐狸和多宝鼠都放了下来,这才在鸿钧身旁盘膝坐下。
一人青衣墨发,一人淡然如雪。衣袂交织在一处,依旧近得仿佛伸手可触。
云朵糖们的目光骤然黯淡,显露出几分说不出的绝望来。
完了,师尊他还是不行啊!
鸿钧似是笑了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自衣袖中探出,借着衣袖的掩映,若无其事地牵上了通天的手。
少年不由得怔了一瞬,眼神同他对上,又状似无意地偏开眼去,耳垂微微泛红,颇为不好意思地抿唇轻咳一声。
小松鼠平静地拿爪子挡住了自己的眼,大尾巴一甩一甩的,姿态熟练极了。
徒留通天的徒弟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望着鸿钧。
师祖啊师祖,你的手放在哪里!你的眼睛在看些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也想跟师尊贴贴啊?!
鸿钧对此自然只有一个回答:
他望着通天,一手仍然藏在衣袖中同他紧握,另一边又若无其事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你带着云霄他们去瞧了风希证道的过程?”
通天颔首,又不禁赞叹道:“师妹在造化道上冠绝洪荒,惊才绝艳,他们但凡能从中领悟些什么,都是他们的造化。”
鸿钧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那三朵云彩,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为师也这么觉得。”
他揉了揉通天的发,平静地开口道:“要不,现在就让他们来讲讲自己的感悟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
“就当做是‘课外作业’?”
云朵糖:“……?”
通天眼眸一亮,伸手朝着她们招了招,又从袖中抓住了一缕清风。
“师尊您顺手给他们指点指点?”他轻咳一声,对上鸿钧投来的颇有几分深意的目光,小声道,“……我怕我讲的还不够仔细。”
鸿钧瞧着他笑,眸光偏狭,唇角上扬:“无碍,这也是贫道应尽的职责。”
怎么就,怎么就应尽的职责了啊喂?
堂堂道祖,在紫霄宫传道三千红尘客的道祖,有什么职责给我们这群截教弟子讲课啊?
金灵无声地呐喊,又被一旁的多宝顺势捂住了嘴。
“安静。”
他悠悠传音:“记住一句话,只要是师尊喜欢的,就是我们喜欢的,只要是师尊想要的,我们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
金灵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动。只得双目无神地望着多宝。
“明明同样是师控,你为何提前背叛革/命?”
多宝瞧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希望师尊能够幸福吧?”
“大道孤寂,坎坷无尽,或许也不必一个人独行。”
他轻轻一笑:“师尊毕生的志向,此生的夙愿不过是为了我们这些人,向这莽莽天地寻求生机一线。我们又岂能不去报答这样纯粹而不求回报的感情呢?”
金灵安静了一瞬,目光沉默地投向鸿钧的方向。
“而且,小金灵,你也不是很介意师尊选道祖作为他的道侣吧?”
金灵:“……话虽如此,但是大师兄啊,你回头看看吧!”
她的声音甚是无奈,狐狸毛耷拉下来,整只狐狸显露出一副看透世事后无悲无喜的模样。
多宝挑了挑眉,往后瞥了一眼,倏地沉默。
鸿钧不知何时已经将少年揽了过来,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肩头,专注地注视着他手中执着的玉简。
面前三朵云彩和清风排排坐着,分外乖巧听话,回答着通天提出的一个个问题。偶尔又见鸿钧插上那么两句,简明扼要地指出了他们的缺漏。
时不时地,他又垂落了眼眸,静静地望着神情专注的少年,眸光倏地温和下来,仿佛一片静谧无边的大海。
极尽纵容,极尽包容。
“师兄啊,你听说过碧游宫里有一种鱼吗?他们数量众多,体积庞大,常常占据了一大块地方,我们称呼他们为——好多余。”
金灵恍恍惚惚地出声道。
多宝:“……”
他很想说一声不至于,但再度抬头望去的时候,又不禁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他平静地点了点头,神情从容不迫:“你是对的。”
真多余啊。
往蓬莱的一路大概就是这样精彩纷呈,惊喜连连,狗粮不断。
通天的弟子们麻木地望着鸿钧的举动,又一脸痛心疾首地望着他师尊,几次想要阻止,又被鸿钧寻了个借口,被反复查问起课业来。
好在他们也都是重生开挂人士,个个都自信满满地走上前来,又被鸿钧目光一扫,一脸沉痛地抱着玉简滚了回去。
痛,太痛了。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作业?!
通天低眸望去,不由得一笑,安抚地揉了揉蔫巴巴的小狐狸,转头对着鸿钧道:“师尊……”
道祖平静地颔首:“就这些吧,大概做完这些,我们就能到蓬莱了。”
众人纷纷面露绝望之色。
摇摇晃晃的碧色云彩仿佛体力不支一般,重重地栽倒在了云团上,有气无力地滚了一圈。
旁边两朵云彩赶忙拽住了她,拖着她进行了云彩之间特殊的心肺复苏技能。
清风紧张地飘在一旁,下一个瞬息化出道体,赶忙捞起了自家妹子。
通天环顾一周,无奈摇头,索性站起身来,对着鸿钧道:“师尊,我们先行一步吧?”
众人:??!
金灵一个好多鱼打挺,刷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抓着他衣袂道:“师尊,您要丢下我们去过二人世界吗?”
通天骤然咳嗽,震惊地睁大了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
琼霄委屈巴巴:“父母是真爱,我们是意外。”
通天面无表情。
很好,越来越离谱了。
多宝鼠抱住了他的脚,仰起首来目光灼灼地开口道:“师尊,带上我。虽然我不能为你们的爱情添砖加瓦,但是我可以添堵啊!”
鸿钧:?
道祖垂落了目光,望着蹲在通天脚边的多宝鼠,唇边的笑意倏忽淡了几分。又听少年撑着额头,痛心疾首道:“多宝,你变了啊多宝,你之前明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