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抬首,手掌平伸而出,递到太一面前,像是一个邀请的姿势:“那就,交个朋友?”
太一略微怔然,又很快反应过来,略显新奇地伸出手去,搭上他掌心。手掌贴合的一瞬,他心念微微一动,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般,甚是奇异地抬起了眼。
原来……他们之间,是真的有缘分的诶!
是上天注定的那种!
通天微微抬首,亦是有些惊异地望着那浩浩琼宇。
这一次,居然不是他在胡说八道吗?
两人相视一眼,又倏地笑开。
天地万物的偏爱与倾慕,仿佛都落在这小小的桃花林间,为他们未来亘古绵延的友谊,增添几分别样的光彩。
倘若……没有那六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的话。
女娲和伏羲不知何时也加入了围观的队伍,此时齐齐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神情。
帝俊早已选择了躺平,除了继续盯着元始与老子两人的动作以外,已然放空了自己的大脑。
鸿钧的目光则掠过浩渺的时空,似乎透过了世界的桎梏,远远望向那被大道提走的上司,眉心狠狠拧起,唇边露出一个清晰至极的冷笑。
好,真是好得很!
别的事情干啥啥不行,这种没什么必要的事情又干得生龙活虎,生怕不能气死他!
大道的地盘之上,被无数法则囚禁着的天道无意识地打了个喷嚏,露出一副凄然的样子:“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吾的心……你讲的话像是冰锥刺入我心底。天道真的很受伤……”
大道垂眸望了祂一眼,幽幽一叹:“问题居然出在原初设定上吗?那可不太好改,可是……总不能把祂就这么丢回去啊,还是得再想想办法。”
“嗯,要不这样好了。”祂露出了个愉快的神色,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天道:“……?”
“住手啊,你别过来啊?!欺负,欺负天道了呜呜呜QAQ”
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诶?有人听到了吗?
这一边,通天甚是意外地感受着那隐隐约约联系在他和太一身上的因果之线,露出了几分好奇的神色。
第一次,出现了上一个世界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啊。
就好像,两个世界,真真正正被区别开了一样,以后的事情,再也不会与以前一模一样。
他这般想着,神色又舒展开来,熠熠生辉的眉眼间,流转着愈发灿烂的笑意,顿觉一阵轻松之感。
太一垂眸望来,亦是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回他受伤掉落紫霄宫,莫不是因祸得福?想来也是上天知晓他有此等缘法,故而借此令他与友人相遇。
他心下感慨万千,又见通天抬眸望来,微微抿唇,露出一个颇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太一道友……”
太一回眸望去,扬唇一笑,光辉灿烂:“通天唤我太一便好。”
通天轻咳一声,唇角边的笑意愈发清晰,当真弯起眼眸,相当愉快地开口唤了一声:“太一。”
鸿钧:“……”
道祖的眼眸微微眯起,重新回过神来,迈开步子,打算先行把自家的猫给抓回来再说。
对面的通天未有所感,仍是抬眸望着太一:“太一……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尚未在洪荒摸打滚爬过,不识人心险恶的青年闻言抬首,爽朗一笑:“通天又何必同我见外,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通天松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了……”
他抬眸一眼,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可以再变回本体给我看看吗?”
太一:“……啊?”
鸿钧迈出的步子亦微微一晃,眉头狠狠一皱,微妙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通天身上。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认真地开口道:“实在是通天冒昧了,但是……灿金色的毛绒绒真的超可爱诶!”
女娲终于松了一口气,重重地拍了一下身旁的伏羲,甚是欣慰地开口道:“本座就知道!”
鸿钧:“……??”
他不禁怀疑了一下自己:他是不是……太高估通天的情商了?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
猫猫只喜欢你,和毛绒绒。
“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吾的心。你讲的话像是冰锥刺入我心底。妈妈真的很受伤……”——《沙茶酱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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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我们仍未知道太一有没有变回圆滚滚的金乌本体。
只见得道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一言不发就提走了自家的猫,又以眼神逼退了所有试图上前与猫猫交谈的人。
“都给贫道滚去听课!”
鸿钧淡淡地抬了眼眸, 略带深意的目光尤其扫了一眼帝俊:“记得把你弟弟也带走。”
帝俊还能说些什么呢?还不是老老实实地感谢一句道祖,旋即目露凶光, 皮笑肉不笑地拖走了还想说些什么的太一。
“来, 太一, 我们好好聊聊!”
“哥你干什么啊哥——”
帝俊呵呵一笑:你猜我想干些什么, 嗯?小金乌崽子皮痒了欠揍了是不是?!
带走带走!通通带走!
通天下意识抬眸望去,悄悄看了眼鸿钧的脸色,又听见一声同样冷淡, 又隐隐含着几分怒意的“通天”。
他定了定神,袖中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息, 轻轻回首望来, 一眼便瞧见了面若寒霜,神色甚是不满的元始, 以及,淡淡瞧着他的老子。
时光仿佛从未在他的两位兄长身上流逝,吝啬的,偏爱的, 却无时无刻不令他感受到那种令人痛恨的熟悉感。
“好久不见,兄长。”
通天微敛了眼眸, 神色淡淡地回望,手指轻轻捏着道旁落下的一片桃花花瓣,悄无声息地将它藏入袖中, 轻轻抬眸一笑, 平静自若。
元始往前踏出一步, 几乎与他并肩,衣袂擦过的瞬息,通天倏地侧首,恰对上他含着怒意的目光:“你——”
他似想问些什么,斥责些什么,那些词句却生生卡在了唇齿之间,难以倾吐半句。那些冰凉得如同霜寒月色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描摹过他如今的模样,又一直照进他眼瞳之中。
鸿钧的视线微微一顿,静静地望着元始,又落在通天无意识与他紧握的手上。他垂了眼眸,无声无息地抽出手来,又在下一个瞬息,同他十指相扣,不见丝毫空隙。
通天略显紧绷的身躯下意识又放松几分,他抬起眼来,悄悄与鸿钧对视一眼。
少年倏忽笑了起来,仍然灿烂得像是春风拂面,瞧不见一丝阴霾:“哥哥,我在外面过得挺好,虽然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总的来说,还是收获挺多的。”
“你指的是,屡次身受重伤的事情,算是很好?”元始略微抿唇,似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声调却又不觉上扬几分,似滚滚惊雷而落。
通天却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好,是真的很好。”
他望了一眼元始的模样,语气清清淡淡,又开口道:“我去过昆仑了。”
元始倏地一愣,老子微微侧眸望来,眉头浅浅地蹙了一下。
通天却兀自顺着自己的话头讲了下去:“我见到多宝了,还有那群来昆仑避难的生灵。谢谢哥哥替我照顾他们。”
他浅浅一笑:“弟弟甚是感激。”
沉默,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元始静默地抬起眼来,微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泛起几分寒意。
“这就是你想同我说的吗?”他眉目间携着霜雪之色,垂眸一眼,语气冰冰凉凉,像极了昆仑山上从未止息的风雪,“除了这些之外,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
鸿钧终于开口:“好了,这些事情等会再说。”
他止住了元始的追问,淡淡地望了他们两人一眼:“贫道的讲道还没有结束。”
元始投来的目光中似乎仍然满含着怒意。
通天却已平静地转过头去,歉意一笑:“倒是麻烦了师尊。”
鸿钧瞥他一眼,意味深长:“你麻烦我的次数还算少吗?”
通天便又不觉抬了眼,正好对上鸿钧垂落的目光,唇边的笑意忽而真切几分,几乎晃进人心底:“师尊可是生了弟子的气?”
鸿钧携着他的手往外走,步履不急不缓:“是啊。”
通天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牵了牵他的衣袖:“师尊这回气的什么?”
鸿钧不由又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点评一句:“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通天抬眸朝他笑。
“罢了。”鸿钧微微摇头,“这次先记着,若是你下次再犯,为师一并罚你。”
“?!”通天下意识睁大了眼,“师尊不能先告诉弟子,我哪里做错了吗?”
鸿钧却只是摇头,衣摆曳地,凝视着前方,笑容淡淡:“总得给你一次机会。”
通天:“……那若是我下次再踩进坑里呢?”
鸿钧淡定一笑:“那为师便是师出有名了。”
少年凝视着他,倏地轻轻一叹:“太过分了啊师尊。”
鸿钧只是轻轻笑着,偶尔侧眸一眼,望了望金乌兄弟的方向,又重新攥紧了少年的手,确保他绝不会有任何从他身边逃脱的可能性。
——当然,现在的猫猫,还是很乖,很乖的。
最好呢,就这么一直乖下去吧。
老子顺着鸿钧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们相携的手上,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头。
女娲与伏羲对视一眼,轻笑一声,同样跟了上去。
只剩下元始尚且留在原地,垂落的目光中泛起几分疏离之色,忽而觉出几分心灰意懒般的疲惫之感。
长风卷起他身旁的桃花花瓣,簌簌地下了一场绯色的花雨,极尽缠绵之意,无忧无虑,不识人间悲欢。
倘若有人言,何必以未来发生之事迁怒于人呢?
可是……往事曾经亲历,斑斑血泪在目,情谊早已随风而逝,再也回不到从前。所谓的破镜重圆,当真能圆满吗?旁人垂眸望去,也只见得那镜面之上,为人强行修补而上的缝隙,始终存在,永不消散。
往后的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原本因道祖离去而喧闹一时的紫霄宫,又倏地寂静了下来。
鸿钧平静至极,仍然携着通天踏入殿内,一步又一步,伴着众人惊诧莫名的眼神,一直走到那个早就给他备好的蒲团之前,方松开他的手,垂眸不放心地嘱咐一句:“给为师坐好了,下次再敢乱跑,就给贫道等着!”
通天略显茫然地挠了挠头:他何时跑了?
鸿钧又盯着他看了几眼,待得到他一声赌咒发誓之后,方才淡淡一笑,放过了他。
他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拂开衣摆,端坐在蒲团上面,神情淡漠地对上底下纷繁复杂的视线,无悲无喜,气仪高邈,仍旧一副目下无尘,视众生若无物的模样。
看得众人纷纷僵硬了身躯,一个接着一个,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轻易试探他的意愿。
除了……望向通天的时候。
就好像他剩下的那最后一点红尘之气,都给了他这个徒弟似的。
女娲与伏羲匆匆在后面坐好,帝俊揪着太一冷静地踏入殿中。
老子回眸望了一眼元始,轻轻一叹:“走吧。”
元始仍然微垂着眼眸,不声不响,望着脚下零落殆尽的繁花。绯色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风一过,又被簌簌地吹散了。
长兄凝视着他,半晌无言,又轻声劝慰一句:“他待你,到底是不同的。”
“不同?兄长可是在说笑吗?”元始轻嗤一声,眼眸如凝玄冰,极尽淡漠地望来,倏地冷笑一声,狠狠攥紧了双手,又近乎无力地松开。
老子平静地望着他:“他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懂你的未尽之言……所以,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说他身体无恙。”
元始微微抬了眼眸,又听老子平平淡淡地说了下去:“哪怕你我皆知,他大底是在敷衍,可世上又岂有敷衍得这般到位的?”
他侧眸望了眼枝头的桃花,眼眸间似有暗潮涌动,渐渐地,又化为波澜不惊的模样:“我们这位弟弟,对你我,可是熟悉得狠呢。”
元始下意识蹙了蹙眉头,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兄长的意思是……”
老子不回头,只轻轻抬手,自袖中取出一串装饰精美的花环,定睛瞧了许久,方轻轻摆了摆手:“元始,你可曾注意到他对我们的称呼?”
元始张了张口,神情又莫名怔然几分。
老子凝视着前方,缓缓出声:“他惯常唤我兄长,又着实喜欢喊你哥哥。倘若不是他故意装疯卖傻,那么……便是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称呼。”
他笑了一笑:“他待你,到底是不同的。总归比我这个长兄,更亲昵几分。”
“可是——”元始似有疑惑。
老子已经平静地说了下去:“自然,比起恨我而言,他也更加恨你。”
他指尖捏着那串花环,手指微微用力,顷刻间,繁花散落,花瓣凋零,无声无息地卷起了烈焰,烧得只剩一片灰烬。
长兄淡淡地笑了一声,轻轻搭下眼帘,负手于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走吧,我们的师尊,还在等着我们呢。”
元始沉默了许久,到底是跟上了他的步子。
前殿之中,待老子与元始二人匆忙赶到之后,这场停顿了许久的讲道,也终于再度开始。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道法玄妙,自在其间。
老子的目光掠过高坐蒲团的道祖,又轻轻落在通天身上,拢在袖中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掐算着什么,转而化为唇边一声凝滞的叹息。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Iris”、“梦幻的心”、“朝闻道”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讲道无岁月, 悠悠已千载。
待道祖宣布本次讲道结束之后,不少人仍然沉浸在其中,或愁眉不展, 或隐有所悟,尚且未曾从大道中醒来。
鸿钧抬眸望了一眼下首之人, 轻轻抬了抬手指,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异象宛如流水一般, 自他身边流淌而去, 落在众人的身边。
一朵又一朵纯粹无暇的金色莲花携带着无上的道韵落到这条无形的“河”中,随波逐流而去,经过各个蒲团的旁边, 泛着灿烂纯净、柔和温暖的光芒。
或有人出于好奇捡起一朵,一时惊异出声:“这, 这是……”
他似是惊愕不已, 来不及思考,便毫不犹豫地选择阖眸体悟起大道来。周身气息越显波澜迭起, 分明是突破之兆。
一时之间,不少人纷纷去接他们身旁的金莲,那莲花一落到他们手上,便倏地化为乌有, 只留金光一道,没入他们眉心之间。
顿时, 漫天灵气翻滚不息,伴着天地间纷至沓来的雷霆,准确无误地对着他们的头顶砸了下去。
“轰隆”一声, 一个焦炭成功出世, 又听他大笑一声:“我悟了!我悟了啊!”
“道可道, 非常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鸿钧凝视着这一幕,无声无息地自蒲团上起身,一步一步,再度从属于他的尊位上走下。
灿金色的莲花之间,星星点点的光芒广袤无垠,充斥了他的视线。通天的一角衣袂浸在这流淌而过的金色河流之间,自己又低下头去,俯身去拾一朵莲花。
那朵莲花本该消散在他掌心之中,却见少年抬指掐诀,借了大法力留住了它,轻轻捧在怀中,抬眸轻笑。
那一双眼眸被星子映得发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确实是格外灿烂夺目的。
鸿钧出神地瞧了一会儿,唇角的笑意似乎又清晰几分,衣袂似也被风吹起,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伏羲盯着落到他身旁的莲花看了一会儿,方凝神伸出手去,将它自河流中取出,唇边含笑,将之递给身旁的女娲。后者正微微蹙着眉头,似在苦恼着该取哪一朵花,见此又是微微一怔,旋即一笑:“谢过兄长。”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
众人齐齐俯身去取那灿金色长河中的莲花,试图将它保存下来。
见此,那些金色的莲花却仿佛生出了灵智一般,轻而易举地从他们身边溜走,或化为灵光一点,没入旁人体内,抑或倏地绽放,任凭漫天的道德箴言消散在空中,只留给众人惊鸿一瞥。
“怎会如此……”不少人面露遗憾之色,又有数人焦急地追逐着莲花而去,恍然不觉他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眸。
顷刻间,灿金色的河流翻滚而起,一朵连着一朵的莲花被那掀起的浪头扑灭而去,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讲道带来的异象一如它来时的迅速无声,消散也消散得平平静静。只余下一座巍巍紫霄宫,依然伫立在原地。窗几之外,桃花如绯,烂漫多情,明净的殿宇之内,蒲团整整齐齐地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