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钧凝视着怀中之人,似也心满意足了一般,微微阖了眼眸,撑着下颌,兀自小憩。
禁闭室内的夜明珠落下浅浅的光芒,月华穿阁入户,偶尔留下一地的皎洁。当真是无边安宁,无限静谧。
至于外界嘛……
伏羲脸色愈发沉重,定定地与女娲对视一眼:“为兄掐指一算,道祖好像踏入禁闭室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啊。”
“倒也不必掐指一算了兄长。”女娲以手支颐,眼底下略有几分青黑之色,仿佛很久未曾安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老师他压根就没有出来过好吧!”
“同处一室,同吃同住,同甘共苦……这关得是禁闭吗?”伏羲絮絮叨叨,痛苦地往后一仰。
女娲沉吟片刻,幽幽开口:“怎么不算呢?总归师兄人已经被关进去了,修为也被好好地禁锢了,谁能说老师只是嘴上提提,而没有采取行动呢?”
“可是道祖他就不觉得多余了点什么吗?”伏羲盯着禁闭室的方向看,又艰难地转过头来,怀疑人生道。
女娲保持了微笑:“紫霄宫毕竟是老师的地盘,他想去哪里,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管得了的。”
“所以,瑶池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我,他们是不是要多个师娘这件事,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伏羲眼神死。
女娲撑着脸的手往下一滑,神情震撼地开口:“竟,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她与伏羲静静地对视了一眼,旋即拍桌而起:“不行,紫霄宫的舆论氛围还是要管好的,尤其是马上就要有人来听讲的时候,老师暗恋师兄,求而不得将人关进小黑屋,美人苦苦求饶,无力挣扎这件事,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
伏羲沉默了一瞬,委婉提醒道:“风希,隔墙有耳。”
“咳咳,这不是重点。”女娲轻咳一声,神情严肃了起来,“总之,我们先得找个办法,把这口锅给甩出去。”
“至于人选嘛,反正天道也不在,那就选祂好了!”
伏羲微微侧过身去:“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真相,加上百分之一的胡编乱造啦!”女娲抬眸一笑,神情镇定。
她微微俯身与伏羲交代一二,又在抬起首时,露出一点幽暗的眸光,一双碧眸中波光流转,明媚生辉,又透着几分说不清的冷意。
女娲一袭玄衣朱裙,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皆绣在猎猎的衣裳之上,仿佛有光晕流转而过,令这一方天地运转不息。
伏羲侧眸偏瞧她一眼,手指笃笃地敲在青玉桌案之上,神情在缭绕的云雾遮掩之下,瞧不太分明:“他们会相信吗?”
女娲轻笑一声:“聪明人总会想得比旁人多些,自诩聪慧的人也好,真正有大智慧的人也罢。只要不是半点不信,总归会留下那么一点两点的怀疑。我们所要的,也不过是这些罢了。”
女娲语气平静,细细听去,又似有暗流汹涌不息,潜藏着无边的风浪:“众生之反抗,对天命的违逆,最初的起点,莫不是‘怀疑’二字,从他们不再无条件地信任‘天’的那一刻开始,秩序便开始崩塌了。”
伏羲微微颔首:“为兄明白了。”
他轻轻举起酒盏,遥遥与女娲对视一息,忽而轻笑道:“祝愿我等,尽皆如愿以偿。”
于是乎,后来的后来,待谣言越传越广,好不容易传到鸿钧本人耳中时,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传下去,天道欲对上清图谋不轨,疑似求而不得,恼羞成怒!
鸿钧:“……”
鸿钧:“??”
作者有话说:
女娲如是说:毕竟老师合道了嘛,老师某种意义上可以等同于天道呀!
鸿钧:听我说谢谢你.jpg
感谢“元黎”小天使投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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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上, 一片阒然无声。
太阴星上的帝流浆同月光一道流泻而下,遍洒人间,滋养着此间的生灵, 多宝趁机努力吸收着灵气,又熟练地将之转化为自己的修为, 如此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地坚持下去。
如他们这般跟脚的生灵, 能化形便已经属实不易, 若再想要增进一步,又是千难万难。只是,事情还未到让他放弃的地步, 他便仍旧这般认真地坚持了下去。
若非这般努力,他又如何能够顺利地炼化口中横骨, 又凭借言语之便, 顺利地安抚住了险些当场暴走的元始。
他静静地凝视着天边的月亮,轻轻舒展开眉眼, 一袭杏色道袍,模样愈发显得温文尔雅。尚未展露锋芒,便已觉出几分灵秀之姿。
漫天的荒雪之中,元始冷冷淡淡地往多宝的方向瞥了一眼, 又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遥遥远眺。
“紫霄宫。”
他念着这三个字, 眉头隐约蹙起了一瞬。
当是有些许熟悉的,可这熟悉感又不甚彻底,透着几分隐约的淡漠疏离之感, 仿佛永远隔着那么一段距离, 再靠近不了分毫。
自大道亲自降临过洪荒之后, 他脑海中隐隐闪动的画面又逐渐清晰几分。仿佛在一段相当漫长的记忆里,他曾经站在这座宫阙之外,遥遥望着里面的人。
混沌的罡风永无止息,冰冷刺骨地拂过他偏飞的衣角,上面的云丝银线晕染出浅浅的光晕,抵挡着这几乎侵入骨髓之中的烈风。四周所见,皆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之色,没有丝毫的光明可言。
在这里,时空也仿佛失去了意义,分辨不清它是否真正流逝,或是永恒不变地停留在这里。
元始定定地抬起眼,思绪不由陷得更深几分。
他应当是在等待着什么的,长长久久,不肯放弃地等待。只是这等待看上去毫无意义,谁也没有出来,他也难以踏足其间。
那道阻隔着他的门扉始终禁闭着,诉说着无言的拒绝。
尘埃早已落定,不过垂死挣扎。
又一千年,或一万年,时间始终在向前走,不肯回头一顾。
他素色的道袍渐渐陈旧几分,沾染了混沌之中清冷孤寂的气息,华光不复,沧桑难言。可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抬起那双淡漠疏离的眼眸,偏执至极地等待一个答案。
不知过去了多久,方有一个声音传来,轻轻淡淡,隐约透着几分无奈:“元始,你回去吧。”
“封神之事已了,下一个量劫又将至,你该回去准备了。”
“可是通天还没有回来。”
“他不会再回来了。”
元始微垂着眼眸,如玉般冰凉的手指轻轻掩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其间隐隐传来的钝痛之感,纯粹无瑕的眼眸之中又掠过几分阴霾之色,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方寸。
“紫霄宫……封神……以及,通天……”
他并不明白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却已觉得心头再度涌上几分彻骨的绝望之感,在催促着他,迫使着他,追上时间,改变命运!
他骤然冷了眉眼,如玉的面容上尽是一派冷然霜寒之色,长风灌入广袖之中,猎猎作响,无尽的威压席卷而来,忽而化了漫天的飞雪,又洋洋洒洒地落满了昆仑。
“命运?可笑之至。”
元始冷淡地望向天穹,语气低缓三分:“没有什么东西,是命中注定如此的!”
老子立于风雪之中,望着昆仑上倏而骤烈的大雪,眸间掠过几许无奈的情绪,又慢慢地从袖中取出了天地玄黄玲珑宝塔,食指轻轻搭在塔身之上,又静默地抬眼,凝视着天穹上这轮孤月。
“通天……弟弟……”
他轻垂了眼眸,古井无波的视线中映入多宝勤奋苦修的身影,又不觉微微一晃神。
那道杏黄的身影似乎与另一道身影重合在一起,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又在望向他时,拈花一笑,道尽讽刺意味:“太清,圣人。”
破碎零散的画面纷飞无尽,又在下一瞬消散得彻彻底底。
长兄再度抬起首时,只见得天地间一轮明月高悬,缓缓流动的帝流浆与月光一道坠向人间,清光无限好,只疑在仙都。
“龙汉初劫方才结束,又有新的势力出现了啊。”
他轻声感慨一句,又不甚在意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朝着元始的方向走去。
紫霄宫,他们必然是要去上一趟的。
无论这记忆如何错乱颠倒,近乎荒谬,至少有一点它指示得明明确确,紫霄宫这一地方,与他们三清之间有着纠缠不清的关联。
而且,通天在外面的日子,到底是太长了。整整一个量劫的时光,也不知他们之间的疏离隔阂,是否会随着时间淡去几分?
三族战场之上天动地摇的一幕,无不映入有心人眼中,那道传遍洪荒的浩渺道音,更是令无数人选择了立即动身,往着紫霄宫的方向而去。
混沌再高再远,可阻求道人的性命,却阻不了追求大道的意志与信念。
鸿钧偶尔睁眼望去,目光望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修士,又不觉轻轻一叹:这一次,他们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想不到一会儿,又复而垂眸,望着蒲团之上端端正正坐着的通天。少年眉眼是一等一的锋锐,又携着几分说不出的艳丽之色。哪怕身无一丝修为,天地灵气亦下意识地聚拢在他身旁。
漫天的霞光雾霭簇拥着他微垂的衣摆,他微微向着前方伸出的掌心上什么都没有,又渐渐有缥缈紫气从灵气中抽出,丝丝缕缕地盘绕在他眉心,渐渐融入其间。
半晌之后,通天倏忽睁眼。
宇宙寰宇、日月星辰辉映在那双眼中,灿烂无瑕,几近夺目,又有紫气盘绕而上,衬得他瞳仁愈发神秘莫测几分,似有无上道韵孕育而生,伴着那肆意张扬,几近将一切碾灭的杀伐之道。
鸿钧淡淡地望来,又听一声轻微的脆裂之声。
他先前下给他的封印,再一次被他从核心之处突破而出。
先前那隐隐约约的剑鸣之声骤然响彻屋内,倏地落在通天掌心之中,化为一柄玄色的长剑,秋水如泓,道韵天成。
他长指一用力,轻轻攥紧了青萍,忽而抬眸,朝着鸿钧的方向望去。
师尊微微挑起眉梢,神情似笑非笑地望来。
下一瞬,少年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长剑一挽,眉眼灿烂,朝着他拔剑而来!
“师尊,接剑!”
鸿钧衣袂一动,倏地从原地消失,念头一转,便自袖中抬指抽出了诛仙剑。诛仙轻鸣一声,似与天地浑然归一,整把剑都雀跃了起来。
剑气流转,剑光如雨!
通天不借法力,纯粹凭了“道”的力量与鸿钧打斗,一招一式伴着流转不息的星辉,自有杀伐之势排山倒海而来,迫人至极。
鸿钧微微抬眼,也顺着他的意思比剑,诛仙落在他的手中,亦绽开几许森寒光芒,如影随形而至。
纯粹的大道每一次相撞,都迸溅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似有一段法则,一道真言展露出只言片语,转眼消失在他们交错的衣袂之间。
雪青色的道袍被扬起的剑风卷起,鸿钧微微垂首,霜雪般疏冷的发自鬓边滑落,一双淡然的眼眸之中,映出通天隐隐发亮的眼眸,万象众生藏在那双眼中,又在此时此刻,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真好看啊。
他微微喟叹一声,步履丝毫不慢地往后一转,从容地招架住那把剑,又顺势执起诛仙,顺着他露出的空隙而下。
通天身躯往后一避,青萍随着心意而动,却又反向迎上,迸发出一道锐利的华光,与诛仙相撞的瞬息,似兰摧玉折,玉石俱焚一般,耀眼逼人,美得近乎炫目,迫使鸿钧不得不往后退了半步。
“师尊,您不行啊!”少年见状抬眸,眸光熠熠,笑得狡黠三分。
鸿钧敛眸不言,倏地冷笑一声,手中诛仙一转,忽而化出万千道虚影,虚虚实实,朝着通天斩去!
通天眼眸微眯,神情不免严肃几分,又更添几分跃跃欲试的姿态,毫不犹豫地折身迎上!
剑身交错而过,流光闪烁不定。
青萍剑发出一声长啸,携起天光如许,兀地斩下,飞扬似火。年少的剑道之主眉眼肆意,眼眸之中不染尘世的半点阴霾。
鸿钧淡淡地抬起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这一幕,持着诛仙的手腕一转,目光倏然凌厉三分,如雪的剑光随着雪青的衣袂一道扬起,洋洋洒洒,忽见天地肃杀,万物寂然。
两剑相撞,崩裂出道道金光,像是承受不住这般压力一般,剑身一弯,忽而齐齐往着两边飞去,没入墙壁数尺,剑柄微微颤动。
鸿钧并不意外地瞧着这一幕,却又趁此时机往前踏出一步,施以擒拿之式,稳稳地扣住了通天的手腕。
通天握剑的右手上虎口微颤,下意识便要以左手化剑,又见那捆仙绳直截了当落下,把他绑了个彻彻底底。
通天:“……”
他似是呆了一瞬,抿唇不言,半天才委屈地道一句:“师尊,您这是作弊。”
“比不得通天,无缘无故便朝为师出手。”微微带着凉意的气息拂过少年的鬓发,又寸寸摩挲过他裸露在外的肌理,泛起几分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感。
鸿钧微垂眼眸,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通天轻抿的唇间,那双生气勃勃的眼眸中亦顺势映入他的身影,清晰入骨,唯他一人。
少年的身躯陡然僵住。
师尊却是笑了一声,眼眸淡淡地望去,轻揽腰身,又将他弟子往怀里一带。
既见清风入怀,明月低垂,近到抬手便可撷取,又如何不去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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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不在的日子, 终究是要自由些许的。
坏心眼的师尊把徒弟往自己身边一圈,便搭着眼帘,慢条斯理地欣赏起猫猫作天作地的模样。
眼瞧着他闹得狠了, 又慢悠悠地抱起猫猫放在膝上耐心地哄上那么两句,很快, 猫猫便乖乖巧巧地窝在他身边, 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通天:“……”
他痛苦地抬起首来, 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师尊, 又在他垂眸瞧来时迅速地藏好自己的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鸿钧微敛眼眸,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修长的手指笃笃地落在玉简之上:“过来,为师给你讲课。”
通天便慢慢地挪过来一步, 两步, 微长的衣摆拂过脚下的地面,迟缓又犹疑, 现场表演了一个猫猫探头.jpg
鸿钧同样静静地瞧着,耐心地等着他挪到自己身边,方才轻轻一笑,似有几分心满意足一般, 低眸轻叹:“你啊。”
“就是不长记性。”师尊抬指轻敲小徒弟的脑袋,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通天委屈地捂住了额头, 又抬起眼眸,恰好对上鸿钧含笑的一眼,他怔然几许, 倏地低下头去, 不敢再多瞧一眼。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手指下意识拽上鸿钧的衣袖:“师尊~”
“通天明明超听话的!”少年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撒娇道。
鸿钧挑眉:“哦,是吗?”
“是啊是啊。”通天猫猫自然地把玩着那片雪青色的衣袖,仰起首来,眉眼笑意盈盈,仿佛盛着天上灿烂的星子。
鸿钧不由得微垂了眼眸,望着自己被祸害得不成样子的衣袖,再抬头看他一眼,忽而淡笑一声:“通天。”
瞬间警觉的通天蹬蹬蹬后退三步,十分有警惕心地睁大了眼眸,防备着他师尊时不时就要丢下来的捆仙绳。
这次绝不可能被抓到好吧!
鸿钧瞧了一眼迅速逃跑的猫猫,眉心微微拧起,心头那份欣悦之情又淡了下来,他不咸不淡地垂了眼眸,手指轻轻搭在玉简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审视着自己近来的举动。
难不成,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他这般想着,又细细地琢磨起来:该如何更好地哄走自家徒弟,当要哄得他一心一意,满心满意……
还未想透,猫猫便又自发自觉地过来,自投罗网了。
仿佛发觉他并没有当场逮捕猫猫的打算,通天歪了歪头,又十分雀跃地靠到他身旁,歪过头来瞧他手上的玉简。
“师尊想要教我些什么?”
少年侧过脸来,扬起唇笑,眼眸熠熠生辉,清澈得仿佛一眼见底,鸿钧垂眸望去,神情又似恍惚了一瞬。
“真是个……”冤家。
师尊在心底低低地念叨一句,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通天柔软的发,眼眸隐隐暗下几分,口中却又作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低哑地开口:“嗯,让为师瞧瞧,今天教你些什么。”
他这般说着,近乎若无其事一般,微微一抬手指,将玉简在眼前展开,方平静至极地垂了眼眸,同他一一讲述玄妙道法,由表及里,由浅及深,又于眼角余光处,瞧见少年专注的模样。